理雅各“四书五经”的翻译特色
2024-06-05陈谷鋆
【摘要】作为一名汉学家,理雅各致力于翻译和推广中国经典,在中西方文化交流领域作出了杰出的贡献。本文通过梳理理雅各对“四书五经”的翻译,总结了他在中国经典翻译中的翻译原则为忠实性原则,归纳出他的五点翻译特色:直译法、大量的脚注、以经注经、经典重译和译文排版采用三栏文字并行。
【关键词】理雅各;“四书五经”的英译;翻译特色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09-0065-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09.020
理雅各(James Legge,1815-1897)是近代英国著名汉学家,他对中国“四书五经”的儒家经典翻译以及《道德经》《庄子》等道家经典的翻译都收集在他的《中国经典》《东方圣书》等著作中,这些都是西方汉学研究成果的殿堂级作品。理雅各被称为西方汉籍欧译著作等身的三大师之一,也是儒莲翻译奖的第一位获得者。在19世纪西方人所译的“四书五经”的众多著作中,理雅各的影响力最大。通过梳理他对中国“四书五经”翻译,总结这位汉学大师在“四书五经”上的翻译特色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走出去起到积极的作用。
一、理雅各对“四书五经”的翻译概况
理雅各认为从元代以来中国古代教育以“四书五经”为科举考试的基本教材,通过对“四书五经”的翻译和深入了解,可以探索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涵。理雅各对“四书五经”的英译本被视作“东学西传”的标准译本,他严谨的学术态度和考证式翻译风格是译界的典范。
(一)对“四书”的翻译概况
理雅各的《论语》译本被认为是中国典籍传播的标准译本之一。《论语》译本被收录在《中国经典》卷一中,其中包含了大量的脚注,篇幅甚至超过了正文,对《论语》中涉及的政治、历史、习俗等背景也做了补充介绍。值得一提的是,理雅各是第一位采用“Confucian Analects”为《论语》英译本命名的译者。从此之后,英语单词“Analects”成为《论语》的英语代名词。理雅各在第一卷《论语》的部分,在脚注就明确写到他选用英语单词“Analects”表达《论语》的涵义。“Analects”一词,来自拉丁文“analecta”与希腊文“analekta”,这个词由“ana”和“lect”组成,前者意为“收集”(To gather up, collect),后者意为“说”(To speak )。这便准确地理解了《论语》正是孔子与弟子间对话记录的收集之意。
理雅各的《孟子》译本收录于《中国经典》第二卷,不仅是标准译文之一,也是后辈汉学研究者的英译本参考书。理雅各很推崇孟子,认为孟子是与西方伟大的哲学家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芝诺等圣贤一样智慧。与翻译《论语》一样,他对《孟子》的翻译紧贴原文,篇幅超过原文。
理雅各在翻译《大学》受到了程朱理学学派的思想,深刻领悟“大学”的复杂含义,不同于与前辈的翻译名称,他将《大学》译为“The Great Learning”。在《中国经典》的第一卷中的序中他明白写出《大学》这本书是“大人之学”(The Learning for Adults)。“Learning”是学问,不是学习。对《大学》开篇中的“三纲领”(大学指导,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翻译成“What the Great Learning teaches, is to illustrate illustrious virtue; to renovate the people; and to rest in the highest excellence”[1],以此体现他对儒学“善”的精髓之理解。
理雅各翻译的《中庸》虽然依然大量使用直译和夹注的翻译方式,但是对《中庸》的结构和内容存在个人的评价。在《中庸》的序中他就直接表达了《中庸》不容易理解的原因是作者属于直觉性的学派,并非逻辑性的学派,缺少了逻辑性,自然不容易理解。理雅各的《中庸》译本带有西方思想的固有概念、思维方式与价值取向[2],需要我们用批判的视角看待。
(二)对“五经”的翻译概况
理雅各在《中国经典》第一、二卷就开宗明义在序中表示,《五经》的“经”字象征纺织中的经纱(the warp threads of a web),紧密交织出儒学核心思想的脉络[1]。
理雅各曾在1871年、1876年和1879年三次翻译《诗经》,分别成就了《诗经》的散译本、韵译本和东方圣书版,为《诗经》的世界传播立下了旷世之举。理雅各在三版的翻译过程中,也逐渐由传教士兼学者的角色转变成更具学术的、独立客观的学者。
理雅各于1865年和1879年两次出版《尚书》,其中1865年的译本(The Shoo King or the Book of Historical Documents)被奉为“标准译本”。理雅各在《尚书》翻译时,用古英語来体现古典风格,翻译严谨的学术态度深得学界认可。
理雅各将《易经》的完整译本作为《东方圣典丛书》第十六卷于1882年出版,他把《易经》翻译成“Books of Changes”,成为《易经》的英文标准译法。此版的翻译是《易经》的翻译史中第一部权威的版本[3][4]。“翻译这部最神秘的中国经典代表了理雅各作为学者—译者成长道路上的一个里程碑。”[5]
理雅各翻译的《礼记》是西方译界常用的参考文献,尽管这部译作在中国译界被认为具有基督教传教士和西方文化重构的局限性[6],但是翻译中字词精准考究,审慎庄重的译风和正面成果依然具备学术界尊崇的权威价值。他所翻译的《春秋》虽然有一定的误解和误译,但仍是西方汉学家从事研究的不可缺少的、唯一的英文全译本和参考著作[7]。
二、理雅各对“四书五经”的翻译原则
理雅各对“四书五经”翻译的原则可以总结为“信本原则”,即“忠实原则”。理雅各常常以孟子“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作为自己翻译的原则。这个原则中的“意”为译者不应该以个别的词字解读整句话的含义,也不应该以句子的意思理解原文的含义,翻译的正确路径是站在作者的角度表达作者的写作意图。译者应该为作者设身处地,全盘考量原文的语境,尽力去表达原文的原汁原味,以作者为中心,不能仅停留在对原文的释义上(paraphrase),更不能拘泥在文辞的优美而忽略最重要的原文所传达的思想上。读者只有在阅读的同时感受到文章的本意,才能真正明白作者想传达的意图。可以说“忠实性”是理雅各最为尊崇的翻译原则,这正是严复坚持的,在翻译中最基本也是最难的第一条原则,即译文首先要准确无误。理雅各的翻译忠实性不是拘泥于词句层面的外在符号,而是注重语篇的内在语境的输出,遵从“对于原文的忠实,要超出对于行文雅致的关注的原则”,即“文献型翻译策略”[9]。理雅各对原文翻译的忠实性原则也可以理解为表里结合体。从翻译的表现层面,译文充分展示出“厚翻译”(thick translation)的风格,利用直译、脚注,以经解经等丰富的翻译手段还原原文的思想,甚至对一个字的翻译都提供考证式的注释;从翻译的内核层面,就是想传达儒家的精神内核。理雅各对儒家的精神可理解这样一条脉络,即先通过許多零碎的“点”建构成一条西方人所理解的儒家的“线”(思路);当他翻译这一句句儒家经典时,理雅各延伸出一个客观翻译的“面”,最后形成一个儒家思想的“体”。这个“体”正是《论语·里仁》孔子所说的“一以贯之”(用一个根本性的事理贯通事情的始末或全部的道理)。
三、理雅各对“四书五经”的翻译特色
本文查阅理雅各的“四书五经”翻译,归纳出其五点翻译特色,分别为:直译法、大量的脚注、以经注经、经典重译、三栏文字并行的排版风格。
(一)直译法
直译法是理雅各最重要的翻译方法之一。从对理雅各在1861年出版“中国经典”第一版第一卷中的《论语》《大学》《中庸》和 《中国经典》第二卷推出的《孟子》译本的研究发现,理雅各翻译原则是忠于原作,不重文采[10][11]。《论语》中的“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理雅各采用了直译的方式,在词、句式和解义上,理雅各词汇使用较为简洁共46个单词,全部使用疑问句,意义紧贴原文;辜鸿铭词汇共67个,全部采用解释性陈述句,更加利于西方读者的理解,意译成分更浓重[12]。
另外,对比理雅各和韦利(Arthur Waley, 1888-1966)的《论语》翻译本,从词汇和句子的角度分析文体特征,发现理雅各的译本中使用的常见词最少,平均句长也最短,体现出其古朴凝练的行文风格。理雅各的译文亦是最接近原著的[13]。事实上,翻译注重的是文化交流中信息的正确性。
(二)翻译中提供大量的脚注
理雅各的翻译采用脚注详加注释,注释的篇幅甚至超过译文本身他的作品,这是他译文的篇章布局的显著特点。理雅各脚注内容丰富且广博,包括题解、字词解析、音韵训释、章句训解、案语等,其体例编排与中国传统注疏体裁极为相似。
丰富的考证式脚注体现的是这位大师学术严谨的风范。翻译《诗经》时,理雅各为解释许多未知的昆虫与植物,专门向英国和日本专家考证。为翻译每篇中国经典,要先充分收集历代评注并进行详细的对比分析,在此基础上做出自己的判断。费乐仁教授的研究表明,理雅各翻译《中国经典》时参考了大量的资料,仅列出来的就有250种。其中包括字典工具、英译译著以及法文、拉丁文、俄文参考文献。理雅各能用长篇前言、注释、解义、加注等多种手段为读者提供广阔的背景知识,在理雅各的翻译时代无人能及。
在《大学》一开始的脚注下,理雅各写道:基于《大学》是“大学者,大人之学也”,所以他采用直译法翻译为“The Great Learning”,并对此感到满意,在注释下方明确写出他的满意来自“The Great Learning”既可以代表“大学”,也可以代表最高学府“太学”,表示他基本上可以抓住儒学精髓[1]。
在《易经》的翻译中,理雅各译文的注释占到三分之二的篇幅,其中包括对原文作品的术语和文化意象的解释[5]。
《中国翻译词典》也赞赏理雅各的此种翻译方式,“理氏所译笔严谨细腻,简洁雅致;大量的注解反映出他对我国经典翻译的严肃认真态度。”
(三)以经注经的翻译方式
以经注经,以经解经。就是说古人在注解经书的时候,不仅联系本经书,还要联系其他经书观点,做出更为贴切的注解。简单说就是一个经文可以帮助解释另一个经文的意思。理雅各在译文的脚注中充分利用中国传统经典文学的作品来解释原文中的字词句以及言外之意,正是所谓的“厚翻译”策略。理雅各的翻译经常参考宋代理学思想集大成者朱熹的《四书集注》,其目的是“信于本,传以真”。在他翻译生涯中离不开助理王韬的帮助,例如,王韬的《毛诗集释》《春秋左氏传集释》《礼记集释》分别在理雅各翻译《诗经》《春秋左传》和《礼记》的翻译过程中提供了大量的字词和案例的考证。理雅各在翻译中采用的以经注经的翻译方式,力求客观看待事实,做到“无我”的翻译境界,追求儒家经典的原始意义。这种方式与科学研究方法(scientific research methodology)中的量化研究(quanitative research)非常类似。
(四)经典重译
不同于一般学者的做法,理雅各非常重视重译。即在完成译稿的数年后再对原文重新翻译,比对每一次的译稿,反复推敲。其中《论语》Confucian Analects三版(1861、1867和1893版);《大学》Great Learning和《中庸》The Doctrine of the Mean翻译出版过四次(1861、1867、1893版和朱子“新本”(1882年The Book of Rites用“旧本”);《孟子》The Mencius三版(1861、1867、1893版);《诗经》The She King, or The Book of Poetry (1871、1876版);The Shih King or Book of Poetry)1879)(只选译宗教相关部分)翻译出版三次。大部分的重译主要修改注解部分,改正错误或增加新内容,甚至进行大幅度修改重译。理雅各在每一次的修正重译出版过程中都付出全身心的投入,仿佛都离原著的作者更近一步。
(五)翻译排版采用了三栏文字并行的排版方式
理雅各为了表现对中国文化的尊重,他采用了最贴近原文的方式来翻译儒家经典。与现代西方书籍横写的排版不同,他在排版上与翻译字词顺序上也尽量保持与原文一致。三栏文字——汉语原文、英语译文与评述性注解,最上面一栏为汉语原文(从右至左竖排,保留原著排版格式)、中间为英语译文(从左至右横排,符合现代语言排版格式)、最下面是英语注疏(分两栏从左至右横排,必要时附汉字)。这种翻译作品排版的立体呈现方式是写作学上特殊的动态呈现方式,不仅能表达理雅各对中国儒学经典的尊重,更能增进读者的阅读体验。
四、结语
理雅各对中国系列经典的翻译打开了西方世界了解中国儒学经典的窗口,对中西方文化交流的贡献不言而喻,他的翻译和著作为汉学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奠定了坚实的基礎,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学者深入研究中国文化的丰富多彩。他没有戴着带有西方思想偏见的有色眼镜看待儒家思想,他对儒家思想的洞见有助于帮助西方人更好地了解中国传统文化以及儒家思想。
今天,随着中国的全球影响力持续增长,有效的文化交流至关重要,向世界传扬中国优秀文化和中国故事成为时代的主旋律。理雅各的翻译观告诉我们,真正的文化交流不仅需要语言能力,还需要深入了解塑造其世界观背后的文化和历史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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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陈谷鋆(1981.11-),男,汉族,中国台湾高雄人,美国Ashland University教育博士毕业,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博士毕业,惠州学院教育科学学院助理教授,研究方向:教育心理学、第二语言习得、跨文化交际及中西文化教育交流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