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湖湘家族文化研究
2024-06-05姚素华
【摘要】家族文化相辅相成,宋代湖湘的界定大致是指湖南东部的“荆湖南路”地区,这一时期的湖湘处于稳定与激变的政治环境以及博大汇融的人文环境中;出现富族向士族的转化,这些士族更多地将注意力转移到地方的安定和家族的发展上来,以及在地区社会的公共工程上,对地方事务逐渐掌握了话语权,家族士人在文学的功绩上具有理学精神和学者化的倾向。
【关键词】宋代湖湘;家族;文化
【中图分类号】K2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8-006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8.020
基金项目:本文系湖南信息学院2022年度校级科研项目“宋代湖湘家族文化研究”(项目编号:22)成果。
湖湘地区虽属南方,但因“北有大江阻隔,南有五岭之薄,西有黔蜀之连,群苗荟萃,盖有四塞之国”而得名。其地少山多、重山叠岭、滩河险峻、舟车不易为运”,湖湘不属于宋代“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因其封闭的地理环境,所以少有连续几代传承下来的典型家族。但是,宋代湖湘地区同样存在富族与士族,家族文化成就逐渐显现,作为历史的存在,同样有研究的必要。湖湘地区在宋代以后加入全国先进地区的行列,更有其自身的发展历程,要对湖湘地区的文化史有贯通性的认识,宋代湖湘不应是缺损的一环。
一、宋代湖湘的界定
“湖湘”二字连用大抵始于唐代,南宋时期湖南境内出现的著名理学学派,当时的人称为“湖湘学派”;唐代设置“湖南观察使”,出现“湖南”一词;湖湘地区的地理行政建制大体上继承了晚唐,但也时有一些调整和变化;两宋时期,潭州设置“荆州南路”,领“潭州、衡州、永州、郴州、道州、韶州”[1],以及桂阳监、武冈军,辖下所有地级市和广西全州部分地区,除岳阳市外,今湖南省东部基本包括在内。当时的“湖湘”和“湖南”并非之现在的湖南全境,本文所涉宋代湖湘一带,即指湖南东部的“荆湖南路”地区。
二、宋代湖湘政治与人文环境
(一)穩定与激变的政治环境
湖南的政局在整个北宋时期大致平稳。尤其是宋初,北宋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对湖南的安定社会和百姓休养生息的政策更加重视。如963年春,宋军长驱直入潭州,宋太祖即下诏:减潭州、朗州死囚——诸如此类,释放以下被流刑之囚,遣返配役者,免交税金三年,以示宽恕。此外,在北宋君臣的法律思想观念中,将政治清明列为十分重要的一环,一方面,重视法治建设,法令完备,执行有方,如宋太祖曾说对于触犯法令者,唯有用剑,即严格执行法令,仁宗称古来君王欲治理好天下,必定以律法为首务,皇帝更是亲自参制定和修改法律,北宋神宗“留意法令,每有司进拟,多所是正”[2]。皇帝对清明法律制度的重视,深刻影响了士大夫的价值取向和行为,“工吏事,晓法律”成为宋代士大夫群体的一种风尚。加上北宋前中期的湖南吏治,总的来说是清明有为的。自宋太祖始,就严防和重惩灌云贪赃枉法,这样阶级矛盾相对缓和,农民从战乱中重新回到土地上开始垦荒生产,大量垦辟山田“的禾”。潭州、朗州等商业城市也得到振兴拓展,经济由复苏趋向繁荣。
自仁宗以后,封建统治者加紧了剥削、折变等手段层出不穷,加上三湘的旱涝天灾,阶级矛盾不断激化,政局也随之变化。“靖康之变”后,南宋朝廷在金国兵锋逼迫下继续南迁,最后定都临安(今浙江杭州)。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因南宋的偏安和北方中原人口大量南逃而向江南地区迁移。包括湖南在内的江南地区在南宋统治的150年间大量开垦闲地,粮食生产有了很大发展,湖南成为与金朝对峙的重要补给地,由此湖南粮食生产有了很大发展。手工业和商业也随之兴旺,尤其是一些兴起商业都市。在文化方面,湖南不仅是理学的策源地,而且文坛上人才辈出,诗词的成就十分突出。天崩地裂的“靖康之变”,给宋朝的文人士大夫以巨大的刺激,悲愤之情成为时代文学的主旋律。应该说,这一大事变对于湖南士人家族文化建设是一个转折点。在此过程中,盛极一时的衡山湘水变成了金戈铁马的烽火疆场,朝廷的孱弱怯懦,民族的奇耻大辱,自身的颠沛流离,都让这个时代士人们的心被强烈的灼伤。
(二)博大汇融的人文环境
远古时期的湖湘地区,处于楚国南境较为偏僻之地,“北阻大江,南薄五岭,西接黔蜀,群苗所萃,盖四塞之国。其地水少而山多,重山叠岭,滩河峻激,而舟车不易为交通”[3]。其地理环境因多山丰水形成封闭之势,成了“过洞庭,上湘江,非有罪左迁者罕至”(柳宗元《送李渭赴京师序》)之地。因汉代和唐代时期,都城位于长安,岭南、西南为贬谪之人的居所,湖湘地处贬谪居所与都城长安中间,几乎所有贬谪文人几乎都经湖湘中转,地理上“具有‘迁客骚人,多会于此的聚散特征”[4]。此外,湖湘与中原接壤,地理上的优势又让湖湘既受中原文化和儒家文化的影响,又有“盘瓠之后,俗好巫鬼,江山风物之所荡”巫风相沿成俗,兼具儒家与楚地文化。受中原地区的影响,“其语言、民俗既具有与中原地区异质的特征,又不似岭南地区方言有令北方人极难通晓的晦涩”[4]。地理和文化上的特殊性,让湖湘地区的文化呈现出迥异于同一时期的东南沿海发达地区,主要表现在一方面,“先秦楚国屈原、汉初贾谊的流寓使得湖湘与流寓文化在发源处便建立了一种定向关联”[4]。文化上具有的兼容并包易于文人在此立足生根。这些文人墨客在诗学、美学上构筑了一个又一个巅峰,影响着华夏文明的历史,“他们带给湖南的不仅有传唱亘古的诗文绝唱和哲学沉思,更有文学家生命大化的人格魅力和艺术追索的忧患意识”。另一方面,北宋时期其城市商业经济发展缓慢,相对于江浙沿海一带等地,仍处于落后状态。故而彼时彼地,一般士子更加专心向学、皓首穷经。清光绪《湖南通志·人物志》以县官以上,治学有成,忠孝有节,名垂青史为标准,收录了390多位湘籍人士,其中179位入仕,是宋王朝时期的湘籍人士。北宋进士93名,南宋进士86名,可见湖南士风之盛。
南宋时,外来文化精英大量入湘,北方移民大量入湘,加上有朱熹、胡安国、胡宏父子等崇尚经世致用的学界人士,书院开始兴盛起来;还有辛弃疾、周必大、张孝祥、真德秀、文天祥、李芾等爱国名士,他们先后担任知潭州、湖南安抚使等职,既有极高的学术涵养,又有极其强烈的反抗意志和爱国热情,使当时的湖湘人深受忧国忧民、关注现实、介入时政、精诚爱国文化的熏陶,开启了一个“唯楚有才,于斯为盛”的时代。这一时期的湖南,在风俗民情上,除汉族外,还有“土家、苗、瑶、侗、回等少数民族”[5],各民族各有各的语言,各具特色的风俗民情。这样的地域条件和风俗民情,造就了湖南独有的民俗文化。
三、宋代湖湘家族的文化建设
(一)富族向士族的转化
士人是地域社会中文化的象征,是社会地位的象征,以士人为基础的家族文化对社会具有不可忽视的影响。与北宋东南地区相比,湖湘地区虽然经济欠发达,尚未形成规模较大、稳定的大家族,但财富高度集中,出现了许多富族,这些富族又分为新兴富族和传统富族,其富族经过历代的积累,在参与地方政治、财富积累、社会关系拓展、文化聚拢、注重自身家族建设、热心公益事业和社会建设等方面均呈现出不同于前代的新局面,其中不乏成功转型为士族的富族,如胥偃,未入仕時“家有良田数十顷”“既贵,悉以予族人”[6]。按照当时的土地计量方式,有良田数十顷,说明在当时属于大地主。他成功考中进士,授大理评事,而放弃祖产,举家迁居北方,后纯粹依俸禄为生,完成从富足向士族的成功转化。此外,还有潭州黎梓、吴定、杨梦魁、澧州李用之、衡州陈秀举等家族,从富族考取功名,进入仕途。这些富族成为湖湘初具规模的士族中的中坚力量,他们的家族文化成就对湖湘文化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二)湖湘家族文化
宋代是中国古代家族制度发生重大转变的时期,即从宋代开始兴起的以“敬宗收族”为主要特征的家族形态,为明清时期家族组织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它对当时的经济、政治、文化等各个社会层面产生了深远影响。从此,衡量宋代家族影响力的标准不再是门第和政治权利的高低,能够代表社会地位的各类官职、财富、文学声誉等不再依靠世袭获得,这种变化让当时的宋人找到了新的努力方向:在某个领域通过家族成员的不懈积累和奋斗,就能够成为具有一定社会影响力的大家族。通过这种方法,这一时期多个家族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和不断的试错成就斐然,成为当时掌握重要社会资源的新兴家族。
在唐宋更迭的大背景下,唐朝盛行的“豪族”在宋朝早已被新兴的以地方家族精英为中心的家族所取代,而宋朝士族对国家政治建功立业的关心也不如前代的精英阶层多,而是“更多地将注意力转移到地方的安定和家族的发展上来”[7],以及在地区社会的公共工程上,而不像前代的豪族家族那样,在国家政治上建功立业,对地方事务逐渐掌握了话语权,介入的积极性也越来越高。
而家族欲达到成为新兴家族的目标,家族成员走科举之路后入仕,从而带动更多家族后辈入仕则不失为一条捷径。科举制度中的文举显著的特征是以写文章著称,为了入仕,家族成员不得不皓首穷经,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文化知识的学习和文章的撰写中,这就造成了大多数科宦家族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具有一定文学成就的家族。这些科宦家族经过几代人的积累具备了深厚的文化积淀,“有时能够超越科举制度的强制导向性与功利色彩,而以遗世独立的精神相对游弋于科举制度强大辐射力之外”[8]。在出世和入世的碰撞中,新兴家族的文化表现出多元化的特征。
以湖湘家族为例,在南宋社会政治剧变的情况下,表现出忠君忠义、心系天下安危、家族饱含功业未成遗憾的浓厚道德情感,家族士人在文学上的功绩上具有理学精神和学者化的倾向。
宋代湖湘新兴家族普遍在文学上具有一定的成就,文学上享有声誉对家族地位的稳固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特别是赵宋王朝将“重文抑武”的治国理念发挥到极致,文学创作上的突出成就既能够维护和振兴家族威望,文学成就高的成员又能够在科举中成功走上仕途,成为普通家族向新兴家族转化的重要方式之一。科举选才的重要标准之一是文学功底的高低,比如以考察解决实事能力为主的策论和以文学修养为主的诗词赋,即便是已经成功入仕的官员,文学才能的高低同样是评判一个人能否胜任的重要标准,朝廷中享有清誉的闲职需要文学才华卓著的人担任,许多高官要职也由文学才干高的人员担任,因此,通过文学创作能够达到比军事功业以及经济财力相等甚至更高的地位,这当然会引起其他家族的羡慕。所以,自宋代起,致力于后世兴旺的家族将更多的财力和物力投入到家族成员的文学教育中,以文传家成为这一时期不少新兴家族成功转化的途径之一。
同时,不能否认的是家族兴旺和声誉的维护需要强大而持久的财力支持,以及显著而连续不断的政治地位,这种情况在宋代以前较为常见,但是,宋代部分新兴家族在缺乏显要政治地位和强大经济实力的情况下,依然能够依靠文学成就让家族声誉维持数代而不下降,比如湖湘永州道县周氏,周敦颐、周寿、周焘等,周敦颐临终前只做到广东转运判官,去世时家中物品不足一箱,钱财不到百文,但他的思想奠定了“宋明理学”的基础,是宋代及后世公认的“理学”开山之人,“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9],直到现在仍振聋发聩。
宋代湖湘新兴家族在家族传承方面特别注重道德教育,其中最为重要的道德教育是尊敬祖宗、和睦家族、对父母长辈尽孝、对晚辈仁爱。较少出现前代世家大族中对家族特权和世袭制度的刻意保护,以此为基础,宋代新兴家族对家族血缘关系更为重视,慎终追远,强调亲族之间的互助友爱,将整个家族的兴衰成败内化为家族成员间的内在责任,在面对困难时能够团结一致,确保家族延续。此外,道德教育还重视对家族成员精神气节和人格的教育,如做事有理有节、刚正不阿,这种教育普遍塑造了宋代文人的人格。如周敦颐特别重视道德教育,他认为为人处世最重要的行为法则之一就是“诚”,“诚”字也在他的著作中多次出现。
宋代人藏书之风盛行,加上朝廷鼓励文风,使得宋人具有读书的政治和物质条件,宋人喜读博文,他们的知识广度和深度超越了前代的知名大家族,也超越了同一时期以博文著称一方的大家族,他们以博大汇通的文化知识成就了宋代文学厚实的文化内涵,也让宋人具有有别于前代文人的思想境界,他们不拘于一家之言,思想境界开阔,不拗于一时的宠辱得失,顺境时积极入世,造福百姓,逆境时不自暴自弃,努力加强自身修养,将个人的得失放在家国命运之后。宋代新兴家族风气中普遍存在的超然独立与旷达不拘之风,与此存在较大关系。
具体到湖湘醴陵丁氏和茶陵谭氏家族,其在结构上它表现出族群聚集而居、注重宗亲孝敬友爱等特征;在功能上,它是维持著整个家族的生存和发展的基础,保证家族在经历困难时能够稳定有序。受湖湘家族在政治演变、家风家学的文化熏陶,丁氏和谭氏家族呈现了家族内部人物之间的承继关系、家学渊源、阶级惯习以及家族文人的思想宗尚、心态演变等,即北宋时期,社会政治相对稳定,丁氏和谭氏家族文化表现出为自身家族建设、公益事业以及社会建设的倾向,家族文人如丁隽、丁少连、谭巽、谭异、谭世绩等文人心态受家族文化的熏染透射出以家族德业功业为傲,关注家族传承的意识;南宋时期,面对社会政治的剧烈变革,他们的家族文化具有忠君忠义、心系天下安危的强烈道德情感,表现出积极参与政事的实际行动,家族文人丁氏如丁公亿、丁应奎、丁公才以及谭氏如谭颙、谭世选、谭应时等文人心态表现出积极入世、直面社会现实的特征,将自身命运与家国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同时,其文学成就具有理学精神及学者化的倾向。
四、结语
宋代湖湘地区部分富族逐渐转化为士族,家族文化成就逐渐显现,并有其自身的发展历程,即对湖湘地区的文化史有贯通性的认识,宋代湖湘不应是缺损的一环。通过对宋代湖湘所处的政治人文环境的概述,探究家族成员在宗尚和创作过程中对家风家学的传承和发扬,也是对宋代家族文化繁荣现象的一种重要把握和促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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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宋)周敦颐著,刘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卷一〇
七三[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
2006:279.
作者简介:
姚素华,女,河南商丘人,文学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