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论语》中曾皙与曾子“志”的嬗变谈孔子因材施教
2024-06-05谷昱彤
谷昱彤
[摘 要] 曾皙与曾子作为孔子的弟子,又具有父子这一层血缘关系,以此二人为例深入研析孔子的因材施教是十分有意义的。本文以《论语》作为核心史料,结合各家对《论语》的不同解读,分析曾皙和曾子之“志”的思想内核及其嬗变,辅以《孝经》《大戴礼记》中对曾子和孔子的相关记载加以佐证,通过分析这种变化,更能窥见孔子因材施教的成功之处。
[关键词] 曾子 曾皙 因材施教 《论语》
[中图分类号] I212[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6-0116-04
一、曾子之志的内核“忠”“恕”及孔子因材施教和思想的体现
1.孔子与曾子的对话塑其志
首先,在《论语·里仁篇》中,孔子与曾子的直接对话最能体现孔子对曾子的教育: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孔子认为自己的道一以贯之。孔子认可曾子的才能和学识,从因材施教的角度来看,他对年少的曾子提出了问题,因“参乎”是一种乎告。钱穆的《论语新解》中解释到:“呼其名,欲有所告。”[1]而这也印证了孔子是主动对曾子的思想进行启发和引导。从曾子的答案我们可以得知,曾子对于孔子之道理解为:忠、恕二字。杨伯峻的观点认为,对于忠、恕孔子有其自己的解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2]朱子也解释道:“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3]那么,尽己之心对待他人便可称之为忠,推己之心以及人则可以谓之恕。曾子对孔子之道的理解不能仅停留在这二字的字面意思,否则就显得有失孔子启发的良苦用意。
忠,于自身而言有很多内涵,守住本心的道,做好自己当前位置上应该做的事,行事不偏不倚,不符合规矩不符合礼的事不要做,等等。孔子对外交、祭祀、丧制、吃食和着服的要求,甚至细小到孔子对钓鱼和弋鸟的要求、对座位和经过门槛的要求,都可以小见大,窥见孔子其实是在讲他的“礼”。曾子将其理解为忠。
恕,便是对待他人之道。这其中最明显的体现便是孔子对待他的弟子的态度,对待君主如何,对待朋友又该如何。如果人人都能恪守本心,做好自己,推己及人,那便能达成孔子的心愿。教一人得以傳众人,服众人则安一域,安一域则可治一邦,这也是孔子一生所追求的道。它不仅是他自身以身作则的示范,也体现着他的从仕愿望和追求,不仅是明白一件事如何做好,而是方方面面都明白该如何去做。忠和恕便不只是它简单表面的内涵,从个人的角度上升到国家的角度再上升到全人类的角度,这是对孔子一以贯之很好的概括。《大戴礼记·曾子立事》中所载“君子己善,亦乐人之善也;己能,亦乐人之能也;己虽不能,亦不以援人”[4]。这便是曾子在进行深入思考后得出他自己的结论。《论语·先进篇》十八章中谈到了“参也鲁”,这是孔子对曾子的评价,称其“迟钝”。正因如此,孔子对曾子的点拨和启发就显得尤为重要,曾子在得到点拨后也有了自己的顿悟。
对于这个一以贯之的问题,孔子同样也对待子贡进行发问,也是因材施教的佐证。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论语·卫灵公篇》)这里孔子再次提到了一以贯之。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卫灵公篇》)孔子的回答也可以印证孔子对忠、恕的重视,终身奉行,孔子也将忠、恕一以贯之。孔子对子贡和曾子提问的角度却不同,孔子问曾子问于道,问于子贡问于学,求学之道亦一以贯之之道,但孔子告之曾子其意深,告之子贡其意浅。在此将二者进行比较的出发点不在于探究二者学识的深浅,对道的参悟是否深刻,而是为了从中窥见孔子此番因材施教的用意,孔子自己也同样贯彻着他一以贯之的道。而从曾子的回答来看,“忠“与”恕”也是曾子自己的道。由曾子回答孔子之道,影射了曾子自身悟出的道,曾子之志可见一斑。
2.曾子直接之言体现其志
《论语·学而篇》第四章中有曾子言“吾日三省吾身”的修身思想,每日进行反省和思考自身,而孔子也有着“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的温习思想,可以说曾子的修身思想与孔子是一脉相承的。曾子从学习要温习上升到了做人的道理,要不断地反思自己。这也同样体现了曾子将他的忠恕之道发挥到了极致,与探讨一以贯之异曲同工。杨伯峻的观点认为,这里的“三”并不只是局限于这三件事,这里曾子的意思更多地强调在“多次反省”上。这既体现了孔子将道传于曾子,又体现了曾子将思想传于后世。
《论语·颜渊篇》第二十四章中展现了曾子对待朋友的观点是“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交友的方法是讲习礼乐文章,而会友的目的则是相互促进彼此仁德的增进。这不仅体现着孔子对待朋友的思想,也体现了最终服务于礼仁的内核。这种举一反三还体现在《论语·宪问》第二十六章,孔子有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曾子有言“君子思不出其位”。这是一种思维的转换,孔子之言体现着他的君子之道,而曾子则将其概括上升为君子该有的思想。由此可见,在因材施教下,曾子善于概括总结与提炼。说到一以贯之,孔子的思想内核最终服务于仁礼,也是他毕生践行、参悟出的处世治国之道。“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论语·八脩篇》)。曾子却将一以贯之解释为“忠恕”。由此可见,曾子对孔子之道的解释可以使我们对曾子之道窥见一二。
《论语·学而篇》第九章曾子言“慎忠,追远,民德归厚矣”。从浅层看,合乎丧祭礼能够体现孔子对丧祭祀的种种礼的要求,比如孔子虽为自己最为好学的弟子颜回去世而感到痛惜,却依旧反对弟子为他举行不合礼的葬礼。但从深层次来讲,可再观曾子广博的视野,逐渐参悟更高层次的道理。要遵守丧礼的原因是什么,只有丧制合乎了礼,哀思才有可能得以寄托,对待死者饱含真情与善意,对待死者尚有恻隐仁心,对待生者更有其相敬敬爱之道。追思前人,宽厚对待身边的人,教化后代,这份仁与爱便能寄托于礼的外壳,以礼的形式为外在依托,代代传承下去。由此可见,孔子对于曾子虽“迟钝之才”的因材教化对曾子思想的影响是十分深刻的。
3.曾子对他人之言显其志
从曾子同他人的对话中,可以直接对曾子所继承的孔子之道和其志进行分析。从《泰伯篇》入手,第三篇曾子重病让其弟子看他的手足,提出“吾之免夫”,体现了曾子在病危之时仍关心自己受之父母的手足,这充分地印证了曾子继承了孔子的孝之道。《大戴礼记·曾子大孝》篇中乐正子春下堂伤足后引述了曾子的话:“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可谓孝矣;不亏其体,可谓全矣。”[4]乐正子春认为“不辱其身”可谓孝矣。《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载:“曾参,南武城人,字子舆。少孔子四十六岁。志存孝道,故孔子因之以作《孝经》。”[5]《孝经》开宗明义章中也有佐证。曾子侍坐孔子,孔子询问先代帝王的品行和道德使天下归心,便向曾子提问“汝知之乎”曾子避席而言“参不敏,何足以知之?”孔子便教导曾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而对于此问答,曾子其实在孔子的点拨后所感悟,从《论语·子张篇》第十九中曾子与其弟子阳肤的对话中可知,曾子在面对问题的反面时,也产生了一种思维的转换。曾子认为上位者不按规矩办事,百姓离心离德的情况下,还能流露真情是难能可贵的。但曾子更侧重关注于百姓自身的“忠”。这里曾子并没有在乎此人是否是罪犯,是否忠于国家忠于君主,而是在探讨人的真性情,也就是人自己的忠。即使是罪犯,流露真情便也是忠与诚的难能之处,因此曾子教导弟子应该同情他可怜他而不是因为自己查明实情而沾沾自喜。“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论语·子张篇》)
《论语·泰伯篇》中孟敬子问曾子疾病时,曾子提及“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曾子之言欲说人先道鸟,采用起兴的手法,并没有明确地回答孟敬子的提问,而是说出了如此具有诗意的话。此时的曾子所提的“人之将死”并没有指自身正处临终前,他所思所想依旧上升到了整个人类的高度,人只有面对死亡的时候才会展露自身的“至善”而曾子于临终前所言,与其说是善言劝导,倒不如说他依旧在言述自己的志向。“君子所贵乎道者三”,曾子在面对自己的死亡时,依旧在践行着他的忠恕之道,忠于己,恕及人。此之可谓善。
《大戴礼记·曾子立孝》提及曾子的“君子立孝,其忠之用,礼之贵”[4]也很好地将忠之道贯通于他的孝道之中,也认为孝是忠之道的体现。他认为要“忠爱以敬”,这里的忠所外显的含义便是对待父母尽心尽力的忠爱之情,谈及忠便不能离开敬。曾子回答孔子一以贯之的答案“忠恕”,也可以看出曾子本身对忠有着深刻的理解。但要看到,曾子对父母的忠并不是所谓的愚孝,对待君主的忠也不是盲目地服从,因前所析,这里的忠仍包含着正确的、该做的这层含义。因此,曾子之孝忠和对君主的敬忠是有选择的,体现其自身所认为合理的方面。再者,体现曾子孝志见于《论语·子张篇》第十七章,曾子从他的老师那里听说“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丧乎!”认为人真正抒发自己的至善至情之时是在父母去世的时候,这和讨论立孝之本、立孝之原的真諦有所同。
二、曾皙之志的内核及孔子对其因材施教的体现
提及曾子的父亲曾皙之志就不得不提到《论语·先进篇》第二十六章,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对于孔子的“吾与点也”学界众说纷纭。孔子对其弟子的不同态度,哂子路、与点,这是孔子因材施教最明显的体现,也可由此分析曾皙之志。孔子称曾子“参也鲁”,称曾皙为“鲁之狂士”。朱熹也认为:“至于曾皙,诚狂者也,只争一撮地,便流为庄周之徒。”[5]那么曾皙所展现出来的志向是什么呢?“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描述的是一片祥和,每个人都安居乐业、怡然自得的景象。虽然没有体现任何治国理政辅佐国家的志向,但是孔子依旧给予曾皙以肯定。
孔子看到了曾皙与其他弟子观点的不同之处,因何予以肯定?一方面,曾皙的观点从侧面体现出孔子的礼乐最终想要实现的理想,打造了带有儒家气息、礼乐自然地融入生活之中、有序安乐的太平盛世。另一方面,每个人性格不同,追求也不同,孔子愿意看到每个人不同的答案。曾皙虽自知回答的不是孔子想要的正确答案,但孔子却看到了曾皙志向中合理的积极的一面。虽然曾皙不像他人一样提出切实可行的政治理想和措施,他所畅想的桃花源式的理想社会又何尝不是一种正确答案。所以,孔子表示认同,也唯独赞同曾皙。“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也是体现孔子因材施教直接的佐证。朱子之注道“曾皙之学,盖有以见夫人欲尽处,天理流行,随处充满,无少欠阙。”[3]由此可见,曾皙的志向没有像他人一样夸下勇言、志向超过自己所处的位置和达到的能力,他的志向符合礼乐,着手于身边的日常,没有宏大的政治诉求,而是使每个人都安居乐业。他营造了一种理想境界,这便是独属于曾皙自己的志向的体现。而对于其他人着眼于政治现实提出的方法,孔子也并没有直接否定,而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对于每个人有针对性的问题所在,所以由此展现出来的孔子的因材施教观是非常值得深思的。
三、从曾子与曾皙志之变化,以孝为线索分析孔子对二人的因材施教
最能直接体现曾子谈治国之志的在《论语·泰伯篇》的第六和第七章,由曾子所描述的君子形象也可以看出曾子对治国的看法。“临大节而不可夺”“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君子该有坚定远大的志向,有辅佐幼主之才,也可以处理好国事政务,面对国家安危之时也绝不动摇,不改其志。这里所描述的君子既有高尚的品德又有治理国政的才能。“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忽?” 此句也依然强调了坚毅、远大、以仁为己任的志向。这与曾皙理想化的谈儒家美好社会之志似乎截然不同。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曾皙和曾子的志向有着不同方向性的变化,而这一嬗变也可以得出这正是孔子对曾子和曾皙进行了因材施教后的结果。
然孔子有言:“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论语·学而篇》)曾子的孝前文,已经做过分析,但这似乎与其二人志向产生变化形成了矛盾冲突。《孝经·第十四章广扬名章》有记载:“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6]从表意分析可以看出“忠”于孝是基础,在对待君主的时候这份“忠”可以移于君子,这似乎很符合当时维护统治者的意愿,但也使曾子的忠孝之志遭到误解。曾子所讲的忠,前文已经分析过,不是愚忠于孝,也不是完全听任君主,其中的“忠”包含着“正确性合理性”这一层意思。
因此,《孝经·谏诤篇》对于“忠”曾子提到“敢问子从父之令,可谓孝乎?”[6]说明在孔子的因材施教下,曾子已经对孝有了自己更深刻的感悟和思考,简单地听从父亲的命令,又怎么算得上是真正的孝呢?他发出了这样的疑问并且得出了“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故当不义,则争之。”[6]在此基础上,他又发出了“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6]的反问。他发出质疑,进行合理的思考并践行。他的志向和思考引人深思,不仅启发着他的弟子和后人,同时对如今我们如何理解孝提出了新的视角。曾子与曾皙志的嬗变,正是因为他得出了自己的思考,践行着自己的“忠恕”之志。如果说不改父之志是孝,那曾子的改父之志更是孝的体现,这一志的变化的产生,正好印证孔子因材施教的成功。
参考文献
[1] 钱穆.论语新解[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20.
[2] 杨伯峻.论语译注[M]. 北京:中华书局,2017.
[3] (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2.
[4] (清)汪照,马小玲,王春阳点校.大戴礼记注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3.
[5] 王国轩,王秀梅译注.孔子家语[M].北京:中华书局,2022.
[6] 张景,张松辉译注.孝经忠经[M].北京:中华书局,2022.
(特约编辑 杨 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