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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路》中后现代主义荒诞反抗及其现实意义

2024-06-05郑清荷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6期
关键词:长路麦卡锡加缪

郑清荷

[摘  要] 《长路》是美国作家科马克·麦卡锡的经典后启示录小说作品。《长路》是在末日的极端背景下展开,叙述了一对父子推着装有生存口粮的手推车前往南方海岸寻得最后生机的故事。传统道德范式不断崩塌,生存资源面临残酷竞争和掠夺,后启示录世界的真实与荒芜再现。个人伦理选择面临困境,理性认知遭受断裂与重建,家庭伦理关系缺失,希望文明寻找未知,人类伦理道德面临威胁和挑战。父子俩一次次做出艰难的理性抉择,以保留人类最后的生存机会和道德尊严。小说中多处隐喻购物车、火炬、好人、枪、婴儿,都有多重深刻含义,是末日下艰难处境的还原和呈现,以及父子俩最终伦理选择的揭示。

[关键词] 《长路》  马克·麦卡锡  荒诞感  虚无主义  加缪

[中图分类号] I106.4[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6-0047-04

《长路》是美国作家科马克·麦卡锡(Cormac McCarthy)的经典后启示录小说作品。麦卡锡是美国当代文学巨匠之一,被誉为“海明威与福克纳的继承者”。《长路》(The Road)这部小说于2006年正式出版,同年获得普利策奖,获得广泛关注并翻拍成电影。这部以末日为背景展开叙述的后启示录小说是作者站在后现代主义立场上献给全世界的最后挽歌,对末日的描写让人身临其境,使读者深感其中的孤独与绝望。《长路》是在末日的极端背景下展开,叙述了一对父子推着装有生存口粮的手推车前往南方海岸寻得最后生机的故事。在向南的路上,他们面临着重重挑战和抉择,不知名的灾难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举目所见遍地的荒芜、黑暗、灰烬与烟尘。荒芜又无人的绝望和孤独,人和世界的断裂,人本身为了求生存而异化,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危机不时出现。传统道德范式不断崩塌,生存资源面临残酷竞争和掠夺,后启示录世界的真实与荒芜再现。个人伦理选择面临困境,理性认知遭受断裂与重建,家庭伦理关系缺失,希望文明的寻找未知,人类伦理道德面临威胁和挑战。危机四伏的末日旅途,生死难料,父亲在儿子的不断提醒下,一次次做出艰难的理性抉择,以保留人类最后的生存机会和道德尊严。末日之下,父子俩是“拿着枪做好人的冒险者”。小说中多处隐喻购物车、火炬、好人、枪、婴儿,都有多重深刻含义,是末日下艰难处境的还原和呈现,以及父子俩最终伦理选择的揭示。末日下的世界是不确定的、偶然的、难辨是非的,但人性亦或是人心中的理性仍能成为点燃混乱世界和混乱人心的最后一线火种。南行的路上,儿子不断追问父亲:“我们是谁?”这一问题引发末日里人们的深刻思考和自我叩问。极端的生存状态,积极明确的生死态度,不断深挖着个体精神深处关于自我和自我觉醒的深刻意义和探求。最终,在尚留一线生机的南海岸,儿子从濒死父亲的手中接下了代表着人性良善、理性文明、希望信念的微弱火种,继续走在逃离末世的道路上,寻求生存,叩问自身,也追问世界。二战之后,后现代主义成为文学界关注的新焦点,其中,加缪的荒诞理论及其思想价值脱颖而出,影响深远。加缪在其著作《西西弗神话》中详细阐述了他的“荒诞理论”和“反抗理论”,加缪这样阐释荒诞:“荒诞说不是一种概念,而是一种‘荒诞感,一种‘激情,一种‘感知,一种‘精神疾病。”[1]荒诞的本质是“荒诞感”,加缪说:“荒诞人都是孤独的个体,与世界、与时间形影不离的人,不为永恒做任何事,又不否定永恒的人。”[1]西西弗是荒诞人的代表,他是荒诞英雄,是浪漫派荒诞人。他既因其生活激情迸发,也因其困苦。西西弗被定罪,转而被抛入历史洪流,在孤独和艰难中一直活下去。荒诞人的存在及其现实意义都具有不可替代性,“在荒诞感知中直面人生和现实,摒弃绝对虚无主义,怀有反抗荒诞人世的激情,坚持不懈,再创造一点人生价值”[1]。荒诞人的积极面主要表现在形而上的反抗,这种反抗是孤独的个体反抗,因不满生存状况而奋起反抗造物主。“反抗者之所以亵渎背叛神明,是希望产生新的神明,甚至自己成为神明。”[1]这种孤独艰难中生存求索生命价值和意义本身即是一种自我叩问,更是一种自我觉醒。他们面对荒诞的世界,唯有反抗,才能阻挡荒诞。因此,只能在荒诞的形而上孤独中叩问个体存在的意义,人与其自身阴暗面进行着永久的对抗。

一、末日下的荒诞感:人的异化与伦理困境

末日里惶恐不安求生的人们,精神长期紧绷,人和世界的关联是断裂的,人和人之间信任危机重重,人陷入“非人”的状态。父子俩一路南行为求得末日下最后生存的机会,途中遇到无数次考验人性的问题,迫使人重复陷入不同的伦理困境之中。小说中,三个反复出现的“追问”凸显出人的异化和理性挣扎。其一,人性被置于生存和理性之间,该如何抉择?其二,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否尚存一线可能?其三,人心之中的善与爱能否在不确定的世界里得以坚守和延续?这三个问题反复出现在儿子在任何条件下追问父亲的问题里,在儿子尚未成熟仍保留一丝童真的心灵里,生存和人性置于同等位置。每次儿子发现自己和父亲还活着时,马上就会问父亲,他们有没有为了生存机会而扼杀他人的生存机会,有没有自己伤害或威胁了他人的生命。谈人性的前提是求得生存,生存之后在人性的不断叩问和敦促之下理性与求生的本能开始无尽斗争,人性此时置于中间,亦正亦邪。人和世界的关系处于破碎和断裂状态,人和人基本的信任和良性合作的关系也陷入不稳定之中。“那帮人迟早会赶上来杀了我们。他们会强暴我,强暴他,先奸后杀,然后拿我们饱餐一顿,是你不肯面对现实。”[2]父子俩除了要時刻警惕各种灾难和自然危险的突降,更时刻警惕着人的到来和威胁。睡觉都要时刻留意细听着是不是有脚步声,是不是有人在附近。此时,人和人的关系回到了最原始的野生动物之间那种疯狂抢夺生存资源,互相抢占生存领地的残酷竞争和恶性循环。不能被别人发现,尽量隐藏自己的踪迹;不能和别人有任何联系,哪怕是最简单的说话交流;不能和别人建立任何关联,更不可能也不可以信任除了父子彼此二人之外的任何人。末日之下,人的最基本的社会属性也被瓦解,因此,人再次陷入“非人”的状态。

未来人类如何继续向前,“是否应该重拾文明和理性”“是否依然高举人性中善与爱的火炬”成为摆在眼前的伦理选择。走过漫漫长路,父子俩历经各种艰险和考验来到了南海岸,经历了生存考验,摆在面前的是未来发出的考验。末日下,人类丧失了世界范畴内的时间感,各种范畴下的时间观念尽失。“没有待办事项,每个日子都听从自己的旨意。时间,时间里没有后来,现在就是后来。”[2]父子俩历经了考验,走过了过去,站到了现在,至于未来,没人知道它在哪,或者是否还有到来的可能。对于父子二人来说,现在就是未来。陷入极度饥饿时到底要不要吃人?陷入危险时,到底要不要杀人?遇见濒死的同类,要不要施以援助?这一系列苛刻的问题亟待回答。濒死的父亲给了儿子关乎生命的嘱托,这也是父亲一生的生活经验,他告诉儿子:“记得随时带上枪,去找好人,但不要轻易冒险,不能冒险。”[2]人类站在生存和理性中间,如利剑般横在头上的伦理问题在父亲的最终嘱托中揭开了部分答案。“带上枪”以保卫自己最基本的生命安全,“去找好人”是人类生命理想的初心也是追寻的归宿,“不要轻易冒险”是人心中理性赋予人以明辨是非的判断和谨慎。孩子最终在父亲的最后嘱托下,高举从父亲手中接过的火炬,走向远方的海平线,直至消失。

二、不确定世界里的荒诞人:摒弃虚无与形而上反抗

世界是充满荒诞感的,但荒诞世界里的人是如西西弗般的积极反抗者,是激情勇敢的反抗者。人类在荒诞感逼迫之下激发出人性最深处的顽强坚韧,积极面对,叩问和追求自我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这样定义荒诞人的积极之处:“荒诞世界里的荒诞人直面人生,不逃避现实,摒弃绝对虚无主义,怀有反抗荒诞人世的激情,坚持不懈,或许能创造一点人生价值。”[1]自尼采呐喊出“上帝死了”的声音后,西方世界陷入一片虚无。加缪这样界定和描述虚无主义:“当人们不再相信现实存在和人生,把人生隶属于某些价值,以致很难摆脱现实困境,这就陷入了虚无主义。”[1]心中的上帝突然崩塌,信仰失落后陷入无家可归的落寞精神中,人类被放逐到自由而孤独的原始状态。面对虚无,人们还能再做些什么?这些行动还能带来意义和价值吗?很快就分出了两种结果,一种是消极虚无主义,它表现为人类的绝望、深沉、无欲、疲乏和无聊等出现的一系列精神消极;与之相对应的便是积极虚无主义,深陷虚无主义之中,但表现出人本能存在下的意志活力和行动冒险等。显然,小说中的父子用行动践行着他们积极虚无反抗者的身份和选择。在将近南海岸的地方,“父子俩饮食无虞,但离行抵海岸,尚有一大段距离。他知道自己在毫无理由承纳希望之处投注希望,明知世界日日趋向黑暗,却寄望沿海保有清明的日光”[2]。这是父子二人对荒诞世界发出的最强的精神声音。在绝望中寄托希望,在废墟的精神里重获新生。在不确定的世界里,在信仰失落的精神里,反抗者既积极抗争也积极争取,唯有反抗,才能阻挡荒诞。当世界带给人无尽的麻木与迟滞的绝望时,信仰的失落成为刺向人们精神世界的第二把利剑。“世界凝缩到只剩原始、易辨析的核心元素,万物名号随实体没入遗忘。神圣的话语失却其指涉,也丢失了现实。”[2]世界走向末日,信仰走向失落,人心走向失智,人类的意义无处探求,这些都直指向人对其本质存在和意义的不断追问。

三、现实意义:伦理选择与自我觉醒的实现

无法摆脱的荒诞感,难以逃离的荒诞世界,反抗者只能在荒诞的形而上孤独以及在对这种孤独和虚无的反抗中,叩问个体存在的意义。“你们是谁?”“我们是谁?”成为父子俩和陌生人都无法回答的问题。存粮散尽、杀戮四起、恶棍满目的世界里,父子俩如何判断自我,如何求得生命最基本的生存成为伦理选择和自我觉醒的棘手前提问题。对于“人”的客观准则已经崩塌,世界对“人”的人性底线几近消失,如何做人?如何生存?只有心里的理性给出最后的约束和底线。父子俩在面对和化解每一次威胁和抉择时,也逐渐找到了自己作为“人”最后的伦理选择和理性救赎。人和世界的道德伦理关联在于人和其他生灵的关联,在于人和人的关联,即人与外部世界的关联和人自身内部的选择。“远处传来狗叫声。哪里来的小狗?不知道。我们不会杀死它吧,爸爸?不会,我们不杀它。我们不杀狗,他说,我保证。”[2]此处,狗代表了父子俩对其他生命的态度和理性选择。不威胁人类生命的其他生命存在也会得到生命的尊重和生存权利的保留,人类没有不择手段地争取着成为世界所有生灵的统治者和主宰者。人自身内部的理性选择和伦理坚守主要体现在父子俩面对“我们是不是好人?”这一问题的态度和解答。“我们还是好人吗?他说。是啊,我们还是好人。我们永远是好人。对,永远是好人。[2]”“好人”似乎成为了求得生存之后亟待回答的第二个问题,也是父子俩对于道理伦理选择的直接回答。沿路前行,身形佝偻。肮脏,破败,绝望。

小说中有多处隐喻的笔触贯穿始末,如“购物车”“枪”“婴儿或婴儿尸体”“火炬”都是具有深刻引申含义的代名词。这四个名词也串联起以父子俩为代表的同群体人类的伦理选择和自我觉醒的整个过程。“购物车”载满生存资源才能确保人类最基本的生存可能,同类之间也会发生生存资源的抢占、偷盗和争抢。因此,末日之下人和人不可避免地成为了竞争关系,对生存资源进行无止境争夺。这种争夺使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感以及人对世界的安全感所剩无几。“枪”是从始至终都拿在父亲或者儿子手里的必备武器,人和人之间的恶性竞争关系使父子俩不能相信遇到的任何人,他们必须时刻拿起武器保卫自己。这也体现了人在伦理选择当中无可退让的生命保卫的权力,以及自我觉醒的本能保护意识。一路上遇到许多尸体,其中焦黑色的婴儿尸体被悬挂起来晾晒的场景也多次出现。“婴儿”代表了一个种族生命和群体的延续,婴儿的非自然死亡和被族群内部成员杀害的事实,成为“食人族”违背人性、抛却理性、回归兽性的有力证明,这与父子俩代表的人類群体处于两极位置。在陷入伦理困境时,在生死难料时,在理性迷茫时,父亲总会提及“火炬”的存在。父亲在自己的濒死之际,这样嘱托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延续,“你得拿上火炬往前走。真的有火炬?你知道的。它在你心里,它一直在那里。我能看见[2]”。这“火炬”是末日下人类生命的地图,也是迷津,导向无法复位的事物、无能矫正的纷乱。此时的“火炬”,正是人心里尚存的最后一点人类理性的底线,是对美好与良善的最后寄望,是坚守伦理道德的最低防线,是与世界至暗时刻反抗斗争的微弱星火。放下火炬,生命陷入至暗,理性和道德转瞬崩塌。和父亲道别之后的孩子接过父亲精神世界的光明火炬,远望前程,回望来路,消失在海岸的更南处。

四、结语

“如何在荒诞的世界中获得幸福?”是面对荒诞世界的终极问题,拒绝自杀是一种路径,自杀意味着对荒诞的妥协。“加缪相信人的本性是拒绝死亡的。”正确的反抗形式既非仇恨,也非不满。反抗,是忠于生活的热爱,避免在寻求自由和精神解放的过程中陷入另一种人在荒诞世界中的异化。荒诞人的胜利意义在于无视生活的沉重,享受生活。“西西弗享受走下山坡那段时间的自由,应该设想,西西弗是幸福的。”末日下的荒诞弥漫在整个世界,荒诞威胁也考验着荒诞人的肉体与精神,荒诞人与消极生命反抗到底,他们不断地求生存,求生活,求幸福,一直竭尽全力地积极地活下去。在没有方向的道路上不断前行,既不停下脚步,也不畏缩返回;在未知的世界中保留人性本真的良善和伦理道德,在不确定的世界里摒弃虚无,在自我叩问、自我发觉和自我觉醒中找到新的生命意义和现实价值。

参考文献

[1] 加缪.人性的荒谬与怪诞:西西弗神话[M].李妍,译.吉林:吉林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20.

[2] 麦卡锡.长路[M].毛雅芬,译.台北:麦田出版社,2008.

(特约编辑 杨  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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