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小说英语译介和传播的行动者网络研究
2024-06-05何玲
何玲
[摘 要] 残雪小说因其实验性质本身具有很强的抗译性,却能得到英语世界的青睐和赞誉,其成功之道值得深入探究。本文运用行动者网络理论,分析残雪小说英译生产过程的译介与传播行动者网络。经分析得知,其三个子网络——残雪小说英译项目发起行动者网络、残雪小说翻译生产行动者网络、残雪小说译作传播行动者网络分别由译者和出版社为关键行动者,招募其他行动者协同配合,促成了整个译介与传播行动者网络的高效运作,使残雪小说在英语世界的译介和传播获得成功。
[关键词] 残雪小说 译介与传播 行动者网络
[中图分类号] I207.4[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6-0075-05
一、引言
“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中国当代中国文学中,只有残雪一人得到了欧美社会的广泛认可。”[1]三十多年来残雪的英译作品持续得到出版,根据残雪在麻省理工大学个人网站的列表,至今她的小说英译出版包括37篇短篇小说和13部单行本。残雪的英译作品不仅数量多,而且得到西方文学界高度认可,其中三部在近年来分别入围或者斩获英美重要文学奖项。《最后的情人》曾获2015年美国“最好翻译文学奖”和“英国独立报”“外国小说奖”的提名,并于第二年被提名为“美国诺贝尔奖”的纽斯塔特文学奖;《新世纪爱情故事》(2019)和《贫民窟是我的家》(2021)都获得了国际布克奖提名,这两部影片被称为“现代英语小说的最高奖项”。前者在2019年也同时获得美国最佳翻译文学奖提名。一些学者分析了残雪小说在英语世界成功译介和传播的原因:王文强[2]指出残雪在海外受到青睐的三个要素是赞助人的积极影响、作品中的西方文学传统和高质量的翻译;吴赟、蒋梦莹[3]分析残雪小说的成功译介经验为译者、作者与赞助人合力的译介主体,译者对译介内容的把关与抉择,海外出版的译介途径,残雪小说符合译介受众的阅读兴趣、阅读需求和文学诉求;刘堃[4]认为,残雪的小说得到了西方文坛的肯定,这主要是因为她的作品符合西方视野、西方对中国的社会现实关怀、对中、英两种语言的了解以及对跨文化的注重。这些研究分析了残雪小说在西方成功传播的内因和外因,也都提到了译者、作者、赞助人等译介主体的关键作用。但是这些译介主体是如何合力促进残雪作品译介传播的?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主体参与其中?这些问题均需要深入研究。鉴于此,本文从社会翻译学视角切入,以行动者网络理论为基础,通过解析翻译生产过程的行动者及其作用,聚焦残雪小说英译生产过程,尝试分析其译介与传播行动者网络及成功之道,以期给中国文学走出去提供一些启示。
二、理论分析工具:行动者网络理论
行动者网络(ANT)是法国社会学家拉图尔、卡龙以及英国社会学家约翰·劳于上个世纪80年代创立的一种社会学理论。这三个基本概念是:演员,网络,翻译。行动者指能引起其他行动者产生行动的任何事物,包括人类行动者和非人类行动者[5]。把非人类行动者如技术、机器、文本等也纳入行动者网络中,是该理论的创新之处。网络指的是各类行动者的联结(ibid),由于行动者之间的关系在生产过程中不断变化,网络也是动态的。转译指的是异质行动者之间的利益共谋[6],即行动者根据自身目的联结其他行动者,征召他们参与活动(必要时还会解散)[7],构建起网络。简单地说,ANT可以理解为参与社会实践的行动者,通过转译发生相互联系和角色改变,形成网络并运行,最终完成社会生产过程。从20世纪90年代起,社会学领域的理论被翻译学者引入翻译研究,ANT关照下的翻译研究成为其中一个新的参照系。加拿大学者比泽兰(Hélène Buzelin)是ANT翻译研究的先锋和代表学者。比泽兰[8]指出,ANT可以提供概念工具和方法论,研究翻译生产过程中的行动者以及相互关系。迄今为止,研究者们挖掘出了翻译生产过程的多个行动者,例如:人类的行为体,如作者、翻译者、出版社、编辑、设计师、书评人、读者,以及非人类的行为,如翻译、手稿、电影、技术、观念[9][10]。各类翻译行动者作为个体参与翻译生产过程,同时也在转译中不断协调形成合力,联结成翻译行动者网络,保障翻译生产过程成功完成。根据汪宝荣[11]的定义,翻译主体所形成的“翻译传播行动者网络”是指将翻译生产划分为“项目启动—翻译生产—翻译传播”三个环节,而每一环节的实现都离不开行动者网络的搭建与运行,因此“译介与传播行动者网络”可以分为“项目发起行动者网络”“翻译生产行动者网络”“译作传播行动者网络”三个环环相扣的子网络。
1.残雪小说英语译介和传播行动者网络的构建与运作
鉴于行动者网絡理论对翻译生产过程研究的指导作用,本研究将考察残雪小说英语译介与传播行动者网络的动态构建与运作,分析在三个子网络中核心行动者征召和联结其他行动者的过程以及相互关系,以期总结残雪小说英译的成功之道。
2.项目发起行动者网络的构建与运作
项目发起行动者网络的构建,即某个翻译行动者发起翻译项目,联系并征召相关翻译行动者参与到翻译项目中,明确各自的责任和利益的过程,其构建和运作顺利的标志为翻译合同的顺利签订和翻译项目的成功确立。英语国家中国文学翻译与传播计划的主要参与者包括:英语国家的译者、中国作家和他们的海外代理人、西方的商业出版社以及我们的外国出版公司。[11]这个阶段主要涉及翻译项目发起的问题,主要包括:文本的选择,即翻译哪位作家的作品,在这位作家的诸多作品中选择哪个文本进行翻译;译者的确定,即译者能否达到作者和出版商的要求;出版商的确定,即出版商是否有意愿并有能力出版和传播译文。
残雪小说版权输出并非她本人联系,多半是翻译去找出版社[12]。残雪作品英译主要有五位译者,分别是:RonaldJanssen(罗纳德·詹森)、张健、Karen Gernant(葛凯伦)、陈泽平和Annelise Finegan(安妮莉丝·瓦斯曼)。詹森在采访中透露[13],1985—1986年,他曾任上海华东师大的访问学者,当时他上课时,英语系的一位学生曾向他推荐过残雪的一首诗,他一看便一见钟情。1986年,詹森回到美国,向以翻译非英语国家作品的《形态》杂志的编辑乔纳森·布伦特推荐了《山上的小屋》与《公牛》,并迅速出版。此后,詹森又和华东师大英语系的老师张健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残雪,并将译文送到残雪的手中,在征得她的同意后,才着手进行翻译工作。两人共同完成了残雪的处女作——《天窗》,并于1988年发表于《形态》第一期。布伦特还兼任美国西北大学出版社主任,经过他的精心策划,出版了詹森与张健合著的长篇小说《天堂里的对话》与《苍老的浮云》两部小说。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因为詹森病重,残雪作品翻译出版一度中断。残雪作品英译出版的重启始于美国南俄勒冈大学中国历史荣休教授、汉学家葛凯伦,他在读了残雪作品之后,主动联系了残雪。在获得残雪同意之后,2003年起葛凯伦与福建师范大学教授陈泽平开始翻译,并一直保持到现在。至今,他们合作翻译出版了残雪的5部单行本——《天堂里的蓝光及其它小说》《五香街》《垂直运动》《边疆》《紫苏》和《赤脚医生》。另一位译者安妮莉丝在中国文学课上发现残雪便对其印象甚佳,2007—2008年在耶鲁大学出版社担任助理编辑期间,她通过时任耶鲁大学出版社总编辑的布伦特认识了残雪,先翻译一章样稿,经残雪看过同意之后,获得翻译《最后的情人》的机会,与耶鲁出版社签订了翻译合同[14]。《最后的情人》在2014年出版之后便大获成功,她翻译的《新世纪爱情故事》于2018年继续由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从以上可看出,残雪小说英译项目发起行动者网络主要是由译者发起,译者主动联系残雪,获得翻译授权,再与海外出版社联系,签订翻译合同,确立翻译项目。
3.翻译生产行动者网络的构建与运作
翻译生产过程主要包括“翻译、编辑和出版”[11]。翻译生产行动者网络的构建,即译者征召其他行动者参与翻译、编辑和出版的过程。毫无疑问,译者是其中的关键行动者,而其他行动者也影响译本的生产过程和最终形态[11]。翻译生产网络的顺利运行需要协调各行动者的利益和作用,促使他们通力合作,实现译本的出版。
由于残雪实验性的、超现实主义的写作方式,其小说不仅在结构上缺乏逻辑、情节松散,而且语言晦涩难懂,充斥着扭曲的人物形象、恐怖的梦魇、奇怪的对白等等。残雪指出她的小说犹如一个迷宫,如读者“能拼命闯入迷宫,会发现那里面的故事比传统的故事更为有趣,结构更为奇巧,甚至会有天衣无缝的感觉”[16]。因此,读者要在这些看起来古怪、不合常理和缺乏逻辑中找到其内在逻辑和精神内核,面临着巨大的挑战。译者不但要翻译成英文,还要让英语读者看懂喜欢,更是难上加难。但是,残雪英译本得到了英语文学界的高度肯定,甚至提名或者获得英语世界中很有分量的文学奖,可见其翻译生产过程十分成功。首先,译者作为翻译生产网络中的关键行动者,具有决定性作用。除了安妮莉丝,残雪小说一直以来都保持中外合作的译者结构,即美国汉学家和中国译者的组合。中外译者组合可以充分发挥各自的优势,并且优势互补。美国汉学家可以根据其对西方读者阅读喜好的把握,选择翻译文本和翻译策略,用母语进行创作,译文的语言表达也更适合西方读者阅读。中文译者深谙汉语和中国文化,在理解原文上可以充分发挥母语语言文化的优势。中外合作翻译的方式为残雪作品迈进西方文学殿堂并得到认可发挥了积极的作用。另一位译者安妮莉丝虽为独立译者,但是她丰富的翻译、学习和工作经历也促成了她翻译残雪作品的成功。她曾通过清华大学的校级交流项目到北京学习汉语和中国文化,也曾翻译过蒋韵、鲁敏、王蒙等中国作家的短篇小说和散文,翻译残雪小说的同时她也在华盛顿大学攻读比较文学专业博士学位。并且,她长期在出版界供职,担任过双语编辑、项目经理,在翻译出版方面经验丰富。其次,译者也积极征召各类行动者进入翻译生产网络,共同为翻译、编辑和出版作贡献。比如,詹森提到了他的博士生导师盖伊·达文波特,他对残雪作品中实验性的、探索式的题材与风格的赞赏[11]。作者残雪也被征召进入翻译生产行动者网络中。例如:詹森翻译过程中曾专门找到残雪,一起走访长沙的街道,以便对作品里描写的街道有直观了解。并且,残雪精通英语,和几位译者、主编都成为好朋友,经常交流。她一直坚持阅读译文,给葛凯伦、陈泽平和安妮莉丝提供参考意见。安妮莉丝在访谈中提到她一直和残雪通信,分享翻译草稿,讨论出版的所有细节,残雪的积极帮助贯穿《最后的情人》整个翻译过程。
4.译作传播行动者网络的构建和运作
翻译交流的内容主要有“对书籍的评价,市场的流通,学术的、社会的认同等等”。[11],译作行动者网络的关键行动者是出版机构,出版机构利用自身资本征召联结媒体、作者、译者、读者、文学评论人等行动者,推进译作的传播和接受。在残雪英译项目发起阶段,西方知名出版社被成功征召进入行动者网络,为译后传播打下了良好基础。其性质及受欢迎程度,不但体现了翻译作品的品质与文学水准,还在财政支援、行销方式及行销途径上,都拥有无可置疑的优势。[3]迄今为止,美国已出版残雪13部小说单行本,出版机构既有大学出版社,也有商业出版社。大学出版社有西北大学出版社、耶鲁出版社,以及罗彻斯特大学所属的《开放图书》;商业网络由亨利·霍尔特出版社,新方向出版社,以及公共时间出版社组成。这6个出版社不仅历史悠久且在出版界享有盛名。西北大学和罗彻斯特大學均为美国知名大学,耶鲁大学世界排名前列,其出版社成立于1908年,已有百年历史,旗下近年来创立的“马格洛斯世界文学共和国”书系颇有影响力,旨在将非英语世界的优秀文学艺术作品译成英文,而该社出版的4部残雪小说均为该系列作品。亨利·霍尔特出版社是全球出版社三大巨头之一的麦克米伦出版有限公司的子公司,成立于1886年,也是美国最老牌的出版社之一,致力于发行高质量的文学或人文学术类图书。德国作家赫尔曼·黑塞,194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屠格涅夫,英国作家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都是它的代表作。还有美国的一家综合性出版社,以出版先锋性和实验性的作品见长,其作品屡获大奖,在英、美两国的主流出版界都有很大的影响。这些出版社因为以往高质量的出版物已获得大量读者的拥护,残雪作品一经出版,就能引起广泛关注。他们也拥有专业的营销资源,可以招募主流媒体、著名书评家来撰写书评,组织读书会、作者译者访谈等活动,这些因素也极大影响译作推广和读者接受。例如:在《黄泥街》出版之后,美国著名作家鲍尔(Daniel J. Bauer)和丽莎·米歇尔斯(Lisa Michaels)都在《纽约时报》发表过书评,美国女性汉学家弗朗西斯·拉弗勒,也曾为《今日世界文学》撰文;另外,英国资深专栏作家博伊德·唐金(Boyd Tonkin)在《独立报》撰文、美国芝加哥大学的内尔·帕克教授还在《音乐与文学》杂志上为《最后的情人》写过一篇书评。同时,残雪也主动走出国门,参加由出版社、国外知名大学、国际文学期刊等举办的文学访谈、读书会等,与文学界、读者积极交流,促进作品的传播和接受。
三、结语
残雪小说虽然具有很强的抗译性,在英语世界却能得到广泛好评。根据行动者网络理论,残雪小说英语译介与传播的成功主要原因在于其翻译行动者网络的成功构建和顺利运作。具体而言,残雪小说英语译介与传播行动者网络的三个子网络——残雪小说英译项目发起行动者网络、残雪小说翻译生产行动者网络、残雪小说译作传播行动者网络分别由译者和出版社作为关键行动者,积极征召联结了众多行动者,例如编辑、文学评论家、读者等人类行动者,以及原作、书评、访谈等非人类行动者。在行动者网络中,各种行动者分工明确,分工合作,保证了行动者网络的高效运转,为残雪小说的翻译与传播提供了良好的保障,特别是在美国。残雪小说译介传播个案对中国文学走出去有一定的启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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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编辑 杨 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