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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人死于心碎》中美国知识分子形象

2024-06-05李雅雪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6期
关键词:贝娄索尔

李雅雪

[摘  要] 索尔·贝娄以其独特的观察与智慧,见证了20世纪后半期美国知识分子的思想转型。通过叙述美国当代社会中没落知识分子的经历,索尔·贝娄带给读者最忐忑而触动人心的现实思考。贝娄型知识分子虽然执着地追求和坚持自己的理想,但是他们与传统意义上的英雄有着根本的不同,传统上的英雄在经历了艰辛的挣扎与最终的失败与毁灭之后,留给人们的是一种悲壮的、高尚的美,而贝娄型知识分子留给人们的则是一种荒诞的、充满喜剧色彩的悖论。他们无法彻底地成为“局外人”,又拒绝与现实世界相融合,最终沦为“晃来晃去的人”(贝娄同名小说),在不停地寻找与逃避中挣扎。本文试图定义《更多的人死于心碎》中美国知识分子形象,探究他们的特征,最后分析此类人物精神困境的成因。

[关键词] 索尔·贝娄  《更多的人死于心碎》  美国知识分子

[中圖分类号] I106.4[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6-0011-04

一、引言

索尔·贝娄(1915—2005)因其“深刻地认识了现代文化中丰富的人文内涵,并对其进行了细致地剖析”而荣获了1976年诺贝尔文学奖。他的作品是对西方社会混沌和癫狂的一种真实而艺术的再现,显示了一名杰出的作家对人类命运的深刻关注。贝娄以幽默讽刺的语言方式,将深邃的思想与现代语言有机地结合起来,描绘了在新旧价值体系中苦苦思索、寻找自我解放的内省个体。贝娄的小说以美国知识分子为中心,描写他们的境遇与心态,展示他们遭受的苦难和心理危机,并以知识分子的视角审视传统价值观的瓦解与物质文化兴盛背后所隐藏的精神危机。这是知识分子们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同时也是贝娄的心中所想。

《更多的人死于心碎》是贝娄晚年的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他的第10本小说。小说中的贝恩和肯尼斯是贝娄反复书写的美国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贝恩在爱情的一再挫折面前,成了一个优柔寡断甚至缺乏独立人格的落魄知识分子,为了寻求自我解放而逃离到了植物研究的世界。而叙述者肯尼斯是一个性功能低下者、半吊子的知识分子,他想在舅舅的帮助下把精神进化到更高的层次,这正是他作为知识分子的追求。在小说中,贝恩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但每一次都会卷土重来,即便是人工杜鹃花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给予他沉重的打击,贝恩还是选择了去北极研究那些鲜有人知道的苔藓。苔藓是靠着空气中的养分来维持自己的生命,贝恩则是从科学研究中找到新的人生方向,从头再来。而肯尼斯在经历了无数磨难后,终于取得了对女儿的抚养权,他终于有机会把自己的女儿抚养成人,让这个世上少了一个伤心欲绝、因心碎而死的人。

二、知识分子的定义

贝娄本身就是位学者、教授,他把自己融入小说中,在小说中表现当前知识分子的困境。他们不再贫困,不用再为衣食奔波奋斗。随着知识分子社会价值的显现,他们的社会地位也在逐步提高,甚至在自己有所贡献的领域里备受推崇。在演讲台上他们风光无限,然而走下了讲坛的他们,撤去了表面的荣光,内心却比一般大众有更多的无奈、困惑和疲惫。长期以来,他们一直在为社会立德立言,忽然之间,他们好像对一切陌生了起来,对自己曾经坚持的观点、曾有的信念怀疑了起来。真实的世界与理想总是很遥远,付出的努力有时却导致了相反的结果。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希特勒、墨索里尼的追随者中有很多是知识青年,他们处在那个特定时代的狂热中,追随自己所谓的理想,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事后却在为这个破灭了的神话理想而忏悔[1]。

知识分子不是万事通,在某一领域作出杰出贡献的人,他的学识的博与精往往只是相对于这一领域而言,出了这一领域,在其他学科面前,他也是和其他人一样的门外汉。索尔·贝娄撤去了知识分子身后的光环,把他们放到了琐碎的日常生活中,这群在各自领域里曾取得过辉煌成就的人,在强大的社会现实面前,却像个孩子,像小学生,甚至是文盲,他们把现代生活文明与现代思想文明的结合理解得过于简单化了,以至于在现实中焦头烂额,陷于可笑可怜的境地。知识分子的自谤、自嘲、自讽并不少见,其实这也是一种手段,目的是为了取得一种暂时的心理平衡,“至于未来,既然我们已经尽一切可能诽谤了自己,它无论怎样都吓不倒我们了”[2]。

三、《更多的人死于心碎》中的知识分子特点

1.内心孤独的理想主义者

在贝娄的小说中,知识分子所遭受的孤独,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脱离人群而遭受了身体上的孤寂,而且还包含了深深扎根于他们心中的空洞、迷茫与沮丧。他们的寂寞,一方面源于他们自身所具有的敏感、孤僻的个性,另一方面因为这些知识分子有别于一般的普通群众,他们担负着“社会责任”与“使命”。贝恩期望在自由的精神家园中,不断地追寻理想层面的知识与爱、家园与和谐社会。他以爱为先,以一种异乎寻常的意志来对待爱,在他心灵的神圣之地里,始终怀有一种对永久的亲密关系的执念,也就是对爱与善的渴求。贝恩认识到了这桩完美的婚姻实际上是一个骗局,于是他就将自己的精神世界寄托在了一株杜鹃花上。这株神秘且不可捉摸的杜鹃花时常让他心情舒畅;当他忙于家务琐事时,他便与杜鹃花为伴,试图填补心灵上的空白,寻找心灵的栖息之所。然而,当他意识到这株杜鹃花是假的人造之物时,他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引以为傲、给予他慰藉的植物世界也离他而去。总之,他在物质化的世界里忍受着爱情的磨难,在已经物化的名利场中追求纯真的爱情注定他孤独的一生。

肯尼斯也坚定地相信“爱是圣洁灵魂的本质,是尘世间的温馨之源”[1],因此,他在特丽基身上投入了与在贝恩舅舅身上同样多的精力。肯尼斯确实是个精神领袖——只是在不合适的时候,他为贝恩没有听从他的忠告而苦恼,被特丽基的固执弄得焦头烂额,而他自己的生活已经一片混乱,却还要操心别人的事。他们在生活与精神上都陷于两难境地,原因在于他们希望紧跟着20世纪的脚步,进入被普遍认为是理性合理的世界里。事实上,他们越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像别人那样合乎情理,他们就会变得越来越古怪。毕竟,拉亚蒙一家人并没有接受知识伦理,而特丽基也认为知识分子的道德标准是荒唐可笑的。用肯尼斯的父亲的话来说,他们“太有野心了,想试图与美国对抗,以此来检验他们时常流露出来的自大”。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直接放弃了建立自己精神家园的任务,而是选择了以现实生活为准则的生活方式。他们还会继续朝自己心中的精神乐园前进,因为他们是理想主义者。

2.逆流而上、坚守本心的行动派

有一回,肯尼斯陪同贝恩到日本京都交流讲学,日本的植物学家带着他们作了一个特别的参观——看脱衣舞表演。贝恩五十多岁,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震惊,他被吓得不轻。这些观看表演的人中,有生物学家,有工程师,还有专门发明精密仪器的伟大发明家——他们发明电子显微镜的可以把土星环的影像传回地球。他们什么都不管,只盯着舞台上舞动身躯的女郎,完全被吸引住、无法自拔。贝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表演吓了一跳,不过他在精神上的震撼远比生理反应要大得多。这是一场超乎他想象的演出,在这场演出中,性与爱情截然分离,演出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使人处于一种被动的地位,丧失了自己的主动权。这样,人和动物有什么不同?

爱情的沉沦,是当时社会的痼疾,但是贝恩不愿让爱情成为金钱和地位的附属品,也不愿将爱情看作是性的享受。于是他抛弃了玛蒂尔达,也无视贝贷尔的请求,对那些肮脏的表演表示愤怒。他渴望的爱应该就是弗洛姆所说的“成熟的爱情”,因此,他最终来到了北极。贝恩对北极的苔藓充满了自信,就像他对爱情抱有信心一样,尽管他在爱里饱受挫折。“这些极地苔藓被冻成了冰块,95%以上都是冰块。但是随着温度的升高,它们又会恢复活力,并且变得更为茁壮了。这个生长周期可能会持续上千年之久[2]。苔藓的生态学特性,正如人类在文明时代所渴求的爱一样。尽管生存条件很艰苦,但是它的精神却坚韧不屈。冰冻不是死亡也不是终点,其生命之源深埋于自身之中,一旦机会来临便会重新焕发出旺盛的活力。

弗洛姆认为,“成熟的爱情”是人类的最高机能的表达,其衰败的原因在于西方社会的结构使人“异化”,使人成为机器,而非有感情会思考的人。而一台自动化的机器是没有爱情的,只会去交换,于是,爱情就成了一场交易。但贝恩却反其道而行之,坚持着自己的信念,坚守着自己的爱。他对爱的执着追求,就像北极上的苔藓,在严寒中等候着一个契机来打开自己尘封的心灵。事实上,他的爱已经有了一种超越的意义,那是一种对这个时代的抗争[3]。

3.具有现代西西弗精神的乐观主义者

贝娄型美国知识分子以乐观主义为代表的处世态度是:乐观主义并不意味着“安于现状”,等待着命运的审判;他们采取了一些行动,虽然他们的行动遭到了一再的挫败,他们进行着永无止境的抗争,这使他们变成了现代的西西弗。西西弗虽然来自希腊神话,但现在的人也面临着和他相似的情况。现代人所处的生存环境是荒芜的,而这个境遇又是一种客观的、强大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向人施加压力。不过,比起西西弗来,人类就更惨了。西西弗死后被诸神送进了地狱,他不会再死一次,他可以继续和命运抗争。但是人生就是在生死之间,有一个终点,很有可能发生的事就是有人以生命为代价却无法改写自己的结局。最可笑的是,人就像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从一个意外中走来,然后又回到了虚无之中。人生很容易就会逝去,而这个荒谬的世界,却永远地存在着。

貝娄知识分子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荒唐命运,但是,他们并没有放弃抗争的权利,哪怕结果是一次次的反复失败。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是神话中的人物,他的抗争既不能说成功,也不能说失败,他总是能走到山下,又能走到山顶,没有一块滚落的石头能逃过他的抵抗。贝娄知识分子意识到了他们最终必死的结局,明白了这无望的荒谬超过了他们自身的存在时间,并且他们也许会在他们短暂的一生中面对着无数的失败;但是,他们还在抗争,他们深知抗争的精神是不灭的,抗争的尊严是永恒的,他们想成为当代的西西弗。贝恩在经历了多次的背叛之后,并没有放弃,反而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科学研究之中,寻找着一条新的道路,为自己的灵魂寻找着归宿[4]。贝娄的知识分子在荒诞的处境中,仍抱有信仰,是当代西西弗,即使生活是一种过程、一种衰败,他们也要使之变得悲壮而又神圣。但是,贝娄型知识分子的乐观并非盲目肤浅的乐观主义,它是一种高扬在悲观与虚无主义基础上的乐观主义,他们的反叛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反叛,而是为争取自己的尊严而进行的抗争,这种抗争是永无止境的,是现代的西西弗精神。在腐朽的年代里仍能坚持人类的尊严,这正是贝娄所塑造的知识分子形象所给予我们的启迪。

四、美国知识分子精神困境形成原因

1.社会发展

20世纪70年代,美国正处于一种艰难和动荡不安之中,内忧外患。对外既要面对中越之战的惨败,又要同苏联展开激烈的军备竞赛;内部局势动荡,官僚政治一团糟,让人们苦不堪言;经济秩序不稳,犯罪和离婚率居高不下。深刻的社会危机极大地打击了美国人民的自信心,美国人在极度的绝望中要么寻求快乐,要么将痛苦诉诸于宗教甚至巫蛊之术,全社会陷入一种精神荒芜的状态。小说《更多的人死于心碎》正是基于这样的社会环境而创作的。

美国经济和社会发展的不均衡,不但造成了贫富分化、劳资对立等一系列社会问题,而且还引发了“地位革命”,造成了中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社会地位被边缘化,知识分子的理想破灭;与此同时,贫富不平等和劳资矛盾激化也使知识分子的社会安全感和道德标准受到冲击,激发了他们为国家作贡献的内部动力。正是在这样一种动力的驱使下,他们开始了变革,维护正义,扫除社会弊端,成为一股重要的社会力量。美国社会发展的巨大变革势必会对知识分子产生一些影响,特别是在精英文化被彻底抛弃的后现代语境下,代表精英文化的知识分子将不可避免地被排斥在外。

2.传统精神的没落

美国是最先进的工业化国家,其经济实力在全球排名第一。在一个机械占主导地位的社会中,人们的生活步调也受到它的调控。大量利用能源和机械,使得工作的本质发生了变化,技术被分割成几个简单的操作步骤。人力、物资、市场,都是用来生产和销售货物的,在这样的工业文明时代,人们受到的对待与物品并无两样。而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在现实面前,一切知识分子的抵抗都是徒劳的,他们要为自己的生存而斗争,甚至要摒弃自己一直信奉的精神准则。

二战后的满目疮痍,在现代西方人们的心灵上留下了长久的阴影。人们迷失了方向,失掉了信仰,对理性产生了怀疑。人们在混乱的战后生活中惊慌失措,甚至失去了生活的能力。人们的收入不断增长,生活水平也在不断地改善,而每个人都被限制在狭窄的工作场所和居住场所,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无力。各种典型的失范现象比比皆是,文化的断层也相当明显,范围也越来越广泛,而新的价值观还没有产生。就像我们所见,有些相反的价值观被宣扬出来:电视、杂志等在鼓吹享乐和消费主义,而学校和教堂则竭力劝诫人们节俭和禁欲。知识分子们无法接受人们抛弃了传统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也无法从现实社会的价值观念中汲取让自己前进的精神力量。

五、结语

美国著名作家奥茨是这样评价贝娄以及他的创作的:“在他最精粹的段落中,他所关心的不是别的,而是我们文明的命运”[5]。贝娄纵横文坛达六十余载,留下了丰富的文学著作,他的著作大都表现出对人类社会的命运的关怀,尤其是知识分子的著作。贝娄之所以选择知识分子作为小说的题材,一方面是由于他本身就是一位知识分子,他对知识分子的生活十分了解;另一方面,也是更为主要的一点,贝娄对混乱与破碎世界中人的心理状态十分关心,而知识分子与人的精神价值之间的紧密联系,使得贝娄把其视为自己的写作目标[6]。贝娄在创作这些知识分子人物形象的时候也是在表现自己,这就是贝娄的创作动机。在贝娄自己的生活中,他同本诺一样,也有如离婚、法律诉讼和精神崩溃等遭遇,同样的,和他笔下的人物一样,贝娄也在不断寻求拯救自己的方法。贝娄始终肩负着自己作为一名美国知识分子的责任,那就是通过艺术来拯救现代人的精神困境。加缪曾说,“在光亮中,世界始终是我们最初和最后的爱。”这也许是贝娄型知识分子最伟大的理想,也是贝娄自己的心声。贝娄在他的每一本书中都带着这种信仰,让人在合上书本沉思的时候,都能感受到一种令人动容的力量。

参考文献

[1] 爱德华·W·萨义德.知识分子论[M].单德兴译.陆建德校.三联书店,2002.

[2] Bellow, Saul. More Die of Heartbreak[M]. New York: Penguin,2004.

[3] 乔国强.新世纪美国贝娄研究概述[J].当代外国文学,2012(03).

[4] 孙尧.索尔·貝娄小说中的知识分子问题[D].黑龙江:黑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

[5] 汪汉利.索尔·贝娄小说研究[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

[6] 陈亚斐.索尔·贝娄在《赫索格》中对知识分子的文化构建[D].湖南:湖南师范大学,2011.

(特约编辑 范  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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