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戏剧作品中反“贵易妻” 模式探析
2024-06-05陈雅欣
【摘要】自汉朝以来,“贵易妻”的社会现象就已经出现。唐宋时期,此类社会问题更加显著,并成为小说、戏曲等文学作品的典型题材。而元代出现了大量反“贵易妻”模式的戏剧作品。本文以典型作品如《西厢记》《琵琶记》《倩女离魂》等为例,深入分析了元代戏剧中反“贵易妻”的模式,并与唐宋时期“贵易妻”模式的作品做对比,从时代背景、社会思潮、文化需求与文学作品本身的发展规律等角度,探析了反“贵易妻”模式盛行的原因。
【关键词】贵易妻;反贵易妻;元代戏剧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8-0049-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8.016
一、“贵易妻”:普遍的社会现实
“贵易妻”典出《后汉书·宋弘传》:“帝令主坐屏风后,因谓弘曰:‘谚言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弘曰:‘臣闻贫 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贵易妻”意为丈夫在显贵之时,休弃自己的原配妻子,另娶地位更高或更年轻貌美的新妇。
从典籍记载可得知,从汉朝以来,“贵易妻”的现象就已经出现,甚至到了十分普遍成为“谚语”的地步。而从隋、唐、宋以来,科举制度确立并且发展兴盛,底层文士也获得了读书考取功名、改变人生的新路径。而京城权贵人家也因这种选拔人才的制度格外看中这些科举新贵。长期拉拢关系的最佳办法就是将自家的千金小姐嫁与他们或是请其入赘。这些底层文士大多在贫苦的老家有原配妻子。但在如此强大的权力、金钱与地位的诱惑之下,许多人都选择了抛弃糟糠之妻,攀附地位更高的千金小姐以获得更多的政治助力。在这样的社会条件下,不难推论出“贵易妻”在唐宋以来已成为一大社会现实问题,无数爱情悲剧曾真实地上演。
现实生活是艺术的源头活水。“贵易妻”的现实故事有违传统儒家的礼义道德,却又成为社会制度与现实背景下积极入世文人的价值选择。这一种矛盾的社会问题被敏锐的文学家们所捕捉,并将其写入文学作品中,展现自己的价值判断。
二、唐宋小说与戏曲中的“贵易妻”模式
(一)“贵易妻”模式
如上所述,当“贵易妻”成为社会普遍现实问题时,其作为一种富有矛盾性与戏剧色彩的现实题材,被小说、戏曲这类具有较强的虚构性、叙事性、娱乐性的文体广泛采用。在唐宋时期的小说与戏曲作品中,就有许多反映此社会问题的典型作品,如唐传奇中的《莺莺传》、宋南戏中的《赵贞女》《王魁》《张协状元》等。
作品中“贵易妻”的模式主要指故事中体现了男主人公为了个人前程私利对妻子、情人背信弃义的不道德行为。如通过科举等方式功成名就后抛弃贫贱之妻,甚至攀上高门权贵的新妇,或是为谋求高位选择抛弃旧情人等。以下主要以《莺莺传》《张协状元》为例分析。
(二)《莺莺传》
元稹的《莺莺传》一直被历代学者认为是带有一定自传性的作品。该作品描绘了贫寒书生张生和没落贵族女子崔莺莺之间一段充满曲折的悲剧爱情故事。张生在战乱中救下了远房姨母郑氏一家。郑氏为张生筹备了一场答谢宴。在宴会上,美丽动人的表妹崔莺莺让张生一见钟情。经过婢女红娘的传递信息,两人的关系逐渐升温,最终达到了爱情的巅峰。
然而,随着张生前往京城参加科举考试却未能如愿中榜,他滞留在京师,与崔莺莺通过书信传情,互赠信物表达情意。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张生的心态发生了变化,他开始认为崔莺莺是一个“尤物”,甚至搬出商纣王和周幽王因美人而亡国的例子,以此证明自己的道德不足以驾驭这样的美色。最终,他选择了放弃崔莺莺,使得两人的爱情走向了悲剧的结局。
对于始乱终弃的原因在原文中没有详细说明,只是提出“张志亦绝矣”。根据元稹的生平事迹,可以得知他在担任校书郎后不久便与韦夏卿的女儿韦丛结为夫妻。这是因为唐代当时重词赋而轻经学,科举重进士科而轻明经科。元稹以明经擢第,所以后来又找到制科的机会来改变明经出身。迎娶高门大族的韦氏为妻,是他再次提高社会政治地位的重要途径。陈寅恪先生《读〈莺莺传〉》一文指出:“若莺莺果出高门甲族,则微之无事更婚韦氏。惟其非名家之女,舍之而别娶,乃可见谅于时人。”[1]故由此推得,张生作为元稹的艺术化的自我,在与崔莺莺有如此多相爱过往的前提下仍旧断情绝爱另娶他人的主要原因,应是为了显贵的身份地位与更便捷的仕途。这就相合了“贵易妻”的模式。
陈寅恪在《元白诗笺证稿》中经过对唐风俗的考证后指出,元稹处于新旧道德交替的时代。当时山东士族的旧道德标准与新兴阶级的社会风气并存。新兴阶级是重词赋而不重明经,尚才华而不尚礼法的。故元稹等新兴阶级之人行事较为放荡,不守礼法,这已成为普遍现象。
再者,中唐时期,人的人品与社会地位以仕婚二事为评价标准。为了更高的社会地位,选婚高门是出身地位的知识分子入仕后可选择的一条捷径。这也被社会大多数仕官所理解与接受。如元稹身边如李绅、杨巨源等友人都不认为这有什么错误,成了陈寅恪所述的:“舍弃寒女,而别婚高门,当日社会所公认之正当行为也。”[2]
(三)《张协状元》
《张协状元》是中国目前留存下来最早的南戏。男主人公张协在进京赶考的路上被匪徒打劫。身无分文、被打得满身是伤的他在古庙遇到一贫女王氏。王氏心地善良,给他供养衣食湯药。二人在相处中暗生情愫,后由好心人李大公李大婆做媒结为连理。而张协仍怀揣着“争如投上国,赴举夺魁名”的梦想。王氏得知后四处筹钱给张协做盘缠,甚至剪掉古代女子最心爱的头发,只为了得些钱来。张协带着这些钱进京赶考,一举夺得魁首,被枢密使王德用看中,想招为赘婿。他虽然拒绝了王德用,但当王氏来京城千里寻夫时,他却嫌弃她容貌丑陋、出身卑微、家境贫寒,不愿与她相认。甚至在赴任的路上,他竟然用剑劈向贫女,想把她了结。后来,机缘巧合间贫女被王德用收为义女,最终两人重新团聚。
从分开时,王氏问:“只恐我夫荣贵也,嫌奴身畔贫”,张协承诺道:“这般人活短命”,到贫女上京,张协“吾乃贵豪,女名贫女,敢来冒渎,称是我妻”,两相对比之下,张协负心寡义之恶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篇南戏虽没有形式上的“易妻”,但张协看不起糟糠之妻的心理与行为,已被明显地刻画出来。最后的大团圆结局,也是建立在贫女身份被抬高的基础上才得以成立。这再度说明男贵女贫身份的不对等,成为两人无法在一起的决定性因素。作者通过这一跌宕起伏的故事,辛辣地讽刺了“贵易妻”的社会现实。通过对张协丑恶姿态的描画,突出了对这一类忘恩负义者严厉的批判。而抬高贫女身份来促成大团圆结局的设计,更透露出这种情况下现实女性的悲哀与无奈。
《张协状元》所代表的价值取向是批判“贵易妻”与负心汉的。与先前《莺莺传》受到的评价有所区别,这与宋以来儒家伦理道德与理学极度兴盛也有所联系。
(四)“贵易妻”模式小结
在以上两部作品中,无论是经过作者个人生平的历史考证,还是就文本本身分析,男主人公都存在着为了个人仕途官运抛弃妻子或是情人的不义之举。但由于时代背景不同,唐朝尤其是中唐之后,社会对“贵易妻”这一现象并没有猛烈抨击,而是承认其合理性。随着时代发展,科举制度愈发成熟,读书人对仕途愈发重视,“贵易妻”的社会现象也是一直存在。而由于宋时伦理道德观念加强,文学作品中对“贵易妻”这一社会问题的现实反映与批判也越发深刻。
三、元杂剧与南戏中的反“贵易妻”题材模式
与唐宋文学作品多“贵易妻”题材相比,元以来的戏剧作品中出现了大量的反“贵易妻”模式的作品。
所谓反“贵易妻”模式,就是与先前作品中展现的“贵易妻”负心汉相对,通过各种情节设置,突出男主人公拒绝高门利诱,信守爱情之约的道义形象。这些作品“反”的形式有所区别,但都意图凸显反“贵易妻”的主题。以下将以《西厢记》《荆钗记》《倩女离魂》《琵琶记》四部典型作品为例分析。
(一)《西厢记》与《荆钗记》:彻底的“反叛”
这两部作品从情节设置上来说,完全打破了“贵易妻”模式,展现出男女主人公对爱情坚守承诺、坚贞不渝的美好品格。
1.《西厢记》
王实甫《西厢记》是从元稹《莺莺传》再到董解元《董西厢》发展而来。如上分析,《莺莺传》的结局是始乱终弃。《董西厢》成作于元,是目前所知唯一完整的诸宫调作品。其将《莺莺传》重加改编,使其从一个令人深感抑郁的情变故事“蜕变”为跌宕起伏、情真意切的爱情佳话,颂赞了男女青年为追求爱情不屈不挠的勇气。
而王实甫的《西厢记》在主题上传承了《董西厢》对《莺莺传》始乱终弃结局的突破与改写,同时通过重构戏剧情景,强化人物互动关系,刻画人物性格的多个侧面等方式,更加深化了作品的意蕴。
《西厢记》中的张生虽仍抱着“青宵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的觉醒盼望功名,但他对崔莺莺的爱,读者们也有目共睹。如在第三本张君瑞害相思中,张生因对崔莺莺的苦苦思念是“面颜瘦的来实难看。不思量茶饭,怕见动弹。晓夜将佳期盼,废寝忘食。黄昏清旦,望东墙淹泪眼”[3],不可不谓深情。又如长亭送别时,面对崔莺莺怕他“停妻再娶妻”的愁苦,他回答道:“再谁似小姐?小生又生此念。泪水流水急,愁逐野云飞。”[4]他坚定地表示崔莺莺就是他的此生唯一。当他金榜题名赶回迎娶崔莺莺,却得知郑恒在崔莺莺与老妇人面前污蔑他已做卫尚书女婿时,他勃然大怒,以天地不容,一家老小患上疔疮的毒誓自证明。至此,张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在王实甫的笔下,一个有理想与追求,对爱情矢志不渝,信守诺言,不为外部诱惑所动的张生形象跃然纸上。“贵易妻”的选择在如此正直善良的男主人公这里轰然崩塌。歌颂男女青年突破礼教藩篱的困难与艰辛,互相忠诚的反“贵易妻”主题得到凸显。
2.《荆钗记》
《荆钗记》中男主人公王十朋是一贫困书生,勤奋好学。贡元钱流行因此将自己和前妻所生之女钱玉莲许配给他。王十朋因家贫只能以荆钗为聘,但夫妻二人婚后生活和谐美满,深爱彼此。王十朋婚后半年上京赶考得中状元,被丞相万俟看上欲招为女婿。而王十朋以寒荆在家拒绝。在面对宰相“贵易妻乃人情也”的劝说时,王十朋坚定地反驳:“丞相岂不闻宋弘有云。糟糠之妻不下堂,贫贱之交不可忘,小生不敢违例。”[5]
丞相的威逼利诱在王十朋这里起不到任何效果。王十朋对家庭和妻子的承诺与责任,大过了读书人的前途命运。对于元代文人来说,能够在轻文的社会通过读书入仕,提升地位,这是梦寐以求的。而王十朋的选择所体现的价值取向,将文人之道德较于仕途之通达置于高位。因此,这是彻底地、正面地对“贵易妻”模式的反抗。
(二)《琵琶记》:为“贵易妻”补过
高明的《琵琶记》脱胎于剧情为“伯喈弃亲背妇,为暴雷震死”的《赵贞女》。在《赵贞女》中,蔡伯喈进京赶考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赵五娘进京寻夫后“遭马践”。蔡伯喈因其负心汉、不孝子的形象而广为人知。而高明的《琵琶记》以教化为创剧的根本意图,要刻画一个全忠全孝的蔡伯喈形象。
“三不从”是《琵琶记》整个故事情节的核心。蔡伯喈原想在父母妻子身边陪侍,而蔡父却以“大孝”迫使蔡伯喈进京赶考。这是“辞试不从”。而高中状元后,蔡伯喈被牛丞相看中,欲招为婿。而蔡伯喈以“妻室青春,那更亲鬂垂雪”推辭不从。若牛丞相一意孤行,他就要上奏皇帝辞官离开,辞婚也就可行了。可当他向皇帝提出奏请时,皇帝一句“孝道虽大,终于事君”阻断了他预想的路。蔡伯喈由此在“三不从”的境遇下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而当蔡伯喈“强就銮凤”时,千里之外的赵五娘忍受着贫苦,为侍奉公婆自咽糟糠,祝发埋葬公婆。她带着琵琶历经千辛万苦上京寻夫,得知自己的丈夫成了状元与牛小姐成婚。幸运的是牛小姐通情达理,十分同情赵五娘的遭遇,促成了赵、蔡的团聚,达成了一夫二妇的团圆结局。
这样的情节设置中,实质上是“贵易妻”的,蔡伯喈有了新夫人牛小姐。但作者从男主人公动机与现实“三不从”的压迫之下,反驳了“贵易妻”的指责。蔡伯喈根本不愿意换妻,只是因为权威的压迫和伦理道德自身的矛盾冲突,而不得不选择如此。但从细节来考究,蔡伯喈在京这么久,从未寻一个可行的方式与家里联系,只是拜托了一个顺路的行人送信。从现实来看,蔡伯喈是有机会偷偷联系家中,为家里带去一些银钱盘缠的。可他并未这么做,这也凸显了其作为知识分子的懦弱与妥协,以及对荣华生活内心深处的不舍。最后的一夫二妇看似大团圆结局,可这亦难以磨平这些年来赵五娘承受的痛苦与伤害。
综上所述,作者为蔡伯喈“易妻”的行为做了解释,将他从负心汉的历史角色设定里解放出来,将罪责归于“三不从”的压迫之中,宣扬了忠孝的封建道德观念。这是通过“补过”的方式来反“贵易妻”。但其反“贵易妻”的目的是塑造蔡伯喈的忠孝形象,而对赵五娘凄惨命运的设定以及对其贞烈形象的宣传仍流露出古代男性对女性的凝视与苛求。
(三)《倩女离魂》:鬼神圆梦
郑光祖的《倩女离魂》取材自唐代陈玄祐的《离魂记》。故事讲述了王文举和张倩女曾指腹为婚,也极其相爱,奈何张母以“不招白衣秀士”拒绝。并要求王文举必须进京赶考,获得一官半职才能求取倩女。迫于门第压力,王文举只好拜别母亲,上京赶考。面对张倩女“是必休别接了丝鞭者”,是对“贵易妻”的担忧,王文举承诺得官必来迎娶。可倩女依旧对此事十分担忧,竟化出一个魂体奔赴王文举身边,不在乎王文举“聘则为妻,奔则为妾”的劝诫陪在他身边,直至王文举考取功名。而拥有另一半魂魄的倩女卧病在床,在家中陪伴老夫人。当王文举带着魂旦归来,魂旦与家中倩女合为一体之后,便达成了皆大欢喜的结局。张倩女和王文举达到了相互陪伴依靠的愿望,王文举顺利考取功名后仍深爱倩女,回乡完成承诺。而由于倩女本体一直不曾出闺房,也不存在私奔有损女子名节、“奔则为妾”的职责。作者在这里以鬼神之力,离魂之巧妙构思打破了“贵易妻”之事,成全了男女主人公的爱情。
但值得注意的一点是魂体倩女和本体倩女之间的关系。魂体倩女是知道自己是抽出魂魄来陪伴王文举的。而本体倩女却将魂体认为是王文舉的新妇。如她看了王文举寄来的信,发出“他原来有了夫人也!兀的不气杀我也”的怒骂,唱着“气的我痛如泪血流难尽,争些魂逐东风吹不回。秀才每心肠黑,一个个贫儿乍富,一个个饱病难医”[6]的怒喝,痛苦难耐。两个倩女中,魂体这一位可谓是冲破礼教藩篱勇敢追爱的女性之代表,而本体这一位却代表着无数被“贵易妻”的深闺女子的无奈与痛苦。
有学者认为,“《倩女离魂》中作者肯定男女爱情的同时,亦影射了抛弃旧妻的社会现实。”[7]按常理来说,两魂体应心意相通。又或是如《离魂记》一般,家中的倩娘卧病在床,真正强大的魂魄已随着王文举离去。而《倩女离魂》却制造了两个魂体的对立,通过本体倩女的控诉反映了当时社会男子“贵易妻”的普遍现实。
在真正的世界是无法发生离魂这种奇异现象的。《倩女离魂》是以鬼神之力使女子能够长久地陪伴在心上人身边,以家中倩女和身边倩女本为一体来圆反“贵易妻”之梦。从另一种角度来看,这种大团圆的解决更深刻地反衬出“贵易妻”的社会问题以及给女性带来的无可弥补的伤害。
(四)反“贵易妻”模式小结
通过对四部作品的分析,可以发现各个作家通过多种多样的方式,如直截了当地拒绝与反叛、从道德伦理层面为“贵易妻”补过、以鬼神玄奇之力促成团圆结局等完成反“贵易妻”的模式,使得男女主人公终于团圆,谱写爱情佳话,展现了男主人公正义道德的文人形象。
同时,其写作目的也各有不同,如歌颂男女自由爱情、教化百姓、隐喻社会现实等等。总的来说,元代具有反“贵易妻”模式的作品内容多样,思想丰富,具有独特的艺术价值。
四、元代反“贵易妻”作品涌现的原因
(一)文学作品本身的发展与创新
文学总在不断地发展和创新,如元代诗词成就不如唐宋时期一般,当一种文体在发展至巅峰之后,后来的写作实践就显然无法超越了。“贵易妻”模式的作品,也是如此。在唐宋时期,相同题材的作品已经大量出现,有许多经典故事脍炙人口。这类题材的作品已达到了其本身创作的巅峰期。创新是此类题材发展的必然趋势,故出现了许多对“贵易妻”旧题的扩充改编,以及对新故事的创制。这是文学作品自身发展的大势所趋与规律所在。
(二)时代背景下的文人追求
元代文人社会地位低下,尤其是汉族文人,得不到重用与欣赏,甚至出现了“九儒十丐”的社会现实。科举已经无法帮助他们走向一条升官晋爵的坦途,这对文人的打击是巨大的。他们从内心深处渴望展现自己的价值,希望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人生。“贵易妻”题材中的主人公都是一举成功的状元,他们通过科举实现了功名之追求,这也是元代文人所希望达到的。而为何要反“贵易妻”呢?
这是由于“贵易妻”的道德观是败坏的,刻画出来的是负心薄幸的文人形象,是对文人群体的贬低。这是元代文人所不能接受的。同时,才子有佳人欣赏追随,拥有一段矢志不渝的圆满爱情,也是文人们所向往的幸福生活。故反“贵易妻”这一模式,委婉表现了元代文人们的坚守道义、珍视真情的价值取向与渴望科举、成就功名的人生追求。
(三)市民文化的需求
元朝时期,城市经济繁荣,商业贸易发达,市民阶层逐渐壮大。随着城市经济的发展和市民阶层的崛起,人们对文化娱乐的需求也日益增长。如上所述,元代文人地位低下,收入微薄,为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他们大多数投身于民间艺术的创作之中。而才子佳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是广大市民喜闻乐见的题材。反“贵易妻”作品,实现了才子佳人作品内容情节的创新。男女主人公为追寻爱情,与礼教观念、威逼利诱相对抗的曲折情节,以及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设置,都深深吸引着读者与观众。此类作品不仅能表现文人的价值追求,也能迎合市场的文化需求,自然会兴盛起来。
(四)社会思想在一定程度上突破桎梏
反“贵易妻”题材的作品中,可以见到许多冲破传统礼教观念、阶级观念,大胆自由追爱的青年男女。有的作品如《倩女离魂》甚至于直接对抗“聘则为妻,奔则为妾”的古人言。宋代理学兴盛,对于儒家伦理道德的要求更加严苛。而元代由于蒙古族当政,社会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冲破了原先极其严苛的桎梏。元朝时儒家礼仪道德的地位历经了一个由弱到强的过程,并非一直兴盛且产生较大影响。而蒙古民族热情奔放,对待爱情真诚率直,故在这种情况下,人性之“情”闪烁出比所谓礼义道德更热烈的光芒。
正如有学者对《西厢》的评价写道:“剧作家将情爱欢愉放置于这些特殊的场合,如此细腻地描写男女欢爱场景,如此大胆地塑造叛逆主人公形象,是对人性自然的肯定,更是对虚伪礼教的讽刺。”[8]
综上所述,元代戏剧中的反“贵易妻”题材作品传承、发展并创新了唐宋时期流传下来的“贵易妻”作品,并通过不同模式的剧情与人物设定,表现了多种主题思想。这是由时代背景、社会思潮、文学作品本身发展历程等诸多因素促成的,成为元代戏剧艺术中重要的组成部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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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韩伟.古典文学作品中爱情故事的时代烙印——以元代郑光祖的杂剧《倩女离魂》为例[J].岳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9,34(01):85-89.
[8]崔荣荣.元代状元戏研究[D].山西师范大学,2018.
作者简介:
陈雅欣,湖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