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女性主义视角下解读《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中麦吉的“他者” 形象
2024-06-05徐鑫
徐鑫
【摘要】《弗洛斯河上的磨坊》是英国著名女作家乔治·艾略特以自己的少年生活为蓝本创作的一本半自传体小说。本文采用波伏娃存在主义哲学思想中的相关概念,从存在主义女性主义的视角对该小说进行分析,探讨小说中的麦吉在童年时期与成年时期不同的生存状态,分析其沦为“他者”的原因,以及她被社会逐步吞噬,被他者化的过程。
【关键词】存在主义女性主义;《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他者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8-001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8.005
一、引言
《弗洛斯河上的磨坊》是英国著名女作家乔治·艾略特以自己的少年生活为蓝本创作的一本半自传体小说。书中通过描写麦吉与她哥哥汤姆之间关系的动态变化过程来揭示女性在家庭以及社会中面临的各种生存困境。面对这些困境,麦吉虽无法忍受,但最终还是心甘情愿服从家庭与社会的统治。这些困境对麦吉的身心造成了伤害,扼杀了麦吉自身的存在性,甚至最终使她失去了生命。
存在主义哲学家波伏娃在她的著作《第二性》中提出
了“主体”和“他者”的二元概念。她提到“男人是主体,是绝对,女性是他者”。男性将自己设定为标准,即主体,从而立即将女性视为他者。波伏娃强调目前女性处境是“她——一个像所有人类一样自由和自主的人 ——却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男人强迫她承担他者地位的世界里”。这构成了《第二性》的主要论点:女人被父权制地强迫进入一种被压迫的地位,并通过被贬为男人的他者而与男人建立不平等的关系。
关于女性“第二性”和“他者”地位形成的原因,波伏娃进一步解释说,“一个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变成了女人”。换句话说,波伏娃认为女人的“他者”地位与她的总体“处境”密不可分。首先,由于当时社会中男权制度和男权意识根深蒂固,因此导致了女性“内在性”的形成。第二是女性自身的“内在性”。由于女性一开始就被冠以生育和养育孩子的任务,因此这种所谓的回归家庭的“内在性”限制了她的“超越性”,并使她沦为“他者”和“第二性”。这也表明,社会通过给女性灌输思想迫使其接受自己的性别,成为女性。换句话说说,女性被迫放弃自身的超越性和主体性,接受自己的“被动”和“异化”角色,以满足人类的“主动”和“主观”需求。因此,“他者”“内在性”和“超越性”成为存在主义女性主义理论中的重要词汇。
在《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中艾略特通过写实的笔法叙述出存在主义的哲思:女性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只是成为社会中的“他者”吗?鉴于此,采用波伏娃存在主义哲学思想中的相关概念,从存在主义女性主義的视角对该小说进行分析,探讨小说中的麦吉在童年时期与成年时期不同的生存状态,分析其沦为“他者”的原因,以及她被社会逐步吞噬,被他者化的过程。
二、童年时期的麦吉
(一)哥哥眼中的“他者”
在艾略特《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女性的“他者”地位。在这部作品中,麦吉是与哥哥汤姆一起出现的中心女性角色。汤姆对麦吉的控制和优越感从他们的童年时期就显而易见。小说中麦吉从小就试图得到哥哥汤姆的爱和认可,汤姆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利用了这种优势:他用自己的标准来判定麦吉是否受到惩罚,常常对麦吉出格的行为进行责备,从不听麦吉的解释。例如,汤姆因麦吉没有照顾好他的兔子以及将露西推入泥潭中而惩罚她。除此以外,当麦吉无意中没有和汤姆一起分享蛋糕时,汤姆也因麦吉未能取悦他而惩罚她。尽管汤姆也爱他的妹妹,但他的爱总是有条件的,正如小说其他部分所暗示的那样,只有当麦吉做汤姆认为对他有益的事时,汤姆才会爱她。麦吉的想法或感觉其实并不重要。汤姆曾想象着他们的未来:“他非常喜欢他的妹妹,并总是想照顾她,让她成为他的管家,但在她犯错时惩罚她”[2]。只要麦吉遵守他的规则,汤姆就会对其透露出爱与认可。这一观念随着汤姆长大成人也愈发根深蒂固。汤姆坚持让麦吉遵守他的规则,这表明汤姆将自己定为标准,即“主体”,而麦吉则是“客体”,即无限服从的“他者”。
(二)女性眼中的“他者”
麦吉不仅是男性眼中的“他者”,甚至在同为女性的母亲和阿姨等亲属眼中,也是怪诞的“他者”形象。在圣奥格的社会中,麦吉被认为是与众不同的,因为她没有正常的女性特征。圣奥格社会的理想女性是那些愚蠢和被动的人,比如图利弗夫人,她“健康、正直、丰满、愚蠢;简而言之,她是美丽和可爱的家庭之花”。图利弗先生选择她做妻子正是因为“她不太可爱,但也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而且来自一个难得的管理家庭”[2]。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愚蠢、美丽、能够管理家庭已经被认为是评价女性的标准。就像史蒂芬所认为的那样,麦吉的表姐露西恰好是一个完美的妻子人选,因为她漂亮、温柔、深情且愚蠢。而麦吉活泼且富有想象力的性格却不被社会认可,因为这些性格是不容许存在于女性的身上,因此她的性格常常给她带来麻烦。当麦吉在普雷特阿姨家听了叔叔包厢里的音乐后,生性自由的她欢快地跳了起来,跑向汤姆,用双臂搂住他的脖子,这不仅让汤姆生气,还让大人视她为一个不守规矩的女孩。甚至几年后,在家庭委员会讨论图利弗一家的不幸时,麦吉愤怒地质问,如果她的叔叔和阿姨不想帮忙,为什么要干涉。她的愤怒被她的阿姨们再次视为她不守规矩的标志。此外,麦吉的母亲和阿姨们总是关注麦吉的身体特征:黑色的眼睛、不羁的头发和棕色的皮肤,甚至她的母亲因为她不会卷曲的头发而批评她,并将麦吉与其表姐进行了比较。麦吉的皮肤是棕色的,而她的表姐是漂亮的小粉红和白色。她的阿姨认为她更像吉卜赛人,并用同情的语气说“这真是太倒霉了,我怀疑这样的棕色会妨碍她的生活”。在其他女性眼中,卷发、白皙的肤色显然更可取,但麦吉本人并不在乎,她只希望人们认为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但不幸的是,人们并不这样看待她,他们总是试图找出她的缺点,即不同于被当时社会认可的女孩的特点。在同为女性的母亲和阿姨眼中,天资聪颖、桀骜不驯的麦吉被异化成了“他者”,是不符合社会所期待的女性角色。麦吉也在这种同类人给予的困境中不断挣扎成长。
(三)教育中的“他者”
在圣奥格的社会中,作为女性的麦吉总是与男性有着不平等的关系。她的父亲图尔利弗先生和父权社会中的所有其他男性一样,长期受到他那个时代根深蒂固的以男性为中心的意识形态的影响,无法接受女性优于男性的观点。虽然他为麦吉的聪明感到骄傲,但同时他也认为这对她没有好处:“一个女人不该这么聪明,这会变成麻烦。”因此,图尔利弗先生还是愿意以一到两百英镑的价格,将不如麦吉聪明的汤姆送去接受更好的教育,只是因为他是个男孩。尽管汤姆发音很慢、阅读能力很差、拼写全错,尽管他是一个和陌生人一样害羞的人,一个你永远听不到他说话的“小女孩”。此外,当麦吉问她是否能学到汤姆所学的东西时,汤姆的老师斯特林先生认为:“我敢说,她们可以学到一点点东西……她们有很多肤浅的聪明;但她们什么都做不了”[2]。甚至连麦吉最爱的哥哥也讥讽她对知识的渴望,贬低她作为女性存在的价值,认为他只能是依附于男人的“他者”:“你总是把自己凌驾于我和其他人之上……你应该让我来照顾我的母亲和你,而不是把自己放在前面”[2]。在父权社会中,不仅是麦吉的父亲,连男性老师也认为女孩聪明是不合理的。一旦他们承认麦吉有能力学习任何东西,他们将不得不违背当时社会所推崇的男人优于女人的观点。因此,在那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女性都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被灌输女性生来就是为男性服务,女人都应该追随男人的观点。
三、成年后的麦吉
(一)服从高于一切
身为一个成年人,麦吉仍然在寻求汤姆的爱和认可。在她和哥哥的关系中,麦吉永远是“他者”。她心甘情愿地服从于汤姆的统治,这不仅是因为她比汤姆年幼,更是因为她是女性,他们的关系永远都是不平等的。汤姆禁止麦吉与她的爱人菲利普见面,他认为这样会令他们死去的父亲蒙羞,这是对家族的背叛。尽管意识到与汤姆意见不合,麦吉仍然在爱情与亲情间选择服从家庭的意愿。这一选择与其说是麦琪的选择不如说是汤姆的选择,而麦琪在这一选择中失去的绝不仅仅是自己的爱情,而是选择放弃了实现真正自我的权利,放弃了对自我生活的追求,使她永远无法摆脱自身的内在性,即女性应该回归家庭,为了家庭牺牲自己。麦吉曾对汤姆说:“因为你是一个男人,有权力在世界上有所作为”。汤姆的回答更凸显了圣奥格社会对于女性的要求,即服从男性。他说,如果麦吉知道自己在世界上什么都做不了,她就应该向那些有权力、能在世界上有所作为的人屈服。汤姆的话语证实了自我和他者的二元性,麦吉作为依附者,在被他者化的过程中,完全抹杀了自身的发展机会,成了一个被吞噬、被异化的存在物。
(二)爱情中的束缚
家庭是女性无法摆脱的束缚,除了原生家庭中汤姆对麦吉的统治,菲利普的家庭也处处透露出圣奥格的社会对女性的定位,即否定女性的能力。当菲利普试图用“麦吉从未卷入他们的家庭纠纷”这一理由去征得父亲的同意与麦吉结婚时,菲利普父亲回答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我们不会问女人做什么,我们会问她属于谁”[2]。这确实是社会对女性价值的看法,这也同样适用于麦吉与史蒂芬的爱情中。
有着优雅的外表和谈吐的史蒂芬挑起麦吉内心深处被压抑已久的激情,尽管麦吉迫于现实努力克制内心的欲望,但还是与热情似火的史蒂芬陷入热恋。但面对史蒂芬的真诚追求,麦吉陷入了伦理的困境。当麦吉和史蒂芬一起乘船出游时,史蒂芬再次表达对麦吉的感情,并向她求婚。麦吉拒绝了这个提议,并表明这样做会伤害露西和菲利普。尽管她很想接受史蒂芬的求婚,但面对责任和欲望的冲突,麦吉仍选择放弃自己的欲望。她的脑海里充满着必须遵守的社会道德和规范,就像她说的那样:“我们对彼此的感情,只会把我和我过去中那些亲切和神圣的东西隔开”[2]。麦吉认为如果逾越了这条底线,她将成为一个不被社会认可和接受、一个没有道德的女人。在与史蒂芬滞留于船上一夜后,尽管史蒂芬曾提醒过麦吉现在回家会有什么后果,但她固執地认为人们会相信她所解释的。然而现实恰恰相反,麦吉低估了社会对于女性的严苛,她的解释不但遭到了全村人的议论,甚至被汤姆赶出了家门。汤姆此时的做法再次明确了自己的标准。他诋毁麦吉的感情和行为,并未试图理解麦吉,也无法原谅她,因为他认为麦吉与他的标准背道而驰。他坚信自己已经尽了自己的责任,而麦吉只会让这个家庭蒙羞。不管麦吉的行为是否无辜,她所做的都不如她属于谁重要。如果她和史蒂芬已经结婚,那人们会原谅她的所作所为。但由于她未婚回家,她不属于任何人,因此她被汤姆甚至整个圣奥格社会拒之门外。
(三)自我意识的丧失
当麦吉十三岁离开学校回到家时,她已经不再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孩子。她学会了缝纫等适合自己性别角色的工作。他的母亲也感受到了她身上的变化并产生了困惑:“令人惊讶的是,这个曾经‘叛逆的孩子变得如此顺从,如此落后,以至于无法坚持自己的意愿”[2]。长大后的麦吉“作为圣奥格的一名受人尊敬的社会成员,她的职业生涯的顶峰当然是集市的日子,她穿着一件柔软漂浮的白色平纹细布,外表朴素而高贵”[2]。在圣奥格的集市和派对上,麦吉也开始因为她的聪明赢得了男人们的赞美和女人们的羡慕。菲利普和史蒂芬更欣赏麦吉智慧的价值。然而,已经被他者化的麦吉仍然认为露西是心中的标杆,正如她所说,“就好像我穿着我的旧衣服,缺乏一切成就,可以成为亲爱的小露西的对手,她知道并做各种迷人的事情,比我漂亮十倍”[2]。此时,麦吉已经内化了她所在的社会对女性的要求。在经历了家庭的不幸之后,麦吉一直过着艰难的生活,并认为自己没有吸引力,她开始相信“肤色浅的女孩会赢得所有的爱,金发女人会带走所有的幸福”[2]。她将自己内化为“他者”,她认为自己不仅是一个女人,也是一个完全区别于其他女人的异类。麦吉丧失了欣赏自我的空间,于是她开始学会适应社会对女性的期望。戴德雷·戴维在分析麦吉的欲望时表明“她的优势在于她的智力和攻击性,而她的弱点在于她的性别。如果她是一个男人,如果她是汤姆,而不是麦吉,那么智力就会在社区中找到一席之地和作用”[2]。因为她的欲望与人们对她的期望相冲突,因此她总是挣扎着又不断妥协着调整自己的行为与想法。她痛苦地意识到世界是残酷的。人们并没有像她期望的那样对待她。她只能在书中找到“讨人喜欢、温柔和快乐”的人。然而,书本却让她想从生活中获得更多,这甚至使他不得不放弃那些书本。一直以来,她的家人和社交圈不断反对她的欲望,麦吉根据外部权威强加给她的标准调整自己,她被剥夺了做出自己选择和判断的机会,学会了接受别人对她的定义。在这一过程中,她被剥夺的还有她的自我意识,接受了在圣奥格社会中给女性强加的他者身份和内在性。
四、结论
《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以麦吉与汤姆一起命丧弗洛斯河而告终。麦吉这一生苦苦寻找自己在男性主导的世界中的位置,她渴望家庭以及社会对她的爱和认可,但她的存在只能是父权制社会中男性的“他者”,以及被内化的女性眼中的“双重他者”。正如艾略特本人曾指出得那样,“那种与人类的痛苦产生的共鸣使得一个女人宁可一生受苦,也不愿冒险给他人带来痛苦”[1]。麦吉一直挣扎到生命的尽头,换来的却是她的自我妥协:放弃了渴望已久的爱情,选择了家人及社会的接受和认可,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他者”。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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