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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马棚》的叙事技巧分析

2024-06-05马维纳

今古文创 2024年18期
关键词:福克纳威廉

【摘要】《烧马棚》是威廉·福克纳创作的一部短篇小说,作者采用了现代主义小说的叙事技巧, 对叙事策略进行了大胆创新,使文本充满新意。本文运用叙事学的相关理论,对小说中的叙事视角及隐含作者的构建进行了深入的剖析,以期加深对《烧马棚》叙事技巧的理解,对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形成良好的叙事思维习惯、系统地理解作品及作家等方面都有重要的理论与实践意义。

【关键词】《烧马棚》;威廉·福克纳;有限视角;隐含作者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8-001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8.003

一、引言

作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威廉·福克纳被认为是美国南方文学最伟大的作家,也是西方现代派小说家中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福克纳因对小说的艺术表现形式进行了大胆的实验和创新,被诺贝尔委员会称赞为20世纪“伟大的小说技巧实验家”,被认为是可以与詹姆斯·乔伊斯相媲美的作家。福克纳的作品之所以复杂深刻,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叙事手法的独到。他创新地运用现代主义的创作手法,如意识流、时间倒错、多视角叙事、内心独白、形象比喻等,从而极大地挑战了小说的传统叙述方式。所以,把福克纳的作品放到叙事学的理论框架里去研究,无疑可以对福克纳小说的美学价值、社会意义有一个更清晰的揭示。

《烧马棚》通过一个孩子的第三人称视角,讲述了阶级冲突、父亲的影响和复仇等问题。故事中的父亲阿伯纳习惯用烧马棚的方式解决冲突,在他与邻居争吵而焚烧邻居家马棚后,小儿子沙多里斯为维护他而作了假证。但是在沙多里斯的内心深处,他觉得自己这样做违背了法律和道德,因此,他在对家庭的忠诚和对正义的追求中,陷入了两难境地。他想让父亲有所改观,但是在和新雇主的一次矛盾中,他再次对父亲的烧马棚行为感到失望。最后,沙多里斯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冲动,向雇主举报了他父亲的行径,他自己也不得不离开家,另谋出路。

法国著名叙事学家杰拉尔德·热内特在《叙事话语》一书中,提到了三种关于“视角”的分类方法。第一种是零聚焦,叙述者比人物知道得多,就像是全知全能视角即上帝视角。第二种是内聚焦,故事主要从人物视角来讲述,人物不知道的读者也全然不知。内聚焦又分为三种:首先是固定式内聚焦,指的是固定的从主角的第三人称有限的视角叙事,透过主角的眼光告诉读者;再者是转换式内聚焦,和固定式不同,转换式的视角不局限在主角一个人身上,而是由任何一个角色的眼光进行叙事,可以自由切换;最后是多重式内聚焦,主要采用多个人物的眼光来叙述同一个事情。内聚焦式从人物的眼光来描写故事,也不由得带有人物的主观意识,而不是客观的,容易带上人物的主观色彩。第三种是外聚焦,叙事者知道的比人物少,也就是处于故事外的叙述人以旁观的角度来叙事,比如大家熟知的盖茨比的故事。因为是旁观角度,外聚焦比内聚焦更客观。“隐含作者”是美国文学理论家韦恩·布斯在《小说修辞学》中提出的概念,他认为作者有意或无意地将自己的意识形态、价值观和审美趣味等注入作品中,并在叙事文本的最终形态中展现出来。作者“在他写作时,他不是创作一个理想的、‘非个性的一般人,而是一个‘他自己的隐含替身”[1]。本文從叙事学理论出发,探讨小说中叙事视角和隐含作者的建构,论证叙事理论在小说叙述中起到的重要作用,帮助读者更全面地解读这部小说的叙事策略。

二、有限的第三人称视角

《烧马棚》的小说情节简单易懂,但叙述者应用的叙事结构十分复杂。故事的基本事实是由故事的视角和叙述者的语言构建的,小说采用了内聚焦和全知视角。内聚焦的方法可引导读者通过一个孩子的所见所闻来观察书中的世界,同时,全知叙述者的不断介入又突破了视角的限制。在斯诺普斯一家搬家的过程中,可以从父亲和儿子的对话中感知到,脾气暴躁的父亲很容易与他人发生冲突,以及当得知父亲要烧掉德·斯班少校的马棚时,儿子在忠于家庭和正义之间犹豫不决。为了让读者换个角度思考问题,获取小说的深层含义,叙述者选择了沙多里斯而不是父亲阿伯纳作为视角来叙述这个故事。

第三人称叙述视角使得读者能够更加真切地窥见孩子的内心世界,自然而然地表达了孩子渴望安定、平静的生活,但又被迫去面对家庭与道德冲突的选择。通过观察人物的行为和思想,读者可以推测他们的情感、态度和价值观,加深对故事情节和主题的理解。同时,这种叙事方式也能够让读者与人物建立共情,更加深入地体验故事所传达的情感和意义。总之,第三人称叙述视角在这部小说中的运用,有效地展示了孩子们的心理状态和内心世界,使读者更加贴近他们的体验和情感。福克纳往往通过孩子自身的视角、感受和思考来展现他们的心理状态。这种方式让读者更好地了解孩子的内心世界,与他们产生共鸣。第一次描述孩子的内心活动是在小说开始时的商店法庭,“他就是在那种绝望的心情下暗暗地想:那可是我们的仇人,是我们的!不光是他的,也是我的!他是我的爸爸啊”[2]166。沙多里斯对自己暗示被烧马棚的人是仇人,而父亲是家人,这时可以发现沙多里斯处于两难境地。福克纳用斜体表达沙多里斯有限的第三人称视角叙述的内心想法,借助这种叙述者,读者可以探究人物更深层次的思想:沙多里斯在法庭上撒了谎,他不愿帮助父亲的想法表露无遗。沙多里斯对父亲的忠诚似乎只是倾向于隐藏自己的感情,因此,叙述者使用斜体字让读者能够触摸到沙多里斯在谎言中挣扎的内心。

三、全知叙述者的全知视角

福克纳从一个小男孩有限的第三人称视角描写了《烧马棚》,而全知叙述者不仅能知道小男孩的所作所为,还能读懂小男孩的内心世界,对于小说中的其他人物的内心想法并未过多着墨。沙多里斯渴望稳定平静的生活,这可以从叙述者的心理描写中看出来。在第一次看到德·斯班少校的房子时,他心中充满了向往与喜悦。作者在此处自然地从有限的第三人称叙述者转换为全知叙述者来表达沙多里斯的想法:由于父亲的固执和急躁,他的家人只能漂泊四处,无法安享宁静的生活。这种视角的转换使得读者在同情沙多里斯的同时,也对父亲的自私感到厌恶。

全知视角与有限的第三人称视角的转换在小说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当读者沉浸在有限的第三人称叙述中时,全知叙述者会突然打破这个场景。书中有一段描述父子露宿野外的内容,“到年纪大些以后,孩子也许就会注意到这一点,会想不透:火堆为什么不能烧得大一些”[2]100。然后叙述者推测,当孩子再长大一些时,他们可能会明白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因为父亲心底深处有一种动力的源泉。此时沙多里斯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这些都是从全知叙述者的角度来叙述的。

在小说的结尾,沙多里斯决定指控父亲后,自己躲进了树林,即使在最孤独、最绝望的情况下,孩子仍然以父亲为荣,为他曾经参加过战争而辩护,“到底打过仗!不愧是沙多里斯上校的骑马队”。而全知叙述者表明,“不知道那次打仗他爸爸其实并不是一名士兵,只能说是一名‘好汉”[2]178。沙多里斯对父亲参战的初衷一无所知,很显然这段是来自全知叙述者的判断,体现了很微妙的讽刺感,在这种情况下沙多里斯对父亲的维护实在荒谬。

四、《烧马棚》里的隐含作者

西摩·查特曼曾说过:“与叙述者不同,隐含作者不能告诉我们什么。他没有声音,没有直接的交流方式。它默默地指导我们,用所有他能选择的手段让我们体会。”[3]当解释小说中隐含作者的规范时,要彻底理解真实作者和隐含作者之间的关系。对隐含作者的规范应该基于对文本的总结,而不是基于对作者的理解。叙述者的道德观念并不总是与隐含作者相吻合[4],读者需要试图通过隐含作者窥见作者想要表达的真正意图。根据布斯对戏剧化叙述者的定义,在《烧马棚》中,沙多里斯可以被推断为故事中的一个戏剧化叙述者,他既是第三人称叙述者又被戏剧化为故事中穷人的代表。戏剧化叙述者对故事的叙述具有一定程度上的主观性,他们可能通过自己的解读和陈述来加入对事件和人物的评价和评论,从而影响读者对故事的理解。

(一)隐含作者和叙述者的距离

那么谁可能是故事中非戏剧化叙述者?答案是全知叙述者。根据布斯的说法,“只要小说没有直接提到这个作者,那么他和隐含的、非戏剧化的叙述者之间就没有区别”[5]。因此,非戏剧化的叙述者可以被看作是真实作者的“第二自我”,他们的观点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作者的观点。

在《烧马棚》中,隐含作者即全知叙述者巧妙地控制着修辞效果,对人物进行评论,影响读者的阅读体验以及对人物的看法。隐含作者在沙多里斯有限的第三人称叙述之外,“泄露”了一些真相,并确保有足够的信息来让观众质疑阿伯纳,来探索《烧马棚》中隐含作者的声音和思想,有助于读者发现福克纳的立场以及他对沙多里斯、阿伯纳和社会的态度,并揭开故事的真正主题。

这种视角上的距离同样存在于隐含作者与有限的第三人称叙述者之间。当读者习惯于通过有限的第三人称视角来阅读这个故事并对叙述者沙多里斯产生认同时,其实就是在隐含作者潜移默化引导的结果。接着,隐含作者又会与沙多里斯保持固定的距离,促使读者发现他视角的局限性,这里主要是通过描述沙多里斯的幼稚无措,“火堆不大,堆得很利落,简直有点小家子气,总之,那手法相当精明;爸爸的一贯作风就是只烧这样的小火堆”[2]121。读到这一部分可以对沙多里斯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很容易地推断出他并不理解为什么父亲只用栅栏生了这么一点火,他以为是父亲的习惯,而此时沙多里斯有限的第三人称视角的局限性就被隐含作者暴露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有限的第三人称叙述者和隐含作者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近。隐含作者通过创造一个全知的叙述者来干预这个故事,使读者看到一个不同的沙多里斯——痛苦、孤独、无助,在忠于家庭和社会正义之间犹豫不决。“到年纪再大些以后,孩子也许就看出真正的原因来了:原来爸爸心底深处有那么个动力的源泉,最爱的是火的力量。”[2]122这一部分向读者展示了烧马棚事件发生后沙多里斯的恐惧。

(二)隐含作者和角色的距离

研究真实作者态度的另一个基本角度是从隐含作者与他所创作的角色之间的距离出发。故事的一开始,隐含作者和沙多里斯之间的距离似乎很远,通过有限的第三人称视角叙述,呈现了沙多里斯一开始所面临的情况。在商店法庭里,“捧着帽子、蜷着身子坐在人头济济的店堂后边的孩子,觉得不但闻到一股乳酪味,还闻到了别的味儿”[2]31。根据书中的描述,这个孩子已经完全沉浸在作为临时法庭的商店货架上的奶酪的味道中,顾不上他父亲可能因为被指控纵火犯的紧张局势。对他来说,食物比他父亲的清白更有吸引力。由此可分析这里的第三人称叙述者即隐含作者,此时暗示了人物的家境:这是一个在内战后的美国南部几乎无法维持生计、贫穷的白人家庭,而通过描写孩子对食物的渴望,作者已经清楚地揭示了他在日常生活中持续的饥饿感。

故事的开场暗示了沙多里斯的情感和理智的混乱,无论是叙事还是对人物的表述都不明确。沙多里斯对家庭的排斥则遵循他父亲建立的疏远、侵略和逃避的模式,当隐含作者将他的内心暴露在读者面前时,主角和隐含作者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沙多里斯走向成熟的成长过程是福克纳比较隐晦的焦点,在短短的一周时间里,这个男孩对父亲从愚忠到拒绝并反抗父亲。故事所探讨的道德斗争与其说是斯诺普斯家族与社会其他成员之间的斗争,不如说是沙多里斯心里内部的斗争。父亲艾伯纳命令沙多里斯的母亲要严加管教沙多里斯,然而他的母亲怯懦、胆小,对子女管教无方,很显然隐含作者并没有在沙多里斯的母亲身上过多着墨,所以她与隐含作者之间疏远的距离便让读者感受到一种无助的情绪,母亲的作用在这种叙述中太微不足道了。

通过对叙述者与隐含作者以及隐含作者与人物之间的距离的分析可以得出,距离不仅能增加文学作品审美效果,也能帮助理解作者意图和作品主题。在《烧马棚》中,隐含作者通过控制距离来阐释主题以及福克纳对主人公和南北战争后南方的真实态度。

五、结语

在《烧马棚》中,福克纳创造了一个有限的第三人称叙述者和全知叙述者,他们从不同的角度和立场叙述故事。有限的第三人称叙述者沙多里斯的“叙述”听起来生动而真实,而全知视角则提供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叙事方式,给予读者全新的阅读体验。通过分析隐含作者与角色之间的距离,作者对主要人物的态度和这部小说的主题得到了充分的体现。福克纳对沙多里斯家庭的情感是相当矛盾的。一方面,福克纳对这个家庭表示同情,通过叙述者有限的第三人称视角,阿伯纳被描述成一个捍卫家庭的士兵;另一方面,福克纳又批判了这个家庭,因为美国内战后,南方生产关系的调整使得阿伯纳在新旧关系的夹缝中充满了焦虑和无力感,烧马棚的行为值得反思和批判。福克纳对人物的态度体现了他对自己的家乡——美国南方的感情。福克纳对南方的感情同样是矛盾的,自幼受到南方传统的熏陶,在关于祖先的勇敢、荣誉、正义和自由的传说中长大,对家族的自豪和故土的热爱从小就在他心灵深处播下种子。然而南方的迅速崩溃和美国社会“迷惘”思潮的蔓延,促使他对传统做出反思,面对现实做出新的思考,揭去南方精神遗产的美丽外衣,看到了南方残酷和非人性的一面。

综上所述,《烧马棚》看似是一篇情节简单的短篇小说,但叙事学理论的应用成功为读者打开了一扇了解福克纳及其作品的窗口。在为这位大师高度娴熟的写作技巧所折服的同时,也充分体会到福克纳对沙多里斯、阿伯纳和南方社会的复杂感情。

参考文献:

[1]韦恩·布斯.小说修辞学[M].华明,胡晓苏,周宪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8:66.

[2]威廉·福克纳.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福克纳短篇小说集[M].李文俊,陶洁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

[3]Chatman,Seymour.Story and Discourse[M].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8.

[4]Phelan,James.Experiencing Fiction:Judgments,Progressions,and the Rhetorical Theory of Narrative[M].Columbus:The 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2007.

[5]Booth Wayne C,The Rhetoric of Fiction[M].Chicago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3.

作者簡介:

马维纳,女,安徽阜阳人,安徽大学外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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