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古代文学史”教学的两个问题及对策刍论
2024-06-03刘桂鑫
刘桂鑫
摘要:文学史教学中“文”与“史”的矛盾长期存在,解决方式之一是以某一历史时期具有典范意义的作品或处于文学活动中心的作家为中心,对其历时、共时的重要关系进行提纲挈领的揭示,“以简驭繁”实现“文”与“史”的统一。而激活优秀传统文化促进中国式现代文明是时代对古代文学史教学提出的重要关切。如何总结并有效传达古代文学的优秀价值,激发学生参与建设中国式现代文明的志趣,是需要古代文学教育工作者深思与实践的课题。其中,“讲活”伟大文学人物的人格内涵、组织学生讨论富有传统意蕴的当前典型事例等,是比较容易操作的教学方法。
关键词:古代文学史;作家;作品;人格内涵;典型事例;统一
中图分类号:G642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8-3561(2024)14-0109-04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1年度汉语言文学一流专业一流课程建设项目“中国古代文学”(编号:2021YLKC03)阶段性研究成果;2023年广西民族师范学院高层次人才项目“魏晋文学与礼制关系研究”(项目编号:2023XBNGCCO08)研究成果
“中国古代文学史”作为高校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核心课程,已经走过了一个世纪,经历了多次改革,并取得非常多的成就,但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问题。一是“古代文学史”课程本身兼具文学与历史两重性质而产生的“文”与“史”的矛盾,并受教学者本身文、史的偏爱偏擅,以及庞大教学内容与课时有限等因素所限长期存在。二是时代对“古代文学史”教学提出的重大关切,即如何通过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新性发展和创造性转化,推进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建设。以下就这两个问题略谈看法,以俟专家及读者指教。
一、“以简驭繁”解决文学史教学中的文、史矛盾
古代文学史兼具文學与史学两种性质。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总绪论”第一节“文学本位、史学思维与文化学视角”指出,文学创作是文学史的主体,文学理论、文学批评、文学鉴赏与文学传媒分别是文学史的两翼。其中,文学本位强调的是文学创作这个主体及其两翼。而史学思维,一是清晰地描述出承传流变的过程,即注意“史”的脉络,二是将过去惯用的评价式语言换成描述式的语言,即靠描述,三是寻绎“史”的规律[1]。“史”的方面,除袁行霈所强调的“史学思维”外,还包括时代背景(政治、经济等)、作家(生平、性格、思想等),从更宽泛的角度讲,甚至还包括作品辨伪、版本、校勘等属于文学史史料学的内容。如此繁复的教学内容、多层次的教学目标,要想在两学年内(非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学习时间更短)完成,有很大难度。有没有比较好的“以简驭繁”的方式呢?
一是以“史”的眼光揭示典范作品之间在思想内容、艺术审美等方面的因革流变,实现“文”与“史”的统一。对作家作品的解说评述,揭示作家的特色及其成就,是文学史研究的基础和文学史书写的基本内容,而如何对入史作品进行选择、评述决定了文学史书写的质量和价值。这种评述与文学鉴赏最根本的区别是具有鲜明的“史”的意识,即把作品放在共时与历时的坐标中加以考察。对此,袁世硕、陈文新主编的《中国古代文学史》概括得颇为简明扼要:“要做文学的共时性的研究,考察一个时期的文体、主题、表现方法、风格等方面的情况,作出描述;更须做文学的历史性的研究,对前出和后出的作家作品进行联系、比较,揭示出其间的传承因革关系,文体的兴替、主题的转移、作法的变化,也就由之具体地显现出来。”[2]
二是以处于某一历史时期文学活动中心的作家为切入点,提纲挈领地讲清楚作家本身及其与同时代、前后的关系,以见某一时期文学活动的概貌及前后发展的线索。这种方法尤其适应于中唐以及宋朝文人结盟意识增强、文学流派兴盛的时期。其中,可作为中心人物的有韩愈、白居易、欧阳修、苏轼、黄庭坚、王世贞、王士禛等。以苏轼为例试作说明。在整个中国古代文学史中,苏轼无疑是标志性的伟大文学家之一,是中国文化与文学的重要坐标。苏轼在当时,是继欧阳修之后公认的文坛领袖,是文学家族“三苏”之一,受到欧阳修的提携和厚望,同曾巩、王安石都有交游,这六个人与唐的韩愈、柳宗元被后人并称为“唐宋古文八大家”。苏轼又以其恢宏气度与超逸文艺才能,团结和培育了一大批文人,其中尤著者为所谓的“苏门六学士”。可以说,苏轼是贯穿北宋中后期文学的关键性人物。此外,苏轼还有一些富有文体史、文学史的逸事。据苏轼《水调歌头》序所言,苏轼与欧阳修曾有过关于琴诗何者为佳的讨论,苏轼举出韩愈《听颖师弹琴》,欧阳修认为韩诗虽奇丽,但写的是听琵琶而非听琴,又凑巧这时有乐工求写琵琶的词,苏轼便檃括了韩愈的这首诗作为《水调歌头》的歌词。苏轼应该是赞同欧阳修对《听颖师弹琴》的批评意见的,所以后来又作了《听贤师琴》一诗。但蔡絛的《西清诗话》、许彦周的《彦周诗话》又反驳了欧阳修的意见。这样的逸事包含了一些与文学密切相关的内涵:琴及琵琶等器乐的不同特色、文学批评、檃括词创作、后代作家对前代作家的修正与竞争等。这些围绕伟大作家的、富有文学讨论价值的逸事,在课堂上未必有时间讨论,可提供给学生作为进一步思考的材料[3]。
无论“古代文学史”还是“古代文学作品选”的教学都存在这样一种情况,即对于学生在中小学语文课堂上学过甚至要求背诵的篇目,在课堂时间受限的情况下或认为学生已经学过,部分教师便选择不讲或简单带过。其实,这是一个似是而非的严重误解,非常有必要加以澄清。有的学生虽然能背诵,但对这些古代诗文的理解并不尽如人意。例如,在“古代文学史”课堂上,对第一次接触这门课的学生,笔者都会让其解释或翻译出自中学语文教材中要求背诵的诗句,如“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杜甫《望岳》)”“三顾频繁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杜甫《蜀相》)”“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辛弃疾《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等。但部分学生无法解释其中较难的字词,而能准确翻译(直译)的更少。在文体方面,有的学生无法判断一首诗究竟是律诗还是绝句、一篇文究竟是骈文还是古文,更遑论比较全面地说出律诗、绝句、乐府或者古文、骈文诸体的特征。对字词的解释和句子翻译并不是小问题。对字词(尤其是所谓的字眼、句眼等)都无法准确解释,何谈作品阅读?而古诗词翻译之所以难,是因为其中经常出现词类活用、因平仄协律需要的倒装等语法现象,或包含作者遣词造句的独特艺术匠心等。而古代汉语的语言特点、文体的语言形式以及作家的语言艺术,只有通过非常“笨”的直译才能让学生形成真切体会。例如杜甫,其诗歌各体都达到相当高的水平,难分轩轾,如果论其最具独创性、对诗歌史贡献最大的,不能不推律诗。究其原因,是杜甫积累了关于声律、对仗、炼字炼句等完整的艺术经验,这些都是语言修辞方面的因素。林庚以孟浩然《春晓》、李绅《悯农》等作品为例揭示唐诗的根本特点,其认为唐诗的可贵处就在于以最新鲜的感受从生活的各个方面启发人们,充沛的精神状态、深入浅出的语言造诣,乃是中国古典诗歌史上最完美的成就[4]。中小学语文教材中所选的古代文学作品,可以说都是经典中的经典,而经典是常读常新的,更何况本来便未必理解,岂能不讲?
二、古代文学的“中国”特色及其教学方式
积极推进建设中国式现代文化是时代的任务,但中国式现代文化不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断裂,更不是消灭,而是延续与更新。那么,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古代文学,其与西方文学、现代文学相比最有特色的因素有哪些呢?又可采用哪些有效方式把这些因素传达给学生,并激起学生参与建设中国式现代文明的热情和志向呢?这是一个需要所有古代文学史教学工作者深思的重要问题。
其一,中国古代文学具有浓郁的此岸性抒情特征。这种情感并非狭隘的个人情感,而是以个人为基础的饱含家国情怀、人伦特性的社会性情感。而中国古代文化最突出的特质就是其人伦本体性。人伦本体性既是文化展开的基点,又是文化发展的归依,即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置于各种社会文化活动的核心位置,文化建构的一切问题由此提出也就由此解决。与西方传统的彼岸关注不同,中国古代的文化与文学艺术是一种此岸关注,其集中体现在四个方面,即尊古崇圣的艺术自觉、投入现实的生命意识、修身齐家的心理定位、人伦序位的价值追求[5]。古代文学的特点,是自《诗经》便肇端并形成的民族特色。《诗经》主要是一部抒情诗歌集,显示了我国自先秦起抒情诗便非常发达的事实,这在世界文学史上是非常罕见的。这一自先秦起便奠定的此岸性抒情传统,使得元明清的戏曲、小说也具有言志抒情及强烈的人文关怀精神。例如,古代戏曲是一种综合性的文学艺术,其主体却是曲文。一套曲文组成一个单元(叫折或出),角色表演主要分唱、念、做、打四科,“唱”(唱曲文)是核心,所以叫“戏曲”而不是“戏剧”,表演戏曲叫“唱戏”而非“演戏”,欣赏戏曲叫“听戏”而非“看戏”。戏曲具有音乐与抒情言志两大功能。虽然依附一定的戏剧情节,表现一定的剧情,塑造一定的人物形象,但與西方以戏剧冲突为核心的戏剧不同,曲文是一部戏的精髓和价值之所在。
其二是文学特色与各民族所用的语言有特别密切的联系。中国古代文学的主要特色植根于汉语本身的特质,文学作品的语言修辞即是一个显例。近代中国新文化运动后,部分学者大量采用西方的文法规则,有的学者甚至以西方标准抨击中国文言文没有科学的规则。例如,胡适在《文学改良刍议》中提到“须讲求文法”:“今之作文作诗者,每不讲求文法之结构。其例至繁,不便举之,尤以作骈文律诗者为尤甚。夫不讲文法,是谓‘不通。此理至明,无待详论。”这几乎是当时的“公论”,所以胡适说“其例至繁,不便举之”“无待详论”。而有的学者力图阐明中国文言文固有的特点,如著名学者杨树达以《中国修辞学》竭力维护文言文的语法、修辞传统。他反复强调一个观点:“语言之构造,无中外大都一致,故其词品不能尽与他族殊异,治文法者乃不能不因。族姓不同,则其所以求美之术自异。况在华夏,历古以尚文为治,而谓其修辞之术与欧洲为一源,不亦诬乎?昧者顾取彼族之所为一一袭之,彼之所有,则我必具,彼之所缺,则我不能独有,其贬己昧人,不已甚乎!”现代常用的修辞手法有三、四十种,而古典诗词主要有比喻、用典、对偶、代字等几种。这几种修辞手法在古代有着相当充分的发展,运用情况相当复杂,现代的修辞书籍力求全面,未讲到关键之处,如把用典、代字分别当成引用、借代讲,就非常笼统,让人时有隔靴搔痒的遗憾。汉语与西语有异,文言文与白话文有异,甚至同为文言文,古文与诗词的语言也有异。现代的语法书、修辞书不太适合讲古典诗词,至于专讲文言文修辞的著作,如杨树达的《中国修辞学》,则寥寥无几。如何深入把握汉语的民族特色,分析对偶、平仄等汉语独有的修辞现象,进而揭示在此基础上形成的诸种文体特色(尤其是胡适所竭力否定的律诗、骈文等富有中国特色的文体),仍然是重要的研究课题和教学任务。
如何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有效地向学生传达呢?一个比较好的方式是以“敬意同情”的态度“讲活”伟大文学人物的生平及人格内涵。饶宗颐认为:“伟大的人物,往往是历史的核心,有永恒的感化力量,不以成败论,不以显晦论。”[6]文学史上,孔子、孟子、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苏轼等,都是这样的伟大文学人物。每个人都有其人格特征,但伟大文学人物的人格与人性、思想文化、社会、时代的联系,要远比一般人更深、更广,因而更具丰美内涵,更具持久强大的感召力量。如何讲好伟大文学作家的人格呢?一是深入全面把握其人格内涵。这是前提,也是最难的部分。二是有“温情之敬意”的态度。伟大不等同于完美,伟大文学人物的人格也有种种不足,不能因偏爱而避讳或拔高,更不能脱离其所处历史条件而大肆批判。三是联系其文学创作而讲人格。中国传统文化历来视文学为人格之外在显现,“有德者必有言”,要求人文一致,“修辞立其诚”。四是把伟大人格“讲活”,切忌变成抽象空洞、不近人情的道德说教。部分教师把人格简化为道德,持自以为是的“高标准”而实则严苛迂腐。伟大文学人物就是一个国家历史中最珍贵的“纪录片”,教师的任务是把他们“讲活”:有趣、有温度、有内涵[7]。
基于现代网络及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教师教学、学生学习的方式都发生了巨大变化。许多课堂教学无法讲授的内容、无法实现的目标,在一定程度上可通过课外方式获得弥补,甚至有时能获得更好效果。例如,教师可借助QQ、微信组织学习群,录制教学视频并通过超星、慕课网站及各校自建网站投放。从课堂教学延伸的角度看,组织QQ或微信学习组,提供与课堂教学密切相关的文化、文学内容,组织学生围绕问题讨论,是非常有效的教学形式。其中,可以用来讨论的案例非常多,如2022年北京冬季奥运会开幕式把二十四节气和古诗词相结合作为倒计时,极具创意。二十四节气包含天象科学、民俗、文学、哲思等丰富内容,如何采用恰当的方式把中国古代的农耕文明、人与自然关系表现出来,这是值得学生思考的问题。闭幕式“缅怀”环节采用的是中国最富诗意、最富生死观的“折柳离别”的经典意象。可以说,2022年北京冬季奥运开幕式、闭幕式的成功关键是对古今文化融合尺度的准确把握:思想内容嵌入浓郁的中国传统文化,表现形式却采用科技手段、艺术手法并以国际的、当代的语言综合呈现。又如,2022年,意大利女宇航员萨曼沙在国际空间站飞经中国上空时,在社交媒体上引用东晋书法家王羲之《兰亭集序》中的“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以表达其在面对浩瀚星空时的思绪云骞。穿越1600多年的《兰亭集序》迅速“出圈”,“可以说是中华文化网络时代的代表性节点”。再如,2023年,中国—中亚峰会的欢迎仪式选在西安大唐芙蓉园,这是仿照唐代皇家园林式样重建的大型文化主题遗址公园。迎宾表演以“大唐盛礼”为主题,复原唐朝时期迎宾礼仪,以天揖礼、佾舞等传统文化之“礼”迎远道而来之“宾”。可见,如此高规格的会议,在地点选择和礼仪方面都富有内涵。教师可将以上材料推送至学生学习群,并提出思考问题组织学生讨论,让学生直观、真切地感受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延续和更新,并提升自身的身份认同感,树立文化自信。这种教学方式也契合“以学生为中心”的教学理念,即学生是通过经验和社会互动,将信息与已有知识相融合,进而理解和建构知识的,而不是在直接的知识传播过程中通过被动吸收信息来获得和理解知识。
三、结语
综上所述,文学史本身兼具文、史两重性质,如何在课堂教学的诸多限制中找到“以简驭繁”的方式实现“文”“史”之统一,在更新优秀传统文化以推进中国式现代文明建设的时代任务前,又如何总结并有效传达古代文学的优秀价值,激发学生参与建设中国式现代文明的志趣?这两个重要问题,值得每个古代文学教育工作者持续深思和不断实践。本文以相应论述供古代文学教育工作者参考、借鑒。
参考文献:
[1]王增宝.“自文字至文章”:现代中国文学史著作基因性构造的隐没———从鲁迅《汉文学史纲要》说起[J].关东学刊,2022(04): 89-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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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陈文新.唐人传奇文类特征的历史考察[J].文学遗产,2019(02): 53-59.
[4]杭勇,马莉娜.论张九龄的文化史意义[J].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25(05):98-104.
[5]曾振宇,刘飞飞.从华夷之辨到价值认同:重审儒家天下观[J].史学月刊,2022(06):5-19.
[6]饶宗颐.《中国历史上之正统论》[M]1.北京:中华书局,2015.
[7]韩志斌,邹芙都,郑威,等.文化传承与文明互鉴的历史阐释(笔谈)[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3,62(06):1-32.
Discuss on Two Issues and Countermeasures in Teaching the History of Ancient Literature in Universities
Liu Guixin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Communication, Guangxi Minzu Normal University, Chongzuo 532200, China)
Abstract: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literature" and "history" has existed for a long time in the teaching of literary history. One solution is to focus on works with exemplary significance in a certain historical period or writers at the center of literary activities, and to outline and reveal the important historical and synchronic relationships, in order to achieve the unity of"literature" and "history" through simplicity and complexity. Activating excellent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promoting Chinese style modern civilization is an important concern of the times for the teaching of ancient literary history. How to summarize and effectively convey the excellent value of ancient literature, inspire students to participate in the construction of Chinese style modern civilization, is a topic that requires deep thinking and practice by ancient literature educators. Among them, teaching methods such as "talking" about the personality connotations of great literary figuresand organizing students to discuss current typical examples with traditional connotations are relatively easy to operate.
Key words: historyofancientliterature; writers;works; personalityconnotation;typicalexamples; unifi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