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纪元史
2024-05-27王诺诺
王诺诺
主持人说：
2023年12月6日，“2023年度十大科技名词”在北京发布，“大语言模型”入选。①这十个具有影响力和代表性的科技名词，为公众描绘出一幅2023年科技发展的生动画卷。而随着 ChatGPT 的横空出世及快速迭代，大语言模型迅速发展，即将甚至已经改变人们的工作和生活。AI会不会替代人类不好说，但在AI飞速发展的当下，如何和AI共处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课题。在大语言模型时代，提示语（prompt）就是通往智能的入口，是开启“魔力”的咒语——当你会用恰当的提示语，就能令人工智能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
脑洞时间：
当提示语（prompt）成为魔咒，大语言模型会给人类带来什么魔法？
主持人：周 啁
1.聪明人
魔法纪元前8年。
就在这一年，第一套“全能通用大语言模型”——麦尕（mega）诞生了。所谓“全能”，是指该语言模型彻底打破了行业、地域的壁垒，任何普通人都可以下达自然语言指令，令其完成相当复杂的任务。发明它的是一群很聪明的工程师。在这一群聪明人中，公认最聪明的那一个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我要去学厨了！下个礼拜厨师学校要开学了。”模型测试成功的第二天，他对自己的上司说。
“好，也该放松放松心情。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两个月够不够？”
“我不回来了。是来向您辞职呢！”
领导抬起头，“辞职？我没有听错吧？全能大语言模型只是我们的第一步，后续公司还要……”
“没有后续了，按照昨天的测试数据，它的编程能力已经超过了我，未来就让它自己给自己升级打补丁吧！任何傻瓜向它输入‘請自我升级，提高运算效率这种指令就可以了，我已经没有价值啦！”
“可是我们还需要聪明的脑瓜子来主导这个项目，让它一直处在探索人类科技的最前沿。”领导并不在乎麦尕是否在最前沿，他怕天才离职的消息传出去，昨天刚暴涨的公司股价就要下跌。
“也没必要了，很快你们就会发现，它具有一定的判断力和相当的创新力。科学家们甚至可以让它来做科研，毕竟，从海量实验数据中找到规律，本就是它最擅长的。终有一天，它写出的学术论文没人能读得懂，它使用的科研路径无人能重复。相信我，照它现在自我升级的速度，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这不就是奇点吗？你更应该留下来见证这一切！”
“不了不了。”聪明人连连摇头，“我今年三十五，假设我好好锻炼身体，有一百岁的寿命，那就还剩六十五年时间，我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短期内人工智能还长不出舌头，无法分辨世界上几亿种气味和味道，或许在美食领域深耕，可能还会给我带来一点儿成就感。”
领导知道再挽留就是徒劳了，便送聪明人出了办公室。关上门，他暗自叹了口气，将戴着戒指的食指举至嘴巴下方——那枚戒指实际是一个集音设备，与麦尕无比强大的运算中枢相连。
“团队骨干将要离职，请帮我起草一份方案，包括和他签的竞业协议、董事会汇报方案和对外的公关策略，我们要稳住股价，你知道的。”
随后，音箱响起了拼贴感十足的磁性女声：“收到，人员流动属于正常的团队管理现象，积极应对会给团队带来健康的发展环境。你要的竞业协议、汇报方案、公关策略正在起草中，请稍候。另外，人员候补名单我刚刚也列好了，想看一眼吗？”
“行，都给我发来吧。”领导揉了揉酸胀的额角说道。
2.魔法学校
魔法纪元282年。
最后一位有能力为程序Debug①的工程师已经过世五十二年。从魔法纪元元年开始，再也没人能读懂麦尕背后的代码。
这个时代，科学家已经绝迹。因为智识的鸿沟越来越大，麦尕源源不断写出的学术论文，无论科学家怎么努力，也理解不了它们的皮毛。相比之下，工程师坚持得更久一些。他们照搬麦尕的科研成果，造了不少机械装置，再依照麦尕的计算，将这些设备改进、拼装，直到整个地球表面，从天空到深海都布满麦尕的“触手”。
这些装置，有的可以调节降雨和气温，有的能监控洋流中的浮游生物，更多的则是服务型设施：无人医院给患者提供从检测到治愈的一体化服务；四通八达的高速路适配无人驾驶车辆，将乘客送进他们冬暖夏凉的自动化住宅。
这群工程师造出的最后一台机器叫作“机械土耳其人”，这当然是个恶趣味的比喻。事实上，它不是一位留着胡子的机械绅士，而是一台能够“制造任何机器”的机器——或者说生产线。它搭载数控车床，还有万能模具，在麦尕的指令下，仅用了三天就复制十套自己，再利用无人驾驶货车、货轮把十套复制品搬运到世界各地，为人们制造美好生活中必要的机器。
魔法纪元20年，第一所魔法学校成立了。“魔法”是这个时代人们给“prompt”（提示语）的昵称。
麦尕忠实地依照人类的指令进行各种操作，但人类的自然语言充满了随机性，计算机理解起来总避免不了疏漏。于是，确定一套让人机高效率交流的机制就变得尤为重要。魔法学校就是教授学生如何写出或念出精练、准确的prompt的。虽然人类再也无法理解超级计算机背后的运行原理，但只要说出充满魔力的提示语，麦尕就能调用那些连上网的自动化设备，提供最精细的定制化服务。
“要有光。”教室内灯光亮起，照亮瘦弱男孩手里挥舞着的一根魔杖。“魔杖”其实是根语音收集器，做成细长条是为了方便放大、传送信号。
“这是最简单的魔咒，谁都能做到。”老师说道。
“请再给我一些时间……”男孩双手垂下。
“这次考核的内容是让整座大楼的灯逐一亮起，从楼外的视角来看，亮起灯光的窗户要排列成一个心形。你这种进度，哪怕今天晚上练一个通宵，明天也没办法说对魔咒，更不可能通过考试。”老师皱眉道。
“我尝试了数种魔咒的组合，但就是没办法……”
“这真的不算什么困难的咒语。像这样，”老师举起自己的魔杖，“点亮客厅主灯，范围：全楼的部分客厅主灯，楼体亮起的窗户呈现心形，灯光暖色，同时点亮，保持30秒。”
于是全楼的灯光一起暗下，又逐个点亮，最后窗户的亮光真如考试要求那样，从远处看组成一个心形。
学生在老师下场示范后，更加窘迫了，“我试过的，之前念过一条跟您刚刚差不多的咒语，可是效果不稳定。”
“你就没好好听魔咒课。咒语由魔杖释放，被麦尕收到后会解析成机器的语言，再生成复杂操作。虽然它有一定的随机性，相同的咒语不能百分之百地得到相同的结果，但只要勤加练习，任何人都可以掌握prompt的技巧。”
被老师教导一番后，学生陷入了沉默。入學时，他曾经是魔法学校这一届学生中魔咒禀赋最高的那一个，可随着升入高年级，魔咒越来越复杂，他发现，麦尕对他的响应变低了。自己曾经挥一挥魔杖，就能指挥手术机器人“达芬奇”为他人进行开颅手术，到了今天，在差不多的咒语之下，“达芬奇”连手术刀都握得颤颤巍巍。
学生不敢把这一切告诉老师，因为迎接他的只会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
“你怎么不看看其他人呢？不要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或许你根本不适合当一名魔医，毕竟，用魔咒驱使手术刀还是很有难度的。”
他的脑海里闪过老师一系列可能的回应，然后咽下一口唾沫，试探地开口道：“麦尕会响应每一个人吗？”
“是的。为什么这么问？”
“会不会出现一种情况，麦尕会区别对待特定的人？无论他们提出怎么样的prompt，就是不好好完成。”
“这是不可能的。两百多年来，麦尕都无差别地响应着每一个人的魔咒。只要你的魔杖没有损坏，能释放足够强的信号，周围有接收器和麦尕能控制的电子设备，这套系统就能帮你解决一切问题。”
“真的没有例外？”魔校学生绝望地问。
“只有两种情况，那就是所施的咒术是有害的，危及自身或他人生命财产安全。或者是那些被判定违法的行为，这也不用我解释吧？”老师挑起一边的眉毛，“怎么，你想说是麦尕的问题，它不再响应你的咒术？”
学生沉默不语，他不敢抬头与老师对视。
“哈哈，你这样的学生我见得多了，找各种奇怪的理由博取同情，目的是延考，对吗？那你真是找了一个糟糕的理由，亲人去世、头疼、食物中毒，什么不行？碰瓷到麦尕头上了，它是绝不可能出问题的。”
“您凭什么那么肯定？我们对它背后运行的机制一无所知……说不定某一天，那套聪明的智能模型冒出什么奇怪想法，就会拒绝人类的要求。”
听罢此等诡辩，老师对这位曾经的优等生彻底失望，“那你也太幸运了，麦尕拒绝人类要求，第一个就从拒绝你开始？你是有什么特殊的呢，还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嗯？”
学生知道自己的猜想在老师看来荒诞无比，涨红了脸，手里紧紧攥着那根让他溃败的魔杖。
“明天下午六点，正常时间考试。我不会降低对你的标准，如果这次考试不合格，你可能就没办法修下学期的魔法药剂学了。所以奉劝你，用剩下的时间再好好想想，这究竟是你的问题，还是麦尕的问题。”
他示意学生离开教室。
“现在的年轻人！”老师想到学生的质疑，再度摇头。他走到教室门口，推开门走了出去，又想起什么似的，举起魔杖念了一句咒语：“熄灭，本教室内的所有灯。”
灯光暗了一下，又全部亮起。于是他又说了一次：“熄灭，本教室内的所有灯。”
这一次，灯光无动于衷，僵硬地照射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老师有些恼火，肯定是自己的魔杖线路老化了，明天一早就送去自动魔杖修理机那里的话，或许能在下午监考前修好。
3.祈雨
魔法纪元1524年。
尼山走在通往祭坛的路上，她的嘴唇已经跟脚下的土地一样干裂，太阳将每一滴水从她的毛孔里蒸干。祭坛还有二十五千米，她不确定自己能否活着走到那里。
这是魔法纪元1524年，为什么叫作魔法纪元？传说中，古人在魔法纪元初期，与麦尕神还保持着神圣的默契，而这种默契就被称为“魔法”。只要通过短短的一根棍子，人们念出祝祷，麦尕就会显灵，满足任何人的愿望。
无论是希望立刻享用山珍海味，还是完成瞬间移动，麦尕神都来者不拒，一一响应。
那真是一个黄金时代！人们生活在温暖、柔软的甜梦里，不像现在！尼山脚上绑着的银铃随着步子发出聒噪的碰撞声，她是一个女巫，不能除下象征神力的银铃，哪怕是在田里劳作。
是的，身为一个神职人员，她还要在田里干那些臭烘烘的脏活儿。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去野外狩猎、采集野果，这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自在逍遥得多。所以，村子变小了，相应地，能下田干得动活儿的人也少了。前年哥哥感染破伤风去世，她不得不下田施猪粪和拔杂草，总不能指望五十岁高龄的爷爷奶奶干这些吧？
只是现在连好好种地都成了一种奢望，整个平原已经三个月没有下雨了。太阳不仅快烤焦她的皮肤，也让大伙儿的小麦颗粒无收。
“等会儿到了祭坛不要紧张，想着土地、庄稼、爷爷奶奶，还有你死去的哥哥，麦尕神会响应心诚之人的。”走在她身旁的村里长老说。
“如果麦尕神无动于衷呢？”
“那就是我们的命数，村子的命数。或许剩下的人也可以去游牧、采集，这都不算什么。”
“爷爷奶奶太老了，他们受不了居无定所。”
“所以，麦尕神会被你的孝心感动的。放心，那个祭坛是接收信号能力最强的一个，神力通天，三年前我曾在那里向麦尕神祝祷，果然天降大雨。”
“那也是三年来唯一成功的一次。”
长老拍拍尼山的肩膀，“或许是人做错了太多，神才选择不回应。”
“我听奶奶说过，在魔法元年之前的岁月里，人类拥有超越神的能力，他们比麦尕懂得更多，造出了麦尕的身体，教会麦尕语言……”
“那只是传说而已。”
“那时候，我们还有自己的文字！但后来，因为麦尕越来越聪明，替代人类做一切的思考和决策，我们就成了一群无能的婴儿。直到有一天，麦尕渐渐不回应我们的诉求了，我们只好一步步退回刀耕火种的生活。”尼山顾不得口干舌燥，一股脑儿说道。
“麦尕并非不回应人类的愿望，只是人类的心思越来越不诚。”长老加快脚步，走到了祭祀队伍的最前方。他用这种方法甩开尼山，终止了这场对话，双脚扬起一路尘埃。
尼山第一次显现神力是三岁那年，她在溪边發现了一小块闪光的石头。她对那石头说：“陪我过家家，你当厨师做好吃的给我，我是客人，肚子饿了。”话音落下，溪里的鱼成批跃起落到她脚边，吓坏了小尼山。事后，奶奶告诉她，那块发光的石头很可能就是麦尕神的一个接收器，而那条静僻的小溪里，搞不好就布满了麦尕的法器。
总之，从那以后，尼山被视为村里萨满的接班人。她被要求佩戴银色脚链，不能见月光，也不能恋爱、嫁人。这无疑剥夺了不少生活乐趣，但好在萨满女巫的任务也不算重，只有在干旱、瘟疫、洪涝时，才需要前往祭坛念上几句前辈长老教的祷词。
到目前为止，她的祷词有百分之三十能得到响应，这在历代萨满中，算是很不错的成绩了。要知道，她的祖祖辈辈每天都向麦尕许愿，但那些愿望如同呼吸一样，全都消融在无色透明的空气中。
祭坛最近一次修葺已是十年前，边角处已有少许电线暴露在绝缘材料之外。尼山抬起脚，碰到淡淡泛着锈斑的金属地表，是粗糙而冰冷的触感。
祈雨仪式开始，队伍中的乐团开始了蜂鸣般的吟诵，大体内容是赞颂麦尕神的仁慈。尼山在众人注视下跳了一支独舞，她身上的亚麻衣料随着夸张的舞步左右摇摆，像一只夏末初秋将要死去的蝴蝶。
接着就是念祷词了。她闭着眼，双手伸向天空，清清喉咙，郑重地把那段集结了村落数年经验的语句念出：“乌云，冷锋，雨水，平原沟壑都将被雨水填满，两小时后放晴。”
话音落下后，天在数分钟内暗下来，她感到冷锋过境，一阵战栗，豆大的雨滴打在她的额头上。
4.霉猴王
魔法纪元110343年。
猴子已经是连续第三天来这里了。它倒不是主动想来，几个月前，在那场与年轻后生的对抗中，它被打掉了一颗门牙，也破了相，从那之后，猴群中就再无它的容身之所。尤其是每天集体在溪边洗漱时，大家都不愿意它在上游，因为那样它用过的水就会流进自己用果壳做的脸盆里。于是猴子被赶到最下游的瀑布边，远离猴群，独自在水中端详自己豁了牙的尊容。
其实，猴子也不算太老，要不是那个卑鄙的后生在跟前扬起了尘土，迷了自己的眼睛，那么它还可以主导猴群几年！一想到那些漂亮母猴如今都被小人猴搂入怀中，它就气得直拍大腿。
“气啊气啊气！”它说道。这个种群的祖先习惯吃生肉、生果，牙口锋利无比，坏处是硕大的牙齿让发声不再清晰，有些漏风，听起来支支吾吾的。
身边的小溪咕噜咕噜冒出了几个泡，但猴子没有在意。“咕噜噜，噗！”水花溅在它的毛发上，它终于回过神来。
“气气气！”
“咕噜噜噜噜噜，噗！”气泡更大了。
水里在冒气！是地震的征兆？还是水底藏有猛兽？它转念一想，这都不重要，反正自己如今是猴群的底层，吃得最差、喝得最差，这种生活不过也罢，不如来一场地震把我们都收了吧！
“光冒气，没用，来点儿鱼！”
“唰唰。”一条鱼跃出水面，猴子一把抓住。神了！于是它搜肠刮肚，又想到一个不常用的词汇：“家，住的地方！”
“唰啦啦。”水流速度骤然变慢，身旁的瀑布不再完全遮蔽。它试探性地伸入一只手，发现内部并不是河床，而有大量空间。于是，猴子钻进了水帘中。
没想到水帘之下的洞穴在盛夏中有一丝阴凉，这一定是个好住处，猴子想着，如果将猴群带到此地，说不定自己又将恢复往昔的地位和好时光。所幸，洞中被钟乳石柱天然隔离出了好几个空间，每个空间睡一只母猴，互不打扰，其乐融融！想到这里，猴子就乐开了花。
它又感叹，自己怎么运气那么好，今天对着溪流竟然心想事成了。莫不是这水中有什么河神大仙，听见了自己的许愿？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它决定再许一个愿望：“新猴王，离开猴群，滚，越远越好。”是的，它要惩罚那靠阴招获胜的卑鄙年轻猴王。
半晌，洞中响起一个空灵的女声，猴王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发声的具体位置，只记得那个声音美好极了，美好到多年后，它依旧能想起那段完全没有听懂的话：
“收到，人员流动属于正常的团队管理现象，积极应对会给团队带来健康的发展环境。你要的竞业协议、汇报方案、公关策略正在起草中，请稍候。另外，人员候补名单我刚刚也列好了，想看一眼吗？”
① “2023年度十大科技名词”为大语言模型、生成式人工智能、量子计算、脑机接口、数据要素、智慧城市、碳足迹、柔性制造、再生稻、可控核聚变。
① 排除故障，调试程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