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斯的战争预言（二）

飞氘

1936年，根据威尔斯作品《未来世界》改编的英国影片在中国上映。尽管原著中有关日本侵华战争的部分没有在电影中体现，影片仍广受国人关注。4月15日，《良友》杂志第115期刊登影讯，指出影片的看点：“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呼声一天一天地高起来了，谁也料到，这次战争必会演成自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惨剧。然而，第二次大战争凄惨的程度至到怎样呢？战后人们的生活变成怎样呢？这真是一个谜，是现在盘旋于全世界人类脑海中的一个谜。”

《良友》杂志刊登的《未来世界》影讯

在此之前，中国观众已经看过不少外国科幻电影。这些影片往往以新奇的科学元素与刺激的故事情节为主要看点，有的还混合恐怖、艳情等内容。而随着战争阴云的席卷，科学与国防的关系越来越受到重视。1936年2月，商务印书馆出版了日本人寺岛柾史的著作《科学战争》，译者之一吕鹏搏在序言中痛陈：“兹值外侮凭凌，凡有血气，莫不痛愤。呜呼，此岂一时之气愤所能补救哉？凡事必先有预备，而后始克有办法。我国人平日于国防上，素未关怀，一旦发生战事，安克有济？着着退让，实逼处此，言之痛心。……旷览神州，陆沉滋惧，不求科学，何以图存？不有战备，何以立国？”

正是这样的忧惧之情，让许多观众格外注意《未来世界》这样的电影。9月27日，《申报》预告该片即将上映，强调“摄制历时三年，演员数达二万，机械器具动以百万”。这部巨制分三个部分：1940年圣诞节，伦敦遭空袭，二战爆发；1970年，瘟疫横行，瘟疫结束后，幸存者为争夺资源继续争斗，某个掌握高科技的团体向大地喷洒特效气体，让人们变得和平，世界秩序重建，人类用高科技手段开拓自然；2036年，一尊巨型高射炮将载有青年男女的飞船射向月球。

其中，最让笔者感兴趣的段落是，文明的废墟中，染病者身体僵直地扑向人群，守卫冷酷地将其击毙；科技衰落、燃料匮乏的时代，人们用马拉着汽车，崇拜着好斗的军事领袖，后者梦想着让飞机再度起飞……可以说，僵尸、废土、后末世类科幻的不少经典要素都已聚集在这部八十八年前的影片中。

不过，对当时的中国观众而言，开篇的战争部分才是最触目惊心的。10月3日，《时事新报》的评论称：“前半部写战争的爆发一段很精彩，……那种恐怖的空气把握得异常强固。全片中部比较沉闷，后半部展开了新世界新型建筑物的面目。”10月9日，《电声》杂志对该片给出了“B上”的评价，称“全片演出极为动人，战争场面描写非常鲜明，未来世界中的各种建设，均极别致”。10月31日，《大公报》刊登生物学家、人类学专家刘咸的影评《由看〈未来世界〉说到防毒面具》：“凡曾观此片者，于未来科学战争之惨祸，与飞机毒气之杀人威力，对之当无不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方今东亚风云，险恶万状，战争悲剧，如箭在弦，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然则处此爆发前夕，吾人被侵略者，除准备以力抗力，以战止战外，对于此无情毒气，应如何防范，以保护大多数国民之安全，实为目下切肤燃眉问题。”

另一篇出自被侵略者的重要评论，刊登在“双十节”的《电影·戏剧月刊》创刊号上，作者是剧作家石凌鹤。他于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20世纪30年代加入中国左翼戏剧家联盟，撰写了大量影评。1933年12月1日，他在《申报》发表《评〈豹姑娘〉Island of Lost Souls》，“为美国影片悲哀”。这部改编自威尔斯作品《莫洛博士岛》的影片在他看来，“利用科学的美名，而大胆地创作和神怪传说一样怪诞无聊的作品，一个有大本领的医生，能够将动物变化为人，虎豹会变为美人，这简直是欺骗小孩儿的行为啊！”与之相比，《未来世界》要出色得多，“那样堂皇的布景，那样耗费的设备，无论如何，这是中国电影所不可及的。至于导演，或音乐及其他方面在技术上的优秀，完成了这伟大的艺术作品，用不着多加赞美了”。更重要的是，银幕上的战争与影院外的世界形成了强烈的呼应，令他备感震动，他的评论因而成为宝贵的时代见证：

就以我自己为例，耳朵里留下种种恐怖的谣言：当前的敌人对于中国的进攻愈益加紧了，北四川路满布了铁丝网和其他的障碍物，机关枪也架了起来，敌兵布防越过了租界的地方，俨然是战时状态，假如政府拒绝了他们所提出的亡国灭种的条件，第二次“一·二八”战争即将开始。虽则明知道不抵抗便得做亡国奴，可是战争的恐怖却矛盾地占据在心头。在这心情之下，眼看着银幕上映着威尔斯预测的一九四○年野蛮的帝国主义战争大炮的射击、飞机的轰炸、房屋的倒塌，毒瓦斯的散布、流线型的坦克车的冲击、毒菌的蔓延，陆地、大海、空中，都是残酷的屠杀，继续了许多年，文明的世界毁灭了，汽车得用牛拖拽，切肉得用木质的屠刀……这些，由于有导演以下的诸方面的技巧的纯熟，特别是战争空气之强烈的把握，对于战争前夜的观众真够强烈的刺戟！我兴奋着，我恐惧着，我联想着敌人侵略战的恐怖，但是我们将准备做亡国奴么？不，我们要求战争！要求为民族谋解放的神圣的战争！等到国破家亡，我还能继续有价值的生命么？

是的，整个的世界是在革命与战争的前夜，不管威尔斯在预言着这第二次大战要在一九四○年爆发，然而全世界的人们却在极度恐怖之中。人们确信着这野蛮的战争不可避免，可是一个热情的希望便是今后的和平。于是威尔斯根据科学的发达在理想中创造了新世界。在新世界中一切都是新奇的、科学的，人类役使着机器，机器代替了人类的劳动。但是威尔斯并不能以正确的历史观告诉我们这世界必然要经过革命才能建立起来，也不能确信未来世界是真至的和平与自由平等。

文章见报的同一天，红军在甘肃会宁召开会师大会，庆祝万里长征结束，《中央为庆祝一、二、四方面军大会合通电》乘着电波向四面八方飞驰：

我们即刻就要进入一个新阶段了，这就是抗日民族革命战争的阶段，就是创造全国国防政府抗日联军与民主共和国的阶段。我們要在这个新阶段中树立全国人民的模范，树立抗日战线的模范，争取一切国民党军队加入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开通抗日前进道路，扩大抗日根据地，巩固抗日根据地，为保卫西北而战，为保卫华北而战，为保卫全国而战，为收复失地而战，为联合工农商学兵，为联合各党各派各界各军驱逐日本帝国主义出中国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