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火光

［美］雨果·根斯巴克

编者按：

本期“世界科幻”来自美国著名科幻编辑、作家、杂志出版人及发明家雨果·根斯巴克（Hugo Gernsback，1884—1967）。他创办了第一本科幻小说杂志Amazing Stories（《惊奇故事》），是科幻文学的先驱之一，与儒勒·凡尔纳、赫伯特·乔治·威尔斯一起被称为“现代科幻小说之父”。为了纪念他为科幻做出的贡献，世界科幻大会的年度最佳奖项被命名为“雨果奖”。

本篇作品“文如其名”，是一篇超短篇小说，发表在1929年11月的Science Wonder Stories（《科学奇闻》）（该杂志由作者于同年创立，当时他破产后失去了对他的第一本科幻杂志Amazing Stories的控制），是雨果·根斯巴克为数不多的短篇作品之一。小说形式不拘一格，作者将日记、新闻报道、信件等不同信息交叉印证推进叙事，近乎严丝合缝地还原了一桩有反转的谋杀案。文末，编辑的审稿回复及真正编辑的编后语更是为作品添加了一份“写作示范”的妙趣。

3月1日

昨天，林登菲尔德迎来了他的死亡判决，尽管他自己并不知情。这事儿要从大学时候说起。那时，我经受了他对我一次又一次的戏侮和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占上风的总是他，赢的也总是他；被打败的那个人永远是我，沮丧的永远是我。在所有的运动及别的比赛里，每次都是他战胜我。就这样，学期结束的时候，我俩成了死对头。

然而，命运的古怪安排并没有停下它的步伐——毕业后，我俩不约而同地都在博福德安了家。不仅如此，主宰人生的命运之神又一次不负责任地捉弄着我们——几乎同一时间，我们进入了同一个业务部门。几周后，我们才发现这一点，然而为时已晚。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跳槽，所以我咬牙坚持了下来。可是还不到一年，林登菲尔德就把我挤出了部门。这本来还勉强能忍，但实在让我受不了的是他最近的一次致命侮辱。

昨天，他和我的未婚妻私奔了。这宣判了他的死期将至。在那一桩桩、一件件侮辱冒犯甚至说得上是犯罪的事儿里，这次无论如何都是最后一次了。他这头怪物越早从世界上消失越好。越早越好。

他一回来，我就会亲手杀了他，以一种十分精妙的手段。噢，想想就太妙了，只有他会知道是我杀了他，没人会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作为一名工程师，这对我来说应该很容易。我将用一种全新的手段，制造一场别出心裁的谋杀。简单但精妙。可以说是精妙至极。而且，警察永远不会发现是怎么回事，因为我将远程杀死林登菲尔德。

计划是这样的，我会在城里繁忙的东区租一个小阁楼。在这儿，我将一步步组装高压设备，包括一台五千瓦的发电机，一台三十五万伏特的升压变压器，还有电容器和其他各种电子元件。当一切连好后，我将把三十五万伏特变压器输出的电流引到我的电话线上。然后，我会给林登菲尔德打一个确保是他本人接起的电话。当然，我会提前给他家里多打一两个电话，确认只有他一个人在家。

接下来，在他接电话的时候，我只需要从电话的位置后退一步，按下那枚控制三十五万伏高压电流的开关。致命的电流将跃过电话线，到达他家。火光将在电话的发射器和接收器之间流窜，而林登菲尔德的头正好在这之间，他会瞬间被电死——不过，他首先会在电话里听到我的声音。

3月15日

一切蓄势待发。机器已经装好了，运转得很完美。当然了，我是用化名租的小阁楼，并且乔装打扮了一番。就算有人知道了这头怪物是如何被杀的，也没人能查到我。大多数凶手都会忽略这个小细节，但我没有。一切谋划都科学缜密、煞费苦心。五分钟前，我用一个听不出来是自己的声音打了一个电话，找我的前女友，林登菲尔德夫人。但是是他，孬种林登菲尔德接的电话。她不在家。

于是，我打电话给河畔2650号住所，他接了。我问：“知道我是谁吗？”对面停顿了一下。“当然知道了，”他讥笑着说，“这不是我最最亲爱的老朋友约翰·伯纳德嘛。怎么了？”

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接招吧，你这头怪物！”接着，我往后一跳，按下了开关。变压器输出电流到电话线，刹那间，迸射出刺眼的火光。

我终于杀了林登菲尔德！

3月22日

寄件人：博福德电话公司，博福德，纽约，1929年3月21日

收件人：约翰·伯纳德先生，洛卡斯特大道16号，本市

尊敬的先生：

我们收到了您的来信，以及手稿《致命火光》。您咨询我们，如果按照您手稿中的精妙计划，有没有可能通过电话线杀人。

出于国家福祉的考虑，我们在此声明，我们认为该计划是不切实际的。

尽管出现过个别的意外事件，电话线与电压线串线导致高压放电致人死亡，但这种情况极为罕见。

原因在于，高压电沿着电话线通常传输不到一百英尺就接地了。

在您的计划中，假定的被害人林登菲尔德无疑会听到电话中传来一阵巨响，但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祝好。

博福德电话公司

3月22日

《博福德鹰报》下午版摘录：

约翰·伯纳德，26岁，本市居民，单身，专利器械制造商，今早被发现死于东沃斯街627号的阁楼。亨利·林登菲尔德辨认出了伯纳德残缺不全的尸体。据透露，这间阁楼的主人正是林登菲尔德。

在伯纳德的住处有一封没有打开的信，信中附有博福德电话公司寄给他的手稿，信里清楚地表明，伯纳德计划将一个三十五万伏的高压变压器接到电话线上，从而谋杀林登菲尔德。据推测，在伯纳德打电话给他的这位死对头时，按下了用来电死林登菲尔德的开关。

然而，伯纳德事实上还没有收到博福德电话公司寄给他的信。信里本告诉他，他的谋杀计划是不切实际的，实际情况也证明了这一点。昨天晚上九点半，林登菲尔德接到了伯纳德的电话，后者在电话中语带威胁，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接招吧，你……”，然后就这样中断了。林登菲尔德挂断了电话，随后就休息了。

但是，当伯纳德按下开关时，储存在楼上的两百磅烈性炸药爆炸了——毫无疑问，是高压电流过这两层共用的电话电缆时引爆的——伯纳德在爆炸中被炸死。害人终害己。他的葬礼将于明天在立维腾的殡仪馆举行。

4月1日

寄件人：《科学奇闻》编辑办公室

收件人：大卫·弗兰德利先生，斯普林菲尔德市46大道西119号，伊利诺伊州

尊敬的先生：

很抱歉不得不退还您的《致命火光》手稿。

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相当有创意。但仍有一些不足之处，如果我们要用这个故事，就需要做一些修改。

比如，最有问题的一点是，在故事中，伯纳德肯定不会写信给电话公司，透露他要谋杀林登菲尔德的计划，因为这肯定会导致他被逮捕。还有，但凡伯纳德动动脑子，都不会写下他要杀林登菲尔德之类的妄言。您修改好这几处，我们才可能会用这个故事。

祝好。

《科学奇闻》

副主编欧·尤蒂斯

全文完。

编后记①：

在我们的记忆中，迄今为止还没有发表过这么短的科幻小说。为了给我们的读者谋福利，编辑根斯巴克先生硬着头皮承担起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创作了一个短篇故事作为示范（或许能被称作示范吧）。

写这么短的科幻小说的作者们和有意创作的人們，可以从这篇范例看到，即使在一千四百词之内，还是可以容纳相当多的内容，且不会让合理的科学、精彩的悬念和完整的情节打折扣。并且，这个篇幅还可以包含一个或多个出人意料的结尾。

虽然这篇是作为示范，但还是希望未来的创作者们不要过多受到根斯巴克先生的影响，包括他写这个故事的表达手段和处理方式。

①指《科学奇闻》杂志编辑的编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