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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更人

2024-05-27鹿博特

科幻世界 2024年2期

鹿博特

编者按：

打更人，一个对于现代人有些陌生的职业。但是在古代，由于计时工具非常有限，没有现代的钟表和手机来提醒时间，打更便是很多百姓夜间获取时间信息的唯一方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不过既然是科幻小说，这篇小说中的打更人自然不是普通的报时人，在华夏的架空背景下，他的打更关乎着全人类的命运。值得一提的是，小说中虽然借用了刘慈欣《三体》中的“黑暗森林理论”，但对于整个小说而言，“黑暗森林理论”只是为故事的背景服务，并不是小说的核心点子，最大的看点还在于另一个华丽的诡计，再加上虚构历史的加持，使得故事充满了如梦似幻的浪漫色彩——希望各位读者阅读愉快。

0

“在讲故事之前，可以先为我起个名字吗，一个地球上的名字！”

眼前的生物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渴望地看着面前的人类。

“名字……我不太擅长起名。可是，如果按照地球的规律来说，名字往往是通过生辰八字、周易算命而来，或者是通过名字传达某种特殊寓意。”

“真是巧呢！在我们的星球，也有类似的规则。我的名字，翻译成地球的语言大致为‘总之就是非常地多！父辈们总是希望我们多多产卵，从而将生命的种子洒遍星际，多么伟大的梦想哇！”

“那，就叫‘奇多吧。”

“奇多很喜欢这个名字，和奇怪、奇特、奇妙、奇点都是同一个姓氏！”

“不是那样的……不过你怎么想都无所谓了。我要开始讲故事了。”

“太好了！聽了那么多，终于等到关于地球的故事了！那么这个故事的名字叫什么呢？”

“没有名字，但是如果实在需要有一个题目，那就叫‘打更人吧。那是一个古代地球的职业，从很久以前一直延续到今天。他们为人们报时，保护夜晚家家户户的安全。时过境迁，这个职业也随着时代的更迭慢慢进化……那么，就从旧时代的打更人开始说起吧。”

1

殷末，周武王伐纣。其一战之役，更夫因记时与程，鸣角计其距，夹涂而陷之，尽灭商军。更夫立汗马之劳，封丞相，赐桃园。

——《华夏通史》

除夕之夜，京城上下灯火通明。太和殿前，烽乐天子大宴群臣，众人一边欣赏着侍女们曼妙的舞姿，一边品尝着山珍海味。霓虹、笙歌、律动将紫禁城打造成一颗被精心包裹着的糖，这气氛让宫廷内外都沉浸在新年的甜腻氛围中。人们穿梭在大街小巷，通过浮空的巨大荧幕，从远方观望着庆典仪式。这是全国上下都不能错过的春节联欢晚宴。

随着音乐渐渐停止，这支舞也结束了，烽乐看着手中的节目单，还在思考之后的节目应该再点些什么。周围的几名心腹大臣也凑了过来，小声地对他耳语，推荐着自己官府内的戏班。烽乐微笑着，接受了几位大臣的建议。

烽乐的左手边坐着一位年轻人。与众不同的是，他的眼睛被红色丝绸蒙着，看不见这些热闹的节目。半晌，只见他忽然站起身，向太和殿的阶梯走去。音乐停止了，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他。舞女们纷纷撤离了舞台，灯光、摄像机以及电子荧幕前所有百姓们的目光，全部向他聚拢。只见那位年轻人来到了一面巨大的铜镜前，与此同时，铜镜上面显示出了现在的时间：11点59分50秒。

全场鸦雀无声，他拿起了腰间别着的锣槌，深吸了一口气。他对铜镜上的时间一无所知，唯有相信他心中的时钟。

此时此刻，世界都将目光聚焦于他的身上，一起开始紧张地倒计时。

5、4、3、2、1！

他奋力挥动着手中的锣槌，砸向面前的铜镜，铜镜上的时间此时刚好来到0点，顿时厚重而响亮的锣鸣声响彻了整座京城。

烽乐天子站起身来，在场的所有人也同他一起站了起来，掌声和欢呼声不绝于耳。

这位年轻人便是打更人，每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为华夏子孙带来新年的钟声，这也是整个除夕晚宴最重要的节目。打更人自晚宴开始就要戴上眼罩，脱离任何能显示时间的设备。他要在心中一刻不停地读秒，直到零点来临时，亲手敲响新年的钟声。这是普通人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打更人从小就经受相当严苛的训练，培养出对时间惊人的敏感度。他们的生物钟异于常人，可以分秒不差地洞悉现在的时间。

在烟花和礼炮的衬托下，打更人摘下眼罩，回到座位。烽乐天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面带笑容地夸赞他，“很准啊，华夏文明正需要你们这样的能人贤士。你们的祖辈奠基了西周，是英勇无畏的战士，虽然现在是和平盛世，但打更人依然值得全国百姓敬仰。”

然而身边的有些大臣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都什么年代了，现在很多家庭也可以用原子钟计时了，打更人再准也比不过这些先进的机关术呀！”

“就是，我看以后春节晚宴的倒计时应该取消这个环节，直接让十大妃子前来倒数，岂不美哉？”

“陛下，如今的华夏已经步入星域探索的年代，无数高耸入云的楼宇拔地而起，就连大地上的观星台也转移到了天穹之上。科技的发展为我们带来无限的繁荣。在这样和平的天地，打更人又有何作为？”

烽乐天子听到他们的议论，显得有些生气，“无礼！更夫不仅仅只会计时，他们拥有对时间的绝对感知。这种感知存于心而非流于形。他们是古人为我们留下的宝藏，是坚贞的战士。”

烽乐将目光望向了天空，视线停留在了皎洁的群星之间，意味深长地说道：“而我相信，他们也会是未来的战士。”

2

舜背后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即使那个地方已经结出厚厚的痂，也没能让心里的伤痕愈合。作为第万代传人，只有父亲那样的人物敢对他动手。

“该换药了，我来帮你吧，舜哥。平时父亲虽然严厉，但都是为了我们好。来，把上衣脱掉，用小柳姨母找家医配的中草药敷一下，很快就能痊愈了。”

“苏儿，你知道父亲打我是为什么吗？”

“我想是因为他看重你吧，你是最有天赋的那一批。像是三哥、四哥，他甚至几年都不会见上一面。从某种程度来说，父亲是很关心你的。说实话，其实有些时候我们还会偷偷羡慕舜哥呢。”

“不，你一点儿都不懂。他不是在关心我，是让我用疼痛记住自己该做的事情，像是一台机器，坏掉的话就拍两下。所以敷药什么的就算了吧，疼痛也许能让我更好地保持清醒，这也是他想要的效果。”

“嘘！舜哥，这些话可别被外人听见了，要是父亲知道，你就又要受苦了。快把药敷上吧，这里有红花、马钱子和透骨草，对伤口愈合好。听我的话吧，我可不想看舜哥哥这样委屈自己。”

“真没劲，我还以为咱们已经是朋友了，你根本不懂我的意思。”

舜对妹妹的悉心照料很是反感，他不喜欢被人这样对待，过度示好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在别人眼中十分软弱。舜今年刚满十二周岁，作为家族的次子，他被寄予厚望，上万人的目光聚焦于他，在巨山般的压力下，他不得不表现出一副强大的样子。亲人嫉妒他，外人巴结他，父亲鞭策他，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他就看过了太多的尔虞我诈，没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内心世界，和他说上几声心里话。

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舜这样想着，把衣服重新穿好，离开了睡房，只身向林子的深处走去，只留下苏儿孤身在原地，想喊却喊不出口。

舜来到一处隐蔽的洞穴，这是他的修炼之地。只有他和父亲知道这个地方。

他走到洞穴的中心，盘腿坐下。感应到他的到来后，墙壁上便亮起一幅星图。随后，舜开始了今天的观星仪式。

仪式的过程比较复杂，分为“记”和“忆”两个阶段。在“记”时，舜需要将生物钟调到微秒级别，每当墙壁上的星圖发生变化，他便要记下星图的图案和对应的时间节点。在“忆”时，舜需要重置心中的时钟，每当秒针走过下一个节点时，就要回忆起当前时间所对应的星图。这便是父亲教给他的时间联想记忆法。舜依靠“观星”，在几年内逐渐搭建起了专属自己的记忆宫殿。舜将其称为“星宫”，如今在这座宫殿之中，他已经安置下了数十万颗星星。

“让我想想……到哪个故事了？”

小时候，人们告诉他关于星星的故事；长大后，他为每一颗星星编造故事。每一个故事会对应一个确切的数字。过去的他享受着每一次回忆与创造的历程，如今脱离了童年幼稚的幻想后，他发现那些星星如此遥远，他所创造的故事也只是虚假的希望，这令他时常陷入自我否定的旋涡中。

“真是搞不清，记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舜自言自语，但下一秒背后传来一股寒意。

“舜，我说过，不准质疑。”

“父亲，您怎么在这里？”

“不必废话，来背诵吧。第二十七万三千六百八十一秒，是哪一颗星？”

“蓬莱星，距离地球四百九十九光年，是一颗黄色的G型主序星，质量和半径与太阳相当。”

“第二十八万零四百七十七秒，是哪一颗星？”

“嗯……大理增二，位于鹿豹座，是一颗黄巨星，公转周期约为一百九十八天。”

“第三十二万八千六百九十一秒，是哪一颗星？”

舜逐渐面露难色，他低下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声地说：“对不起父亲，我还没有记到那里。”

于是，父亲从腰间掏出一把戒尺，冰冷的利物触碰到他背部的一瞬间，疼痛便顺着他的神经扩散开来。舜不敢喊出声，他怕被别人听见，也怕被自己听见。

“第三十三万两千七百六十三秒，是哪一颗星？”

“对不起父亲，我不知道。”

随之而来的是第二下鞭打，若不是舜强忍着痛苦，眼泪早已夺眶而出。

仿佛过了很久，父亲终于离开了。舜筋疲力尽地倒在了洞穴的中央，他感到背后一阵湿润，应该是旧时的伤口再次裂开了。他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就说草药什么的，根本没必要敷……”

3

舜拖着疲乏的身体，钻过用石板掩住的小洞，来到了他的秘密桃园。这里仍处于家族的资产范围内，因此平时不会有人经过，每当舜不开心时，便会来到这里。原本这一整片山丘都是桃园，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桃园的面积越来越小，逐渐转变为现代化的村落，只留下这一小片，时常与舜做伴。舜很喜欢这里，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与他唯一的朋友谈心—— 一棵会说话的桃树。其实舜知道，这不过是他的想象，可他实在孤独，不知道还能找谁倾诉。他靠在桃树下，开始小声抽泣。

“为什么其他孩子可以上学，可以去城里的集市，逛庙会、看烟火、看曲艺，有那么多的选择……我就因为这该死的天赋，一生打更，失去了选择的自由？”

桃树叶响起了沙沙声，仿佛在轻声安慰舜。时间很快到了傍晚，远处的灯塔亮了起来。

灯塔，大家都这么称呼它。那是一座修建在家族领土之外的一片小山丘上的古老观星塔，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秦朝，甚至更久。虽然一遍一遍地加固、翻修，但它还是没能抵御住岁月的侵蚀，化为一座荒废的乱石塔。

舜沿着凹凸不平的石板走到塔腰，然后依靠着小臂的力量又攀到了塔顶。令他惊讶的是，露天的塔面上，有一位老者正悠闲地望着漆黑的夜空。

他嘟囔着什么，目光依旧注视着夜空，语气却不像自言自语，“是那些人的后代呀，你也想去那里看看吧。”

舜走近老者，他还从未在这座荒塔上见过其他人，更不知道如此羸弱的老人是怎么爬上来的。

“您……是在和我说话吗？”

“我在和这片星空之下的万物说话，当然，也包括你。”

“您认识我？”

“我认识这大千世界的一切。”

舜感到一头雾水，他仔细地打量眼前的老人，反复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

老人继续说道：“你就是舜吧，我听天子提起过你。他们都说，你是最有可能的火种，你会把火焰燃到天际之上。”

“恕我冒昧，您的话我无法理解。”

“是吗？原来他们还没有和你说，是老夫多嘴了。”

舜立刻意识到，眼前的老人也许知道关于家族、关于自己的秘闻，他仿佛了解这里的一切。

“请您务必告诉我，我每天都在进行着无意义的修行，我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使命到底意味着什么……而我所做的努力，究竟有何意义？”

老人坐起身，语气变得柔和，仿佛字里行间都在微笑，“无妨，无妨！总之舜儿早晚都要知道。”

他伸出了干枯的左手，指向了漆黑的夜空，绚烂的星河此时刚好呈现出一条华丽的甬道，“你看这漫天的星星，再过不久，你将会去那里。你的父亲、你的家族、整个人类社会，都将拼尽全力将你送过去。他们会不计代价、不计生死，清空國库制造星舰，只为把你送到那群星的彼岸，然后……”

舜的脑海中顿时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以往背诵的星图仿佛此刻正摊在他的面前，从未如此地清晰。星轨的余迹在他眼前一览无余，他仿佛明白了背诵星图所有的意义，那是温柔的父亲不愿他在浩渺的宇宙中迷失方向。他思考着要去的地方，思考着自己曾经为每一颗星星编制的故事，它们会不会真的实现？抑或是等待他去亲手实现？但下一秒，随着老人的话，一切骤然幻灭，舜僵在了原地。

“然后……等待着你在那里死去。”

4

今天是舜的十四岁生日，父亲领着他进了一部空旷的电梯。比起电梯，这里更像是一栋可以下沉的房子，大到甚至能装下一艘渔船。随着时间的流逝，电梯慢慢下降，直到第六百一十三秒，脚下的大地终于停止了运动，一座巨大的管形装置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无限地向左右两边延展，周围还有复杂的控制台以及能源系统作为点缀。

“这是加速尺，会让你更加熟悉速度与时间的关系。”父亲没有多言，依旧那么冷漠。旁边的几位学士凑了过来，帮舜穿上了量身定制的缓冲服，戴上了半透明的氧气面罩。舜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环境，以及自己身上这套酷似宇航服的“外衣”。

“父亲，这是什么地方？”

父亲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怀念着什么，“这里曾是世界上最大的粒子对撞机，而现在，那个研究理论物理的时代已经向我们挥手道别了。这座巨大的环形空间也从加速微观粒子，改为加速更大的物体。”

“更大的物体，是有多大？”

“就像你这么大的。”

舜的后背顿时冒出了一阵冷汗，他听着父亲冰冷的语气，猜到了接下来自己将会经历什么。不出所料，舜很快被送进面前这座管型装置的球形舱内。这里就像是一个密闭的火柴盒，狭小到令人窒息，整个空间只能容下他一个人。他就这样被固定在一个拥挤的座椅上，随着舱门的关闭，坠入黑暗。

磁悬浮装置启动了，舜感到整个区域都在震颤，自己所处的空间因周围磁场的作用飘浮在管道里，球形舱外的空气被全部抽走形成真空，周遭的一切声音顿时消失了，仿佛身处空旷的宇宙之中。

3、2、1……

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刹那，一股巨大的引力从他身后袭来。

开始加速了。

“半日里①！”

机器播报着当前的速度，但舜此时此刻根本无暇顾及。惊吓，恐惧，随之而来的是漫无边际的黑暗潮汐，将这个脆弱少年的心灵一点点侵蚀殆尽。舜蜷缩在座位上，哑然哭泣，他的意志在与黑洞般的引力艰难地对抗，若有一丝精神涣散就会被这股力量撕扯得支离破碎。

“一日里！”

速度越来越快，舜在心中默念着时钟，他必须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清晰地维持着生物钟的正常运转，并且记住此时此刻所受重力的大小以及对应的时间。

“三十日里！”

重力逐渐变小，加速也越来越困难，舜在黑暗中逐渐喘过气来，但语音播报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厘光秒！”

“五厘光秒！”

“十厘光秒！”

身后巨大的重力停止了，舜以接近十分之一光速的速度在这座地底的巨大环形装置中匀速地穿梭着，仿佛自己就是一个即将对撞的粒子。

“舜，听着我的声音。”

冥冥中，一声呼唤穿透了躁乱的呼啸，那声音清晰可辨，是桃树在呼唤他。这是他第一次在桃园之外就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但舜依旧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将自己的意志集中在耳根，想方设法听清桃树的声音。

“舜，记住，永远都不要停止计时。”

漆黑中有了桃树的陪伴，舜渐渐地克服了心中的恐惧，这才发觉耳边有“滴滴”的计时声。那是经过计算机处理后得到的外界时钟的声音。但没过几秒，他便意识到了事态的严峻。不对，我的时钟慢了千分之六。这是舜第一次感受到“钟慢效应”①，时间在他的世界里悄无声息地膨胀了。尽管如此，他也绝对不能停止计时，他需要重新校准时钟，熟悉当下速度对时间产生的偏移。

这是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他能参考的东西只有重力。舜需要通过自身感受到的引力大小和持续的时间，将心中的时钟缓慢变速，时刻与外界的时间精准无误地对应。这项训练是大多数打更人从未掌握的，但只要学会，它将在长时间的星际旅行中发挥重要的作用。也许完全掌握需要几个月、几年，甚至几十年，但舜的脑海被漫天的星尘填满，他渴望自由的意志战胜了一切恐惧，无论花多长时间，他都会坚持下来。他早已默默地下定决心，一定要逃离这里，带着心里那片尚未枯萎的桃林，亲眼见证那些星球上真正发生的故事。

5

四年过去了，舜在一小时的近光速变速航行中，以仅正负十毫秒的平均误差，胜过了数百位打更人。若不是控制肌肉按下计时器的神经系统存在着不可避免的误差，他还能将这个成绩提升至微秒级。

“舜，恭喜你。”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他极力地掩饰自己内心的波澜，但显然事与愿违。舜抬起头望着父亲，他曾经稚嫩的脸蛋如今早已变得成熟稳重，而父亲脸上也已经挂上了皱纹，威严的气息荡然无存，只剩下苍老与暗淡。

“父亲，您不为我感到开心吗，这是您多年的教导所带来的成果。”

“开心，我很开心，我会为你感到骄傲。可是同时，我也会憎恨自己。舜儿，事到如今，这些事情终于可以说出来了。请一定要听我讲完，在这之后，你再来决定，那是否是你真正想要的自由。”

父亲慢慢地说出了这些事情背后的真相，谜团也一个个被揭开。这一切都要从十七年前太空中捕获到的一则信息说起。

你们好，蓝色星球的人类。你们的坐标已经被我们发现。接下来请在二十五年内准备一艘可以进行星际航行的飞船，开往224-0174-51784133星系，那里有我们的探测器。你们需要准备好你们星球上所有的动植物标本，65536份地质土壤、液体标本、矿产标本等一系列你们认为有价值的样本。你们可以在储存系统中向我们分享你们的文化、科技、经济、政策、娱乐等附属物。最后，你们还需要准备一名人类活体，并保证他抵达时仍然健康。这是一份强制性的“问卷调查”，如果你们不愿配合，我们将向全宇宙通报你们所在的坐标星系，届时你们将会受到来自未知文明的深空打击。另外，请充分展示你们文明的价值，不要有所隐瞒，我们会判断你们的文明是否满足我们的殖民要求。若你们没有达到殖民标准，为防止未来你们可能造成的隐形威胁，我们仍然会向全宇宙通报你们所在的坐标星系。期待你们送上的礼物。

蛾

以上便是东曦天文观测站在1910年收到的外星文明信息破译后的内容。人类，终于看清了宇宙的恐怖。

人类一时间陷入低迷的窘境。虽然这则信息是绝对保密的，没有引起社会恐慌，但留给人类做出选择的时间不多了。根据估算，“勒索信”中提及的星系坐标，以地球现有的科技水平至少要花费十六年的时间才能到达。地球人在这十六年内，不仅要准备好信中所需的“礼物”，同时还要想好“自救”的对策。而对方文明的 “二十五年”时限选得恰到好处，不够地球制造出逃亡的星舰，也不够研制并生产出足以产生飞跃的科技武器。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黑暗森林法则①在一瞬间扼住了人类的喉咙，让其无法喘息，只能像下等生命屈服于高等生命一般，别无选择地服从。

“所以，那封信中提到的‘人类活体是谁……”

舜语气平静，但双腿止不住颤抖。他望向父亲，等待着那个答案，后者则轻描淡写地说道：“就是你，舜儿。这种事情是严格保密的，不能提前告诉你。但已经没关系了，你可以选择不去。作为父亲，我希望你拒绝。”

“既然希望我拒绝，那为什么这些年你都像恶魔一样训练我，将我打造成如同机器般的工具？”

父亲抬起头，想伸出手触碰舜，但随即又收了回去，“如果我对你好，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般照顾你，那一切就没有意义了。你会变得软弱和依赖，最终必然会选择留下来。我只能塑造出如今冷酷的你，然后将这个决定人类命运的选择交给你。所以对不起，舜儿……拒绝吧，之后父亲会弥补你失去的童年……”

舜不知什么时候，脸颊已经被泪水沾满，但潜意识中卻无法接受这样的道歉。

“这星图，已经是我生命的全部了。这就像一个被困荒漠的旅行者，你告诉他前方就是河流。当他拼尽全力，流干汗水赶到时，却发现那是一片幽暗的海洋。他会喝水吗？他会，因为‘走向海洋已然成为他活着的必要、生命的一部分。即使知道痛饮后，盐水不但补充不了水分，还会剥夺他体内更多的水分，他也将毅然决然地喝下去，最终在梦寐以求的水中走向死亡。”

说完后，舜转身离去，留给父亲的没有责怪，没有愤怒，唯有一丝无助的叹息。

6

显示着“手术中”的绿色灯牌熄灭了，舜被两个护士搀扶着走出来。他捂着胸部的伤口，但奇怪的是那里一点儿都不疼，反而充斥着一股温热的暖流。

舜结结巴巴地问身边的护士。

“那个东西，已经放进去了吗？”

“是的先生，已经完完全全植入您的心脏了，您可以放心，对您没有任何伤害。”

“这样……”

“您有不舒服的感觉吗？需不需要轮椅？我们可以提供任何您想要的服务。”

“谢谢，什么都不需要。只不过，真的有必要这么麻烦吗，其实不管他们会对我做什么，我都无所谓了。”

“不，很有必要！它会检测您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我们无论如何都要保证您的安全，即使是在遥远的太空。您要知道，这关乎着人类与外星人之间的外交是否能和平地进行下去，如果您发生了什么意外，我想人类会拼尽一切反抗到底！不要把自己的性命看得这么微不足道，您可是能够为我们开拓历史的人物……”

舜的目光转移到自己的胸口。这次手术的目的是在他的心脏中植入一颗“心核”，这是一套心跳检测装置，会源源不断地向外界发出信号。分布在地球周围的卫星会将频道锁定在“心核”所处的频段上，一旦舜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人们就会在第一时间知道。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守卫人类最后一丝道德底线。

自那则“调查问卷”后，人类锁定了蛾在距地球五万亿千米外修建的探测站，并成功与他们建立了联系，答应了他们提出的要求，但出于道德与政治因素的考量，同时也提出了一个条件——保护信中提到的“人类活体”的安全。人类会在其心脏植入生命检测系统，实时监测其是否有生命体征，此系统可以维持至少二十年时间。其间，若外星文明使人类活体死亡，蛾计划在地球开展殖民时，人类将拒不配合，坚决抵抗到底。本以为这个条件对方会思考很久，但信息发出后，蛾很快就同意了请求，但也提出了相应的限制条件——必须是简单的生命检测装置，对外发射的信号也必须是周期性的，不得携带任何其他冗余信息。并且，当飞船启程的那一刻，任何同地球方的联络都要中断。

就这样，舜从“心核”被植入的那一天起，就被地球上的人们无形地保护着。虽然他对这种形式的过分保护不以为然，事已至此，为何还要像这样挣扎呢，就因为那一丁点儿微乎其微的道德守则？但那股心脏中温热的暖流，某些时候确实可以给他提供一些安全感，即使去到遥远的星空也仿佛有人还在乎着他。

离开那天，瓜州的风很大。发射基地旁边的几座矮小的城楼和那艘高耸入云的火箭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火箭上搭载的燃料将载人航天器加速至第三宇宙速度后，飞船将启动聚变引擎，将自身推进到光速的百分之十，向着未知文明提供的星际坐标出发。

前来送行的除了几名不认识的学士以外还有苏儿，父亲并没有出现。

“舜哥，我给你带了些桃子。”

“苏儿，又不是什么普通的旅行，这些东西应该不会让带到飞船上吧。”

旁边的一名学士接过了装着桃子的篮子，面带笑容道：“可以的，飞船上配备有冰箱，如果想带的话，在冰箱里固定好就行。”

舜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于是问道：“飞船上怎么还有冰箱，那些速食食品不都可以常温保存吗，也够我坚持到那里了。”

“话是这么说，但制冷系统也是必需的，一些需要低温保存的种子样本也放在里面。他们想要地球上每一种植物的种子，每种一颗，足足放了十万多颗。”

“好吧，我知道了，那如果空间还够的话，就带上吧。”

舜将视线移到船舱，又移回苏儿的脸上。他惊奇地发现，上一秒还活蹦乱跳的妹妹，此时早已泪流满面。

舜本来就不会安慰人，只好揉了揉她，轻描淡写地说道：“行了行了，我走了。回去照顾好父亲吧，他很快就要老了。”

苏儿抽泣道：“父亲其实来了，他一直都在。”

舱门关上了，舜透过窗户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那个人影只有芝麻般大小，但他几乎在一瞬间就知道那个人影是父亲。他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向飞船的这一侧挥动着。

“舜，那就是你的父亲吗？”那是来自桃树的声音，也是舜久违的声音。

“你怎么来这里了？”

“那这要问舜了，每当你感受到恐惧的时候，我就会出现。”

“只不过是几年的航行而已，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吧。”

“你恐惧的不是航行，而是孤独。”

舜无法辩驳，他知道自己在桃树面前就如同一块透明的玻璃，只好沉默不语。

“舜，你还恨他吗？”

舜继续选择沉默。风很大，黄沙很快盖过了玻璃窗外那个矮小的影子。他就那样随风而散，变得不见踪影。

突然，船舱内的广播响了起来，领航员用甜美的语调向舜播报着消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请您尽快落座，系好安全带，我们将于一分钟后向坐标224-0174-51784133前进。在此之后，您将失去一切同地球联络的通道。这是您最后留下信息的机会了，请问您有什么想对家人、对地球的同胞们说的话吗？”

“没什么。”

“您确定什么都不说吗？”

“是的，就这样吧。”

舜坐上了安全椅，系上了绑带，由于引擎的启动，座椅开始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好吧，我尊重您个人的选择。但是，我有一些話想对您说，也是全人类共同想对您说的最后一句话。”

舜抬起头，有些出乎意料地望着头顶的广播，对方则用极为郑重的语气对他说道：

“人类文明还没有结束，您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请您拯救这颗星球。”

7

“这就是地球上的故事吗！有趣！”

使者坐在一个蘑菇上，用小臂上的骨刀切下了一小块蘑菇，送进了口器中，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轰隆隆——

随之而来的是那巨型蘑菇发出的低沉震动，这声音就好像它的肉被切下后发出的疼痛嘶吼。使者却不以为然，又从上面切下了一块，递给了面前这名来自地球的人类。

“舜不吃一块吗？好吃极了。”

“不了，我喝水就好。”

“那奇多要吃了！”

说着，他又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一口。舜望着眼前这个口中长着獠牙，身上长满骨刺，仿佛随时随地都在向他微笑的异形生物，一时间不知道该同他就何种话题进行交流。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别在胸前的翻译器是否能将他所说的话准确传递过去。

虽然舜已在这里生活了一个月，但同蛾的正面交流并不多。他们的样子很奇怪，结构却十分合理，身上的器官都在他可以理解的范围内，对待他的方式也远比他想象中要友好，这让舜放心了许多。几分钟前，舜刚刚为眼前这位使者起了一个地球名字，叫作“奇多”，因为对方称自己的外星名字翻译成地球语言意思是“总之就是非常地多”。

“奇多很喜欢地球的故事，但是这个结尾奇多不是很喜欢。人类文明确实有悠久的历史，但有悠久，就有悠久的悠久，还有悠久的悠久的悠久。人类的几百万年，相比于宇宙的运行来说，只是‘滴答一下，因此人类文明不能因为这个‘滴答产生对地球的所属权，它本身不属于任何生命体。星球嘛，更像是整个宇宙的财产，并不能因为哪个种族在上面生活得久就是谁的！否则，地球的归属权应该属于最开始出现在上面的单细胞生物才对！归根结底，大家都只是‘租客而已，所以，又何谈‘拯救这颗星球一说呢？”

舜不知为何，对眼前这个即将毁灭整个星球的家伙感到一丝认同。

“在某些方面，也有道理吧。有些人，的确不配生活在那样好的土地上。他们说我是‘最后的希望，也许只是想让我向你们求个情，给他们留一些生存的空间而已。”

“嗯这个嘛……样本还在分析中哦，需要过一段时间才知道‘调查问卷的结果。不过放心吧，关于人类的结局，奇多会在第一时间告诉舜的。可能需要几天，或者几个月，在那之前，舜先在这里好好生活吧！另外，这个房间住着还舒服吗？”

“还不错，有冰箱。”

舜重新打量着这间四十平方米左右的白色房间，一切生活必需品都有，一些是他从人类世界带过来的，另一些则是蛾提供的奇特小产品。在经过仔细的检查后，被认为无危险性的物品被他带了过来，其中包括飞船上的冰箱，以及还剩下的几个早就腐烂了的桃子。

“那就好！那就好！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奇多还想听舜讲更多的故事呢！”

那个长相奇特的蛾走了，留下一地的蘑菇碎屑。舜捡起了一片，定睛观察，发现上面生长着一片密密麻麻的空洞。如此致密的排列，顿时让舜的后颈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干枯的四肢，干枯的躯体，干枯的骨刀。看样子他们喜欢干燥的环境，就连食物也是干燥的呢，舜。”桃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是吧，人类都说水是生命的源泉，现在看来有些事情并不绝对。”

“舜觉得他们比起人类，更适合做地球的主人吗？”

“也许是吧，如果地球存在的意义只是成为生命的启动程序，那无疑他们的文明能将地球的作用发挥到最大。但如果地球的意义是不可被定义的，那么人类作为地球演化的副产品，也属于地球的一部分。这会导致命题根本性的错误。”

“舜，这就像是桃子和桃树的关系。桃子本身只是桃树孕育出的果实，即使它枯萎、溃烂，对桃树的存亡来说也不重要。但对于那些依赖桃子才能存活的昆虫来说，反而桃树的意义变小了，它们只关心果实是否成熟，果肉是否新鲜，果核是否完整。所以，舜在乎的到底是什么呢？是桃子，还是依赖于桃子的昆虫？该做出决定了。”

舜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乎的是什么，也许他什么都不在乎，只好叹了口气，“再等等吧。”

8

舜刚刚讲完第一百零八个故事，坐在对面的奇多已经听入迷了。

“我的天啊，太精彩了，奇多太喜欢你的故事了！虽然叙述‘不足为奇，逻辑‘千奇百怪，情节‘平平无奇，但不知道为什么，奇多就是喜欢！怎么样，我对‘奇字的掌握还是很到位吧！”

“看来你可以熟练运用地球语言了。”

“谢谢你的夸奖，我的人类朋友。但我也‘十分好奇，你为什么要记住这么多的故事？”

“这是漫长航行中的兴趣而已，我为每一个星系都编了一个故事，一共两百五十万个故事。有些故事很长，要讲三天三夜，有些故事很短，一句話足矣。”

奇多的眼睛顿时亮了，他惊叹于人类这个种族的想象力。

“人类的想象力真是一件宝藏。如果换作蛾，可能会更胜任于模仿和重复性的工作。”

“可是你们有着远高于人类的科技水平。”

奇多突然叹了口气，虽然他们本身并没有叹气的习惯，但还是模仿着人类的表达方式，尽力抒发自己的情感。

“舜不知道，奇多这一族，已经进入了科技的黄昏年代。”

“什么是黄昏年代？”

“奇多和他的文明有着上亿年的历史，但科技早已停滞不前，几千万年了，没有任何创新产生。”

“是因为所有未知的东西都被你们研究透彻了吗？”

“不！恰恰相反，宇宙的无限是舜无法想象的，当你以为抵达了科学的边界后，总会发现在边界的尽头有着更多数不清的分岔路等待着你去探索，然而你却总也打不开那扇分叉路前的铁门，最终只好被锁死在原地。用人类喜欢用的‘比喻手法来说，我们都是小小的蚜虫，正啃噬着被称为科学的肥嫩桃肉，当我们饱餐一顿后，以为桃子被我们吃了个精光，却发现我们身处一棵长满果实的桃树之上，而这棵桃树又处于一片长满桃树的桃园之中。我们既无法向前进，也无法向后退，被困死在一根桃树枝上，无法触碰到其他的果实。”

“所以，到底是什么困死了你们？”

“是想象力。我们停滞的原因，是因为‘蛾本身的思维模式过于单一。我们只能基于现有的事物做出判断和推论，一旦推论形成闭环，我们便无法跳脱现有的思维框架，产生新的想法了。”

“所以你们才……”

“是的。这就是我们生存的法则。我们需要无限地繁殖，无限地向外扩张，寻找到其他的文明，学习他们的科技、艺术、文化、思考方式，从而推进自己的科技。”

“可这样侵占其他文明的方式，根本称不上是‘学习，更像是‘勒索。”

“是的，对此奇多和他的朋友们也毫无办法，这个宇宙的法则便是如此。不够强大，便会灭亡。”

奇多停顿了，舜看得出他有话想说，却迟疑着说不出口。

“你想说什么，是关于地球的事情吗？”

“没错，奇多这次来就是向舜通知之前约定好的事情，关于‘地球的结局。”

“你说吧。”

“很可惜呢。多么美的星球啊！根据样本分析的结果，你们星球的土壤、气候、生态，通通达不到我们的殖民标准。太潮湿了，太潮湿了！”

“所以这意味着……”

舜停顿了，他先是想到了桃园，然后是自己的家，接着是父亲和苏儿，最终是那位不会吟诗的老人。紧接着，奇多说出了舜意料之中却无法接受的话。

“地球会被清除。”

“地球的沙漠气候，也许适合你们的生存，那里很干燥的……”

“奇多知道，但是没用的。为了那一点点的土地，大动干戈地殖民，划不来，划不来。”

“所以你们已经决定了吗？”

“是的，下个月就会对地球执行死刑。我很抱歉，我的朋友，但不用难过。我们也曾毁灭过许多像地球这样的文明，像这样的婴儿文明，本身就很容易被毁灭，我们不来，其他人也会来。而且，深空打击最快抵达也需要几百年的时间，只要现在人类停止生育，就不会有任何人受到伤害。舜的家人会平安，舜也会被我们细心关照。”

舜用力在嘴角处挤出了一丝笑容，用平静到近乎冰冷的语气说道：“好吧，这听起来也不算太糟，也许可以成为新故事的灵感来源。”

“舜！我的朋友，我很高兴你这么快就能走出来！把烦恼都忘掉吧，是时候可以讲下一个故事了！”

舜点点头，走到舷窗附近，这是这座白色房间中唯一一扇窗户，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墙。透过它，舜可以看见探测器外面的世界——那是一片广阔茂密的星丛，星与星之间的光芒连成丝线，散发出流光溢彩的光弧。

“奇多想不想听，关于你们星球的故事？”

奇多愣在原地，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震撼。

“奇多要听！奇多必须听！当你说出‘你们星球的故事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就感到了无与伦比的震撼！到底是什么样的思维可以跨越时间，可以跨越空间，可以超越光速的限制，在这座房间里，就仅仅凭借想象力，制造出一个遥远未知文明的世界！”

“好吧，那开始了。首先我需要知道，你们的母星是哪一颗星星？告诉我它所在的星系，我就能凭借记忆，找到属于它的故事。”

奇多抬起了它那修长的手臂，顺着窗户的边缘，用骨刀的刀尖指向一颗闪烁着蓝色光芒的恒星。这一指，是热诚的，是凛冽的，是充满希望的，亦是冰冷无情的。当他看向那个方向时，舜的心脏便剧烈地跳动起来，但舜必须控制住自己紧张的心情，必须屏气凝神，因为他已经离那个追逐了数十年的答案不远了。

“舜，别紧张，有我在这里。”

舜深呼吸，再次瞄准那个方向望去，这一次他没有错过，一眼就锁定了那颗充满故事的星星。旁边的奇多看朋友有些吃力地在群星中寻找，便好心提醒他，“就是那个，被三颗黄星包裹着的蓝色恒星，它是我们最大的太阳。我们的先祖诞生在那里，他们世世代代在那里繁衍，也是我们蛾共同的家乡。在舜的故事中，它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快点儿告诉奇多！奇多已经等不及了！”

时钟在舜的耳边回响着，星辰在舜的眼前斗转着。两百五十万颗恒星在他的星宫中不停地切换，一个个故事顺着他的神经，沿着他的大脑，穿过他的递质，像古世纪的周朝战士一般，蹚过一个又一个的沟渠，越过一片又一片的尸坑，最终抵达了他的意识表层。此时此刻，舜感到自己像与周武王姬发一同并肩作战，跨越了十个朝代的君主，引领着他最得力的王侯将相，同舜世世代代的祖先一起，将打更人的意志在群星中延续……

“那是一个很古老的故事，一切都要从一场白与黑的战役说起……”

舜开始了他的讲述，这是奇多听过上百个故事以来，最震撼、最沁人心脾的一个。他无法原谅自己，竟然没有早些听到这个故事，同时也后悔自己竟然这么快就听完了这个故事，而没有将它留到最后。

夜逐渐深了，故事的结尾在高潮中戛然而止，伴随着宇宙永无尽头的夜色，在小虫子的梦乡中，悄然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