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资本逻辑:中国式现代化的核心议题
2024-05-26刘衍峰
赵 麑,刘衍峰
(华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
习近平在学习贯彻党的二十大精神研讨班开班式上发表的重要讲话,深刻阐述了中国式现代化的一系列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为我们正确理解和大力推进中国式现代化提供了根本遵循。在这次讲话中,习近平特别强调:“中国式现代化,打破了‘现代化=西方化’的迷思,展现了现代化的另一幅图景,拓展了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的路径选择,为人类对更好社会制度的探索提供了中国方案。”[1]“在过去数百年里,资本主义现代化道路即西方现代化对人类社会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并持续作用于不同国家、地区和民族,给世界带来了以西方为中心的同质性现代化发展结果”[2],而推动西方现代化发展的不竭动力就是资本逻辑。资本逻辑的主要表现是资本与生俱来的不断增殖和无限扩张的属性。从其内在看,资本逻辑内含劳动过程的无限性与价值增殖的有限性之间的矛盾、生产资料私有性与生产社会性之间的矛盾、对物质财富的创造性与对人的本质的破坏性之间的矛盾;从其外在看,资本逻辑的扩张面临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矛盾、人与人之间的社会矛盾、人与其内心之间的精神矛盾等。这些矛盾无一不是资本逻辑自身发展的结果,而且是其自身无法调和解决的。中国式现代化作为以社会主义社会发展为导向而发展出来的一种前所未有的现代化方案,一方面具有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即伴随着科学技术水平的不断提高,社会经济加速发展;另一方面,基于中国社会发展独特的过往与当下,又势必与以资本逻辑驱动的西方现代化道路有本质区别。中国式现代化以人民为中心,以实现共同富裕为奋斗目标,因而在现代化征程上,中国共产党不断反思资本逻辑带来的现代性危机,超越资本逻辑成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核心议题。
一、资本逻辑统摄物质现实的世界历史是中国式现代化存在的时空场域
在马克思的视野中,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首先是指向资本逻辑占统治地位的世界历史的转变,这一转变在马克思所处的那个历史时代远没有完成,但已经成为一种经验事实。在以后的170 多年里,一些理论家、政治家试图使世界历史的发展更进一步,即向共产主义阶段转变,但终究没有成功。究其原因,还是没有认识到世界历史发展的客观性、复杂性、长期性,没有深刻领悟量变与质变的关系,没有真正理解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里所阐发的“两个决不会”的思想。世界历史的发展既是资本不断扩张的逻辑结果,又是资本无限增殖的空间形式,具有经济上的必然性。从社会形态属性来看,世界历史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将处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统治地位的社会形态。这个阶段资本家狂热追求资本的价值增殖,以便赚取更多利润。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世界历史由资本主义主导,资本主义国家特别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是世界历史发展的领导者和推动者。作为经济社会落后国家率先实现社会主义的代表,中国开启现代化建设之初就遭遇这样的困境: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处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中,不仅要在资本主义国家的包围中建设社会主义,面临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经济、政治、文化、科技和军事方面的挑战和威胁;而且,基于资本主义世界市场所遵循的商品交换原则,不论对内实行何种交换方式,对外必须遵循资本主义交换方式并与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发生联系,客观上构成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一部分。从改革开放前30 年,在“一大二公三纯”的计划经济下、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中探索社会主义建设,到改革开放40 余年,对内搞市场经济,发展非公有制,对外全面开放,融入资本主义世界市场中进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国对自身所处的历史环境和历史方位有了更加清醒的认识。中国的现代化必须适应这样的空间场域,学会运用资本逻辑与方法,学会与资本主义国家打交道,学会利用资本主义的世界市场,尽可能融入资本主义占主导的世界历史,顺应它的发展方向,进而促使它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前进。
资本主义世界历史呈现结构性的不平衡,丛林法则与社会达尔文主义大行其道。资本逻辑统摄物质现实的世界历史呈现以下几个特点。
其一,市场经济是世界市场的通行制度。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统治地位的世界市场中,以私有制为基础的市场经济是国际社会和世界市场的通行证。改革开放初期,中国作为社会主义国家就面临两难选择:一方面,为了在现有的世界体系中发展,不能排斥商品、资本与市场经济;另一方面,要融入世界经济体系,就要妥善处理政府与市场的关系,实现社会主义和市场经济的有机结合。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逐步建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但是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结合在此之前没有先例,以至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长期不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中国的“入世”谈判,这个问题制约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长达15 年之久。当前,虽然中国已经在国际经济组织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对全球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越来越高,但是一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往往戴着意识形态的有色眼镜看待中国的一切,对中国的市场经济指手画脚,对中国出口动辄以“反倾销”进行调查,征收报复性的高额反倾销税。
其二,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呈现“中心-半边缘-边缘”的结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依附理论”“现代世界体系理论”等都有关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结构特点的论述。这些论述中,无论是“中心-边缘”的结构说法,还是“中心-半边缘-边缘”的结构说法,都说明了世界体系的不平衡。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处于“中心”位置,通过金融霸权、技术垄断、意识形态渗透与军事扩张,对处于“边缘”地带的发展中国家进行压迫和掠夺。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希望通过走资本主义道路而实现现代化,但事实证明大多只是幻想。世界体系理论的代表人物沃勒斯坦曾说:“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及其结构有一个形成和发展的过程。”[3]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形成大约在16 世纪,是欧洲一些国家采用暴力手段强行分割世界市场的结果。一些国家对全球范围内黄金白银的掠夺,一方面使资本原始积累于一些国家,这便构成了“中心”;另一方面把其他一些非欧洲国家强行拖入世界市场和殖民体制,这些被掠夺的国家和地区就沦为“边缘”地区。其结果是西欧成为“中心”,欧洲的地中海沿岸成为“半边缘”,而东欧和美洲成为“外围”或“边缘”。随着不同国家的兴衰变化,“中心-半边缘-边缘”的结构也在不断地变化。如19 世纪上半叶,美国和德国崛起后开始进入“中心”,而亚洲各国由于被殖民而沦为世界体系的“外围”。苏联解体后,美国作为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已然成为绝对的“中心”,西欧、日本等处于“半边缘”,而中国等发展中国家依然处于“外围”或“边缘”地带。经过40 多年的改革开放,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经济总量第二的经济体,拥有外贸第一大国的身份,但是,中国依然处于全球价值链的中低端。正因如此,中国顶多只能算一个大国而不是强国。不过,中国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方式实现着由大向强的转变。实际上,在全球价值链的链条上每攀升一步都是极其困难的,会受到既得利益国家的极力阻挠。虽然这种世界市场结构的不平衡性对我国的发展与改革开放非常不利,但是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在这样不公平的国际秩序中寻找生机,这就是我们所处的世界历史环境。正如马克思所说:“人们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继承下来的条件下创造。”[4]470
其三,国际经济秩序和规则基本上是由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制定。1944 年召开的布雷顿森林会议制定了一系列规则来重建战后经济秩序,这些规则奠定了现代国际金融体系的基础。20 世纪70 年代这个体系由于美元与黄金脱钩而瓦解,但原有的国际经济格局依然没有变化。吉尔平指出:“尽管调整国家间行为的权利和规则不同程度地依赖于意见一致和相互利益,可是,它们的主要根据还是一个社会体系中居支配地位的集团或国家的权力和利益。”[5]这种由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垄断、反映它们利益和要求的国际经济秩序(其中包含一系列制度与规则),在世界经济范围内造成了不公平、不平等的利益分配,严重制约了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发展。随着发展中国家的群体性崛起,西方国家主导的国际体系逐步被打破,发展中国家参与制定全球规则和全球治理的机会逐渐增多。特别是2008 年国际金融危机之后,新兴经济体参与全球治理和规则制定的地位有所提升。2010 年11 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议增加中国、印度等新兴经济体在该组织中的份额和投票权,以达到与其占全球经济比重较为接近的水平。但美国在该组织中拥有“一票否决权”,这一改革方案至今未得到美国国会批准,因而上述关于增加投票权和话语权的提议成了一纸空文。可以说,只要西方发达国家主导全球治理和规则制定的局面不改变,世界经济发展不平衡问题就将长期存在。在这样的国际经济格局中,中国作为后来者别无选择,既做不了既有规则的破坏者,也不能做既有规则的漠视者,只能做既有规则的参与者,进而成为塑造者和改变者。
虽然资本逻辑占统治地位的世界历史阶段不利于中国式现代化的发展,但是,作为社会主义中国领导核心的中国共产党对此一方面能够坦然面对,韬光养晦,保持清醒头脑。当我们的经济实力和综合国力还达不到改变国际体系、国际规则的时候,就要一心一意搞建设、聚精会神谋发展,更多地关注国内事务,尽量避免主动出击、四面树敌。而一旦国家强大到能够改变现有格局之时,或是遇到有利时机时,就应该抓住机会,参与国际体系和格局的塑造和改变。另一方面,还要看到它的辩证性,做到“积极进取、有所作为”。这种辩证性主要体现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向全球扩张的同时,其内在矛盾在全球发展并逐渐走向极端。这个过程也是更高社会形态和新的世界历史阶段的孕育过程。如上所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本矛盾在全球范围内的表现是生产力发展日趋国际化同生产力及其诸要素日益被少数发达国家所垄断之间的矛盾,这也是世界历史初级阶段的一个主要矛盾。资本在推进生产力国际化的同时,为了维护高额利润,又设置重重障碍,限制生产力自由发展。少数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特别是处于中心地位的那些国家,为了垄断各种资源,推动建立了维护他们利益的国际体系和不平等的国际规则,在国际上推行经济殖民主义、政治殖民主义和文化霸权主义,在世界范围内制造冲突、隔阂和矛盾。世界体系发展不平衡、国际关系紧张、国际矛盾突出、贫富差距加大等都是由这个基本矛盾带来的。这个矛盾的不断积累和激化必然导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世界历史范围内衰亡,而新的、共产主义的世界历史必将到来。
二、驾驭资本逻辑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历史探索
正确引导资本逻辑,限制资本逻辑追求利润最大化倾向,把“资本”与“市场”置于社会主义之下是中国式现代化不断取得经济奇迹的宝贵经验。毫无疑问,资本逻辑本身就具有追求利润最大化的本质属性。一方面,这种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属性是激励市场主体创新发展的原动力。正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使这种原动力竞相迸发,才能创造出比以往任何时代都多得多的财富。另一方面,这种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属性也是导致两极分化的根源,一边是财富的积累,另一边是贫困的积累。资本因追求利润最大化而无限扩张、疯狂掠夺、无底线压榨,导致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关系紧张、矛盾重重,所以说资本是罪恶的渊源。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主义制度代表了资本家的利益,资本家可以对这些问题熟视无睹。实际上,近年来由于对资本主义制度可持续性的担忧,资本家们也开始关注这些问题,并对很多制度进行了调整。中国式现代化必须在利用资本逻辑发展社会生产的同时对其加以引导和限制,更多地凸显人民主体地位和共同富裕理念,充分体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一)建立理性和法治化的市场经济规范
引导资本逻辑向合法、合理的方向发展,杜绝资本与公共权力的交换。市场经济首先是法治经济,其中蕴含着契约精神和理性,需要在一个公平公正的环境中才能得到较好的发展。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逐步建立起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但市场理性不足、市场法治不规范的问题比较突出。因此,有的人通过钻市场和法律的空子实现了先富,有的人通过政策的“双轨制”和“真空期”实现了先富,有的人通过不合法的手段实现了先富。有一些先富起来的人没有良知、没有底线,他们铺张浪费、笑贫炫富、为富不仁的行为极大地伤害了普通民众,加剧了民众的仇富心理和社会矛盾。这些问题都是由于市场经济不健全造成的,是转型期的特有现象,但却使得人们对“利用市场经济发展社会主义”的策略产生了质疑,对改革开放本身产生了质疑。长此以往,改革的成果将可能不保。
发展市场经济是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在市场经济中,要素流动更加自由,资源配置更加有效,经济发展动力更加强劲,这些都有利于厚植现代化的物质基础。在现代化进程中发展市场经济,需要产权制度、交易制度、竞争制度、信用制度等一系列制度作为支撑。没有法治,就不可能建立和巩固市场经济健康发展所必需的各项制度。实现现代化的国家和地区大都注重依靠法治推动和保障市场经济发展,制定了体量庞大的法律规则来增强市场经济各项制度的明确性、稳定性和权威性。把社会主义制度和市场经济有机结合起来,既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又更好发挥政府作用,需要完成的制度建设任务十分繁重,因此必须加强法治建设。改革开放以来,我们依靠法治、厉行法治,把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等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落实到宪法法律中,依靠法治巩固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使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的制度优势更好转化为国家治理效能,推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蓬勃发展。
(二)充分发挥政府宏观调控作用
中国的经济是在计划经济条件下转型的,与资本主义国家有明显区别,中国政府对宏观经济的调控能力一直以来都是较强的。对于一个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的国家,强大的政府调控能力和集中力量办大事的社会主义制度优势是中国经济快速发展和社会长期稳定的重要原因之一。有的学者提出“中性政府”[6]的概念,把中国能够采取正确的经济政策和改革路径的原因归结为有一个“中性政府”,即一个不偏向任何一个社会集团的政府,并且提出了“中性政府”的三个性质:一是有很强的自主性,二是更关注整体利益,三是更关注长远利益。有的学者直接把中国政府称为“发展型政府”,即政府本身以招商引资、促进经济增长为第一目的,并认为除中国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政府如此关注经济增长,而这就是中国经济快速发展的重要原因。有的学者把中国政府称为“平台型政府”,认为“国家要像成功企业一样,能够应对激烈的竞争和外部的不确定性。官员不是国家的统治者,而是国家的运营者,通过创新精神和高效的决策与执行为社会创造巨大的财富”[7]。尽管上述观点各异,但学者们的共识是,中国政府在促进经济增长方面发挥了比其他国家更多更好的作用。西方制度经济学给政府职能的定义是:“1.保护公民的各项自由;2.生产共享品;3.再分配产权。”[8]可以看出,西方国家的政府并没有发展经济的职能。在改革开放之初,邓小平提出的“发展才是硬道理”“不争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等理念为建设中国式现代化注入强大动力,使中国这样一个经济落后的农业国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赶超,实现了工业化的目标。其中,中国政府所表现出的自主、务实和高效为世人所瞩目,是成就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一大法宝。随着经济改革进入深水区,粗放型经济增长模式已经不适合当前的经济发展实际。“中性政府”由于长期的组织和功能运作,变得越来越难以“中性”,多年来逐渐形成的既得利益集团越来越成为改革的阻力。习近平指出:“虽然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已经初步建立,但市场体系还不健全,市场发育还不充分,特别是政府和市场关系还没有理顺,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作用有效发挥受到诸多制约。”[9]551从当前来看,政府的作用不是无所作为,而应该坚持有所为、有所不为。政府要在“保证市场发挥决定性作用的前提下,管好那些市场管不了或管不好的事情”[10]。换而言之,既不能把政府看成市场的“上司”和“替代物”,也不能把政府看作“稻草人”。在看待政府的作用时,不能用意识形态划界,既不能再次落入“苏联模式”的老路中,也不能掉入“新自由主义”的陷阱。纵观二战后世界经济发展的历史,其中既有市场失灵和失效的例子,也有政府失败和失效的例子,二者以何种方式结合绝不是非黑即白似的简单结论,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从市场的角度来说,与新形势新要求相比,我国市场体系还不健全、市场发育还不充分,还存在市场激励不足、要素流动不畅、资源配置效率不高、微观经济活力不强等问题,推动高质量发展仍存在不少体制机制障碍。因此,必须在激发各类市场主体活力、建设高标准市场体系等方面下功夫。从政府的角度来说,政府必须对自身职能准确定位,解决政府干预过多和监督不到位等问题,提高政府与市场的适配性。要进一步完善政府经济调节、市场监管、社会管理、公共服务、生态环境保护等职能,通过创新和完善宏观调控机制,不断提高政府的宏观经济治理能力。要按照中央提出的有关要求,最大限度减少政府对市场资源的直接配置和对微观经济活动的直接干预,最大限度减少政府对价格的不当干预,最大限度减少不必要的行政执法事项,进一步转变政府职能,深化简政放权、放管结合、优化服务等改革。当前,随着大数据、物联网、云计算等的应用,政府可以借助新工具和新手段创新行政管理方式,加强和优化公共服务,更好地发挥政府职能。
(三)建设高质量的社会保障体系,夯实共同富裕基础
中国式现代化是推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共同富裕是内含于马克思关于社会发展一般规律中的价值目标,也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追求与期盼。按照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构想,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是彻底的无阶级、无民族、无地域性、无城乡差别、无劳动分工,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大同社会”。改革开放初期,邓小平就指出,社会主义的本质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实现共同富裕”,认为“如果富的愈来愈富,穷的愈来愈穷,两极分化就会产生”,“而社会主义制度就应该而且能够避免两极分化”[11]。在南方谈话中,他提出通过“多交利税和技术转让”的方式实现共同富裕。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中应使市场竞争与社会保障两者相互促进、互为补充,把“市场保护强者”与“社会保护弱者”统一起来,利用市场经济体现激励与创新,运用社会保障实现托底,从而实现经济发展与社会公平的协调统一。这是社会主义社会对于资本逻辑扩散的自我保护和反向运动,将资本逻辑嵌入社会的伦理中去,真正使改革的成果能够惠及每一个人,以改革实效提升人民群众的幸福感和获得感。
三、超越资本逻辑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创新性探索
在马克思的观点中,在资本主义条件下资本具有二重性。一方面,资本在人类历史发展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资本开启了现代社会的序幕,资本逻辑成为人类一切领域的主宰,资本逻辑使生产力得到巨大发展,“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12]405,重建了世界秩序,将欧洲、美洲、亚洲、非洲、大洋洲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形成了全球资本体系。另一方面,资本对人的剥削、压迫导致人的异化。资本抹去了一切神圣职业的光环,撕下人与人之间甚至是家庭成员之间温情脉脉的面纱,斩断了封建社会形形色色人格依赖的羁绊,“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用一种没有良心的贸易自由代替了无数特许的和自力挣得的自由”[12]403,“人与人之间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4]34。
资本逻辑的二重性在今日的中国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表现。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市场启用、非公经济发展、等价交换原则应用、生产要素参与分配等一系列市场化举措,资本逻辑开始发挥其巨大的作用。这一作用促使生产力的发展在中国大地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短短几十年,中国就从一个贫困大国转变为经济总量世界第二、制造业规模世界第一的经济体和国民收入达到中等偏上的国家。中国用几十年的时间走完了发达国家几百年走过的发展历程,创造了世界发展的奇迹。马克思指出两极分化是资本主义世界的必然趋势:一极是财富的积累、奢侈品的积累和无度挥霍的积累;而在另一极,“是贫困、劳动折磨、受奴役、无知、粗野和道德堕落的积累”[13]。进入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后,运用资本逻辑的中国同样也无法避开贫富两极分化问题。
对于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来说,运用资本逻辑是为了超越资本逻辑,最终目的不是在资本逻辑中沉沦而是新生,这个新生就是要为实现世界历史向更高层次的发展创造条件。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找到了运用资本逻辑发展社会主义的方法,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在资本主义世界历史中取得了巨大成就。然而,有些人就因此忘乎所以,对资本逻辑顶礼膜拜并奉其为圭臬。习近平指出:“一切向前走,都不能忘记走过的路;走得再远、走到再光辉的未来,也不能忘记走过的过去,不能忘记为什么出发。”[14]中国式现代化并非简单采用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家所构想的模式,而是在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过程中不断推进的。新时代,中国式现代化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在坚持党的领导、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导向、坚持和平发展等方面,进行了超越资本逻辑的探索。
(一)中国式现代化是基于历史自觉推动的现代化
西方现代化实际上是一场资本增殖的自发的历史生成。资本生产和再生产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资本增殖,为了最大限度地获得剩余价值,而不是为了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提高生产力也只是更快更多地获得剩余价值的手段。“自发秩序”被西方经济学理论用来描述西方现代化进程中人类作为一群自私自利的个体,在自身组合而成的社会中,非人为刻意产生的各种社会秩序。这种观点认为,不仅市场经济是一种“自发秩序”或“耦合秩序”,是“比任何设计都能实现的社会资源更有效的配置”,而且大脑、科学、民法也被描绘成一种自发秩序,民主是政府的自发秩序形式,甚至生物进化、宗教、语言、艺术和文学作品也成了自发秩序。似乎一切都是自发秩序,而且这种自发秩序优于人类头脑根据所需信息的细节而设计的任何秩序。西方现代化虽然也有远景规划,但是由于公权力干预社会发展的自足性缺失和选举式民主的弊病,所谓“顶层设计”只能关注选民的现实需求,难以体现长远性和战略性,而且只能处于引导层面,难以真正发挥作用。马克思曾站在历史的高度,充分肯定了西方现代化以头足倒置的方式创造出了许多新需求,在客观上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但是,西方现代化是一场不自觉的历史生成过程,新产生的需要并不是为了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而只是为了满足资本生产与再生产,容易出现虚假需求的现象,从而出现种种内在悖论。这已为历史所证明,比如西方社会普遍存在拜金主义、极端个人主义、享乐主义、消费主义、娱乐至上、单向度的人等现代性问题。由于本位置换和根本目的不同,中国式现代化则是一场自觉的历史推动,是人民本位、共建共治共享、人民驾驭资本逻辑的现代化过程,极大地超越了自发生成的西方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的自觉推动,具体体现在坚持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顶层设计。中国式现代化既是中国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化的历史发展过程,又是一个理想向现实不断转化的历史发展过程。可以看到,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建设和改革进程中,各方面、各领域的发展均是按照顶层设计有目标、有计划、分步骤地推进,这始终是一个显著特征。它完全不同于西方现代化的自发生成,而是在顶层设计的基础上自觉推动出来的一条现代化发展之路。中国式现代化不仅将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理想的阶段性奋斗目标结合起来,绘制出宏伟蓝图,而且还通过制定“五年规划”和远景目标等重大举措,锚定目标一步一步接着跑,一段一段接着干,形成发展连贯性。改革开放以来,已如期和提前实现温饱、总体小康和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等重要阶段性目标,正稳步迈向基本实现和全面实现现代化的新征程。从内容上看,新中国成立后提出的“现代化”主要指向现代化的工业、农业、国防和科学技术;改革开放后从“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到“五位一体”总体布局,中国式现代化的内涵更加丰富全面。从时间上看,新中国成立后提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发展战略;改革开放后根据实际情况的发展变化先后提出了“三步走”“新三步走”的发展战略、“两个一百年”的发展战略和“两步走”全面实现现代化的战略安排。从举措上看,改革开放以来,经过长期的探索,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已经明确,“坚持走中国特色新型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道路,推动信息化和工业化深度融合、工业化和城镇化良性互动、城镇化和农业现代化相互协调,促进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同步发展”[9]16,把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作为重要内容和重要保障,统筹推进“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协调推进“四个全面”战略布局,坚决贯彻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努力实现更高质量、更有效率、更加公平、更可持续、更为安全的社会发展。
(二)中国式现代化是以人民为中心的现代化
以人民为中心的中国式现代化超越以资本为中心的西方现代化。西方现代化以资本扩张作为推动国家和社会发展的原动力,专注于经济增长和物质财富的增加。西方国家经历自由资本主义和国家垄断资本主义两个时期的发展,资本已经完全渗透到国家政治体制之中,对国家发展与政策导向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与西方现代化不同的是,经济增长和物质财富的增加并不是中国式现代化所追求的全部目的。在中国式现代化的逻辑框架中,人被视为最重要、最核心、最活跃的因素。“现代化的本质是人的现代化”[9]594,而人的现代化是追求人的全面发展、充分尊重人的价值的现代化,这是中国式现代化区别于和超越西方现代化的独特属性。正是在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指引下,党和政府才能在“发展中依靠谁”“目标是为了谁”等关键问题上,始终保持清醒的认知。民本思想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先秦时代诸子百家的“仁者爱人”“民贵君轻”,到北宋教育家程颐的“为政之道,以顺民心为本,以厚民生为本”,再到明末清初黄宗羲“天下民为主,君为客”的口号,均体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于民本的重视。在继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基础上,中国共产党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始终坚持人民至上的人民观。习近平指出:“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把增进人民福祉、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作为发展的出发点和落脚点。”[15]在实践中,党和政府高度重视社会保障和民生改善,制定了“六稳”“六保”的方针,将就业视为头等大事重点推进。只有不断促进社会公平正义,满足人民群众对覆盖面更广、受益面更大的民生保障的期望,努力提升人民群众的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中国式现代化才能行稳致远。实现现代化的根本目标便是全体人民的共同富裕,这不仅是马克思恩格斯等革命导师所创立的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本质要求,也是中华民族千百年来的崇高理想,更是社会主义制度的本质所在,是中国式现代化的独特属性。现代化的目标是少数人的享受还是全体人民的共同富裕,这是西方现代化和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分水岭。“中国式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16]我们党始终认为,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相反,社会主义要消灭贫困。而这一目标的实现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循序渐进,通过先富带动后富,最终实现共同富裕。数据显示:1949 年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国民的人均预期寿命仅为35 岁,婴儿死亡率达到20%;学龄儿童入学率仅为20%,成人文盲率达到80%,全国4 亿多人中接受高等教育的在校人数仅为11.7 万人。经过70 余年的发展,我国已经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成就。截至2020 年,我国人均预期寿命达到77.3 岁,婴儿死亡率下降至5.4‰;小学学龄儿童净入学率 99.96%,九年义务教育巩固率95.2%,高中阶段毛入学率91.2%,高等教育毛入学率54.4%,全国共有各级各类学校53.71 万所,在校生2.89 亿人[17]。当前,“具有大学文化程度的人口为21 836 万人。与2010 年相比,每10 万人中具有大学文化程度的由8 930 人上升为15 467 人,15 岁及以上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由9.08 年提高至9.91 年”[18]。同时,减贫工作也取得突破性进展。2020 年11 月23 日,贵州省政府对外宣布紫云等9 个贫困县退出贫困县序列。至此,全国832 个贫困县全部脱贫摘帽,脱贫攻坚取得了全面胜利。从脱贫攻坚的“一个也不落下”到疫情防控的“人民至上”“生命至上”,从管控房价的“房住不炒”方针到民生领域的全面深化改革,无一不体现了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追求。目前,我国已初步构建起世界上规模最大、覆盖人口最多,包括教育、就业、社会保障、医疗、住房、食品安全等关键民生领域的社会保障体系,以切实保证全体人民享受到“幼有所育、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住有所居、弱有所扶”的社会民生保障。以人民群众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利益问题为抓手,着力推进社会公平正义和全体人民安居乐业,使人民群众更有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
(三)中国式现代化是超越零和博弈、坚持和平发展的现代化
从历史上看,西方现代化的实现伴随着对外战争侵略和殖民掠夺,西方列强的崛起建立在他国民众的痛苦之上,显露了其弱肉强食的霸权主义。中国的崛起是和平的崛起。从现实看,“走和平发展道路,是中国对国际社会关注中国发展走向的回应,更是中国人民对实现自身发展目标的自信和自觉”[19]。在中华民族复兴的征程上,中国人民做了种种探索,也遭受了种种失败,最后锚定了社会主义性质的中国式现代化道路。这是历史的选择、人民的选择,也是一条与西方模式截然不同的独特的道路。西方国家的现代文明伴随着杀戮、罪恶与掠夺,社会主义的中国决不能像它们那样。中国式现代化的发展需要资本逻辑,但不能被资本挟持和奴役,而要超越资本逻辑,超越西方模式。从中国的社会性质与民族复兴的目标来看,中国崛起的道路是一条超越了以往一切现代文明“历史限度”的新路,它有着社会主义的价值趋向和目标,承载着中华民族的强烈愿望与期盼,内蕴中华儿女“公天下”“和世界”的道德情怀。当今世界正在发生深刻变化,但和平、发展、合作、共赢将成为时代的主流,要和平不要战争、要发展不要对抗的声音更加强劲。世界各国都在现代化的道路上摸索、前进,经济全球化、世界多极化趋势愈加明显,国际关系民主化的趋势愈加显现,国际力量继续朝着有利于世界和平与发展的方向发展。在这样一种大势下,中国的崛起必须在合作共赢的框架下谋划。中国的发展不是“别人一天一天烂下去,我们一天一天好起来”,而是中国的发展离不开世界,欢迎世界其他国家搭上中国发展的顺风车。总之,中国的现代化模式提供了与西方大国完全不同的崛起模式,成功破解了发展中的“零和博弈”,开辟了和平发展的新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