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明冲突”到“动态共生”: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内在超越与世界意义
2024-05-25祝新宇
祝新宇
(1.同济大学 上海 200092;2.上海市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同济大学分中心 上海 200092)
一、文明冲突:“文明冲突”论的建构框架及其狭隘性
在“文明冲突”论框架下,文明差异是冷战后国际冲突的根源所在,这将使未来国际争端产生在“文明断线层”上,未来的世界秩序需要建立在“文明”基础上。然而,这样的论调仅仅是美国霸权、冷战思维、西方中心主义在文明领域的延伸,暴露出“文明冲突”论的狭隘性。
(一)“文明冲突”论的建构逻辑
冷战后,国际社会亟需引入描绘世界政治图景的新范式,“文明冲突”论经塞缪尔·亨廷顿阐发,就此进入大众视野。
“文明”和“文明短线层”是亨廷顿建构“文明冲突”论的两个核心概念。他认为,“文明的冲突”取代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对立,成为冷战后世界关系的决定性因素,因而未来的世界应以“文明属性”来划分。基于此,亨廷顿划分出西方文明、拉丁美洲文明、伊斯兰文明、东正教文明、印度教文明、中华文明、日本文明以及可能存在的非洲文明八种文明。其中,西方文明的发展、传播在达到顶峰后会逐渐出现回落趋势,这必将导致西方文明与非西方文明的正面对抗,非西方文明将对西方文明发起猛烈挑战,“非西方化运动”将在全球范围内展开[7]27。
为进一步阐述文明导致冲突的内在逻辑,亨廷顿构建“文明断线层”这一概念,预言未来全球的主要冲突是发生在文明断线层上的文明冲突,产生“文明之间的战争”。[7]372比如,论及中美关系时,亨廷顿认为中国不仅仅是一个国家,更是中华文明的代表。中华文明尤其注重等级秩序,这与西方对个人主义的重视产生严重冲突,因而亚洲其他受中华文明侵染的国家将在文化上更加认同中国,中国未来一定会利用这一优势使更多国家服从于自己,从而构成对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的威胁,未来中华文明就是西方文明的主要挑战者。
(二)“文明冲突”论的狭隘性
“文明冲突”论不失为考察世界关系的一种新思维、新范式,但其服务对象是维护美国霸权,核心论点依旧延续冷战思维,价值指向为“西方中心主义”,狭隘性展露无遗。
首先,“文明冲突”论的服务对象是维护美国霸权。美国向来以维护自身霸权地位为核心战略目标,即使是美国的盟国,只要其发展势头迅猛,便会遭到打压与遏制。冷战后,不少国家在全球化机遇中迎来发展黄金期,这些国家被美国视为亟需战胜的对手。“文明冲突”论以“唤醒人们对文化因素的注意”[7]1-2来迎合西方政界、民间保守人士难以接受非西方国家不断发展壮大的心态,提出西方文明“独特,但并不普遍”,认为中华文明、伊斯兰文明将会与西方文明一道构成影响世界秩序的三股力量,从而进一步提出西方应该“在一个多种文明世界里增加自己文明的力量、凝聚力和活力”[8],为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政府提供了以维护其霸权为目的制定文化外交策略的理论依据。
其次,“文明冲突”论仍摆脱不了冷战思维的窠臼。亨廷顿虽然声称意识形态的对立是冷战时期的产物,未来世界秩序的建立要超越意识形态的对立,但实际却以“文明冲突”偷换了意识形态对立的概念。亨廷顿看似是以文明的差异来划分世界,实质上却是以经济、政治、军事等综合实力来划分不同的文明或价值集团,只是将意识形态的对立扩大到包容性更强的“文明冲突”,继而挑起不同文明之间的矛盾,达到遏制、分化各方力量的目的。这样的认识延续了充满对抗、以零和博弈为基础的冷战思维。然而,任何一种文明都不可能不附着于一定载体而独立存在,当文明与国家利益捆绑在一起时才会形成所谓“文明冲突”。把利益矛盾引致文明层面不仅不利于国际秩序的良性发展,反而会引发新的矛盾和冲突。
最后,“文明冲突”论的价值指向是“西方中心主义”。亨廷顿将世界划分成八大文明板块,但只做了两个归类,即西方文明和非西方文明。并且在论及非洲文明时,用词为“可能存在”,轻视与贬低之意显露无疑。在西方文明与非西方文明如此界限分明的归类下,“文明冲突”论一面主张文明的多样性,预测未来国际秩序朝着多元化方向发展,另一面却认为非西方文明越是兴盛和自我伸张,就越有可能引致西方文明的衰落。只有在全世界普及西方价值理念,使西方文明成为普世文明,才能构建稳固的西方本位的世界秩序,以此保证“世界安全”。事实上,将西方文明凌驾于其他文明之上的“文明冲突”论是“西方中心主义”的遮羞布,这为西方国家的“文化渗透”提供了基本理论框架。
840 Digital whole slide helps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in pathological imaging strategies
“文明冲突”论强调西方与非西方文明的差异,更强调引导非西方文明与西方文明的同质化发展,非同质化的发展即为威胁。这样充满狭隘性的观点无法真正代表未来世界发展大势,不同文明之间可以共存,“在不同国家、民族和地域之间的文明发展更应该是以相互吸收与融合为主导”[9]。
二、动态共生: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内在超越
真实的世界并非是西方文明与非西方文明的二元冲突、“我们”与“他者”的决然对立。“交流互鉴是文明发展的本质要求”[10],不同文明间的关系,既不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也不是“适者生存”的残酷竞争,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动态共生关系。基于最大公约性、具体普遍性、现实理想性,人类文明新形态实现了对“文明冲突”论的内在超越。
(一)人类文明新形态聚合了人类价值的最大公约数
一直以来,人类“未来向何处去”的议题是理论家们的关注热点,无论是“文明冲突”论还是其他理论范式,都致力于探寻世界未来趋势与人类发展方向。亨廷顿提出世界八大文明将长期共存,看似突破了“唯西方论”,但其西方中心主义实质和“以己度人”的思维惯性依旧不变,始终傲慢地审视着非西方文明。因此,这样的理论只是基于资本主义文明形态为人类提供的“西方出路”,无法代表全人类的真正诉求。在世界性的普遍交往中凝聚共识,在多样性的文明发展中求同存异,需要构建起属于全人类文明的共同价值。
人类文明新形态聚合了人类价值的最大公约数。如今,人类社会生产力不断提升,但同时又面临发展鸿沟、局部战争、霸权主义、生态危机、重大疫情等层出不穷的风险挑战。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建构起点不是出于先验性设定,而是从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1]出发,认为不同文明间应加强交流,以对话深化文明相处之道,深刻反映着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人类文明价值共识。当前人类面临的一系列国际秩序问题、生存发展问题正是因为人与社会的实践性、一体性关系发展不充分,“文明冲突”只是这种发展不充分关系的表征,而非根本原因。不同文明间恰恰需要交流互鉴,以此达到融合共生,实现动态发展。
(二)人类文明新形态体现了普遍规律与具体原则的结合
为了在冷战后建立并巩固以西方为主导的世界秩序,“文明冲突”论将不同文明间的冲突不断放大,仅仅提供了一个关于未来世界发展的抽象答案,看似具有普遍性,实质上却只是对西方文明的推崇。而人类文明新形态,立足于马克思主义文明观,结合中国探索现代化道路的具体实践,为促进人类文明共同进步给出“中国方案”而不强加于人,体现了普遍规律与具体原则的统一。
在马克思主义文明观视域下,人类文明形态划分的根本依据是生产方式,“在于怎样生产,用什么劳动资料生产”[12]。根据生产方式,人类文明可分为农业文明、工业文明和信息文明。其中,信息文明是人类文明形态今后的发展方向,高度发达的工业文明是迈进信息文明的必要前提。如今西方发达国家早已完成工业化,正在向信息文明阶段迈进,而我国尚未走完工业化和农业产业化进程,正处在完成工业化任务的发力期。从这个层面看,以进入信息文明为发展目标的人类文明新形态同样也处于进行时、发力期。基于此,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并联式”[13]的现代化发展方式和文明演进策略,同时发力完成工业化与迈进信息文明任务,以高水平工业化带动信息化发展,反之用信息化成果助力工业化提质增效。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要求之一,中国在把握历史发展规律、解决实际问题中走出一条新的人类文明演进道路,这一新道路也让其他渴望实现现代化的国家看到了新希望。
(三)人类文明新形态实现了现实与理想的统一
“西方中心”是“文明冲突”论的逻辑起点,因此,“文明冲突”论会天然地认为非西方文明与西方文明不仅是长期共存关系,而且是对立、冲突的关系,对非西方文明持打压态度。这样的庸俗化思维把人类看作是“我们”与“他者”的对立集团,而非命运与共的人,与历史潮流背道而驰。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提出以时代特征、历史发展趋势为依据,具有深刻的现实性根基,沿着“实践-理论-实践”的螺旋式上升路径,连结起人类发展的“现实”与“未来”,实现了现实与理想的统一。
马克思主义强调,人类交往关系发展和世界历史推进的最根本基础是实践。在实践中,各国人民通过贸易、投资、文化交流等形式,在全球范围内建立起相互依存的关系,这种实践性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关系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不断发展,其最终指向全人类自由发展的共同体。这种共同体既不表现为凌驾于所有人、所有国家、所有民族之上的充满玄幻神学色彩的神圣共同体,也不是在资本逻辑使役下所产生的虚假的共同体,而是在人类文明充分交流与融合中形成的“真正共同体”,这一“真正共同体”代表着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最高理想,也正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的价值旨归。当今世界,“各国相互联系”“全球命运与共”[14],人类文明新形态传递出的相互尊重、包容、理解态度,既是不同文明保持自身个性的基础,也是不同文明间相互理解、共同繁荣的保证,让世界看到了从现实境况达成“真正共同体”的可能性,实现了对“文明冲突”论的超越。
三、多维价值: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世界意义
多样性是人类文明的本质体现,多样化的文明为人类共同进步提供丰富的滋养。人类文明新形态倡导“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6],遵循“世界各国相互依存和人类命运紧密相连的客观规律,反映了全人类共同价值”[15],在为国际社会重塑文明秩序,为世界提供新的文明范式,为人类展示新的文化价值等方面具有重要意义。
(一)人类文明新形态为国际社会重塑文明秩序
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面对国际社会既有的不平等文明秩序与相差悬殊的国际力量对比,人类文明新形态秉持平等原则,表明古老文明可以拥抱现代,非西方文明可以赶超西方文明,有助于为国际社会重塑文明秩序,为应对共同挑战注入文明力量。
人类文明新形态提倡的是平等原则,对不同文明平等对待、平等尊重。“每一种文明都扎根于自己的生存土壤,凝聚着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非凡智慧和精神追求,都有自己存在的价值”[16]。文明不分优劣,不论高低,不以制度、信仰等划分集团。中华民族历来主张与不同文明平等交流,以海纳百川、兼容并包的态度推进文明交流融合。自汉至唐的五百余年间,以儒家为主体的中华文明吸收融合了印度佛教文明,形成了以禅宗为代表的独具特色的中国佛教,进而对整个东亚文明板块产生了深远影响;通过“丝绸之路”的商贸往来,过去彼此孤立的中华文化、印度文化、波斯文化等开始流动,文明交流逐步扩展,形成地跨欧亚,横贯儒家文明、伊斯兰文明与基督教文明板块的交流范围;四大发明传入欧洲,“火药把骑士阶层炸得粉碎,指南针打开了世界市场并建立了殖民地,而印刷术却变成新教的工具”[17],技术与器物的相互交流促进思想的发展,引导欧洲的航船走出中世纪的雾霭。如今,人类文明新形态继续秉持文明平等交流原则,坚持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在破除西方文明强势的文化输出、精神剥削等不平等文明秩序上担当起中国责任,为近代以来国际力量对比中最具革命性的逆转作出中国贡献,受到越来越多国家的支持。
综合前述,人类文明新形态在重构国际社会文明秩序方面展现了平等公正而非奴役压迫的发展新方向,将有力打破西方不平等流向非西方的文明秩序,推动国际社会文明秩序的重塑。
(二)人类文明新形态为世界提供新的文明范式
文明因交流而繁荣,文明因互通而厚重。当文明发生交汇和碰撞时,才能产生创新,带来技术、思想、制度等各方面的变革,推动社会发展,不同文明间交流、融合是大势所趋,人类文明新形态将为世界提供新的文明范式。
所谓“范式”,是一种运用于认识论中的思维方式或与既有认识不同的存在状态,由美国著名学者库恩最先提出。库恩革命性地提出,范式不同于科学验证的规则或定理,只要可以说服众人、获得广泛赞同即可成立并予以推广。[18]现代资本主义的文明范式是由资本逻辑、工具理性和西方中心主义构成的,它不仅深刻地影响着全球化进程,而且在全球范围内挑战着其他文化的生存和发展。人类文明新形态超越了资本主义现代性文明单纯的资本逻辑和工具理性,它不仅包括人类的生存价值,更创造了一种全新的发展价值,强调人类的共同未来。同时,在这一新的文明范式下,旧有的文明心理依托将发生转化。随着全球化和信息技术的普及,人类文明正迅速演进,新的文明心理依托不再基于民族共同体,而是超越民族共同体,以人类为终极关怀目标,将休戚与共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新的文明心理依托。基于新的文明心理依托,不同文明间将不再是陌生、紧张、对抗的“丛林”关系,而是互生、共建的“家园”关系。
总之,人类新文明形态的出现,为世界提供了新的文明范式。这一范式赋予人类新的认知和思考方式,打破西方中心主义的全球化范式,加速国家和人民彼此之间的交流与合作,为人类创造出更多的发展机遇。
(三)人类文明新形态为人类展示新的文化价值
在人类文明的发展历程中,文明的核心内涵和价值引导变化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创造,意味着人的自我拓展的文化转化,并为人类展示新的文化价值。
从词源意义来看,文化指通过土地耕种取得收获,含有“培养”“教化”之意;文明一词则更多侧重于“公民”“城邦”之意,以此说明文明是文化进步的产物。虽然文化和文明都是人类独有的现象,但文化更接近自然,是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存的产物。文明则是文化的精华,代表着人类对于自然文化的转化和提升。人类文明新形态不仅体现了一种全新的存在状态,更是文明进步和文化创新的表现。第一,它为建设开放包容的世界打下坚实的文明基础,呼吁人类更加关注全球公共利益。这种全球意识是对过去只考虑狭隘的利益的突破,其内涵是开放、包容、合作和共享。第二,它为建设美丽清洁的世界打下坚实的文明基础,要求人类文明发展的过程中,充分考虑对环境的影响,实现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共生。第三,它为建设共同繁荣的世界打下坚实基础。全球化进程的加速与国际化大生产的开展更为文明间的交流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契机,特别是互联网的出现,使得文明间的距离前所未有地拉近,互联网作为一种天然的全球性媒介,极大推进文化的繁荣发展。在全球网络平台上,各种文化不断突破其固有地域和模式局限走向全世界,本民族文化资源不断转变为人类共同享有的信息库。
一言以蔽之,人类文明新形态为人类展示出一种全新的文化价值,这种新的文化价值观不仅是人类自我拓展和文化转型的结果,也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应有之义,具有极大世界号召力,并将持续为世界文明的发展和进步注入新动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