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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告白》中的存在主义思想解读

2024-05-07翟珂

名家名作 2024年4期
关键词:无声告白莉迪亚内斯

[摘要] 以萨特的存在主义理论为基础,着重分析了《无声告白》中的种族、社会和家庭等外在压力对人的异化作用,詹姆斯的生存危机来源于白人社会对少数种群的凝视,莉迪亚的生存危机来源于父母对她的凝视。通过分析,发现小说也强调个体建构的主观能动性,面对生存危机,主人公最终幡然醒悟,不再为他者存在,而是遵从自我意识,最终实现自我。

[关  键  词] 《无声告白》;生存困境;凝视;自由选择

《无声告白》是美国华裔作家伍绮诗发表于2014年的处女作,一经出版即获如潮好评,斩获诸多奖项,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小说以二女儿莉迪亚溺水而亡作为开端,以倒叙的方式展开故事,演绎了华裔移民在白人社会中所面临的压力及造成的家庭悲剧。詹姆斯一家表面看上去是幸福美满的,然而莉迪亚的突然死亡打破了这一美满成功的表象。家庭中的每个人都貌合神离,背负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就如《纽约时报》指出的:“这部小说写的是成为‘异类的那种负担与压力,这种负担与压力通常会摧毁一个人,而不是塑造一个人。”[1]

小说通过细腻的描写,展示了华裔群体在白人社会的“凝视”下所面临的生存困境,同时也通过对人自身存在的思考,鼓励人们在面对生存危机时要努力挣脱他人注视的枷锁,强调个体自由和主体的超越性,在主体建构的过程中采取积极的行动,主动创造自己。《无声告白》这部小说对个体生存问题的探讨,蕴含了萨特存在主义的哲学思考。

一、注视下种族 “他者”的生存困境

萨特的存在主义认为,注视不是指行为上的看,而是意识到“被看见”(being-seen-by-the-other);注视使被观者成为观者的物化对象;通过注视,自我与他人产生了联系,并在对象化与被对象化之间展开争夺[2]326。“在每一次注视中,都有一个他者作为客体出现,作为我的感知领域中具体而可能的存在,在某些注视的场合,我决定通过羞耻、痛苦等来理解别人对我的注视……每一个眼神都让我们真切地感觉到,我们是为所有活着的人而存在的。”[2]304-305

小说中,“注视”是主人公外在压力的根源,是造成人物生存困境的根本原因。作为米德伍镇唯一的华裔家庭,独有的身份以及种族特征使得詹姆斯一家都陷入了他人注视的旋涡之中,成为他人目光中的“景观”、主流社会的“他者”,任人观赏,无法挣脱。

父亲詹姆斯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己的华裔特征引来他人的别样目光,他人的注视会让他感到羞耻、无所适从。因为自己的华裔特征,詹姆斯从小便经常招来别人的注视。在他第一天上学的时候,坐在他旁边的女孩问他:“你的眼睛怎么了?”[3]44这种“注视”常常是不友好的,这是詹姆斯第一次为自己的族裔身份而感到难为情,从此便在心中种下了身份自卑情结的种子。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和“大家”一样,詹姆斯试图与族裔历史及文化切断联系,他为自己制订了融入群体的“美国文化学习计划”。五年级时,詹姆斯甚至因为害怕讲英语有口音,不再和父母说中文,直到和路易莎用中文聊起“叉烧包”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四十年没有说中文了。归属感和安全感的常年缺失,使他时常觉得自己“好比动物园的动物趴在笼子里,拼命忽略围观的游客,假装自己还在野外自由地奔跑”[3]192。詹姆斯通过观者的注视将其价值判断内化为身份的耻辱感,压抑了自我意识的苏醒,一直局促不安地生活在他人目光交织而成的“囚笼”之中,无力反抗。萨特认为,来自他人的目光对物化“我”有绝对的影响。由于他人的注视,“我”情不自禁地内化了他人的判断,然后不断地改变自己的形象来迎合他人的判断。在这一过程中,“我”丧失了自己的主体性,沦为他人评判的对象,这是自我异化的表现。

婚后,有一次詹姆斯一家出门旅游并满心欢喜地做了攻略,但事实却是一家人所到之处都会招来众多异样的眼光,使一家人在精神上不堪重负,最终不得不结束旅行,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一家人出去旅游。注视之所以能对被观者产生压力,主要是由于主体的反思机制。反思机制能促使被观者把观者的价值观内化,从而影响主体建构过程,甚至成为主体建构中的决定性力量[4]352。作为学校里的唯一一个不是白人的女孩,莉迪亚同样也为被白人围观和注视所困扰,正如莉迪亚所说,那些注视的眼神中仿佛带着钩子,虽然她试图忘记这件事,但总有人和事提醒自己的与众不同。莉迪亚之所以能从白人的注视中看到华裔苦工形象其实就是白人价值观内化的结果。

二、注视下家庭“中心人物”的生存困境

古希腊神话已经预示了这种“注视”的负面影响。希腊人创造了一个名为美杜莎的人物,任何被美杜莎看过的人或物都会变成石头。萨特把这种“注视”比喻成美杜莎之眼,不仅争夺了自我的主体性,而且威胁自我的存在。此外,萨特在他的戏剧《禁闭》中还展现了“我”与他者之间的冲突关系,该剧三个角色中的每一个都不遗余力地将其他两个人物物化。在这场无休止的冲突中,剧中的加尔森声称“他人就是地狱”,他的意思是“我”和他者之间的关系被扭曲和异化,因为他者倾向于移除“我”的主体性,并将我从“自为存在”转变为“为他存在”。

“莉迪亚自己——她是全家人的宇宙中心”[3]156,肩负着母亲未完成的“与众不同”的梦想和父亲融入大家“大众化”的沉甸甸的期望,在父母双方的双重压力之下,她在一次次“是的,是的,是的”中迷失自我,成为父母完成梦想的摆在橱台上的洋娃娃,没有了自己的意识和思想,为了满足父母的期待而存在,逐步沦为“为他存在”。

一直追求“与众不同”的玛丽琳曾经为了自己的理想抛家弃子,然而却以失败告终,于是,她把自己未完成的理想转嫁给莉迪亚。玛丽琳在心中用金线为莉迪亚编织了一个华丽的未来,“莉迪亚穿着高跟鞋和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莉迪亚站在手术台前,周围的一圈男人敬畏地观摩她娴熟的技术”[3]155。而为了不让母亲再次离去和家庭的和谐,莉迪亚主动承受父母双方注视下沉重的“爱”,如果母亲能够回家,“母亲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她要实现母亲的每一个意愿”[3]133。因此,在每天早晚饭时刻,玛丽琳督促莉迪亚学习;玛丽琳还要求莉迪亚学习高年级的物理甚至大学的生物、化学等课程;她每次送给莉迪亚的生日礼物、圣诞礼物都是书本、听诊器。“它们代表著她对莉迪亚的每一个期望,莉迪亚并不想要,但是却接受了它们。”[3]244母亲和莉迪亚的关系犹如玛丽琳让手指下的木偶(莉迪亚)随着规划好的乐曲翩翩起舞,自己沉醉快乐,一心跟随乐谱,然而不曾注意木偶面色始终如土。

同时,拥有着一双白人独有的蓝眼睛的莉迪亚被父亲寄予融入主流社会的厚望。詹姆斯希望具有西方特征的女儿能够融入主流社会,摆脱种族他者的地位,成为“大家”的一员,赢得大家的欢迎。然而,莉迪亚因为每天被母亲排满了学习任务,根本没时间参加一些社交活动,久而久之,她总是一个人,安静孤僻,没有朋友。詹姆斯送给莉迪亚的一份份礼物,同样也寄托了他的期望。无论是他送给莉迪亚的裙子还是银项链,都是因为“大家”喜欢,因为他无比希望莉迪亚能够替他融入“大家”中去。圣诞节礼物同样也承载着詹姆斯对女儿沉甸甸的希望,这是一本有关交际的书——《如何赢得朋友和影响他人》。莉迪亚即使不喜欢,也压抑着情绪说:“太棒了,谢谢爸爸。”[3]173詹姆斯自私地把自己无法拥有却又极度渴望成为“大家”中的一员的愿望强加在莉迪亚身上,期待她代替他实现自己不可能的人生。詹姆斯始终从“大家”的视角来审视和要求莉迪亚,从没把莉迪亚当作一个有独立意识的个体,一味地把自己的意识强加于莉迪亚身上。“大众化”成为主流社会价值观的符号,流行的衣服、发型、银项链等也都具有文化意指,成为“消除”族裔特性的魔法工具[5]85。对莉迪亚来说,这些礼物上无不承载着父母注视的目光,这些注视间接地评判着她、限定着她,剥夺着她的主体自由。

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莉迪亚却背负上了父母艰难且相悖的梦想。一方面,母亲要求她成绩优秀,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每天给莉迪亚布置满了学习任务。另一方面,父亲希望她拥有很多朋友,花时间结交朋友,成为“大家”中的一员。这两份“爱”撕裂着莉迪亚,令她痛苦不堪,逐渐失去自我,成为“为他”存在、帮助父母完成梦想的傀儡。考试分数的下降,无法融入群体,连唯一一个精神支柱——能懂得她的感受和给她安慰的哥哥也要离家去念大学,只剩她一个人面对种族和家庭的双重压力以及父母无处不在的注视。逐渐地,莉迪亚不堪重负,选择自杀。

三、自由选择——对注视的反抗

萨特认为“自为存在”一旦意识到他人对自身的占有,就必然会投入对“自我存在”和自由的争夺中去,要否认这个从外界给予我的存在,超越这种存在[2]445。面对父母双方长期以来的“注视”,莉迪亚最初屈从于父母的“注视”,成为父母眼中的乖女儿,逐渐成为“自在存在”。长期的压抑,最终导致她无法继续承受来自父母沉重的爱,于是她选择对抗。萨特认为,人的命运取决于自己的抉择,人就是在不断的自由选择中创造自己,但人必须对自己的选择、行动承担全部责任。

最初,莉迪亚的选择是消极的,甚至在某些程度上和她的母亲玛丽琳有些许相似。玛丽琳也极度反抗她母亲的欲望,即让她成为只会取悦丈夫的家庭主妇。玛丽琳在和她母亲的这场主体性争夺之中失败了,失败一方面源自性别歧视、家庭琐碎,但也有很大部分在于她内心的不坚定。如果玛丽琳坚定自己的梦想,她就不会因意外怀孕而辍学,她也许就能完成她心中的“医生梦”,但没有如果,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莉迪亚又何尝不是呢?她徒在心里挣扎痛苦,无法狠下心去改变。小说中,驾照事件就可以证明。莉迪亚想要通过初学者驾照考试,这样她就可以去她想去的地方,“等获得驾照,莉迪亚想,她就能去任何地方……就算内斯离开了……她也不会孤零零地困在父母身边”[3]217。然而,她并没有通过驾照考试,“汉娜知道为什么。莉迪亚没有学习交通规则”[3]234。此外,一直处于家庭中心的莉迪亚,从没关心过哥哥内斯和妹妹汉娜被冷落、作为透明人的感受。当她每次受到父母的“注视”,总是希望内斯来帮助她、安慰她、倾听她。从表面上看,莉迪亚只是想让内斯陪她一起分担来自父母的“注视”,但实际上,莉迪亚已将自己从“被注视”的角色转变为“注视者”的角色,试图物化和控制内斯,通过“注视”剥夺内斯的主观性,以确保内斯永远陪着他。十年里,内斯对莉迪亚的痛苦感同身受,“他默默地同情她,偶尔会捏捏她的肩膀”[3]164。然而妹妹的过度依赖,让内斯觉得“有个东西一直在绑着他的脚踝,牵引着他,让他失去平衡,承担她的重量”[3]164。莉迪亚害怕有一天内斯会反抗她的“注视”而离开她,所以故意把内斯的哈佛录取通知书藏起来。对于莉迪亚来说,这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她无法想象没有内斯陪伴的可怕日子该如何度过。她不能让内斯逃脱她的目光,所以她设法通过隐藏这封信阻止内斯去哈佛。当她再次收到哈佛的来信时,她甚至立即将信撕成两半。此次事件对莉迪亚和内斯之间关系的僵化有很大的影响。对于内斯来说,哈佛的录取通知书意味着他可以重新获得绝对的自由和主体性,更重要的是,他终于找到了一种有效的方法来摆脱妹妹的过度依赖和这个窒息的家庭。这也印证了萨特的“当我试图从他人的控制中解放自己时,他人也试图从我的控制种解放自己”[2]364。面对父母的注视,莉迪亚无法鼓起勇气向父母大声说“不”,没有主动选择自我救赎,一味地把别人当作救命稻草,在笔者看来这是一种消极的反抗。最后,在杰克的帮助下,莉迪亚的自我意识逐渐觉醒。莉迪亚决定向父母坦诚,重新开始做真正的自己。“她会告诉她的母亲,够了。就算她物理不及格,就算她永远当不成医生,那也没关系。…… 她要把项链和书还给父亲,她再也不会把只有拨号音的听筒扣在耳朵上,她再也不会装成另外一个人了。从现在开始,她要做她想做的事情。……她决心改变一切。”[3]272这是莉迪亚对自己的承诺,也是她重获自我的宣言。巴雷特认为,萨特哲学中的自由就其本质而言是否定性的;对着强权说“不”,才能体现一个人终极的不可剥夺的自由[6]256。莉迪亚明知自己不会游泳,登上小船踏入湖中时,必然抱着“向死而生”的决心,她的死亡也意味着崭新自我的重生。萨特认为,人只有向死而生才能获得自己的本真和主体性。“在意识的呼唤的影响下,我以坚定的决心冲向死亡,正如我冲向我最固有的可能一样。”[7]246

四、结束语

《无声告白》封皮标注着一句醒目的话:我们终此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这句话是对莉迪亚主体发展过程的最佳注脚,也是对小说核心精神的精准表述。莉迪亚的死亡引发了社会各个阶层人士的关注,不仅使詹姆斯家庭中的对立关系得以消解,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种族的二元对立,模糊了主流群体和少数族裔的界限。从最初白人社会的“注视”到最后种族和谐温馨的场景,体现了作者对族裔问题的客观审视和积极展望。无论是个体对他人“注视”的对抗、对“自为”的追寻,还是对种族冲突的消解,对当下生活在别人眼中的人们和倡导多元化发展的今天都具有深刻意义。

参考文献:

[1]Chee, Alexander. “Sunday Book Review, The Leftovers ‘Everything I Never Told You , by Celeste Ng.”[N].The New York Times 17 August 2014: BR16.

[2]薩特. 存在与虚无[M].陈宣良,等,译.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

[3]伍绮诗.无声告白[M].孙璐,译.南京: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5.

[4]赵一凡,张中载,李德恩.西方文论关键词[M]. 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352.

[5]王芳.注视与超越:《无声告白》中的存在主义思想解读[J]. 当代外国文学, 2017(3):81-89.

[6]Barrett,William. Irrational Man. Trans. Duan Dezhi[M]. Shanghai: Shanghai Translation Publishing House, 1992.

[7]Sartre, Jean-Paul. Being and Nothingness. Trans. Hazel Barnes[M]. Beijing: China Social Sciences Publishing House, 1993.

作者简介:

翟珂(1999—),女,汉族,河南商丘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作者单位:牡丹江师范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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