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七岁
2024-05-01吴兴华
吴兴华
1981 年11 月中旬的一个早晨,我被爷爷急促的拍门声惊醒,原来是我家的一只大雄鸡被人偷走了。爷爷说汤舅母看见偷鸡人提着鸡朝街上去了,叫我马上去追。
父母头天走亲戚没回家,我只好一个人追到街上,从下街找到上街,哪有我家雄鸡的影子,找得我满头大汗。正走到公社大门外街口,迎面遇见村上的民兵连长,他见到我十分高兴,赶忙把我拉到一边问道:“你今年多大了,想不想去当兵?”我告诉朱连长,已经17 岁了,想去试一下。
于是,我把找鸡一事抛到九霄云外,跟着朱连长快步来到公社武装部,从魏部长那里获得一张体检表就赶到区武装部体检站。那天,因为丢失了一只鸡,我却意外赶上了招兵末班车,不到两个小时就顺利通过了总检。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下午下着鹅毛大雪,我从村办茶场回走到家门院坝,眼尖的妹妹欢天喜地跑到我跟前说:“哥哥当兵了,哥哥当兵了!”并将一张盖着红红公章的入伍通知书递到我手里。那刻我立在院坝中央,久久盯着久盼而陌生的入伍通知书,任凭天上的雪花飘落,任凭山沟吹来的阵阵寒风入体,心里却有阵阵暖流。
一进屋内,一年少有的肉香扑入鼻腔,母亲正鼓捣着我过年时最爱的猪头肉,还顺手送了一块在我嘴里,脸上写满了灿烂的笑意。父亲从门外回来,头发上还有一层没有融化的雪花,手里举着一瓶红高粱白酒高兴地说:“今天是华儿的大喜事,今晚上父子俩破例喝两杯,来个一醉方休!”住在上院子的爷爷奶奶听说我从茶场回来,也赶忙来到我家,顿时家里热闹起来。
在80 年代初,成为一名解放军意味着一个家族的荣耀,也意味着一个大山里的农家孩子的出头,终于可以离开祖辈生活的大山,穿上崭新的绿军装,走向另一个“吃国家粮”的新世界。
新兵集中的那天早上,大队组织欢送,一队敲锣打鼓的乡亲把我送到了乡武装部。公社的大院壩里,一百多个和我一样的新兵站在中央,暴露在四周送亲人的目光中。乡武装部长简短的讲话之后,让我们新兵依次进入大礼堂,里面的座位上对应放着发放给新兵的着装。我走到一个座位,立即脱掉身上的旧衣服,换上了一套崭新的绿军装,同时将军被背在背上,把军挎包、水壶拿在手里,这些东西崭新崭新的,有一股浓烈的刺鼻味。我编在了新兵一连二排一班,班长是来我们公社征兵的冯进仁,甘肃人,个子一米七五左右,很魁梧,说话时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滴溜溜不停转动,集合时我专注地审视着他,曾怀疑他可能是首长身边的勤务兵。
中午饭是我参加部队生活的第一顿,一班十个人蹲在公社院坝,围着中间两个大瓷盆,一个装着猪排骨炖萝卜,一个是猪肘子,每人面前还舀了一碗雪白的大米饭,这可是我过年才可以吃到的好东西!下午是自由活动,我一口气溜回了家,与爷爷奶奶、父母、妹妹、弟弟再次相聚,把中午吃的可口饭菜讲给了爷爷奶奶,弟弟妹妹听得津津有味,仿佛也吃上了那顿可口的饭菜。
晚上,欢送新兵电影晚会在公社礼堂举行。我们新兵坐在中央,亲友们围在四周。先是公社领导、区武装部长讲话,然后是新兵代表表决心,最后是部队带兵首长讲话。首长是个副连长,记得姓钟,讲一口地道的四川綦江话,他首先感谢地方各级政府的大力支持,继而要求每一个新兵,从现在起你们就是军人了,再不是普通老百姓了,要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那晚公社电影队放了一场电影,片名叫《许茂和他的女儿们》。我第一次看这部电影,里面的情节让我躁动,很想为许茂老汉一家伸出援手。
第二天上午九点,我们新兵背着打成豆腐块样的被包,排成长列弯弯曲曲地前往车站。后面紧跟着送行的亲友们,寸步不离,尽管寒风萧萧,但每个人的心里却十分的火热。
几声鸣笛,五辆戴着大红花的汽车朝着下游县城的方向慢慢启动。窗外熟悉的街道、村子、屋舍、绿树慢慢朝后退去,送行的人们开始喧闹,大家随着缓缓走动的汽车小跑,紧跟在车边大声呼喊儿子、哥哥的名字,拉紧的手分开又拉紧,叮嘱的话已经张不开口,只有深情的目光对视,以传达无尽的亲情。
汽车路过我家外面的石桥时,爷爷奶奶、父母、妹妹和婶婶早已经站在桥栏边,挥着手,喊着我的名字和乳名,我站在车厢边,也挥着手,喊着爷爷奶奶再见,父亲母亲再见,妹妹、婶婶再见!直到汽车转过一个大山塆看不见老家的石桥了,但我还听见对面大山反弹传来的亲人呼喊……
入伍那年,我刚满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