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的觉醒、 迷失与转向
2024-04-27赵相宜
赵相宜
【摘要】长篇小说《象牙戒指》作为庐隐的代表作之一,颇有再解读之必要。“恋爱自由”的思潮促使新青年沁珠、伍念秋、曹子卿等谈论恋爱,投身爱河。然而在恋爱交往的过程中,青年男女却渐入情感迷途。男子“已婚寻爱”的情爱模式导致家中妻子与新恋对象同时陷入困境,女性“游戏人间”的情感态度造成不可挽回悲剧的同时,也使得自身深陷情感旋涡。当启蒙话语逐渐褪去幻梦的色彩,张沁珠最终决定超拔于既往的情感困局,从“小我”走向“大我”,投身新的事业。这既是人物的必然选择,也体现出作者的创作意图。《象牙戒指》主要人物的生存境遇,是“五四”一代青年从觉醒、迷失走向突围的生动写照,展现出庐隐对启蒙思潮中自我的关注、反思与走向的独立判断。
【关键词】庐隐;《象牙戒指》;自我;“大我”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5-0013-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5.004
长篇小说《象牙戒指》是庐隐创作高峰的代表作之一。小说融汇日记体、书信体等文本形式,改编自石评梅、高君宇的恋爱故事,讲述“五四”启蒙思潮影响下的新青年张沁珠在求学、恋爱、工作中所经历的种种遭遇。《象牙戒指》出版后曾风靡一时,支持者评论其“虽然是以男女爱情为主旨的作品,但并不像普通一般专言爱情的作品那么浮浅” ①,批评者认为“看庐隐《象牙戒指》,行文固清丽,惜剪裁太坏” ②。然而,这部经典之作于新时期却鲜获研究者关注。现有刊登于中国期刊网专论此文的论文仅有七篇。论者或关注该作与其他作品的比较研究,但对所论两者皆失于仔细揣摩;或单单从理论预设出发,如以叙事学理论、精神分析理论等对文本加以解构,展開脱离文本的言说。值得注意的是,由于庐隐对女性生存困境与精神危机有着持续性的关注,针对这一作品的意义阐发多围绕女性主义立场展开,呈现出从多元走向一体的发展态势。
当我们转换视角,以平视的目光关注文本中青年男女的价值选择与精神困境,不难发现该作表现的正是“五四”启蒙时期及其落潮后青年一代的心灵历程。本文拟重新回到小说文本本身,以“自我”为关键词语对《象牙戒指》进行再解读,力求还原文本叙事图景,把握作家庐隐真实的创作意图。
一、自我的觉醒:谈论恋爱与投身爱河
自“五四”启蒙思想传播以来,“婚姻自主”“恋爱自由”等观念成为“个性解放”思潮的重要一环,自我的主体性逐渐得到社会群体的重视。对于“五四”时期的青年而言,与自身切身相关的婚恋尝试,无疑是个体实践“为自我而存在”观念的上佳选择。
《象牙戒指》的故事正发生于“五四”启蒙思潮兴起之时。新青年不仅谈论恋爱,也开始大胆地投入爱河。《象牙戒指》中沁珠、伍念秋、曹子卿三人的情感纠葛,便源于这“听命于自己”“为自我而存在”的新式恋爱观。
受沁珠父亲所托,伍念秋伴随求学的沁珠一路北上,抵达后随之照看其起居。两人交往渐频,通信、访居、出游……关系也渐趋密切。在旁观者眼里,沁珠已逐渐陷入爱河。她时而颊上泛起红晕,眼神中闪烁着柔媚的光彩;时而脚步轻盈,身形轻快,心情宛如一朵飘飞的云。随着关系的渐进,伍念秋已婚育子的事实打碎了少女美好的幻梦。沉默悲凉中,沁珠离开伍念秋,游戏人间,却意外邂逅了她生命中第二个男人曹子卿。较之伍念秋,曹子卿对沁珠的感情更深。沁珠病重之时,他陪伴照顾在侧;远赴革命事业,仍不忘赠象牙戒指以遣相思之苦。在写给沁珠的信中,曹子卿如此剖白个人的心意,“是的,我在人间是为‘自我而努力的,我所祈求的只是我敬爱的人的一颗心” ③。但当曹子卿以命相委,沁珠却感到力不从心。她坦言自己不能只为他人而存在,“我是尊重‘自我的,那一天要是失掉‘自我,便无异失掉我的性命”。
《象牙戒指》中主人公所强调的“自我”,正源自“五四”启蒙精英所倡导的新式理念。1915年9月,陈独秀在《敬告青年》一文中提出有关“自我”的主张,“解放云者,脱离夫奴隶之羁绊,以完其自主自由之人格之谓也” ④。所谓“自我”,即“拥有自主自由之人格、听命于自己”。在时代的浪潮中,众多女性作家开始用笔表达个人对“婚恋自由”这一新兴现象的所见与思考。冯沅君笔下的女性多展现自我的叛逆、热烈与决绝,其小说代表作《隔绝》由一系列零碎而情感真挚的书信串联而成。主人公纗华在信中回味着恋爱时两人甜蜜而快乐的瞬间,“身命可以牺牲,意志自由不可以牺牲,不得自由我宁死” ⑤;冰心与其恋人吴文藻共同完成的《求婚书》,是恋爱双方对女方父母的真诚剖白与恳切请求。信中两人婚恋观所提出的四个要素—— “圣洁、理智、专一、尊重父母” ⑥,体现出冰心对于觉醒自我须兼具情感与理智的期待。
对比于其他女性作家,在《象牙戒指》中,庐隐格外关注觉醒后自我所做出的选择。纵观全篇,悲剧的诞生似乎往往与自我意识的觉醒密不可分。听命于个人意志,伍念秋被沁珠吸引,但这份感情使得沁珠和伍妻同时陷入困境;游戏人间之时,出于对自我的尊重,沁珠难以自欺,真正爱上曹子卿;而由于顺从个人心意,曹子卿矢志不渝地爱着沁珠,在得知沁珠的真实心意后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但依据文本细细推敲,小说中青年陷入的困境又并非归责于“五四”启蒙运动所提倡的新式理念,而主要源自个体对“个性解放”理念实践时的选择谬误与行为偏差。当受到启蒙召唤的自我迈出错误的第一步,一切已覆水难收。
二、歧途的误入:已婚寻爱与游戏人间
在《象牙戒指》中,有两个关键的情节节点决定了故事的最终走向,值得读者关注。一则为有妇之夫伍念秋在与沁珠的恋爱过程中隐瞒个人已婚育子的身份,使得了解真相的沁珠变成了“灰色绝望的可怜虫”;二则为心灰意冷的沁珠在与曹子卿的交往过程中,采取“游戏”的态度,造就无可挽回的悲剧。“已婚寻爱”的情爱模式与“游戏人间”的情感态度,是启蒙思潮下个体走入迷途的一重表征。
回到文本,“婚外恋”这种畸形的新式“恋爱关系”,往往使得与男子密切相关的两位女性——家中妻子与新恋对象,同时陷入困境。当沁珠从伍念秋口中了解到他真实的家庭情况,从表面看,她是那样淡漠又若无其事,“这又算什么秘密呢”。实则她却真切地感到愤怒与痛苦,“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这份痛苦,无人可说,无处可诉。而对于伍念秋家中妻子李秀瑛而言,丈夫冷淡的态度甚至提出离婚的做法,无疑也是一份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在写给沁珠的信中,她恳请同为女人的沁珠理解被抛弃女性的苦楚。由于伍念秋与她育有两个孩子,一旦遭到抛弃,“孩子自然也得跟着受苦”。
关于伍念秋的家世背景,沁珠事先毫不知情,在这段“婚外恋”中,她本身并没有直接的道德责任,却要承担男性迈入歧途所种下的恶果。与有妇之夫相恋的她在得知真相后,不仅感到难以面对男方的妻子,同时还受困于伍念秋的苦苦挽留。这种挽留此时已经形成一种难以挣脱的情感压迫,使得女性深陷情感旋涡无法自拔—— “情感是个魔鬼,谁要是落到他的手里,谁便立刻成了他的俘虏”。进,或是使得对方的家庭妻离子散,或是不得不忍受同处一室的尴尬;退,又不得不面对个人情感的一地鸡毛,可谓是进退维谷。正如学者杨联芬所论,启蒙思潮下的恋爱困境,体现的是“关注社会关系里个人正当权利”的“正义伦理”与“重视具体情境中人与人和谐共处”的“关怀伦理”之间的冲突,是女性意识形态认同与性别认同间的抵牾。⑦
而对于伍念秋的妻子来说,丈夫虽然最终回归家庭,自己不曾沦为弃妇,但这种经历却在心上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在伍妻看来,一个女人既然已经成婚,便应从此跟随丈夫一生。倘若离婚的消息传到乡下亲友的耳里,不知这些人又会怎样挖苦讽刺。与传统的弃妇相比,她们更为可悲,大众对她们甚至连道义上的同情都已消磨殆尽。
男子“已婚寻爱”的行为模式,是庐隐关注启蒙、反思启蒙的深刻写照。对于这一重社会现象,“五四”乃至此后的现代女性作家亦多有注目。作为这一时期社会生活的见证者,苏雪林曾记录下这种畸形的婚恋现象。彼时,即便男性家中已有妻儿,男学生们也大都希望能找到一位新女朋友。而所谓恋爱关系的促成与发展,无非是从借口切磋学术的通信,过渡到两人关系的更进一步⑧;凌淑华在小说《花之寺》里,借妻子燕倩之口直陈彼时心思不正的男子“在外有情,回家无情”的“两面派”做法;石评梅则较早注意到启蒙时代的“弃妇”现象,对于这部分沉默的边缘女性而言,“五四”启蒙不过是对女性的虚假解放。《弃妇》中表嫂被无视、被践踏的悲惨遭遇,可谓是当时一代“旧女性”的命运缩影。
“五四”启蒙时期盛行的“婚外恋”,根本上是男性借“关注自我”的借口,漠视社会道德,走向启蒙歧途的一种行径。当“恋爱自由”变成“自由乱爱”,在全新的情场角逐中,女性随之成为男性踏入启蒙歧途的无辜受害者。在“个性解放”的洪流下,无数新女性怀揣着希望与热情,却并没有如她们本来所期待的那样真正得到男性的人格尊重。相反,她们在接受思想启蒙的前提下,更感到理想的破灭与前路的迷茫。而沉默的家中妻则因男性在外恋爱,或受到心灵伤害,或遭到无情地抛弃。她们被裹挟在时代的主潮里,却注定搁浅在退潮的岸边。这群边緣人失掉作为人的基本权利与尊严,成为“恋爱革命”的牺牲者,其本身就是“个性解放”观念的极大反讽与无情否定。
伍念秋妻子的恳求让沁珠最终选择离开,失恋的痛楚使得平日生动活泼的沁珠一改态度,陷入沉默悲凉,而这也无形中影响到她此后的爱情观念。遗憾的是,当她一反常态,带着“游戏人间”的态度面对一个新的男子,她也随之走入“个性解放”的迷途,留下终身悔恨。
遇到曹子卿之后,沁珠突然变得活泼起来,但是这种活泼并非从前的天真单纯,反倒含着一种游戏的态度。让沁珠不曾预料到的是,她虽以“游戏”态度示人,曹子卿却对她一见倾心,且矢志不渝地追求着她。他当面锣对面鼓地向她求婚,后又寄来纯白坚固的象牙戒指,甚至因为感受到沁珠的冷淡复发旧病,屡屡咳血。这种坚持不仅造成她的困扰,也让最终明悟沁珠心意的曹子卿一病不起,因病而逝。目睹这一情形,沁珠随之陷入忏悔与矛盾的困局,难以释怀。
关于青年“游戏人间”的恋爱态度,庐隐在过去的作品中曾做过讨论。在同时期女作家小说创作的人物中,亦可找到此种相似的态度行迹。譬如丁玲所创作的《莎菲女士的日记》,女主人公莎菲面对大学生苇弟,明知其心思,却不拒绝,亦不主动;不承诺,亦不负责。而这一态度所造就的后果,正如庐隐前期小说《或人的悲哀》中亚侠所言,“我何尝游戏人间?只被人间游戏了我” ⑨。庐隐本人亦在写给石评梅的书信中表明个人的态度:“提什么游戏人间,不过欺人自欺罢了。” ⑩
对初涉人世女孩们而言,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全新的情爱关系,似乎无前迹可寻。但无可争议的是,女性一旦在与异性的交往过程中表现得绝对任性与随意,凡事均听凭个人意志,最终难免自尝苦果。时代的浪潮中,还是茅盾当年给予新青年们的恋爱指导颇具功效:“恋爱是人间最庄严的事,决不能搀涉一毫游戏的态度。” ?庐隐借用《象牙戒指》中“已婚寻爱”与“游戏人生”的情感态度,为时人敲响警钟——切勿忽视“自我”光环背后的“自私”本性,自我的自由是有原则、有限度的自由。
三、必然的转向:从“小我”走向“大我”
在沁珠的生命旅途中,与伍念秋无疾而终的爱恋让少女的心蒙上暗尘,单恋者曹子卿为爱而逝的情状更加重了她内心的伤痛。分别五年后,在友人眼里,她的脸色清白瘦弱,缺乏血色,“简直老了,老得使人想不到”。当启蒙话语逐渐退去幻梦的色彩,梦醒的沁珠该何去何从?在沁珠离世的前一个月,最后一次正式交谈中,她对友人如此表白心迹:“时代猛烈的进展着,我们势有狂追的必要。”经历数年的内心挣扎,她最终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超拔于既往的情感困局中,南下广东从事新的事业。
细读文本,沁珠的这一转向并非偶然。曹子卿生前曾从事革命事业,他曾直言,世间不平等的现象,以及民众的生活疾苦,都催逼着他向革命的道路上去。这让沁珠感到很有些英雄气概。曹子卿去世后,出于对他的缅怀与纪念,沁珠在日记中记录下自己的思考:放下眼前的一切,转而投入一种慷慨激昂的生活,当为逝者的期许。与此同时,一直陪伴在侧的好友素文也选择投入革命事业。她认为沁珠富于情感,适合这样的工作,不妨将胸中之情寄托于伟大的事业之上。便是沁珠本人,也认为自己应该改变生活的状态,“一个别有怀抱的人,应当过些非常的生活”。由此看来,亲友的选择、自身的要求都催促着她从苦闷中挣脱,重寻人生的意义。
当然,对于沁珠而言,从前尘过往抽身而出,继而投身新的事业,并非易事。她恐惧未知的挑战,“那光明的前途离我太远”;有时又考虑到个人特质的偏狭,自己性情喜静,“不习惯于那种活动的生活”。在日记里,她如此剖析自己:一方面,由于先天赋有的秉性,她的心底浮动着“凄美静穆的幻梦”;另一方面,时代与人群的呼喊催促她向着新的事业前途奔去。站在时代的十字路口,幻梦与现实的冲突、纠结带给她的是无尽的彷徨,她不得不自问:“我将怎么解决呢。”知识分子浪漫绚丽的天性常常使其走入自我的天地,而社会现状却要求他们为他人鼓勇呼喊。这种矛盾、无助,是启蒙一代在时代转折点痛苦挣扎的生动写照,也是《象牙戒指》永恒的意义所在。
故事的尾声,沁珠带着未完成的心愿,因脑膜炎离开人世。但她决心抽身情感旋渦,从“小我”转向“大我”的态度,一部分来自人物原型石评梅的个人选择,更多的也折射出作家本人的创作意图。当重新梳理庐隐的创作轨迹,不难发现庐隐创作后期对左翼话语的认同与创作历程中逐渐“转向”的痕迹,以及《象牙戒指》在庐隐小说创作史中的独特意义所在。
在《庐隐自传》中,她曾将自己的思想分为三个阶段—— “悲哀时期、转变时期、开拓时期” ?。受到“五四”启蒙思想以及叔本华哲学的影响,同时又遭遇母亲、丈夫、挚友、哥哥的相继离世,庐隐第一阶段的作品弥漫着深深的伤感。诸如《海滨故人》中“知识误我”的悲凉呐喊,《胜利以后》走入新家庭的女性纠结于过往、当下与未来的内心处境。作家一面深刻地洞察到人生的困境,一面被困于伤感之中,难寻新的出路。当悲哀的情绪已经达到最高点,庐隐感到自身不得不做出改变。步入“转变时期”,庐隐与爱人李唯建共著的《云鸥情书集》奔涌着纯粹的情感,这一时期的作品已初具解决困境的意识。20世纪30年代之后,随着日军进犯,民族矛盾空前尖锐,庐隐“开拓时期”的作品逐渐面世。她最终挣脱于“小我”的情感,将关注的焦点与创作的重心置于广阔的现实世界。长篇小说《火焰》以“一·二八”淞沪抗战为故事背景,描绘了上海人民及战士保家卫国的英勇气概,充满革命精神与爱国情怀。对于这一时期的作品,她坦言:“我现在写文章,很少想到我的自身。” ?部分学人引用茅盾《庐隐论》中的观点评价庐隐:“因为时代是向前了,所以这种‘停滞客观上就成为‘后退” ?,认为其“步入停滞”。殊不知,茅盾的文章写于庐隐病逝(1934年6月7日)后的二十余日,此时《象牙戒指》刚刚出版(1934年4月),《火焰》等还未出版。倘若庐隐未亡,她的创作道路甚或与丁玲相似。
庐隐的“转向”,既是时代的要求,也源于庐隐对民众处境、国家命运持续性的关注思考,源于她对自身情感经历的认知与反思。在代表作《海滨故人》问世前,庐隐早期主要投身问题小说的写作。1928年,日军第二次出兵山东,攻占济南,庐隐在《弱者之呼声》中号召群众共同努力,《雪耻之正当途径》一文中更是直呼,“国事已急,覆巢之下宁有完卵” ?。
发表于1931年、出版于1934年的《象牙戒指》,被庐隐视为“转变时期”的作品,她自述《象牙戒指》中所述的哀情“并不是我的理想”。无论是考虑时间节点还是作品价值,这部作品应是庐隐从转变期走向开拓期这一临界点最具代表性的小说作品。《象牙戒指》于艺术上颇见功力,庐隐延续其以细腻笔触坦露人物内心的创作优势,同时较好地克服了早期创作中结构松散、拖沓的不足之处。小说中主要人物从思想觉醒,到渐入迷途,再到意图向新事业转向的一生,表现了作家对启蒙思潮中“自我”的关注、反思与最终走向的判断。如果说《莎菲女士的日记》是作家丁玲的一次自我疗伤,是每一个踏上了从“自然人”到“革命人”身份转变征途的现代作家的必经之路?,那么,《象牙戒指》则是庐隐从“小我”走向“大我”心路历程的自然流露,暗喻着作家未来的价值取向与创作方向。
1928年,“革命文学”异军突起,对“五四”启蒙思潮中带有个人色彩的“自我”倾向进行全力清算。革命作家带有强烈的政治功利性追求,主张将自我融入集体,态度鲜明地反对个人主义、英雄主义。20世纪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称得上是受到启蒙召唤的一代最为困惑的思想转型期。当启蒙话语逐渐褪去幻梦的色彩,而风雨飘摇的社会环境又迫使其迅速做出决定,知识分子常常感到自身落入“梦醒而无路可走”困境。此时,集体的力量随之凸显,青年一代也随之呈现出向新事业或革命转型的心理趋向。而庐隐《象牙戒指》中所表现的青年的纠结、困苦与转向,便是对这一精神态势的生动诠释。
注释:
①黎泽法:《读了象牙戒指》,《翊教》1935年第4卷第10期。
②苏雪林:《十一月一日》,载《苏雪林作品集·日记卷》第1册,成大出版社1999年版,第26页。
③庐隐:《象牙戒指》,载《庐隐全集》第4卷,福建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第147页。
④陈独秀:《敬告青年》,《青年杂志》1915年第1卷第1期。
⑤冯沅君:《隔绝》,载《冯沅君小说:春痕》,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2页。
⑥冰心:《求婚书》,载《我自己走过的道路》,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6页。
⑦杨联芬:《新伦理与旧角色:五四新女性身份认同的困境》,《中国社会科学》2010年第5期。
⑧苏雪林:《浮生九四:雪林回忆录》,三民书局1991年版,第45页。
⑨庐隐:《或人的悲哀》,载《庐隐全集》第1卷,福建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第236页。
⑩庐隐:《海滨消息——寄波微》,载《庐隐全集》第2卷,福建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第107页。
?沈雁冰:《青年与恋爱》,《学生杂志》1924年第11卷第1期。
??庐隐:《庐隐自传》,载《庐隐全集》第6卷,福建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第80页,第79页。
?沈雁冰:《庐隐论》,载《茅盾散文》第4卷,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5年版,第194页。
?庐隐:《雪耻之正当途径》,载《庐隐全集》第2卷,福建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第407页。
?张冀:《迷失的自我与自我的疗伤—— 〈莎菲女士的日记〉再解读兼论新文学作家的身份转变》,《江汉论坛》2021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