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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区何以促进终身学习?
——基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社区学习中心项目运行实践的分析

2024-04-13顾凤佳

职业技术教育 2024年5期
关键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中心社区

李 娟 顾凤佳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要建设全民终身学习的学习型大国、学习型社会,这是我国将巨大人口压力转化为强大人力资源的战略举措,也是提升国民整体素质、满足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重要路径。社区作为社会管理的基层组织,是学习型社会建设的重要载体。如何有效发掘社区潜力、促进终身学习,一直是世界各国在推进学习型社会建设中不断深化的课题。

20世纪90年代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起了“社区学习中心”(Community Learning Center,简称CLC)项目。该项目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为支持会员国制定、实施、监测和评估终身学习战略而推出的积极行动,以期通过社区学习中心建设促进非正规教育和“全民教育”计划,最终成为终身学习和教育的成功模式[1]。该项目运行15年以来,已覆盖亚太地区20多个国家[2],以及美国、加拿大、荷兰、比利时等欧美国家,社区学习中心数量持续增长至17万个之多[3]。期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进行了持续跟进,发布了系列社区学习中心项目运行的专题报告。尽管各国指代社区学习中心的术语、服务范围和运行重点因国情不同而存在差异,但是大量的实践已经显示出社区学习中心作为建设学习型社会的重要载体的工具价值[4],以及社区在促进终身学习方面可推广的潜力[5];与此同时,社区学习中心面临的挑战和今后的可持续性更需要给予关注[6]。本文基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社区学习中心项目运行实践的分析,系统梳理其推进路径与成效,探讨当前和未来发展面临的挑战及应对策略,为我国进一步挖掘社区潜能、服务学习型社会和学习型大国建设提供启示。

一、回溯:社区学习中心的功能拓展

(一)20世纪末:以扩大学习机会、降低文盲率为主

20世纪90年代,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最初在发起的亚太全民教育计划(APPEAL)中将“社区学习中心”定义为“在乡村或城市地区正规教育系统之外、由当地人建立和管理的教育机构,致力于为当地居民尤其是社会边缘人群提供学习机会”[7]。这一行动旨在应对当时亚太地区占全球成人文盲总数四分之三的严峻挑战。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基于六个国家的案例报告,社区学习中心在降低地区文盲率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8]。社区学习中心在建立初期通常坐落于社区已有的建筑场所,如辖区内的中小学校、卫生中心、寺庙或清真寺等[9],为缺乏受教育机会的人群,特别是失学儿童和青年、妇女、老人等提供识字、算数的机会和环境。

(二)2005年起:强调包容性参与、强化社区治理的理念

200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迈向知识社会》中将社区学习中心看作是可广泛推广的、促进终身学习和社区发展的灵活的非正规教育形式[10]。2009年,《贝伦行动框架》倡议要发挥成人教育和学习在治理、参与性包容等方面的行动目标和建议。2012年,亚太全民教育计划(APPEAL)区域会议又进一步强调社区学习中心是“一个社区级的非正规教育机构,通过向社区所有人提供终身学习机会来促进社区发展”[11],其主要功能是提供教育和培训、社区信息和资源服务、开展社区发展活动、负责协调和联通网络[12],成为终身学习的促进者。2013年,首届学习型城市国际大会倡议应“重振家庭和社区学习活力”[13],以期建立社会资本、提高生活质量。可见,社区学习中心的功能开始转向通过个体终身学习来提升生活品质、促进社区治理。

(三)2015年至今:服务可持续发展教育、创建可持续发展社会

2015年,联合国发布最新方案《变革我们的世界: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为全球环境、经济和社会三个领域设定了17项可持续发展目标,而实现这些目标的关键是让地方和社区参与可持续发展的规划和管理,并促进人们形成可持续的生活方式[14]。自此,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工作重点之一就是在社区层面推进和落实可持续发展教育,并认为“社区是有意义的转变和变革行动最可能发生的地方”[15]。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倡议下,社区学习中心的功能在促进终身学习和社区发展的基础上,还被赋予了建立社区纽带、促进公民参与、帮助解决可持续发展的问题和需求,被放置于社区治理、社会转型等“更广泛的利益”上[16],与创建可持续发展的社会紧密联结,为创建以社会包容、积极的公民意识和个人发展为特征的学习型社会奠定基础。

二、探索:社区学习中心的运行实践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以社区为基础的终身学习和成人教育”的报告中专门针对社区学习中心的运行提供了指导方案[17],为各国的实践探索提供了基本的思路。尽管各国社区学习中心活跃在不同国家文化和社会中,但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运行思路,综合分析社区学习中心的案例报告,仍可以从中归纳出以社区学习中心为依托,挖掘社区潜能、促进终身学习的共性的实践经验,见图1。

图1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关于社区学习中心运行的指导框架

(一)社区作为运行主体,发挥社区能动性

围绕“社区学习中心由谁管理、由谁运行”的问题,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强调只有赋予社区所有权,才能促进社区建立强有力的地方民主治理模式,进而彰显出社区学习中心强大的生命力[18]。基于这一指导意见,亚太地区的社区学习中心大多形成了由社区拥有和管理运行的机构。尽管这种理念并未在建设初期就建立,但在长期实践运行中各国都通过不同的政策和文件逐步明确。例如,在韩国,社区学习中心主要是那些由“本地”社区运作、直接向“本地”提供服务的机构。泰国和越南的社区学习中心突出了属于社区居民、由社区管理、为社区居民谋利益和为社区发展的运行特点。孟加拉国所有以社区为基础的机构都被命名为“人民中心”。蒙古国的社区学习中心都被称为“终身学习中心”,旨在通过非正规教育为当地公民提供培训、宣传和信息服务[19]。社区作为社区学习中心的运行主体,将能够有效发挥社区的能动性,主动应对当地社区发展需求,促进社区学习中心与社区的相互促进与可持续发展。

(二)社区全员为服务对象,实现包容性参与

围绕“社区学习中心向谁开放”的问题,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早于2000年在《达喀尔行动框架》中就提出了“全民教育”的理念。2009年,《贝伦行动框架》进一步倡议“不能因年龄、民族、语言、宗教、残疾、乡村特点、性别身份或取向、贫穷或由于冲突背井离乡或监禁而产生排斥。应对多种不利条件产生的累积效应,就显得尤为重要”[20]。通过各国案例来看,参与社区学习中心项目的国家都认同并践行这样的主张,同时在促进包容性参与方面更加关注边缘人群,并通过提供教育活动和空间来增权赋能。如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的社区学习中心关注以印度尼西亚语为基础的外籍务工人员和农民工子女的教育[21];日本、韩国和越南等国家专门设立面向残疾人和老年人的学习空间和活动;尼泊尔等国家还推出多项举措来提高女童和妇女的参与率[22]。现代信息技术的应用又为社区学习中心扩大学习机会、提升各类人群参与的可能性提供了条件。不过,社会弱势群体边缘化、土著或边缘少数民族等机会匮乏的现象仍然存在[23]。

(三)社区需求为供给方向,实现本土化响应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为社区学习中心的运行要把“社区需要什么?”和“社区的人们想要学习什么?”作为教育内容和服务供给的核心问题,同时还要兼顾“当地的环境和条件是什么?社区面临哪些挑战?”等问题。纵观15年的运行实践来看,社区学习中心的内容供给主要包括:一是扫盲技能培训,帮助人们理解字母和数字。2021年的《全民教育全球监测报告》显示,亚太地区的成人识字率在过去10年中有了显著提高[24]。二是日常生活技能培训,这涉及社会、心理、健康、传染病预防以及基本的谋生技能等[25]。三是职业技能培训,为劳动者提供技能培训、再培训和技能升级来保持竞争力。四是发展本土文化、推动社区变革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项目,即基于当地传统文化习俗以及社区治理等主题组织居民参与。如加拿大魁北克的社区学习中心以资源包的形式让居民参与“教育和社区变革的整体计划行动”[26],以更好地响应社区文化和需求。

(四)社会各方为合作伙伴,争取更广泛的支持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出社区学习中心虽然立足于社区,但需要更为广泛的社会支持,要思考“谁是可能的支持机构和利益相关者,哪些场所可以促进项目实施”的问题。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案例研究报告,亚太地区各国社区学习中心得到了政府和社会组织的支持,合作伙伴包括各国政府、部委、联合国机构(如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和联合国开发计划署)、教科文组织亚太文化中心以及各国非政府组织(NGO)、非营利组织(NPO)、雇主和其他一些民间组织[27]。多元主体的参与及其越来越紧密的合作网络使得社区学习中心的学习项目在数量和质量方面都取得了显著成效。但在合作伙伴关系的密切程度方面不同国家仍有差异。如泰国、越南和菲律宾等国家以政府为主导,其他非政府组织参与比重不大[28];在哈萨克斯坦、尼泊尔、孟加拉国等,地方非政府组织在社区学习中心的规划、运行和实施中发挥了关键作用[29];在印度尼西亚,社区学习中心由政府和民间社会团体结成联盟来推进,可分为政府型、公司型和社区型[30]。

(五)政策支持为基础保障,实现稳定运行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起社区学习中心项目呼吁,国家和地方都要为社区学习中心提供政策支持、立法保障以及必要的场所、财政基础等。亚太地区有半数参与国将教育部确定为负责协调社区学习中心的主要实体,并纳入终身教育政策框架。越南《教育法》确立了社区学习中心的法律地位,并通过政策明确了中央到地方的统一管理和运作模式,并由财政部明确给予资金支持。泰国的社区学习中心得到了《非正规和非正式教育促进法》的支持。蒙古国《教育法》明确要在各省和地区建立社区学习中心,作为非正规教育中心享有与正规教育同等的国家财政方案[31]。日本的社区学习中心模式完全得益于《终身学习法》和《社会教育法》的强大支持以及对筹资的立法保障。韩国则由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共同为地区提供终身学习资金。孟加拉国和尼泊尔积极与非政府组织建立伙伴关系,为终身学习筹集资金。尽管如此,在大部分国家中,正规教育以外的终身学习预算仍然很有限[32]。

三、应对:社区学习中心可持续运行的挑战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社区学习中心项目持续运行了十多年之久,在促进国家和地区的终身学习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包括作为正规教育的有益补充、促进社会边缘人群的教育和代际学习、在社区建立了阅读文化、提供了康乐学习与服务、提高了健康和卫生意识、增强了公民参与、推动了社区交往和文化发展等。尽管如此,其可持续性仍然面临不小的挑战。

(一)融资保障不稳定

政策、立法和融资是社区学习中心稳定运营的基础保障。目前,各国在响应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倡议方面更多体现在政策或立法支持中,强调了社区学习中心的不可或缺性,使其作为社区促进终身学习的非正规教育机构而被广泛接受。但在“融资”方面,根据全球成人学习与教育报告的数据来看,尽管各国意识到经费投入对终身学习的重要性,但实际并未取得预期的可喜效果[33]。在以非政府组织为主要支持的国家,社区学习中心面临生存危机。如孟加拉国不少非政府组织建立的社区学习中心因没有政府政策的支持而逐渐关停、消失[34]。

(二)体制机制不健全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尽管一再强调社区所有权的重要性,但仍有不少社区学习中心的管理主体名不副实,如社区学习中心的相关报告指出许多详细的课程和教学大纲都是由中央规定的,限制了社区学习中心对当地条件和学习需求的反应[35],而这种明显的矛盾源于政府主导与社区主体之间的分工协同机制不完善[36]。此外,社区学习中心常常“嫁接”于已有的社区组织或场所,长期的主体性地位不突出[37]带来的制度化程度低、人员配备不足、合作机制不健全等都是影响常态化运行的因素。

(三)社会参与不积极

终身学习领域只有通过高质量的学习项目才能对学习者产生意义,并对学习者和社会产生积极影响。尽管社区学习中心已经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推行终身学习的广泛模式,但相较于传统的正规教育,许多国家仍然缺乏有效的监测和评估系统,使得社区学习中心较难获得专业支持与社会认可[38],其反映在利益相关者所关注的教育成果方面成效不显著,进而获得社会支持有限。

为积极应对这些挑战,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出了社区学习中心可持续发展的六项行动原则,分别是响应性、赋能性、参与性、嵌入性、持续性和变革性[39],见表1,为各国促进社区学习中心的发展提供了可行的探索方向。

表1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关于社区学习中心可持续运行的行动原则

四、启示:关于优化我国社区学习中心建设的思考

在我国加快学习型社会建设的进程中,社区学习中心的角色和功能日益显现。2003年,我国启动了“农村学习中心能力建设项目”,设立了22个实验点;2019年,又选取16个城市设立“城市社区学习中心能力建设项目”实验点;2023年又新增18个项目实验点[40]。除此之外,各大城市还纷纷打造了形态各异、特点鲜明的社区学习空间,同样扮演着本土社区学习中心的角色。尽管如此,有研究表明,社区教育基础能力薄弱是制约我国社区教育持续深入发展的重要因素,使得社区学习中心面临教育治理能力、创新能力不足,难以满足居民终身学习需求和社区发展需要等困境。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社区学习中心项目的运行实践将为我国各类社区学习中心可持续发展提供新的启发。

(一)进一步引导社区学习中心逐步实现功能拓展

社区学习中心的功能拓展是社区潜能发挥的重要体现。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推行经验,社区学习中心的功能已经逐步从扩大社会边缘群体的受教育机会,拓展为服务各类人群开展终身学习和参与社区治理,再到培养积极的公民意识和促进社会可持续发展。而这一功能的拓展需要加强政策引导,即通过终身学习或社区教育相关政策来进一步明确各类社区学习中心的功能定位,强化其在服务终身学习、服务学习型社会和可持续发展社会中的积极作用。

(二)进一步优化政府主导、社区主体、多元参与的运行机制

尽管我国各类社区学习中心建设基本形成了以政府为主导、社区为主体的运行机制,但仍然需要进一步强化社区所有权,尤其在建立健全社区学习中心管理制度体系、整合社区各类学习资源和场所、开发社区本土学习项目等方面,要充分发挥社区尤其是街镇层面的主体性。同时,政府在支持社会各方参与方面也应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让高校、科研院所、行业企业等优质资源能够走进社区,提升社区学习资源水平;通过政策支持吸引更多精英人才加入社区教育志愿服务,从根本上提高社区教育服务质量。

(三)进一步以现代信息技术为支撑赋能社区学习服务创新

现代信息技术在社区学习中心的应用还需进一步普及和深化。我国正在积极推进教育数字化转型,以期为个性化学习、终身学习、扩大优质教育资源覆盖面和教育现代化提供有效支撑。一是要从战略规划上顺势转型,提升管理运行的信息化水平;二是要贴近社区居民的学习和生活特点,开发更加适需的数字学习资源,设计更加易学易用的信息技术应用课程,创新社区学习服务的方式;三是提升社区学习中心从业人员的数字素养,以适应并赋能社区学习中心的实践创新,为社区学习中心的可持续发展助力。

(四)进一步加强社区学习中心的特色发展和持续保障

社区学习中心一直以来作为社区层面的非正规教育机构而运行,其在整个教育系统中的“被边缘”地位使其持续运行举步维艰。在我国加快建设的服务全民终身学习的教育体系中,社区学习中心特有的角色和定位需要获得更多关注。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系列报告来看,其特色主要体现为更加贴近居民需求、更有效参与社区治理、更积极融入人们日常生活、更充分体现社区本土文化等。正是基于对社区学习中心特色发展的认识,各级政府和社会各方需要从人、财、物和合作伙伴关系等方面进一步加强对社区学习中心可持续运行的保障。此外,政府部门还需要进一步将社区居民学习需求和社区学习中心建设成效纳入终身教育监测体系,以提升其社会知晓度和认可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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