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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周正逵先生的那些岁月

2024-04-09周颖

教育研究与评论 2024年1期
关键词:教材编写语文教育

摘 要:因敬服周正逵先生的语文教材理念而改变了人生轨迹,拥有了十二年追随周正逵先生编写教材的时光:加入编写团队,参与中华书局版语文义务教育教材的编写;聆听周正逵先生的口述内容,整理其教育思想;从教材编写到教程策划;见证锲而不舍、永攀高峰的“弘道者”精神;帮助捐献重要藏书与资料。

关键词:周正逵;教材理念;教材编写;语文教育

一、 初识:接触改变我人生的教材

我与周正逵先生的缘分可以追溯到1996年。那时,我在湖北省的一个乡镇中学河溶高中,当一名语文老师。那一年,宜昌市语文教研员张文海老师在全地区高中推广由周正逵先生主编的人教社高中语文实验教材。这是一个创举。因为这是全国唯一在地级市范围内使用这套教材的,除此之外,都只是在某些省重点高中的实验班使用。而正因为此,因缘际会,我这个乡村高中教师,才能接触到这套不平凡的教材,从此改变了我的人生。

1996年9月,当我拿到崭新的《文言读本》时,我顿时感到这套教材的不同凡响。它打破了传统的高中语文教材体系。高一是《文言读本》,主要学习文言文,还有一本《现代文读本》,兼顾现代文阅读。这是我之前所未能想也未敢想的,以我不长的初高中语文教学经历,从未看到这样打破常规、大胆创新又极富远见卓识的语文教材。我感到这才是高中学生所应学习的语文教材,既有高度又有深度,能引导学生真正感受到语文的魅力。

我用了很大的热情来教学这套教材,并被“提拔”为备课组长。我认真研究这套教材的特点,钻研文言教学的方法,并且与学生一起,背诵《文言读本》中的一篇篇文质兼美的选文。说实话,虽然在大学里曾学过《古代文学》《古代汉语》等课程,但很多古文篇目都是蒙混过关的。而这一次,我这个语文老师上课时,先把所要教学的文言给学生背诵一遍,做个示范,然后才开始教学。教学方法也与以往的重在讲解不同,改为重在诵读。学生背诵文言的热情空前高涨,还掀起了一波波的诵读比赛。有老师评价说,学习完这套教材,能达到大学中文系二年级的水平。对此,我是深有感触的。

我犹记得,有一次当阳市教研室开语文实验教材研讨会,在会上我感慨这套教材真正显示了语文教材应有的高度与深度时,教研员靳方玉老师介绍说:这套教材的主编周正逵先生一生致力于编写语文教材,他很少去写所谓的科研论文,也不致力于出版专著,他全心全意、全力以赴、全神贯注于一件事,就是编写语文教材,然后实验,再修改,再实践。

1997年9月,宜昌市语文教学研讨会在宜都市一中举办。听说周正逵先生将亲临指导,我积极申请参会。在研讨会上,我第一次见到周正逵先生。他清癯的面容、洪亮的嗓音以及爽朗的笑声,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以致十多年后我在慌忙中进入星球出版社的会议室,在众多专家之中,仍一眼就认出了周正逵先生。

那一次,周正逵先生首先对参会的示范课进行了点评,又阐述了他所主编的这套语文教材的体系与思想。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针对有些老师所反映的这套教材没有教参,有些老师不知道怎么教的问题,周正逵先生回答:这套教材原本就是创新的教材,没有教参,要敢于自己琢磨、自己研究、自己实验,要敢于大胆创新,大胆实践,不要依赖教参,否则,教参盛行之日就是合格教师绝迹之时!

这几句话如同醍醐灌顶,深深地震撼了我,对我的语文教学观产生了极大的冲击。会后,靳方玉老师特意带着我去见了周正逵先生。匆匆说了几句,因为紧张,如今我已忘了当时说了些什么。后来我问周正逵先生,他说他记不起曾见过我,因为这种情况太多了。但对我而言,谈了些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见到了我景仰的前辈,并得到了鼓励。

从1996年到1999年,我满怀热情地在一所乡村中学教学了三年周正逵先生所主编的人教版高中语文实验教材,从《文言读本》到《文学读本》再到《文化读本》。我真切地感到这套教材方向明确,步骤有序,方法有效,能一步一步培养学生的语文能力。当我教完这一整套教材之后,我感到我的语文教学观如拨开云雾见天明,豁然开朗;又如攀登上一座高峰,见识到了一个全新的景象。

由于教学这套教材,我的教学论文多次获奖,也曾在宜昌市上过实验教材的示范课,所带的学生高考也取得了较好的成绩。1999年9月,我从地处乡村的河溶高中调到了当阳市一中。在教学这套教材时,我感到不仅要进行语文的研究,还要进行教育理论的研究。因为这套教材体系的“能级递进理论”,包含了丰富而深刻的教育理论思想。而我的教育理论素养相对薄弱(可能也是大多数中小学教师的通病),对“能级递进理论”的理解也就相对浅薄。这直接影响了我对这套教材的理解程度,以及教学的效果。因此,我决定加强教育理论的学习和研究。为了给自己一个压力,也为了让自己系统地学习教育理论,我决定考研。没想到,我竟考上了2006年的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教育理论专业的硕士研究生,从湖北的一个小县城来到了北京。

不论是我的工作调动,还是后来的考研,都与我教学周正逵先生主编的人教版高中语文实验教材有关。因此,我时常对人说,这套教材改变了我的人生。此言并非谬说。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因为对周正逵先生的敬仰,对其语文教材理念的敬服,心慕手追,因而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才使得此后能再与先生相遇,而得以追随先生。

二、 跟随:加入教材编写团队

2009年北师大研究生毕业后,我到了武汉一所高校的高等教育研究所做高等教育的研究。但我心心念念的是基礎教育的研究,于是2010年7月,我又从武汉来到北京,准备找一个基础教育的工作来做。

7月中旬的某一天,我上完课掏出手机一看,有四个未接电话。正疑惑着,电话又打过来了。赶紧接通,对方说是陈元辉老师,邀请我第二天去星球出版社的会议室参加一个语文教材的研讨会。第二天我去得稍迟,会议室已坐满了人。我慌忙进入会议室,眼光一扫,在众多的专家之中,一眼就认出了坐在对面中间的周正逵先生。此时离1997年遇见先生已过了十多年了。

那次会议上,我才知道,中华书局版语文教材编写组聘请周正逵先生为主编,刘占泉老师为小学执行主编,陈元辉老师为初中执行主编,正在编写一套义务教育的语文新教材。听着周正逵先生在会议上高屋建瓴、思路清晰地阐述教材编写的思路,我不由想起了当年教学他主编的人教版高中语文实验教材的情景。会后,当教材编写的负责人唐小平问我有何想法时,我便当即表示非常渴望能够参与这套教材的编写。

我幸运地加入了中华书局版语文义务教育教材编写团队。那段日子真是令人难忘啊!讨论方案、联系专家、编写内容、审阅书稿、提出建议、修改校订……那时,编写组的每个人几乎都是一部高速旋转的机器,常常连轴转十几个小时。周正逵先生那时已过古稀而近耄耋,但常常在十几个小时的讨论中,我们从青年到中年的一大帮人都“熬”得受不了时,他仍精神矍铄、思维敏捷,指出问题,提出方案。我曾疑惑他何以这样精力旺盛,后来才领悟到,他是把全部的心血与情怀都投入到这部教材之中。

我又曾很疑惑:周正逵先生不是编高中教材的吗?为什么要来编小学和初中的教材呢?我在不同场合,曾多次听他说过,他之前在人教社是编高中语文教材的,他也的确编了一套极富特色的高中语文实验教材;但如果初中、小学的教材不是按“能级递进语文”的原则进行编写的,就很难与他主编的那套高中教材进行衔接。这是我所能理解的。当初教那套教材时,就有很多人担心教材比较难,比如高一《文言读本》,就全是文言文,认为师生都很难适应。但以往语文教育“少慢差费”问题的核心又恰恰是语文教材编得不够科学。所以,他一直想找个机会,用“能级递进语文”理论,打通基础教育的语文教材,编写一套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的贯穿整个基础教育的语文教材。这次正好有一个机会编写义务教育阶段的语文教材,可以与他编写的高中语文实验教材实现对接。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能够用他一生的研究心血,化成一套适合中国青少年科学学习语文的教材,以此提高全民的语文能力和语文素养。所以,本已古稀之年该安度晚年的他,毫不犹豫又义不容辞地踏进了称之为“泥潭”的语文教材编写之中。我这才明白了他心中那份永远的语文情怀。他其实是想要把我国的语文教育从“少慢差费”的泥潭中拔出来,而能抖擞精神去攀登语文教育的珠穆朗玛峰。

我自己在一线教学了十八年,教过初中和高中语文,也写过不少所谓的教研论文,又是北师大教育理论的硕士研究生。但在跟着周正逵先生编写教材的那段日子里,我才发现自己在语文教育上,既有实践的缺乏,又有理论的浅薄。而跟着周正逵先生编写教材,我逐渐感觉到了他的语文教育和语文教材思想的博大与精深。我在多个场合说,跟随周正逵先生编写教材,远比在大学里读一个博士和博士后要强得多。跟着周正逵先生编写教材三年,就算我继续读了博士学位;要是跟随了六年,就算我博士后出站了。而我后来跟随他有十二年之久。

教材从小学一年级开始编写,最先涉及的就是语文教学的起点问题,即识字问题。周正逵先生提出,我们所编教材要以中国传统的“韵语识字”的方法为主,兼采各种识字方法,而且先学部分汉字,再学汉语拼音,称之为“先识后拼”。我当时十分诧异。我虽然没有教过小学,但我知道,当时几乎所有的小学课本都是采用的先学拼音后识汉字的编排方式,甚至已形成了一种“传统”:即学汉字之前必先学习拼音,基本上已经把学拼音当成了学习汉字的前提。

我曾问周正逵先生为什么要这样编排。他笑着反问了一句:“在我国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启拼音识字以前,中国人是怎样识字的?那时可没有汉语拼音哦!”一语惊醒我这个“梦中人”:原来,不学拼音也能学汉字!我们祖先实施了几千年,我怎么就忘了呢!

“我们的古人是怎么识字的呢?或者说我国古人的识字课本有哪些?”他接着问。这个我还是知道的。我说,古人的识字课本主要是“三百千”,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那‘三百千的编排方式是怎样的呢?”他继续启发我。我有些懵,一时回答不出。“那你读一读:‘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是不是都是韵语,读起来朗朗上口?这就叫作‘韵语识字。”哦!原来如此。我国古代的小朋友是念着、唱着学习汉字的,比我们现在的识字方法可要生动有趣得多。“还有,我国汉字是怎么发明出来的?”周正逵先生再次启发我。我说,起初是照着万事万物的形象描画出来的,是象形文字。“所以啊,汉字原本是一幅美丽的画,而拼音呢,是抽象的符号,你觉得哪一种更符合小学生的识字规律呢?”他娓娓道来,令我顿然明白了我们的识字教材采用“先识后拼”方式的道理。“而且啊,”他进一步阐述,“中国孩子学习文化的第一口奶是‘洋奶还是‘母奶,这还涉及一个‘文化自信的问题。”形象的比喻,令我顿时理解了我们正在编写的“先识后拼”识字教材的文化意义。我仿佛又登上了一座高峰,有新的境界展现在我眼前。

周正逵先生就是这样循循善诱地引导着我们这些编写人员领会他的教材思想的,不仅关于识字教材的编写,还有阅读教材的编写、作文教材的编写,以及文言教材的编写,等等。不过,周正逵先生并非只阐述他的教材思想,然后让我们按图索骥,完成他的构想。他同样广泛地征求众多专家学者以及一线教师的建议,反复修订方案。我印象最深的是初中作文方案的形成过程。

作文一直是中小学教学的老大难问题,周正逵先生极为重视作文教材的编写。我加入编写组时,正是夏季暑假期间。编写人员与请来的十几位来自大学的语文研究专家学者,以及中小学一线优秀教师,在西城德胜置业大厦的一间小会议室里围坐。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作文编写的方案,常常是从上午九点开始讨论,一连几个小时到中午,然后每人一份簡单盒饭,就在会议室吃完,略加休息;继续讨论几个小时,到晚餐时间,再每人一份盒饭,吃完继续讨论,常常到晚上十点之后。十几个小时高强度的讨论、争辩,我们这些年轻人、中年人都受不了,但年过古稀的周正逵先生却始终神情专注、精神饱满地认真倾听每位老师的发言,并与发言老师互动、讨论、阐述,乃至辩论,从而形成他的新的作文方案,再发给大家进一步讨论修订。我记得作文方案前前后后修订了十余次,是耗时最多、费力最大的一个方案。其后,周正逵先生还多次征求他在人教社、北师大等老同学、老同事、老朋友的意见,又进行了多次的修改。

后来,每每想到那个热火朝天的夏天,我都为自己能参与到其中而感到庆幸,更为周正逵先生谦逊的品德、精深的思想、严谨的治学态度而深深折服与敬仰。不由会想起颜渊对其老师孔子喟然而叹的那几句话: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即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三、 受教:聆听口述内容,整理教育思想

到了2011年秋季,经过一年多的努力,我们的教材内容已基本编写完成,等待义务教育新课标颁布后,教育部发布关于教材修订送审的指令,我们就可以进入教材编辑的环节了。正在此时,万万没想到的是,传来了关于语文、政治、历史三科教材收归教育部统一编写,不再允许有其他版本的消息。

这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编写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传闻未被证实,编写组也并未解散。负责人唐小平先生指示我们,一则继续完善教材的内容,二则由周正逵先生给我们编写组成员再详细而系统地讲述他的“能级递进语文”理论,并以此整理周正逵先生的语文教育和语文教材思想。

周正逵先生也欣然应允。他整理了关于语文教育与语文教材的十六个问题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几次重要的语文教改的内容,每周过来两三次,给我们进行讲述。他特别认真,每次讲述时,会带来大量的佐证资料,甚至珍贵的历史文献。比如在讲述“语文教材体系改革”问题时,他带来了他在1977年参加全国中小学教材会议时的学习文件,其中有一页已经发黄,破损多处,上有手写笔迹。那是全國教材会议时,由当时的教育部部长刘西尧传达的“胡乔木同志对新编语文教材的意见”,由当时的教育部的某位领导(记不清姓名了)手写记录的。我们很好奇地问,这些文献资料怎么会在他手上。他笑着说,这都是他从“垃圾堆”里“淘”来的。原来,人教社几次搬家,很多旧的书籍资料要“淘汰”。而周正逵先生却觉得其中有不少珍贵的资料,于是就到“垃圾堆”里去“淘”。这都是“淘”来的结果。

2011年的那个秋季,对我们编写组来说,真是一个收获满满的金色秋季!周正逵先生如同一位博士生导师,给我们编写组的几位成员进行小班教学。从“语文教育改革的方向”到“语文能力形成与发展的规律”,到“语文教材体系改革”,到“识字教学、写字教学、现代文阅读教学、文言文阅读教学、文学作品阅读教学、文化论著阅读教学、作文教学、口语交际与综合性学习”等语文教育与教材的方方面面的改革,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的“文学、汉语分科实验”,周正逵先生亲历的“景山学校语文教学改革”,和他本人主持的长达二十多年的人教版高中语文教材体系改革实验,等等,他都做了深入而细致的阐述。如此全面、系统、深刻的语文教育和语文教材的思想体系,可以说,在当今的无论哪所大学的语文教育的相关课程中,都是没有教授能够开设,也没有学生能够接触到的。我们是何其幸运!我经常郑重而庆幸地说,我们是周正逵先生所带的“关门弟子”。

周正逵先生在讲述时,常常结合他自身的教学经历、编写教材的体会、进行教材改革的经验与教训,乃至人教社的种种人文掌故等等,生动活泼、深入浅出地阐述深刻的语文教育教材思想,令我们编写组成员在深受启迪之中,又会心而笑,常常是在感悟中领悟、在领悟中顿悟。

周正逵先生讲述时,一般是由唐洪启老师负责录音。录音后,前期主要由唐洪启负责录入和整理,后来王启军和我也参与了录入整理,整理后再找周正逵先生进行核对与修改。周正逵先生极为认真细致,常常把讲述时为了生动活泼的口语化语言又转化成书面语,也就是说,他几乎又把所讲述的内容重新写了一遍。

我前文说过,周正逵先生一生只为编写一套好的语文教材而奋斗,并未去写什么专著。刘占泉老师说周正逵先生是孔子般的“述而不作”。而这一次,周正逵先生却把他一生的实践和思考,十分慎重而又精心地进行了梳理。每当我看到周正逵先生戴着老花眼镜,专注而又细致地修改文稿时,我仿佛有见孔子晚年整理“五经”、司马迁晚年撰写《史记》一般,有一种庄严神圣而又悲壮无比的感觉。

后来,唐洪启返回了家乡安徽,王启军也因故离开,周正逵先生的讲座内容主要由我整理。那时,我一周要到周正逵先生在知春路太月园的家中两三次,与他核对讲稿,补充内容,收集他以往的文章、照片,讨论编排的形式等等,终于编辑成了《语文教育改革纵横谈》(教育科学出版社出版)和《探索者的足迹——周正逵语文教育论集》(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两本专著。在《语文教育改革纵横谈》出版座谈会上,时任教育部基础教育司副司长的朱慕菊出席并发表讲话,诚挚祝贺周正逵先生专著的出版。

周正逵先生在书的后记中专门感谢我们几人的付出。而我要说的是,我在聆听、整理其讲座和文稿时,从中获得的知识和思想乃至品德与情怀,比我所付出的要多得多!

遗憾的是,我为很多的老师向周正逵先生索要过他亲笔签名的《语文教育改革纵横谈》一书,但偏偏我自己从来没有向其索要过他亲笔签名的书。我甚至好像从来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也许我潜意识觉得,周正逵先生不会离开我们,会一直在我们身边,索要签名的机会多的是,以后再说吧。这样一想,他确实一直陪伴在我们身边、在我们心里!顿时,又不觉得遗憾了。

想起2011年的秋季,我和编写组的成员在德胜置业大厦的那间小小的会议室中,聆听周正逵先生的讲座,那是我学习生涯中最美好的情境记忆,就如《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里曾晳所描述的那样: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四、 历练:从教材编写到教程策划

2013年6月,教材的政策仍不确定,教材编写组的工作基本停滞。我也离开,去了一家教育出版公司,但仍保持与周正逵先生的联系,时常去他家请教一些语文教育的问题。9月中旬的一天,唐小平先生突然约我和陈定家老师一起到周正逵先生家中,商量教材修订的事宜。原来,教育部终于下发了关于义务教育教材修订送审的通知,我们的教材编写可以再次启动了。

但我那时已有了另外的工作,才干了三个多月,刚刚稳定下来。是否重回编写组,我一时有些犹豫了。我思考了三个晚上,对语文教材的情怀始终摆脱不了,最终决定重回编写组。

重回编写组,从2013年9月下旬到2014年2月初,度过了另一段紧张的岁月。特别是送审的前一个月,跨越了2014年的春节,但编写组甚至连除夕都未休息,白天审稿,晚上改稿,接着熬夜校对、排版。我常常在半夜乃至凌晨,在大雪中去马路上拦出租车,送请来审稿、改稿的专家老师或排版的工作人员回家,而编写组成员则常常熬通宵工作。周正逵先生那时已年近八十,且患有心臟病、高血压和糖尿病,却也和我们一样审稿、改稿、校对、检查,一起吃盒饭,一起加班干。我记得终于在农历新年的初九(2月初)的一大早,按照要求把教材样书和材料送到了教育部。

其后就是教育部组织教材审查委员会的人员,对全国十几套送审教材进行审查了。我记得唐小平先生曾告诉我们,他拿我们的教材样书去征求著名儿童作家金波先生的意见。金波先生是上一届语文教材审查委员会的成员,也很关注语文教材的发展。他看到我们小学教材“韵语识字”“先识后拼”“三类课文”“文言启蒙”等特色鲜明的体系与内容时,特别兴奋,评价了四个字:震撼、振奋!“震撼”是因为这套教材超出了他的意料与期待,“振奋”是因为他认为这套教材的体系与内容,能够解决小学教材存在了多年的老大难问题,能够较好地促进学生的语文学习,这令他振奋不已。因此,我们编写组成员也很有信心能够审查通过。

但我也记得唐小平先生有次无意中表达了他的担心。因为周正逵先生的教材思想过于先进,或说是超前,与当时流行的教材思想有很大的不同,而且周正逵先生曾与教材审查委员会的多位成员有过学术上的讨论与争辩。他很担心审查人员不能理解我们这套教材体系的创新所在,或者说,有着教材之外的考量。

4月初的一天,我记得那天正在玉渊潭公园散步,突然接到周正逵先生的电话,说我们的教材没有通过审查,理由是我们的教材与其他教材的体系不同,也就是不认可“韵语识字”“先识后拼”“三类课文”“文言启蒙”等理念。他决定与唐小平先生去找教育部的领导反映情况。

后来听说,周正逵先生“闯”教育部找到时任教育部部长,力陈所编教材的特点与意义。部长原本就听说过周正逵先生这位教材编写大家,并读过他的《语文教育改革纵横谈》一书,能够理解他的教材理念。他了解了大致情况后,便嘱咐基础教育司司长与教材委员会沟通,让教材委员会与周正逵先生对话,以阐述各自的理由。关于这一过程,唐小平先生在《个人的渺小与伟大——晚年周正逵的“教材梦”》一文中有详细的描述。

我是无缘这种高层对话的,只听说在周正逵先生与唐小平先生等人的积极争取下,教材委员会最终判定我们的教材与其他绝大多数教材一样:改后再审。

但随后的“改”,却让我感到了不同。原本按周正逵先生教材思想编写的初中教材的体系与内容几乎全盘推翻,回到原来教材的版本上,只做一些技术性的处理和提高。小学教材也大幅改动,淡化“韵语识字”和“先识后拼”的特色,并把“能级递进语文”体系改为流行的“人文主题”体系等。后来,教育部规定义务教育的语文、政治、历史三科教材统一使用部编版,其他版本一概停止使用。

在教材编写组,我主要负责初中文言文的编写,加之以前在高中教学周正逵先生主编的《文言读本》《文学读本》《文化读本》的体会,于是,我就想:能不能先编写一套文言学习序列的读物?比如按照周正逵先生的文言学习理论,编写诸如“文言启蒙”“文言入门”“文言提高”“文学鉴赏”“文化研读”系列的文言学习读物。

我把这想法与周正逵先生一说,他就带我到他书房去。他的书房四壁是书柜,满满当当地全是书,而且有着最为齐全的各套语文教材。他在堆放资料的书柜下层翻找,一会儿便拖出两大本资料。我赶紧过去,把资料抱起来一看,竟是试卷大小的人教社的稿纸。每本看起来有三四百页,用大订书钉装订着,每页上全是手写的密密麻麻的汉字。他说,当年实验高一的《文言读本》时,有老师反映由于学生初中的文言基础打得不好,高一全是文言文的教学就很有困难。因此,那时的编写者就萌发了编写《文言启蒙》和《文言入门》教材的想法,以与高中的《文言读本》进行衔接。这就是当年他们编写的教程。可惜未能出版,搁置在此已十余年矣。

我一听,大喜,抱着两大本沉甸甸的资料兴奋地说:我先去把这手写的资料录入成电子版,然后我们就可以编写一套完整的文言系列的教程了。我兴冲冲地把资料抱回家,用数码相机把每页手稿拍成照片。那时还没有直接把照片转换成文字的软件,我把照片上传到电脑,对着照片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成电子版。由于内容太多,何况手稿年代也有些久远了,我用了三个多月的业余时间才录入完。

我再去与周正逵先生商讨文言文的系列教程。他把他主编的《文言读本》,以及在景山学校实验时的文言教材都拿出来,给我讲述了当年他们对于文言文训练的整个构想。

周正逵先生认为当前的语文教材中,小学语文只有一些简单的古诗,几乎不学文言,到了初中才学一些浅易的文言文,这其实是使学生丧失了学习文言的黄金时期。因为文言学习的初期,要以诵读、记忆为主,而小学时期是学生记忆力最好的时期,因此他有篇文章叫作《要抓住学生学习语文的黄金时代》,也因此他主张在小学阶段就要开始“文言启蒙”,充分发挥小学生记忆力强的特点;而到了初中,就要重点进行文言阅读训练了,即初中要“文言入门”,到了高中才有可能去进行“古代文学的鉴赏”和“古代文化的研读”。以前的那套高一的《文言读本》,其实是对小学、初中文言基础不好的一种补课,算是亡羊补牢。按他的构想,高一《文言读本》的内容其实应该在初中就完成,到了高中就主要是“文学鉴赏”和“文化研读”了。

其实,周正逵先生关于文言教材的思想早在编写中华书局版教材时就多次阐述过,我们所编写的教材内容也体现了这方面的思想。比如在小学实行“文言启蒙”,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每个单元安排由浅入深、循序渐进的文言内容;到了初中,开始“文白分编”,把文言文和白话文分开编写,增加文言文的篇幅,加大文言学习的力度等,以大幅提高学生文言学习的能力。我们计划专门编写一套“中小学文言阅读训练教程”,集中而全面地解决中小学的文言学习问题。周正逵先生主张这套“中小学文言阅读训练教程”分为“文言启蒙”“文言入门”“古代诗文鉴赏”和“古文经典研读”四个阶段,每个阶段可分为上、下册。

我当然赞成这一整体构想,接着讨论每一册所选编的内容和采取的学习方式。比如《文言启蒙》,周正逵先生建议上册为韵文部分,下册为散文部分。韵文部分包括“韵语”“韵对”和“韵文”(诗词曲);散文部分包括“名句”“名段”和“名篇”。他说,我们可以简称为“三韵三名”,即文言启蒙要经过诵读记忆“三韵三名”的过程。这样做是借鉴了传统蒙书的编法,从韵到散,从短到长,由易到难,由浅入深,既能体现文言学习的一般特点,又能符合小学生特有的心理特征。

他边说边指导我描画出大致的框架。我一看,他所設计的《文言启蒙》的整个构想,不仅特征鲜明,更重要的是符合小学生从“白话”到“文言”的语言过渡,能够激发小学生学习文言的兴趣,逐步熟悉文言的语言环境。可以说,整个市面上是没有这样系统有序、步骤分明而又具有可操作性的文言读本的。

他又对原有手稿中的体系和内容进行了大幅的修改。他说,十几年前的想法当然会有变化,我们要与时俱进。并让我在具体编写过程中,发现有什么问题,再随时提出来,一起商量,一起解决。由于我自身工作也较繁重,只得利用业余时间来做,断断续续用了好几个月,才完成了《文言启蒙》的初稿。其间,还请已回安徽家乡的唐洪启老师参与做了一部分内容。

编写第二本《文言入门》时,周正逵先生建议分十个单元来编排,每个单元安排“诵读课文”“选读课文”“文言常识”和“文言训练”四个部分。他让我先把目录做出来,他再去找老朋友老同事,征求他们的意见。

那时,周正逵先生已搬到中关村公馆居住,我差不多一月去他家中两三次。一般我先做一个方案,打印出来请他审查。他则在仔细审读后,首先会问我入选篇目和所属单元的理由。他总是耐心而又专注地倾听完我的理由之后,然后用商讨的口气,指出哪些篇目可用,哪些篇目可能不合适,或者应该调换到另外某个单元之中,并说出他的理由。每次我听完,就觉得自己又进了一步。我知道,这其实是周正逵先生在有意启发我、锻炼我。

周正逵先生还鼓励我开发新的文言篇目,比如是否可以开发与“一带一路”相关的文章。后来,我专门选编了《张骞传》和《班超传》等,他对此十分认可和鼓励。第二本《文言入门》断断续续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完成了初稿。

到编写第三阶段的文言教程时,起初我主张是“古代文学鉴赏”,包括古代诗歌、散文、戏剧、小说四种体裁,就如同周正逵先生所主编的人教版高中语文实验教材《文学读本》一样。但周正逵先生说,那是关于文学鉴赏的读本,既有古代文学作品,又有现代文学作品,所以采用了文学体裁的四分法。而我们这套书主要是提高学生的文言文水平,像古代戏剧和古代小说,许多是古白话文,还算不上严格的文言文,所以主张用“古代诗文鉴赏”的名称,只包括古代诗歌和古代散文就可以了。因此《古代诗文鉴赏》分为《古代诗歌鉴赏》和《古代散文鉴赏》两大部分。诗歌、散文各占其中五个单元,每个单元都包括“鉴赏课文”“选读课文”“鉴赏常识”和“鉴赏练习”四个部分。

周正逵先生特别提出在编写的时候要体现古代诗文鉴赏“参—美—比—议—写”的五种方法,嘱咐我在“鉴赏课文”的“鉴赏提示”和“鉴赏要点”,以及“鉴赏常识”和“鉴赏练习”上着重下功夫。《古代诗文鉴赏》用了近一年的时间才完成初稿。

到编写《古文经典研读》时,周正逵先生说,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新的问题,因为这与之前主编的《文化研读》有很大的不同。他鼓励我自己思考,让我先研究出一个编写方案和编写体例,再与他讨论。他又把《文化研读》的教材给我,让我借鉴其中文化研读“博—疑—思—辩—验”的五种方法。我仔细研究《文化研读》的内容和体例,又研究了高中新课标和当时的高中语文教材,琢磨出了一个方案和体例,再去找他商讨。他与我反复交流讨论,甚至引导我与之争辩。经过多次商讨,确定了《古文经典研读》分为上、下两册。上册为“儒家”“道家”“法家”“墨家”“兵家”等五类经典研读,下册为“文字”“文论”“史论”“教育”“中医”等五类经典研读。全书共为十个单元。每个单元都包括“研读指导”“研读课文”“参读课文”“研读练习”四个部分。《古文经典研读》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完成初稿,王启军老师也一起参与了多个单元的编写。

这个宏大而艰巨的“中小学文言阅读训练教程”前后经过了五六年才完成了全部的初稿,包括文言学习的四个阶段,八本教程,共约七八十万字。

在整个编写过程中,我能明显感觉到周正逵先生在有意识地循序渐进地“叩我两端”,引导我、启迪我、培养我、提高我,就如《论语·子罕》中的一则:

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五、 见证:锲而不舍、永攀高峰的“弘道者”精神

2014年秋季的某一天,周正逵先生叫我到他家,让我帮忙做一个课题开题报告的PPT。原来周正逵先生与人教社郭戈书记进行了多次交谈,阐述他的语文教材的思想。郭戈书记既为周正逵先生的语文教材情怀所感动,更是赞同其教材发展与改革的思想理念。因此,周正逵先生提交了“中小学语文教材体系整体改革研究”的课题,已被列为人民教育出版社和课程教材研究所“十二五”课题,就要举行开题报告会了。

开题报告会于2014年12月中旬在人教社的一个会议室召开,人教社的郭戈书记和罗先友副社长亲自到会祝贺并发言。到会的还有周正逵先生的一些老朋友、老同事,他们都表达了对周正逵先生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敬佩之情,以及这个课题对于人教社乃至对中国语文教材的改革发展的意义。

2015年春季,周正逵先生又着手组建“语文教材整体改革研究中心”,首师大二附中阮翠莲校长为此专门提供了一间办公室。周正逵先生亲自拟定了研究中心的章程,又召集志同道合者多人,包括刘占泉、苏朝、郝嘉杰、陈崴、杨德伦、宋永健等老师,经常在首师大二附中的会议室开会,探讨“语文教材整体改革”的问题。周正逵先生从“基本理论研究”和“改革方案设计”两个方面提出了研究中心的主要任务,并拟定了二十多个选题,供参与人员志愿选择,加以探究。

周正逵先生又与阮翠莲校长商议,在首师大二附中组建教改实验基地。他还多次与二附中老师交流,听取他们的意见和要求,决定编写“文言”“现代文”“作文”三套实验教程的读本,供学校的实验班试用。刘占泉老师负责《文言读本》,我负责《现代文读本》,王启军老师负责《作文读本》,并有校内校外多位老师共同参与编写。2016年秋季,这三套读本的上册内容基本完成。本拟继续编写下册内容,但因刘占泉老师生病,二附中多位老师因教学任务繁重,不愿继续参与编写,故下册的编写因此停顿。

而后,周正逵先生怀着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一笔一画地写出了多篇高质量的具有时代意义的科研论文。《新时代语文教育改革大发展的创新之路》《语文教材问题的要害是体系陈旧——纪念全国中小学教材会议召开40周年》《从“去中国化”谈语文教材改革》《“邯郸学步”的故事不应该再重演了》等文章,都是针对当今中小学语文教材和教学中存在的诸多问题,提出各种解决的方案和办法,并指明了今后语文教材的发展方向。周正逵先生的文章都是他亲笔手写的,写完之后会让我到他家,请我在电脑上打成电子版。我把文章打印出来后,周正逵先生会与我讨论文章内容,并诚恳地请我提出意见;有时会戴上老花镜,一笔一画地对文章进行修改,再让我在电子版上改过来。

2020年,疫情爆发,去周正逵先生家更加少了。他的文章都是通过微信传来,那套文言文阅读训练教程中出现的问题,也主要是打电话沟通,更少向他当面讨教了。2021年春的某一天,他却特意叫我与王启军去他家商议事情。一见面,他即说他与人教社的领导商议,要编写一本《新中国语文教材发展史略》。我见年已八十六岁的周正逵先生兴奋的表情,才明白什么是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真正内涵,才明白什么是一生所系永不改变的语文情怀。我仿佛看到一位耄耋老人却有着青春的朝气,要去征服世界的最高峰。

周正逵先生拿出他设计的《新中国语文教材发展史略》的提纲,谈了他的构想,询问我与王启军的意见,并言已邀请多位老师参与编写,也希望我们参加。他就拿出几本相关的书籍,嘱咐我们拿回去认真学习,认真思考,下次再来时,能够选择其中的某一章节来写。其后不久,他又发来了《百年语文教材发展史研究》的提纲。他的眼光已超越了新中国的时间范畴,从更广阔的历史空间来看待语文教材的发展变化。我以为,这是他在提醒我们语文教材在当今“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的历史意义。

化用臧克家先生在《闻一多先生的说和做》中的几句话:作为教材大家的周正逵先生,他正向中国教材史钻探,有如向地壳寻求宝藏。仰之弥高,越高,攀得越起劲;钻之弥坚,越坚,钻得越锲而不舍。兀兀穷年,沥尽心血,他想吃尽、消化尽我们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语文教材史,炯炯目光,一直遠射到有史以前。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在弘扬语文之“道”的道路上,周正逵先生是永远的“弘道者”!

六、 陪伴:帮助捐献重要藏书与资料

2015年夏季,周正逵先生从太月园搬家到中关村公馆,但他那些藏书和资料一时没有了安置的着落。他曾跟我们说,他从年轻时踏入语文教育这条道路后,就一直注意收集各种语文教材和整理教改实验的资料文献等。他的书房可称得上是“语文教材博物馆”,拥有最全最完整的语文教材。

周正逵先生曾不无忧虑地说,他的这些藏书和资料要有人传承下去,这些都是中国语文教材史上重要的资料,首师大二附中的阮翠莲校长腾出了一间办公室暂时存放这些藏书和资料,让这些书暂时有了一个安身之所。但还不是长久之计,怎样才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呢?周正逵先生为此一直心心念念,到处打听有一个什么样的单位能接收这些藏书,又能发挥它的功用,使之薪火相传。

2021年5月10日,我还在陕西出差,收到周正逵先生的微信消息:

周颖,吴昕歆到我这里坐了一会,介绍了她最近的情况。她已经正式调到北师大文学院,主要负责国家教材基地研究工作。她说,国家教材研究基地放在北师大,有专用房间办公,还可能在珠海设一座教材博物馆,所以我们的书有地方放了。我们还得抽时间把二附中的余书取回来。

吴昕歆老师是北师大郑国民教授的博士生,也曾跟随周正逵先生编写过中华版教材,后又在北京教育学院工作多年,现在调到北师大国家教材基地工作,那里应该是周正逵先生重要藏书的最佳落脚之地。

周正逵先生认为,那些教材和资料不能埋没在柜子里不见天日,而要发挥它们的作用。因此,想借着捐赠,在北师大搞一个语文教材展览。说着,他递给我几张手写的稿纸。我一看,竟然是他为展览撰写的指导思想、前言、标语、各个时期的分类、结束语,并今后教材研究的相关问题等等。他一生所系,念兹在兹,均是为了语文教材事业的薪火相传。

6月21日,我还在江苏淮安,收到周正逵先生微信,说他已住院,是心血管问题,需动手术,风险很大,特交代我几件事。其中有嘱咐我与吴昕歆老师联系办理相关事情。这是周正逵先生关于他的那些藏书的处理,给我的最后的叮嘱。

2021年秋季的一天,周正逵先生去世后的几个月,吴昕歆老师与我联系,说北师大国家教材研究基地已腾出一间办公室,专门存放周正逵先生捐献的书籍和资料。2022年1月28日,吴昕歆老师给我发来两张图片,一张是摆满周正逵先生藏书的书架,一张是刻着“周正逵先生赠书”的印章,又发来一句话:周老师,我们定制了书架专门陈列周正逵先生的书,已经完成登记整理。

七、 敬惜:收到“最后留言”

2021年6月4日下午那次我与王启军到周正逵先生家,除了谈及捐赠教材的事情,也商讨了“中小学文言阅读训练教程”的修改和出版问题,以及《新中国语文教材发展史略》的编写问题。周正逵先生说要争取在年底前把《史略》一书的初稿编写完。我也汇报了我的进度,向他表态力争完成我那部分的任务。临走时,周正逵先生说他感觉不太好,准备到中日友好医院住院检查。没想到,这竟是我们最后的一面。

6月21日上午9点5分,我正在江苏淮安的郊外找寻大运河的清口枢纽遗址,突然收到了周正逵先生的微信:

周颖:经检查已确诊为心梗,做了造影后,发现堵塞的血管太细,中日(友好医院)外科做不了,现正联系转院至安贞(医院)。据说手术有危险,应该有点思想准备。万一有事,请帮我打一段话,向新老各位战友告别。其他工作,请你主持,与启军、昕歆等同志共同办理。

周颖同志:你是我最亲密的战友,多年来,你在多方面给我帮助,可以说是不遗余力,我工作中的每一点成绩,都有你辛勤劳动的汗水。但我给你的实际帮助太少了,实在感到惭愧!希望你多加保重,注意身体,在保证健康的前提下,取得更多的优秀业绩!

祝你全家安康!!!

随后就收到了他写的“最后留言”:

这是我给新老战友的最后留言。

亲爱的新老战友们:

我从事语文教育改革事业前后共六十余年,其目标是为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语文教育和教材的新体系。积六十年之经验,深知语文教改是一项伟大而又艰巨的历史任务;也是一项非常复杂而又繁难的世纪工程。一百年来在西方理论和思想影响之下建立起来的一套教学体系,要想做大的改变,绝不是轻而易举的,必须加强统一领導,深入开展语文教育和教材理论研究,有组织地进行语文教育和语文教材的科学实验,而且要不断系统地总结经验,逐步建成具有中国特色的语文教育和教材的新体系,更好的为实现两个一百年的伟大梦想作出应有的贡献!

这个历史性的任务,不是一两代人就能完成的,需要有志于改革的人们自觉创新,坚持不懈,步步为营,日趋完善。但是,不管任务如何繁难,路途多么遥远,我坚信:

我们伟大的目标一定要达到!我们伟大的目标一定能达到!

这两份内容应该是他事先写好,然后一起发给我的。我看了,心里有些难受。我把消息转发给同行的王启军,说可能是周正逵先生以防万一写的。由于正在路途中,于是在9点16分简单回复。并与王启军商量,回北京后到医院去看望。

7月2日上午,从周正逵先生儿子周天处获悉他父亲已于昨晚8点因心梗抢救无效,去世了。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下午,我即赶高铁回北京。7月2日晚到3日上午,北京少见的下了一通宵的滂沱大雨。告别仪式上,我遵嘱将周正逵先生的“最后留言”分发给他的“新老各位战友”,心中的遗憾也如大雨滂沱。

送别周正逵先生,大雨渐停,天空如洗,一碧千里,望远处西山如黛,一阵风来,似从远古而至,掠过整个天地,仿佛传来几句诗: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周 颖,北京师范大学生命教育研究中心研究员,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小学语文教材体系整体改革研究”课题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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