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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格涅夫《猎人笔记》的语言艺术分析

2024-04-08李宇涵

今古文创 2024年12期
关键词:屠格涅夫

李宇涵

【摘要】《猎人笔记》是屠格涅夫的成名作,采用见闻录的形式展开。作品并没有贯穿始终的故事情节,而是借助于语言艺术表现其主题思想。本文试从文学修辞的角度分析屠格涅夫《猎人笔记》中语言手段的运用,以期获得新的理解。

【关键词】屠格涅夫;《猎人笔记》;修辞分析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2-001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2.005

屠格涅夫(И.С. Тургенев)是第一个享誉全球的俄国作家,其成名作《猎人笔记》 (?Записки охотника?)以农奴制度日益瓦解为历史背景,在描绘俄国优美的自然风光、呈现俄国农村风俗习惯的同时,揭露出地主的卑鄙凶残和农奴的善良淳朴,体现了屠格涅夫从浪漫主义到现实主义的转变。

列宁曾对屠格涅夫高超的语言艺术作了总体评价:“我比你们更清楚,屠格涅夫、托尔斯泰、杜勃罗留波夫、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语言是伟大而有力量的。”屠格涅夫在批评“旧派”作家的作品时,提出了用简单、明了、纯正的俄语真实描写历史和当代现实的原则。他指出,教会书卷气、欧洲(通常是法国)用语、华而不实的吟诵以及对民间语言的模仿,都和他本人的创作格格不入。屠格涅夫作为文字艺术家,他对文字的驾驭能力在《猎人笔记》中清晰地表现出来。本文将从篇章、词汇、辞格的角度对其展开分析。

一、篇章层面

索尔加尼克(Солганик)在《篇章修辞学》(?Стилистика

Текста?)一书中指出:“各种言语单位(语句、超句体、片段、篇章等)按照一定顺序、通过意义及语法关系联系在一起就构成篇章。” ①

(一)第一人称叙事

在文学作品中,作家一般不直接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而是通常借助作品中的人物形象,通过其言语、行为等间接地展现自己的态度。《猎人笔记》是以第一人称视角来写的,“我”是故事的讲述者,也是本部作品中故事的亲历者,小说通过“我”将各相关情节串联起来。文中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拉近了与读者的距离,增加了故事的真实性。“我”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听、所感像讲故事一样直接告诉读者,好像“我”就是作者,甚至读者在阅读时也是小说中的“我”,亲自参与了作品中的所有情節,这使文章主观色彩更加浓烈,人物心理更加细腻,情感更加浓烈。试举两例:

“护林人住的只有一间屋子,熏得黑黑的,而且很低矮,屋里空荡荡的,没有高板床,也没有隔墙。墙上挂着一件破皮袄。长凳上搁着一支单管猎枪,屋角里放着一堆破烂;炉子旁摆着两只大瓦罐。桌上燃着松明,悲愁地爆燃一阵,又慢慢地暗下来。房子的正中有一根长竿,一端挂着一个摇篮。”

这段描写是“我”通过眼睛看到的,带有一定的主观色彩,将孤狼的生活环境展现得淋漓尽致。显然,他过得不富裕,和两个孩子相依为命,这也为后文他放走盗木贼作了铺垫:同是替主人卖命,同是苦命人,何苦相互为难。

再如后文的:

“放了他吧,”我对着孤狼的耳朵轻声地说,“这棵树我来赔。” …… “算了,算了,福马,”我喊了起来,“放开他……由他说吧。”

“我”不仅仅是叙事者,同时也是作品中的人物,在关键时刻挺身相助,劝孤狼放了盗木贼,而孤狼基于“我”的温和正义,对盗木贼寄予人道主义同情等人格魅力,竟然当真放走了他。就其艺术功效,“我”推动的不仅仅是故事的进程,同时也完成了自我形象塑造。

(二)引用民间诗歌

屠格涅夫在《猎人笔记》中谈到了“对民间诗歌语言的多样化利用”。

在《霍里与卡里内奇》中,他就引用了一首口头民歌的歌词,真实展现了在农奴制的统治下农民的家庭生活:Какой ты мне сын,какой семьянин!Не бьешь ты жены,не бьешь молодой.②朴实的内容和语句的重复(какой,не бьешь)都让读者不会怀疑其真实性。

在《车轮子响》中,作者在描写自然景色时引用了俄国史诗中的一段:“这是辽阔、广大、滋润而茂盛的草原,其中有无数的小草地、小湖泊、小川、尽头丛生着柳树和灌木细枝的小港,是真正的俄罗斯风景,俄罗斯人所爱好的地方,很像我们古代传说中的勇士骑着马射击白天鹅的地方和灰鸭子的地方。”屠格涅夫借用其中不断出现的修饰语,描绘俄国大自然原始的美丽,让读者回忆起俄国悠久的历史,想起俄国民间狩猎的时代,从而唤起读者的爱国情怀。

二、词汇层面

词汇在人们的日常交际中、在文学作品的语言艺术方面、在人类社会的历史上都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猎人笔记》的词汇极富表现力,生动形象、亲切活泼,其中,口语词、俗语词的运用是作品极为重要的艺术表现手法,也是塑造人物形象的关键手段。

如:Федя  не  упускал  случая  подтрунить  над  отцом. ?Чего,старик,разжалобился??

这一部分是霍里的孩子们在与自己的父亲插科打诨时所说的话,其中разжалобиться为口语词,意为“觉得非常可怜,怜悯起来,(因怜悯)心软起来”。这一口语词汇运用,生动再现了霍里一家人在日常生活中相亲相爱、其乐融融的场景,不仅让霍里这一人物的形象更加鲜明,同时突出了俄国农民的淳朴敦厚和俄国农村生活的朴实自在。

再如《叶尔莫莱和磨坊主妇》中,猎人与叶尔莫莱在磨坊寄宿时,与磨坊主妻子的一段对话:

Я заговорил с ней…—А твой муж откуда?Арина не расслышала моего вопроса.—Откелева твой муж?—повторил Ермолай,возвыся голос. — Из Белева.Он белевский мещанин.

这一部分是猎人试图与阿林娜交流,先用откуда一词提问,但她似乎没有理解,于是猎人转而用откелева重新说了一遍,阿林娜一下就懂了,因为这是口语词,对于生活在当地农村的她来说是更为熟悉的。口语词增加了文章的亲切感,拉近了猎人与农民阿林娜的距离,体现出当地农村的生活境况,质朴、淳厚的俄罗斯农民形象跃然纸上。

除了具有口语色彩的词汇外,屠格涅夫在作品中还使用了不少俗语词。如:—И  зачем  эта  погань  в  свете  развелась?—заметил  Павел. — Не понимаю, право!

这一部分是几个孩子在讨论森林中的“林妖”,其中погань是俗语词,意思是“秽物;坏东西,坏蛋”。此处俗语词的运用体现出俄国农村孩子们的天真活泼以及他们逍遥自在的童年生活,同时让读者体会到俄国方言的魅力。

再如:Этому шалопаю грамота далась,—заметил Хорь,—у него и пчелы отродясь не мерли.

这段话是霍里在描述卡里内奇,其中шалопай是俗语词,意思是“淘气鬼,游手好闲的人,不务正业的人,二流子”。霍里知识渊博,但却目不识丁,而卡里内奇能识文断字,俗语词在此处的使用让两人的形象更加鲜明,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同时让读者体会到了俄罗斯农村人民之间互相帮助、真诚友爱、朴讷诚笃的美好情谊。

《猎人笔记》的叙事主人公是奥廖尔一带的农民。屠格涅夫使用平民的语言来表现当地的生活境况,有助于更加传神地刻画出俄国的农民形象。并且,在第一则故事《霍里和卡里内奇》中,屠格涅夫便开宗明义地指出:“奥廖尔方言总的特点是:有许多独特的,有时是很准确的,有时又相当混乱的词和短语。”他经常使用“Как у вас в Орле говорится”这类表述直接指出文中所用的是方言或者直接说明方言的含义,如“Дворцом называется у нас место,по которому вода бежит на колесо”。

同时,在《猎人笔记》中,叙事主人公还经常使用一些扭曲的外语词汇,以法语为主,如:ниверситеты,щеколат,

фалетор,ладеколон,фейвирки,кеатр等,以此来表达人们对贵族阶级“法式化”的厌恶和不屑。当时,有很多贵族人士不懂俄语,但却精通法语。

三、辞格层面

辞格是一种形象手段,在描绘客观事物时使用辞格往往会使其更具形象性。作者在运用辞格时,一般会按照自己在生活中的观察和体会,使描述极具表现力色彩,同时又富有深刻的寓意。因此,使用辞格不仅能使语言生动形象,还能体现出人对事物的主观态度和感受。

(一)隐喻

隐喻是在特征相似基础上的名称转换③。在《猎人笔记》中,屠格涅夫使用大量隐喻来描写景色、凸显人物性格。试举几例:

在《活尸》中,当露克丽亚沉默的时候,作者对“我”的心理活动进行描写:“Жестокая,каменная неподвижность лежавшего передо мною живого,несчастного существа сообщилась и мне:я тоже словно оцепенел.”这里的каменная неподвижность是隐喻,把露克丽亚比作石头,刻画了露克丽亚在生病后全身僵直、“石化”的“恐怖”状态,引导读者产生联想,突出美丽的露克丽亚从“仙女”变成“石头”的悲惨命运,具有强烈的表现力。

此外,作品中还有很多人物的绰号蕴含着隐喻。绰号是一个人正式名字的代替性称呼,往往能够揭示个体的生理特征、行为方式或道德品性等。如在《孤狼》中,标题бирюк意味深长。在《奥热果夫详解词典》中,бирюк有两层含义:1.Волк-одиночка(обл.)(孤独的狼,方言);2. Нелюдимый и угрюмый человек(разг.)(不擅交际的、孤僻的人)。文中提到,бирюк是主人公福马(Фома)的绰号,甚至已经逐渐取代了他的真名,这在生活中是极其常见的,尤其是在乡下。也就是说,在标题中,作者以бирюк的词義拓展为主人公树立了不擅交际的孤僻形象。同时,бирюк是俄罗斯奥廖尔地区的方言,这是当地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惯用的交流手段,用在此处也表明了人民的创造性,反映了人民的思维过程。如果把бирюк换成俄语标准语中的волк-одиночка,文章的表现力色彩就会逊色很多。

(二)逆饰

逆饰是指修饰词与被修饰词在语义上矛盾相逆。在

《活尸》中,标题Живые мощи就用到了逆饰(оксюморон)。这种搭配在读者初次接触时会感觉前后矛盾,但是在深入阅读、思考后又会觉得合乎情理。逆饰具有极强的表现力,用在标题中可以吸引读者的注意力,引人深思。мощи意为“尸体,尸骨”,但是作者用живые修饰:露克丽亚在生理状态上虽然是“活着”的,但是在其他人眼里,她和死人并无二致。逆饰的运用表现出露克丽亚当下的特点——活死人,体现出她的悲惨命运,让人心生怜悯。

(三)拟人

拟人就是将本来不具备人的某些特征的事物变成和人一样,也就是将其人格化。作者在进行景物描写时运用了大量的拟人手法使景物的特点更加突出,让读者与所描写的事物更加亲近,让文章更加生动。

在《约会》中有一段这样的景物描写:…и украдкой, лукаво,начинал сеяться и шептать по лесу мельчайший дождь.

作者用украдкой,лукаво等词修饰蒙蒙细雨,将其写作顽皮的孩子,描绘出小雨静静落下,却又时常发出声响的特点。此时,事物具有了人的特点,读者更易受到感染。

(四)修饰语

屠格涅夫在对人物进行描写时运用了大量的修饰语(эпитет),力图准确描绘出其肖像,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跃然纸上。一方面,作者从客观出发,描写人物的外貌:面孔、身高、步态、服装等等,如:Человек лет сорока,высокого роста, худой,с небольшой,закинутой назад головкой,это был Калиныч.另一方面,在从外貌描写过渡到性格描写或人物的某些心理特征时,作者用到了一些情感修饰语,即不带任何感官的元素。如对卡里内奇的进一步描写:Его добродушное смуглое лицо,кое-где отмеченное рябинами,мне понравилось с первого взгляда…Калиныч был человек самого веселого,самого кроткого нрава…

(五)反复

在《猎人笔记》中,屠格涅夫还经常使用反复的手法,表达强烈的情感,有助于塑造人物形象,有时还可以使整个语段充满语言美。如在《孤狼》中,盗木贼被抓后苦苦哀求孤狼,即运用了这一手法:

…—Отпусти…с голодухи…отпусти…—Отпусти,—повторял он с унылым отчаяньем,—отпусти,ей-богу, отпусти!…один живот и есть...отпусти!…

作为修辞手段的反复,是言语应的一种特殊形式。说它特殊,是因为它有意识地采用同样的词、句、段,在文章中彼此照应,来强调某种感情。盗木贼先后说了13次отпусти(放了我吧),足以见得他被孤狼抓后的恐慌,这种心理恰恰揭示了这篇小说的思想意义:在俄国农奴制的统治下,最广大的农民过着食不果腹、暗无天日的苦难生活,在地主的剥削压制下,他们无权、无地位、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做人的基本权利往往都被剥夺。正因如此,农民走投无路,不得不铤而走险,于雨夜里去偷伐地主的树木而几乎丢了性命。

《猎人笔记》中没有直接鞭挞俄国腐朽的农奴制度,也没有饱含愤懑的激昂情绪,但是屠格涅夫借助高超的语言艺术,通过一系列修辞手段,描写广袤的俄国大地上美丽的自然风光,体现俄国农村的生活习俗,突出俄国农民淳朴善良的人物形象,与此同时,揭露了农奴制度下表面上宽厚文雅、实际上卑鄙凶残的地主的恶劣行径,也表现出饱受摧残的俄国劳动人民的美好品德。从修辞角度对《猎人笔记》进行分析,可以体会到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在作品中的碰撞和交融。

注释:

①Солганик Г.Я.:Стилистика Текста.Москва:

Флинта.Наука.2001:16.

②本文所引《猎人笔记》原文均出自:Тургенев:Полное

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 и писем в тридцати томах.Т.3. М.:Наука,1979.

③呂凡、宋正昆、徐仲历:《俄语修辞学》,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8年版,第45页。

参考文献:

[1]董丽艳.屠格涅夫《猎人笔记》的创作艺术探究[J].兰州教育学院学报,2020,36(07):39-40+44.

[2]刘浩颖.从修辞学角度分析屠格涅夫作品中的景物描写[D].大连外国语学院,2009.

[3]吕凡,宋正昆,徐仲历.俄语修辞学[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8.

[4]屠格涅夫.猎人笔记[M].丰子恺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5]王加兴. 《猎人笔记》的语言风格[J].中国俄语教学,

1991,(02):61-65.

[6]В.В.Виноградов,Величие и мощь русского языка,М.:Правда,1944.

[7]В.Г.Белинский,Письма.Редакция и примечания Е.А.Ляцкого.т.III,СПБ,1914.

[8]Ожегов С.И.Толковый словарь Ожегова.под общ.ред.Л.И.Скворцова.-28-е изд.,перераб.-Москва:

Мир И образование,2015.

[9]Солганик Г.Я.Стилистика Текста.М.:Флинта.Наука.2001.

[10]Тургенев И.С.Полное 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 и писем в тридцати томах.Т.3.М.:Наука,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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