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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不去的乡愁

2024-04-08邓秀

今古文创 2024年12期
关键词:叙事学

【摘要】《谁在敲门》是罗伟章在小说叙事技巧上的有益尝试。在叙事视角上,《谁在敲门》是第一人称回顾叙事,在视角的选择上采用内外视角相结合的方式,使得小说兼具真实性和哲理性。在叙事时间上,倒叙和预叙的巧妙设置使得文本具有极强的条理性。在叙事空间上,寓言化的空间设计传达出作者对乡村现实的关注和思考。

【关键词】罗伟章;《谁在敲门》;叙事学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2-000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2.001

羅伟章的长篇小说《谁在敲门》,以克制平淡的话语讲述枝枝蔓蔓的日常生活。小说以父亲为主要叙事对象,讲述了父亲的生日、住院、殡葬的详细经过以及父亲死后家人的命运走向。本文将从作品的艺术构成入手进行分析,深入探究罗伟章小说形式的独具匠心。

一、叙事视角:内外视角交替使用

视角是传递主题意义的重要工具,在文学作品中,叙述时观察角度不同,产生的效果也不同。在经典叙事学视域下,叙述视角指的是叙述时观察故事的角度。①小说表达通常同时涉及“叙述者”和“感知者”两个方面,“叙述者”即讲故事的人,“感知者”则是观察事物的人,两者并行不悖。在此基础上可以对视角的不同模式进行分类。申丹把叙述视角细分为四个类型,即零视角、内视角、第一人称外视角和第三人称外视角。

其中,内视角指的是观察者处于故事之内。这部小说的叙述者许春明是整个故事中的人物之一,这是典型的内视角。此外,内视角被分为四种类型,分别是:固定式人物有限视角、变换式人物有限视角、多重式人物有限视角和第一人称叙述中的体验视角。其中,第一人称叙述中的体验视角指的是叙述者放弃目前的观察角度,转而采用当初正在体验事件时的眼光来聚焦。《谁在敲门》中以第一人称“我”为叙述者,“我”既是故事的亲历者也是故事的讲述者。同时,叙述人“我”站在现在的时空回顾之前发生的事情。在行文中,“我”常常展现出处于当时时空中的行为反应和心理活动,并不能提前知晓事情的全貌。比如父亲生病“我”的妻子莉静抽空来医院送钱,她本来是周一早上走的,结果她第二天就走了,当时的“我”不明所以并对此进行猜测,她在电话中“声音低哑,语句短促,我弄不清状况,尤其担心是因为钱的事情”。然而,妻子反常的行为并不是因为钱的事情,后文中妻子到了医院,“我”才知道是妻子的母亲出了车祸。小说通过对当时妻子的反应以及“我”的心理活动,揭示出当时“我”心中的顾虑和惭愧,因为当时“我”已经向妻子要过好几次钱了。作者通过对当时情境的还原能够让读者身临其境,与叙述人同呼吸,并对“我”左右为难的处境产生同情。与此同时,妻子识大体善解人意的人物形象油然而生。此外,“我”的猜测与事件真相之间存在反差,第一人称叙述中的体验视角是一种限知视角,叙述者只讲述当下知道的,由此产生悬念,造成适当的“突转”,给读者带来更好的阅读体验。

除了内视角的运用,外视角也经常在行文中出现。外视角被分为全知视角、选择性全知视角、戏剧式或摄像式视角、第一人称叙述中见证人的旁观视角以及第一人称主人公叙述中的回顾性视角。第一人称叙述中的旁观视角和第一人称主人公叙述中的回顾性视角都在小说中有所体现,《谁在敲门》中的“我”听闻村里其他人的故事时是旁观者,处于当事人故事之外。外视角在文中所占比例较大,作者围绕父亲的生日、住院和丧葬进行叙述的同时,连带着讲述了村里人很多的故事,比如灰狗儿拦路高经理、朱占惠和二哥偷情、许金洋腰斩丑妹等等。以旁观者视角讲述故事,也使得小说具有平淡克制的风格。

同时,小说中作者往往以第一人称主人公叙述中的回顾性视角对某些事件发出议论。这一视角指的是作为主人公的第一人称叙述者从自己目前的角度来观察往事。②叙述者许春明的身份是省城的一名诗人,“我”在回忆往事的过程中时不时发出内心的感慨,在文中以议论的方式呈现。有对时代变迁的触景伤情,有对家人之间物是人非的感慨,还有对人类孤独本质的体察。“我”从省城回来,听闻了大姐夫的花花事,然而大姐对此的反应并不激烈,只是时不时地逮住机会刺一下。“我”对大姐和大姐夫有名无实千疮百孔的婚姻感到不解,并发出“我已无法进入大姐的私密空间,就像不能跟父亲单独相处” ③的感叹,“我”对公共道德产生了新的看法“道德是公共的,承受的却只能靠自己。对个体而言,公共性的道德有时候恰恰正是不道德。” ④

从以上分析不难看出《谁在敲门》中的第一人称叙述其实涉及两种“声音”和“眼光”,即一为叙述者“我”目前追忆往事的眼光,二为被追忆的“我”过去正在经历事件时的眼光。⑤今昔两种眼光的灵活应用既给读者创造了很强的在场感和悬念感,又能对之前发生的事情进行总结和思考,给读者传达出更丰富的思想价值。

二、叙事时间:交织的时序

小说是时间的艺术。叙事文本具有双重时间性质,分别是“故事时间”和“话语时间”,前者是指所述事件发生所需的实际时间,后者指用于叙述事件的时间,后者通常以文本所用篇幅或阅读所需时间来衡量。⑥热奈特对“故事时间”和“话语时间”之间的关系进行阐释,提出了“时序”“时距”“频率”等概念。

首先是时序,时序可以分为叙事时序和故事时序,叙事时序是文本展开叙事的先后次序,从开端到结尾的排列顺序,是叙述者讲述故事的时序,而故事时序是被讲述故事的自然时间顺序,是故事从开始发生到结束的自然排列顺序,故事时序是固定不变的,叙事时序则是可以变化不定。⑦《谁在敲门》对叙事时序的安排主要体现在倒叙和预叙上。

所谓倒叙,是指对往事的追述,是对故事发展到现阶段之前的事件的一切事后追述。⑧《谁在敲门》是叙述者站在现阶段去回顾之前发生的事情,现阶段的许成祥已经去世了几十年,由“我”去回忆他的生日住院等等。以幺弟带着父亲去大姐家举办生日宴为引子,在一阵敲门声中“我”开始对过去的回忆叙述,故事时间以此为起点,由此开始进入顺序叙述。“我”倒叙了父亲从生日到生病住院,再到回乡殡葬,以及此后几兄弟的命运走向。围绕着父亲这条线索,整部小说的结构呈线型结构,但是在父亲逐渐走向死亡的这条主线上又延伸出许多条“枝蔓”。

作者在其间插叙了亲人和乡邻曾经的往事。小说的第一章和第二章主要讲述了父亲的生日,其间连缀而出的小事情有几十桩,如四喜把家人骗进传销、杜二娘的死、丽丽结婚、亚琼误把儿子烫死、四喜在外面骗了三个女人、四喜和连娃子在深圳中彩票、大姐夫第一次见亲家等等。作者以四川“摆龙门阵”似的方式事无巨细地向读者讲述发生在身边的故事。作者通过穿插这些小事,将主要人物的生平、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关系像“剥洋葱”一样向读者层层揭示。看似零散实则不乱,人物形象也在作者的娓娓道来中逐渐立体起来,足以见得作者具有极好的组织故事的能力。

其次,预叙也常为作者所用。如果事件还没有发生,叙述者就预先叙述事件及其发生过程,则构成“预叙”。⑨预叙分为两类,一类是直接告知事件结果,一类是暗示,隐约地预示故事中人物命运未来的发展趋向和可能的结局。《谁在敲门》中所运用的预叙更多的是第二类。作者在行文中常常为人物的命运发展留下线索,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产生心理紧张和阅读期待。在这部小说中,关于大姐和大姐夫的命运走向都运用到了预叙,在第二章结尾,“‘人活一张脸,大姐说,‘脸没了,不如一根绳子搭在屋梁上。大姐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句话竟成了她自己的谶言” ⑩,作者在这里暗示大姐的这句话会成为她后来的结局,果不其然,小说以大姐上吊自杀结局。再说大姐夫的遭遇,在小说第543页,作者写到“往后的日子里,每当想起这件事,都觉得大姐夫是被我害了” ?。作者在讲述大姐夫精神日益消沉的时候,突然插入一句这样的话,许春明这时觉得是自己没有能力在上头保住大姐夫才导致了大姐夫被害,暗示了大姐夫是被上级给“拉下马”的。后文大姐夫确实是中了韩书记的连环套而入狱。

三、叙事空间:点面结合的空间

叙事空间是经典叙事学领域内的一个重要话题。学界从“故事”和“话语”两个方面对“空间”进行探讨。查特曼在《故事与话语》中首次提出了“故事空间”和“话语空间”两个概念。他认为,“故事空间”指事件发生的场所或地点,“话语空间”指的是叙述行为发生的场所或环境。?在小说文本中,“话语空间”并不总是能被读者知道,而“故事空间”则或多或少的会存在。“故事空间”因为视角的不同会产生不同的叙事效果。以人物视角显现的故事空间既可以是故事中真实的空间,也可以是与人物心理活动、价值取向密切相关的想象空间。?

《谁在敲门》以人物许春明的视角显现故事空间,其涉及的空间较为宽泛,包括回龙镇、燕儿坡、哈尔滨、东轩县、湖北、新疆、湖南等地。较为固定的叙事空间是回龙镇和燕儿坡。这是叙述者的老家,更是父亲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这里山势开阔,对面的杨侯山,杨侯山上的李家巖,都空气透明。李家岩的蓝绿的梯田、乳白的盘山路和井口的火炬塔,像遥不可及,又近在脚下。” ?叙述人将燕儿坡的自然景观如实描写,为读者描摹故乡的模样,使得小说具有画面感和真实感。

书中对空间的描述不仅仅是对客观空间的呈现,还是人物眼中的空间,会带上人物的主观情感。燕儿坡在叙述者眼中是清朗荒僻的,也是原始的,承载着“我”的乡愁。“我”在谈及故乡时,总是伤感的。“埋着我祖坟的燕儿坡,父亲很快也要下葬的燕儿坡,已经不属于我了,我成了燕儿坡的客人,再过些年,当我回到故乡,就连客人也算不上,只是路人” ?。故乡是“我”永远怀念的地方,也是“我”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回龙镇则代表的是祖先的文化根基。在回龙镇发现了古巴人聚居地,巴人文化本应该作为一种文化基因保护起来,但是在资本面前,文化退居第二。天然气公司相中了巴河谷,即便巴河谷是巴人的中心王都,也没法幸免被开采的命运。作者借谭瑞松之口,道出了自己对文化被遗忘的无奈之感,“文化只是个黄脸婆,需要她出场时,将她打扮一下,拉出来亮一下相,随后又打入冷宫。不知道这打入冷宫的,是人类最好的救赎” ?。

费孝通曾在《乡土中国》一书中说道:“乡土社会的特性之一:以农为生的人,世代定居是常态,迁移是变态。” ?在费孝通看来乡土社会是安土重迁的,流动性很弱。但是,罗伟章《谁在敲门》中呈现出来的乡土社会的人口却是具有很强的流动性的。这在本书的叙事空间上有着充分的显现。《谁在敲门》的叙事空间不仅仅停留在许春明的老家四川,还延伸至全国各地,西至新疆,南至海南,东至哈尔滨,叙事空间整体上呈现出全景化特点。

小说叙事空间的扩展,也是当下乡村的新面貌。“打工潮”导致乡村的空心化,村里人越来越少,城乡之间的边界变得模糊。诚如费孝通所说,乡土社会是熟人社会,但是迁移早已从“变态”走向“常态”。针对乡土社会的这一动态变化,学者陆益龙提出“后乡土中国”的概念,他认为,“后乡土中国并不是说乡土社会的完全终结,而是指乡土性特征部分维续的情况下,乡村社会结构所发生的转型” ?。《谁在敲门》原生态地描述了乡土中国的变迁,展现后乡土中国的时代性。但是他“没有扼腕长叹地批判乡村的寥落,而是冷静地呈现着这种乡村变迁的自然状态” ?,并且将这一状态真实地呈现在文本中。

综上,作者将人物的眼光投射到叙事空间当中,其间贯穿的是“我”对故乡物是人非的感触、对古老文明消逝的惆怅以及对后乡土中国的描摹。“故事”与“话语”的巧妙结合,传达出深刻的意蕴,这正是罗伟章对小说技巧的有益尝试。

四、结语

《谁在敲门》是罗伟章“乡村书写”的又一力作,在芜杂的乡村城镇之间,在一个个家庭之间,人物关系的拉扯在平淡克制的话语中徐徐展开,作者对当下中国乡村的思考如星点般闪烁其间。作者对小说叙事技巧的灵活应用,使得这部长篇小说结构精巧,自成一体。内外视角的结合,既能让读者身临其境,感叙述者所感,又能以旁观者的眼光,站在当下去反思过去的种种,兼具体验感和思想性。倒叙与插叙的结合,使得文中庞杂的人物关系能够有一条清晰的脉络。叙事速度的时快时慢增强了整部小说的节奏感,并且突出了小说的思想主题。叙事空间的点面结合,既呈现出作者复杂的感情,也展现出作者对当下中国乡土社会的观察和思考。

此外,这部小说还有一定的艺术提升空间,比如作者采用“摆龙门阵”的方式讲故事,带有生活意识流的意味。但是,作者在主线之外铺陈的小故事有的显得无厘头,稍显啰唆,容易让读者产生阅读疲劳。

注释:

①②⑤⑥⑨??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北京大学出版社2023年版,第97页,第105页,第102页,第123页,第128页,第141页,第147页。

③④⑩????罗伟章:《谁在敲门》,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222页,第223页,第164页,第543页,第266页,第264页,第173页。

⑦⑧罗钢:《叙事学导论》,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33页,第135页。

?费孝通:《乡土中国》,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8页。

?陆益龙:《后乡土中国》,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第22页。

?雷鸣:《“后乡土中国”如何讲述——论罗伟章的〈谁在敲门〉兼及乡土小说的范式转型》,《阿来研究》2023年第1期,第75页。

参考文献:

[1]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23.

[2]罗伟章.谁在敲门[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21.

[3]罗钢.叙事学导论[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4]费孝通.乡土中国[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5]陆益龙.后乡土中国[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

[6]雷鸣.“后乡土中国”如何讲述——论罗伟章的《谁在敲门》兼及乡土小说的范式转型[J].阿来研究,2023,(1):75.

作者简介:

邓秀,女,汉族,四川泸州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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