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御瓷 别开一派
2024-04-06奚文骏
奚文骏
道光一朝30年,时属晚清之开端。此时清代御窑瓷器经历了辉煌的康雍乾盛世,宫廷用瓷制度已经逐渐规范化、程式化,瓷器制品的形制、功用、组配已经基本成为定制,留给道光朝的创新空间很有限。然而,道光朝御瓷虽以沿袭前朝制式为主,却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本朝的特点,继而影响了后朝,这应当与道光皇帝个人审美取向有直接关系。
帝王的喜好是否对一朝美术及工艺制品的风尚产生了主要影响?皇帝会对某一件瓷器的生产制作直接发表意见吗?从清宫档案记载可知,帝王意志对御用瓷器的影响远非“蝴蝶效应”,而是进行直接指导与选择。笔者在此试以道光御瓷为例说明一二。
图一 清道光五彩金鱼苲草渣斗故宫博物院藏
图二 清道光 青花胭脂红八仙祝寿纹大碗
图三 清道光 青花夔凤穿花纹大碗
道光帝创新定制
从现存清宫档案可知,道光四年至六年(1824年至18 2 6年)是道光御窑瓷器创新较多的一个阶段。其中几则清宫档案,揭示了道光皇帝是如何指导瓷器生产、影响瓷器装饰的。
如道光四年(18 2 4年)五月初四日:“太监禄儿交……画金鱼苲草渣斗纸样一件,照青花白地渣斗大小、式样,花纹照纸样,照样做十件,传旨:着九江关监督费履升照样赶紧烧造,得时即刻送京。”这说明金鱼苲草渣斗是道光四年的创新品种,先由内廷设计出皇帝满意的画样,然后传旨给九江关监督,将大运瓷器中的青花缠枝莲纹渣斗更改纹饰而成(图一)。事实表明,道光皇帝是非常喜欢这种新装饰的渣斗的,短短数年内曾先后三次传旨烧造。
又如道光五年(1825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太监祥庆交红水八仙大碗样一件,说帖一件,传旨:交御前大臣禧,将说帖并大碗式样寄交九江关监督克蒙额,如式烧造二十件,花纹不拘……”这是内廷没有指定画样,而让御窑厂自主创新设计的一例。排查实际传世的道光御窑瓷器可知,这次传办以青花胭脂红八仙祝寿纹大碗为样,更换纹饰烧成了青花夔凤穿花纹大碗(图二、图三)。道光皇帝显然对这个新设计很满意,因此在道光十年(183 0年)以后将这一品种纳入大运瓷器,每年例行烧造。
像这样由皇帝直接干预瓷器生产的案例,道光时期有十几项记载,说明即便身为帝王,对宫廷的日用器皿仍是十分关注的。
图四 清道光 “慎德堂制”红地飞鹤碗
图五 故宫博物院保存的红地飞鹤碗画样(右图)
纹样装饰再出新
自康雍乾三朝御窑持续创新以来,瓷器的主要纹样装饰类型有二方连续、四方连续、通景、二组或三组纹饰间隔装饰等,再配以色地、开光等,形成了多姿多彩的瓷器纹样之美。道光朝御窑瓷器也大量沿用上述纹样装饰类型,但非常突出的一种新的纹样类型是多层散点装饰,即将一个或若干个纹饰主题,通过造型的简单变化作多行或多列的重复独立装饰。
如道光红地飞鹤大碗(图四),飞鹤作上中下三层装饰,每层13只,共39只,每只鹤虽然形态各有变化,但又各自独立,并未形成相互呼应的关系,也没有一个共同的活动场景,这就使纹样对器物的装饰之美更为纯粹。故宫博物院至今仍保存着这类制品的原始画样(图五),表明这种装饰是经过皇帝授意或同意后才发往景德镇进行生产的。
这类装饰在道光时期尤为突出,前面提及的金鱼苲草渣斗也属此类。此外,还见有黄地绿万寿字、红地百蝶、黄地飞鹤、白地钩金绿梅花(图六)等。这种纹样布局对晚清官窑和民窑都有较大的影响,同治帝大婚瓷即大量使用此种纹样来装饰。
更崇尚素雅之风
图六 清道光 “慎德堂制”钩金绿梅花碗
图七 清道光 哥釉长颈贯耳瓶
图八 清道光 洋彩寿山福海荸荠瓶
众所周知,乾隆朝之后,清代御窑瓷器已形成了艳丽繁华的风格,而崇尚节俭的道光皇帝在器物使用上则比较喜好素雅。为此,其于道光二年(1822年)即下谕旨:“九江关所进瓷器,颜色、花样均属不佳,着寄信九江关监督,嗣后呈进瓷器,素色着仿古,用粉窑、哥窑及青花白地者,其彩色著用霁红色并五彩花样者不得过艳,其洋彩及鼓出花样之件着无庸呈进。”
从道光时期的督陶官贡瓷中,可以直接看出道光谕旨的影响。道光元年(1821年),洋彩器物仍是贡瓷的主流,而自道光三年(1823年)起,仿定、哥窑(图七)、霁红等品种忽然占据贡瓷中较大的比例,即便是一些洋彩品种的配色也变得淡雅(图八),并且在进贡清单中也尽量避免“洋彩”名称的使用。
道光皇帝对素雅的追求似乎是一以贯之的,在上述谕令之后,御窑瓷器中沿袭前朝华丽的色地洋彩品种已大为减少。道光二十八年(18 4 8年),道光帝又对每年惯例烧造的大运瓷器进行大刀阔斧地删减,在大运清单中勾除16项彩瓷后,朱批道:“勾除者十六项,自本年永停烧造……从前按节令、按花纹之鄙例再不能除,些些小事尚然如是,可恨可恶之至。总之,有用之物不嫌其多,繁文世俗必当力摒,初不在数十种瓷器也。”从该朱批可以看到,道光皇帝之所以对日常用瓷如此下狠手,实际上是为了革除当时繁文世俗之时弊。道光皇帝的这一系列改革,不但直接导致清代御窑洋彩瓷器的停产,也对后朝御窑厂制品的生产造成延续的影响,进而又影响到晚清民窑制品的风格取向,实际上清晚期很多民窑瓷器都体现了道光皇帝的审美意趣。
《饮流斋说瓷》评价道光瓷器“别开一派,虽属小家法,亦有足观者焉”,这一现象正与道光皇帝个人的审美取向和对瓷器生产的要求有关,明确无误地揭示出帝王个人趣味能够对小到瓷器这样的器物产生如此之大的直接影响。瓷史亦历史,道光皇帝的个性,甚至道光一朝的历史正或明或暗地映射在这些御窑瓷器之上(注:本文配图除注明来源者外,均为2023年北京嘉德艺术中心举办的“慎修思永:清代道光御窑瓷器展”展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