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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砚打开文献寻踪之旅

2024-04-06华慈祥

中国收藏 2024年1期

华慈祥

《西清砚谱》是清代重要的、由公家刊行的砚图类文献,收录清宫藏砚240方,其中可见对于宋澄泥直方砚的记载。

20多年前,笔者曾在上海文物商店见过一方澄泥砚,当时未曾细究,而近日再次与这方澄泥砚“偶遇”,便仔细观赏与研究了一番。

此砚为澄泥质,色黄。长方抄手形,砚面淌池式,墨池深阔,可蓄墨良多。砚背有乾隆御铭:“正紫色而坚凝,如端石出于旧坑,叩以铿锵,为金玉声,虽无吕字,可定其为泽州吕老之所手成迩,曰名砚乃接踵呈为君者,其好不可不慎也,用为铭以自惩。”落款“乾隆戊戌夏御铭”,钤宝二,曰“几暇怡情”“得佳趣”,俱篆书阳识。

这方砚台形制规范,线条具有张力,砚色雅正,砚背处乾隆御铭篇幅疏密有度,架构饱满有致,楷书字体端庄雄浑,结体遒劲,有气势恢宏之势。细看字口,以刀为笔,顿挫转折,撇捺起收,皆尽善尽美。有如此气度,又为乾隆御砚,笔者推测,清代著名砚图类文献《西清砚谱》中或可有所记载。经笔者查阅,果然在《西清砚谱》陶之属卷四中发现了此砚的身影,其为宋澄泥直方砚。

砚图文献颇丰

前人对于砚的记录与研究存在着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唐代以前对砚只有零星记述,及至唐代,砚颂诗开始在诗歌中出现。如李贺在《杨生青花紫石砚歌》中表明“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刘禹锡在《紫石砚诗》中言明“ 端溪石砚人间重,赠我应知正草玄”等。

宋以后,砚的古籍文献逐渐增多,出现了与之相关篇章与专著,可以大致分为两部分。其一为砚录之类的书籍,一般记录作者对于把玩、研究砚的心得;或者前半段记录作者把玩、研究砚的心得,后半段集录前人有关砚的诗文。其二为砚图类书籍,用于记录某人或某处所藏砚图,或有文字说明。

明代,关于砚的记述更加繁多,但不见专著。砚的论述散见于文人笔记类著作中。比较著名的有洪武年间曹昭撰、王佐增补《新增格古要论》中的“古砚论”篇,高濂成书于万历十九年(1591年)《遵生八笺》中的“论砚”篇等。另外,万历年间屠隆的《考盘余事》和文震亨的《长物志》中也均有砚事记述。

宋澄泥直方砚澄泥质,色黄。长方抄手形,砚面淌池式,墨池深阔,可蓄墨良多。

清代对砚的研究达到了高潮,特别是在砚图的编录方面,于明代初创的基础上发展迅速,无论公、私收藏者都有刊行于世。砚图或砚的拓图或绘图,旁大多有文字说明。此时期,砚图类的著作在私家刊行方面,以高凤翰(16 8 3 年至174 8 年)所作《砚史》(共四册,现存为摹刻本)与纪昀(173 4年至18 0 5年)所著《阅微草堂砚谱》(一册)最为著名,而更为重要的公家刊行的砚图类文献当属《西清砚谱》。

《西清砚谱》共二十四卷,撰写于乾隆四十三年(17 7 8年),乾隆四十六年(17 8 1年)完成,收录清宫藏砚2 4 0方,编者为于敏中、梁国治、董诰等八人。全书以材质与时代分,可分为卷一至卷六为陶之属,分列瓦砚、砖砚和澄泥砚;卷七至卷二十一为石之属,分列端砚、歙砚、洮河砚、雘村砚等。末为附录三卷,收录松花石砚、紫金石砚、驼基石砚、红丝石砚、瓷砚、玉砚及乾隆时期仿制的澄泥等诸砚。《西清砚谱》中的砚图由门应兆负责绘图。门应兆采用西洋轴测图绘制技法,使砚具有立体感,形似逼真。每幅砚图包括砚的正面、背面及侧面,凡砚上有前人的题石品、御铭、款识、印记等都一一记录。每方砚台均有说明,详述尺寸、材质、形制、题铭与御玺及收藏鉴赏者的情况,文后录有御题铭和前人题铭的内容。

《西清砚谱》中著录的砚“或传自胜朝,或弆自国初”(乾隆自序),是精选清宫所藏唐宋元明清各代诸砚汇聚而成,无论是砚的质量和编著水平皆堪称第一,是清代最具价值的砚史著作。但由于时代局限,鉴定未精,书中所列的汉晋诸砚实则并非汉晋之物。比如,书中误把使用汉瓦当琢成的砚判定为汉砚。

尺寸几乎吻合

回看《西清砚谱》中关于宋澄泥直方砚的著录,首先看到的是砚的正反两面的绘图,将实物与绘图进行对比,可发现二者在形制上基本一致:矮抄手,砚岗(指砚堂与墨池的过渡处)饱满,砚的边缘线条直中有弧,转角处尤为值得注意。此外,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即砚面的厚度较大,远远超过两侧边的厚度(一般抄手砚砚面与两侧边的厚度,表现为砚面稍厚或与侧边大致相同)。

绘图的后面是“ 宋澄泥直方砚说”,即有关这方砚的文字记述:“砚高五寸四分,宽三寸二分,厚一寸。宋澄泥制色黝而紫,坚润如老坑端石。砚面微黄,墨池深广。覆手自上削下,离几五分许。中镌御题铭一首,楷书。钤宝二,曰‘几暇怡情‘得佳趣。考宋髙似孙《砚笺》称,澄泥砚唐时以绛州为最,宋时泽州吕老尤擅长,砚辄有一‘吕字,背面深透,磨之不去。是砚细腻滋润,虽无‘吕字款识,或亦其所手制也。匣盖镌御题铭与砚同,隶书。钤宝二,曰乾、隆。”

细观此砚实物,长17.2厘米、宽10.3厘米、厚3. 3厘米,与砚谱中记载的“砚髙五寸四分,宽三寸二分,厚一寸”的尺寸几乎一致(谱中所记尺寸为清代营造尺,一寸合现代3.2厘米,换算后误差在1毫米内)。需要说明的是,谱中说的“高”,即砚长。谱上还有一个尺寸,即“覆手自上削下,离几五分许”,是指砚面的下端离桌面的距离,实测此砚为1.6厘米,正好合五分。

《西清砚谱》刊宋澄泥直方砚背面为乾隆御制砚铭,对比砚上书体与谱中书体,可发现二者在“定”字的书写上稍有不同。

此外,此砚为坚细耐磨、坚润如端的澄泥砚,色泽、造型与“砚面微黄,墨池深广。覆手自上削下(即抄手式)”的记述相符合。而覆手内以楷书镌刻御题铭,落款与钤宝也与砚谱所述无差。

个别字有差异

硯谱之中,“宋澄泥直方砚说”一文之后是覆手内的御制宋澄泥直方砚铭:“正紫色而坚凝,如端石出于旧坑,叩以铿锵,为金玉声,虽无吕字,可定其为泽州吕老之所手成迩,曰名砚乃接踵呈为君者,其好不可不慎也,用为铭以自惩。”

比对此砚,叩之声如金玉,砚铭与谱中砚铭比较,篇幅、结构、书体、章法、气韵一致,细看运刀的起承转合、力度、流畅度具有极高的相似度,坦荡雄健而又端庄大气,颇具皇家气度。只是砚铭中有一字略有不同,即“定”字,在砚上与谱中书体稍有不同。

实际上,在镌刻的时候对原铭中的字以另一种字体书写、或者字形上稍有变化的现象时常有之。即便是与宋澄泥直方砚砚铭同样制作于乾隆戊戌年间的不同砚台,砚上书写文字与《西清砚谱》中书体也有不同。据笔者研究,宋郑思肖端石砚(清宫旧藏,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砚背抄手内的御铭中的“此”字即与谱中的“此”字有所区别,而且两篇砚铭的排列方式也不一样(见台北故宫博物院《西清砚谱古砚特展》第19 4页,《西清砚谱》卷九)。又例如宋端石重卦砚(清宫旧藏,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砚首侧的御铭中的“蹤”字与谱中的“蹤”字也有不同(见台北故宫博物院《西清砚谱古砚特展》第210页,《西清砚谱》卷十二)。

有关宋澄泥直方砚,《清宫造办处活计档》中也有相关记载,时间就在乾隆四十三年,文曰:“初三日,员外郎四德五德来说,太监鄂勒里交嵌玉一块,紫檀木盒四十件,内盛各式砚四十件”。而在这些砚台中,就有“宋澄泥直方砚一方”。

再说几句,关于此砚的年代在御铭中定为宋代,并且认为是宋代最为著名的澄泥砚,泽州吕道人手制澄泥砚。但以现在的研究观点来看,此砚并非吕道人砚,而是明代澄泥砚。故宫博物院有相似的明长方澄泥砚,御铭也是题戊戌年,可为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