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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作家”叶梅

2024-03-10舒晋瑜

博览群书 2024年1期
关键词:散文文学生态

舒晋瑜

早在20世纪70年代,叶梅就显示她的文学才华。1979年小说处女作《香池》发表后,陆续有《花灯,象她那双眼睛》《撒忧的龙船河》《五月飞蛾》《最后的土司》等作品问世,她的小说悬念迭起扣人心弦,语言如清晨的露珠带着剔透而圆润的光泽。

那时,她在湖北,担任过恩施州建始县人民政府副县长,也担任过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文化局副局长,2001年,叶梅当选为湖北省作协副主席,五年后,叶梅成为《民族文学》第五任主编。她的作品题材和体裁走向更为开阔,具有浓厚的时代意识和生态意识。

常在各种会议上遇见叶梅,发言的时候,她是铿锵有力的演说家,是一个讲话条理逻辑严密的评论家;创作的时候,她是专注且富有挑战精神的文学斗士,勇于在不同的领域开疆拓土;当然,她还是做事干脆利落、豪爽大气的管理者,认真严谨且善于发现好作者的编辑。

叶梅的创作题材丰富,体裁多样,从虚构到非虚构,她总在不断地尝试跨界,从以三峡为主要素材的乡土系列小说《玫瑰庄园的七个夜晚》《青云衣》等,“跨界”到历史文化名人传记的写作,创作了《梦西厢——王实甫传》,又“跨界”到科技、经济、生态文学领域,完成了非虚构作品《大对撞》《美卿,一个中国女子的创业奇迹》等,她总是有取之不尽的素材。

在叶梅看来,生活是最好的教科书,而她正是一个对生活充满好奇的人,她乐意尝试不同的职业,也很乐意向各行各业的人学习,这些尝试给了叶梅源源不断的创造力和生命力。她敬重那些心中充满大爱的人,即便有困窘或沉重,也要用文学温暖和慰藉传递给更多的灵魂。

所以,评论家李建军说,叶梅是一个“有根”的作家。多年来,她的写作大都以自己的出生地三峡为根基,然而在不断变化的时代面前,叶梅觉得一个作家不仅要有根,也应该不断回答时代的课题,真实记录迅猛发展过程中的进步和矛盾以及人的命运。如果一个作家对所处的时代根本不了解,只是沉醉在个人的一些小感觉里,是有负广大读者的。因此,叶梅走进科技领域、生态领域,创作了与此相关的一系列作品,不断拓展创作领域。

她的作品打着鲜明的“恩施”印记

恩施是叶梅小说中难以割舍的情结,承载了丰饶瑰丽的文学想象,也构成了叶梅小说独特而鲜明的文学风姿。作为土家族作家,叶梅对土家风俗的呈现更为直观且丰富。龙船河、龙船寨、野三关、恩施、鄂西、三峡……这些是叶梅想象中的故乡,也是现实地理上的故乡。《最后的土司》中,舍巴日仪式里伍娘的舞蹈动人心魄,《花树花树》里的哭嫁、《歌棒》里的民歌民谣,充分体现了一个民族的丰沛元气。

在叶梅的中篇小说《关口》中,野三关是一个真实的地名,也是叶梅的出生地,那是大巴山与武陵山脉在长江三峡一带最为雄险陡峭的关隘之一,是古来蜀道通往大西南的咽喉之地。过去的人们“依山为田,刀耕火种,备历艰辛”,常年在繁重的劳作和饥寒之中,且加苛捐杂税,匪患兵祸,可谓民不聊生。1949年10月下旬,中国人民解放军发起以解放恩施为中心目标的鄂西南战役,一举攻克野三关一线的娃娃寨,随后长驱直入,所向披靡,整个鄂西南不久宣告解放。这是一个被攻克的关口,也是一个历史性的关口。叶梅以《关口》表达自己对曾经奋斗牺牲、攀越一个个历史关口的先辈们深深的怀念。

叶梅笔下的主人公,尤其是女性,性格刚烈,爱憎分明。这种文学的底色显然来自家乡对她的熏陶。三峡的大江大河,险山奇峰从古以来造就了独特的文化和人物性格。比如屈原,就是宁折不弯的典型。而叶梅也喜欢那种敢做敢当、爱憎鲜明的人。《五月飞蛾》中,石板坡的二妹不甘被动接受别人安排的命运,顽强地活在城市里;《乡姑李玉霞的婚事》中,李玉霞主动出击把自己嫁出去,是出于主宰生活的自信。这类女性形象都是“要过河的女人”。

是的,叶梅曾将自己的一本小说集命名为“妹娃要过河”。她在这本小说集的后记中写道:

在河的彼岸,星空闪烁的彼岸,有着女人的希望,虽然河水深浅不一,有着不可知的风起云涌,但过河——是一件多么诱惑女人的事情。这些要过河的女人,闪动在我的小说里。对命运改变的期许,对渡过河流的心馳神往,浪漫与现实,温情与倔强,使她们在不同岁月里有着相似的梦想。

之所以能够托起这些人物,是因为叶梅本身就具有三峡性格。

叶梅笔下的翟美卿也是一位现实中“要过河的女人”。 她希望女人不要甘于做一个弱者,要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勇敢地爱和被爱,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理想。当朋友把女企业家翟美卿介绍给叶梅,她对翟美卿的经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翟美卿作为一个普通的广州姑娘,草根出身,没有任何背景,她怀着梦想扑入了商海,是时代造就了她,用翟美卿本人的话说,她是踩着改革开放的鼓点一步步走过来的。她的经历是粤商的一个典型。中国人经商有很多说道,常被提到的有京商、晋商、徽商、温州商人等,但在改革之初就率先活跃起来的粤商是特别具有性格的,他们带着岭南文化的特点,开放、率直、热烈、有趣。叶梅多次与美卿交谈,她说:“我从来没给企业写过报告文学,我要写的是粤商,写一个中国女子从无到有的创业奇迹。”

把那些散落在各处的声音采集起来

多少文人墨客写过的山山水水,叶梅写来自有独到的一笔:

在那条像女人的细腰一般婀娜多姿的小木船上,芳罗惊讶地感觉到那水的深厚的碧绿,柔软地顺着船舷滑过,绸缎一般悄无声息,她要是有一把剪刀,似乎便可裁剪了去。山也是碧绿的,一沓一沓地浸透了看不见的远处,仿佛只要用手一拧,那山便可淌出浓浓的绿色浆汁来。

大概只有来自恩施的叶梅才能写出如此鲜活美妙细腻生动的文字。

2005年底,叶梅从湖北调到北京,担任《民族文学》主编,接触到55个少数民族的文化,并多次走访于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她把所有记录和思考化作一篇篇散文,结集成《穿过拉梦的河流》。

“拉梦”是藏语“多样化”的意思。叶梅希望表达的是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在保持互相尊重的同时,延伸母族文化。后来,她陆续写创作了《根河之恋》《三朵》等。《穿过拉梦的河流》是一种多角度的倾听。中国作协副主席吉狄马加有一个很巧妙的比喻,说叶梅“把那些散落在各处的声音采集起来,构成一部和谐的交响,或者一支变奏的组歌。于是我们听到的是同一主题的民族灵魂的交响,是不同语言的民族文化的组歌”。

文学的意味就在于,学习、尊重、继承的过程中保持自己的独立个性,同时有新的创造和发现。三峡底色给叶梅带来文学与生活的底气,观察和比较其他民族文化,也大为丰富了叶梅的视野。她觉得,散文写作要动心、动情、动脑子。动心就是要留意,要用心地体验观察生活,散文是需要细节的。动情则是要真诚,要与读者倾情对话,对所描写的事物要有疼痛感。动脑子就是要思考,要有独到的发现。这跟其他文体一样,文学作品体现出的思想性是这部作品的灵魂。

散文还需要营造某种意境。叶梅喜欢中国画,她认为好的散文写作与中国画的优美意境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带有一种浓浓的诗意,含蓄、意味深长,所要表达的思想及艺术品质都在其中。评论家兴安认为,叶梅的文字大气,视野开阔,文字如同自然界的河流自然而然地流淌和表达出来,丝毫没有做作。中国当代散文的发展,已经形成了某种模式和传统,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经典化”的同时,也有“固化”的倾向。叶梅的散文继承了这种传统和主流散文的形态和结构,但是,叶梅以自己的才华和创造力,又将生态思想注入自己的写作和整体的美学思考之中,使她的散文,在当代散文史上具有独特的地位和价值,也使当代中国散文焕发出了新的活力。

与生俱来的生态意识

时代品格和历史担当,是叶梅散文的一个重要特质。多年来,不管走到哪里,叶梅最关心的都是那里的生态怎么样、环境怎么样。“我要写,就先从这个角度去写。如果当地把生态治理好,我就满腔深情地写;要是治理不好,我就带着满腔愤怒写。”

叶梅的父亲是山东东阿人,家乡鱼山村就在黄河边。她曾经多次回到父亲的村庄:

听村里人说,我父亲年轻时参加抗战,在黄河打日本的小军舰,那时的黄河水是波涛滚滚的。但我在父亲的村庄旁边看到的是,黄河水浅浅的,浅得有的水面只刚刚没过脚背。我当时真有点肝胆欲裂的感觉,特别难过。而且就在那时,济南的趵突泉也干涸了。我不由得想,这样下去,我们该怎么办?

于是,叶梅写出了一篇篇跟生态有关的散文。她说:“于我而言,完全是有感而发,是内在情结。这种内在的自然生态情结,是在年幼时由三峡的高山流水培育而成的。”

2021年,叶梅发表、出版了《叩神农》《福道》《后海拾珠》等作品,“生态”成为她作品中突出主题。其实早在散文写作初期,叶梅就对自然与生态有着特殊兴趣和关注,大概与她的生活经历有关。叶梅在长江三峡岸边出生长大,深深感受到高山大川之间,人们对大自然的膜拜。生活在那里的很多民族,认为万物有灵,神灵无处不在。叶梅说,生态文学写作对于自己而言,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三峡文化是巫文化、楚文化、土家族文化、苗族文化等多种文化的融合,深深融在我的血液里。无论我走到哪儿,都会引发出由此积淀的对自然山川的感情,看到山会心疼这山,看到水会心疼这水。

在散文《福道》中,叶梅写了福州156条河流的治理。河流治理的过程,有技术性、专业性,文学表达比较难。在酝酿构思过程中,叶梅选择从一条流花溪写起,辐射出156条河流。她希望把它作为一幅画来表现,以最大的文学想象,呈现文学的意味、意象、意境。福州的步道,又是幸福之道。而这一切,都是环境治理保护换来的。

“试图用一棵草一只鸟的目光和心情打量世界感知生命。”这句话是叶梅给《草原》杂志写的一则寄语。每种生物都有许多密码。我们应该以极其谦卑的态度对待大自然和万千生物,即使去了解也只能是试图去了解,我们看待自然的视角应该是平等的、亲切的,试图走近它。《一只鸟飞过锦州》,写的是渤海湾的鸟。写的时候叶梅就设想自己是一只鸟:为什么会选择这里迁徙流转,怎样生存,怎样度过?《鱼在高原》中,她则试图用一条鱼的心情来体会这一切。

她对万物心怀尊重与悲悯。“这是一种更具文學立场和文学理想、文学情怀的书写,是我们需要发扬和光大的书写。”叶梅认为,生态文学作品,要想给人带来启迪,应该撇开一般性的表面抒写。当然,事件的记录是必须的,慷慨激昂的呼号是必须的,但更多的应该是营造一种文化的气息,让人浸染其中,成为一种自然的自觉行为。如何打量和感知自然世界并加以表现,是一个生态写作者需要努力的。作家的写作就是试图去感知认识和表现表达世界。

叶梅的散文总贴近时代,用真率隽永的文字记录下对生活的真切感悟。即使是历史题材的作品,也融入了强烈的时代精神。不只是写科技题材的《粲然》,创作元代戏剧家王实甫的传记《梦西厢》也有与生态关联的情节。王实甫在山西做过县令,叶梅在山西大同、右玉等地进行生态采风时就格外留意。在一处老城墙上,当地人介绍说,城墙外原来寸草不生,当时为了能在城墙上一览无余,城外的树或砍或烧都被处理干净了。叶梅把这个情节写进了王实甫传,延伸了对生态的一些思考。

作为生态环境部聘任的生态观察员,叶梅的生态写作带着深深的忧患意识和使命感。前几年,叶梅在大兴安岭发现鄂温克人由从前的狩猎者、伐木工,放下猎枪和电锯变成了护林员,守护着山林河流以及野生动物,便写了散文《根河之恋》。根河人因此建起了一片“根河之恋”纪念林,呼吁所有来到大兴安岭的人,都种下一棵树,保护生态,增添绿色。这让叶梅真切地体会到了一个作家写作的意义:能以文学的方式为这个世界多栽下一棵树,是对她的写作一种莫大的鼓励。

以严谨的科学精神书写高科技领域

叶梅的另一次“跨界”,跨到了科技圈。她的长篇报告文学《大对撞》,讲的是我国第一个大科学装置——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建造始末。

她其实是科技领域的“外行”。在中国,最为著名的科学对撞为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何为正负电子对撞机?科学的解释是把正电子和负电子,也就是通常说的电子分别加速到接近光的速度,使它们具有很高的能量,在磁场的约束下让它们迎头对撞的装置。根据爱因斯坦相對论的著名公式,正电子和负电子湮没后,会产生其他的新粒子。它的创建和研究云集了几代著名科学家,神奇奥妙,众星粲然,要用文学书写和表现,谈何容易,然而叶梅却以坚韧不拔的攻关精神完成了《大对撞》,并获得了徐迟报告文学优秀作品奖。

对《大对撞》的采访、写作和修改,叶梅前后花了五年的工夫。她把高能物理研究所图书馆的书借回来几大包,采访了近百位科学家,书稿前后修改了四次,曾经由三位院士审读。中国物理学会创建人叶企孙的侄子、物理学家叶铭汉院士90多岁了,他非常认真仔细地一字字审阅书稿,作了密密麻麻的批注,用小纸条写了贴在书页的两边。叶梅拿在手上感觉沉甸甸的,那些浸透了叶铭汉先生心血的小纸条就像蝴蝶的两只翅膀,她捧在手里久久不愿放下。这本书写到了对撞机建造的顾问李政道,后来高能物理研究所将这本书寄给了李先生,也得到了他的认可。李政道先生每年会以手绘的方式给国内的朋友寄来贺年卡,叶梅也几次有幸收到。疫情期间,她收到李政道先生的贺卡,上面写着:“叶梅女士,日迈月征,朝暮轮换,愿新年胜旧,岁欢喜,人长安。”这让叶梅倍觉温暖。

为孩子写作,让他们“眼中有星辰大海”

2023年5月26日,应浙江省衢州市教育局教研室、衢州市青少年宫的邀请,作家叶梅等来到衢州新星小学,以“奋进吧,科学少年”为主题给孩子们进行科普公益讲座。讲座结束,一个瘦小的四年级男生跑上台,给叶梅递过一张自制的奖状,上面写着:“叶梅老师:在讲座中表现优异,荣获一等奖,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叶梅感动极了,她笑盈盈地接过,仔细地放进包里。她觉得孩子们的认可,是对自己最高的奖励。讲座源自叶梅新出版的《北斗牵着我的手》,这是我国首部以北斗卫星导航系统为主题的原创儿童小说。这次,她又成功地从成人文学“跨界”到儿童文学,将北斗精神融入少年儿童成长经历,用孩子们能够掌握的通俗易懂的描写表现严谨深奥的科学知识,将文学与科学巧妙地融于一体。叶梅说,希望这部作品能使小读者们增加对科学的兴趣,心中有梦想,眼中有星辰大海。

给孩子们写科普作品,源自叶梅的两个小外甥。有一天,他们突然问叶梅:你在写什么?为什么不替我们的同学写一本书?

叶梅心里一震。是啊,为什么不给亲爱的孩子们写一本书?她一下子觉得很惭愧,立马说:“好!一定为你们的同学写。”

这是四年前的事情了。不久之后,北京少儿出版社的两位编辑向叶梅约稿,希望她能为孩子们写一本科普小说。这和叶梅的想法一拍即合,当场就一起敲定了书名:《北斗牵着我的手》。

写这本书很顺畅,一是因为这些年对科技界的采访、研读和思考,二是对身边孩子们的生活十分熟悉,更重要的是叶梅非常希望当下的孩子们有更为广阔的视野和梦想,所有这些都倾注到了作品里。作品中涉及的航天知识信息量很大。但由于叶梅在之前写的几部有关科技的长篇报告文学,做足了功课,几乎是从一个科盲走进高能物理的世界,在长达几年的时间里,她的家里随处可见这些深奥难懂的书,就像一块块硬邦邦的石头,但渐渐的,它们在叶梅眼里变得亲切可爱,甚至有滋有味。这些科学家的情怀和品德更使她觉得要以科学精神来写作科普的作品,写给孩子们看的书,既要严谨,又要有趣,要能融入当代儿童的心理成长。

《北斗牵着我的手》对文学品质不懈的追求,主要体现在人物塑造具有时代感、开拓性和价值引领性;小说行云流水般的叙述一气呵成,非常耐读。著名出版人海飞评价《北斗牵着我的手》说,叶梅将对我国航天事业巨大成就的赞扬真实自然地融入充满童真和生活气息的文字中,诗意语言的穿插充满意境,文学与科学的结合引人遐想。

(作者系《中华读书报》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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