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走亲戚

2024-03-08渡澜

青年作家 2024年1期
关键词:扎拉嬷嬷女佣

我们忽视了昂贵的高丽参,漠视了整齐排列的柏树,在洼地中,我們发现了盛开着的一朵朵蓝色的风信子,它们代表着新婚,根系横贯彭塔内拉山和艾岗山,是由当地的一位猎户移植过来的。猎人扎拉丰住在塔楼里,是个很有情调的男人,长相英俊但牙齿毛糙,他羞于绝望,但从不沉溺,他对挫折抱有一份腼腆的忍耐,他不过分审视命运,对他人的命途亦漠不关心。他认为,挫折降临,便是困难对他犯淫了,贫穷宠坏了他,它欲与他成为一体。他独爱孤独,只对厄运敞开心扉。这些年,他在女人的爱与肥胖中越陷越深,在一辆车里他差点被自己的妻子烧死,这挫败了他良善的品德,打那之后,他就开始和人吵架,他就喝酒,他就痛到吃一颗糖丸,想一想,就痛到吃一颗糖丸。唯一的安慰是他那埋在心间的,懒惰、拒绝、忧郁和酸涩的初恋。他向我们谈起一个女人。曾几何时,他总把身体洗得干干净净,像骏马一样追随着她。

那年,扎拉丰还是个率真俊俏的男童,他成绩最好,不懂庸俗,他谨慎、平和,梦想着做一个开朗的富人。当母亲生下他,看到他,就只说了一句话:“你这个坏蛋出生了。”在别人面前做榜样是件好事,但却让他睡不好觉。前些天吃的韭菜,也让他的舌头涨得通红。他跟着爸爸去探亲。他们去见陈嬷嬷。她是个八十二岁的大商人,传闻她是个陈旧的人,这样的陈旧也是一种福气吗?扎拉丰和爸爸扛着行李从乡间大巴上下来,气喘吁吁,灰头土脸,他们都觉得热得厉害。废墟已成,天气渐暖,痢疾已远去,牛群在镀金的道路上爬行。这几天过节,每个人的手都油腻腻的。他们走了一段路到了市场。爸爸从外套里拿出护照,里面夹着现金,他给自己买了抗生素和烧饼,还给儿子买了一块新烤的培根。爸爸因脓肿切除了一半肝脏,他曾为此感到伤心,不过他现在也试着爱它留下来的空间。扎拉丰周围尽是些躲躲闪闪的面孔,草坪上来了一群写生的学生,她们在清晨作画,他好奇地看着她们紫红色的皮肤。一群孩子爬上塔顶,大喊新年快乐。他们的耕作被种植和采摘,他们的游牧被饲育和屠宰,但陈嬷嬷和植物一样富有,在她的宫殿里一切都平淡而威严,中堂内外摆满了食物,每条街上都有草坪,已被丰沛的雨水灌满。她度过了辉煌的一年,她切割出一条发臭的河流,一头牛当作三头卖,所有的收成都落在了她的头上。在这条路上,扎拉丰没有休息,他有了自己的想法。

欢迎光临。有人来接他们,她走出来,是陈嬷嬷的女佣,她充满爱意,她有点瘦。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她。他们顺着宅子东边走,女佣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她和扎拉丰一般大,她不假思索地提出要求,滔滔不绝,他却无言以对。她觉得他有点霸道,要让他吃点苦头。“城里的小苍蝇。”她说。扎拉丰感觉舌头发麻,捂住了自己的手。“着急什么?为什么这么着急?”她抱怨,但还是匆忙穿过那些密集的走廊,她把路看得清清楚楚,只抬着下巴走,不在乎地上有什么。这挺让人开心的,而且他根本没办法制止这种快乐。

这里,一切都像电影一样变幻着,数字跳动,阳光明媚,墙壁吱吱作响,仿佛剥落着,追随着记忆。他们抵达陈嬷嬷的居所,里面弥漫着令人陶醉的香气,处处点缀着华美的装饰品。陈嬷嬷靠在一张躺椅上,身前点着香炉,扎拉丰第一次目睹她的面庞,感觉她老去的容颜可憎而丑陋。爸爸示意他过去,他便迈出步伐,脸贴着地面。陈嬷嬷伸手拉他起来,亲了他脸颊两侧,“你几岁?”她问。

“谁知道。”扎拉丰说。他盯着她苍老的手上的亮闪闪的首饰。上面刻着一段字:美丽的心永不凋谢。她好黑,他想,她的嘴唇也是黑色的,她的头发也又厚又黑。她冒着香喷喷的热气,她比一般的老人要胖。

她便回头问他爸:“你怎么带着他?”

“他最好。”爸爸回答。

“趁你翅膀还在,我好好招待你,好吗?”她说。

“啊,奶奶,什么翅膀?”扎拉丰问。没人回答他。那个领着他们进来的女佣正在切果盘里的香葡,并用银镊子挑出里面的葡萄籽。

“你想妈妈了吗?儿子,没有什么能温暖你。”陈嬷嬷看向父亲说。

“我不是你儿子,我是来干活的,老板。”爸爸说。

“那你为什么带着儿子来?你带着他来,你就是我儿子。”

“我只是带着他来。”

“储藏母乳的好地方是哪里?你觉得是婴儿还是奶子?”

“我只干活儿,不问别的。”父亲固执地说。

“你奶奶死了,你就没地方去了,我妈妈就把你抱走!让你睡在炕下面,还不给你饭吃,”她恶狠狠地说,“哎唷,你跟在城里女人的屁股后头。据说这也是所有师徒革命的开始。儿子,你怎么去城里了,你像牛一样壮,但是人家给你圈起来了。你得留在这儿为我种地。其实你想当我儿子,所以才把他带来。”

她一边骂着,一边低头吻扎拉丰,吻这个英俊的小男孩。他把头枕在她的胸脯上,枕在丝绸和珠宝上。卧在这肥大的女人身上,扎拉丰饥渴难耐。

“我来干活儿的,老板。我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爸爸坐得远远的。

“为什么这么说,我活该一辈子没人陪着是吗?”她仿佛不屑一顾,甚至不愿为他沏一杯茶。她总是让他独自守在窗前,也不怎么和他说话。其实她看他可爱,恨不得把他放到嘴里含着,这个儿子是最忠诚的。她让他打起精神来,屋子里所有人都在问他问题,所有人都在关注他。因为他是一台抹了油的机器。

“我陪着你,奶奶。”扎拉丰悄声说。

“你真是胆大包天,”她低头看着扎拉丰,感慨万千地说,“但愿你不会走上你母亲那条不归路。”

屋里头的人随意插嘴道:“是呀,我可不怕她。她这样的人——总觉得全世界都在图谋害她。她总是怀疑别人,怀疑别人想害她,疑神疑鬼的。您别以为我在瞎说,租赁的那位老教授也是这样的人,别人稍微咳嗽一声,他就觉得这是对他的陷害呢!我对这种人了如指掌。”

“他们自我陶醉着——却缺乏同情心。”

“有一次,他在哭泣,而她也跟着一起哭,”女佣说,“其实那是装模作样,那帮人,只会为自己流泪,不懂为他人流泪。如果别人哭了,他们反而感到快乐。谁晓得她折磨过多少人?”

“听起来是一群小人,必须让别人对他们刮目相看。”

“他也是那样的吗?”

“这是咱们这儿的小福星——他可是扎拉丰小将军,他和他妈妈不一样,他要留下来陪我。我要给他一块地。”陈嬷嬷大笑着说。

“我们不闲聊了。”这时候爸爸开口道。他让扎拉丰过来,但是他没走。陈嬷嬷就又把他抱在了怀里。

“别急,为什么不聊聊天?”

“因为我来这儿不是为了聊天的。”爸爸说。

“你在城里待久了,你把城里的形式主义带来了,儿子。我们这儿不流行那东西。形式只是灵魂的追随者。你以为你公事公办,其实你想让自己变得天真,因为那天真的模样,是多少人心所向的。”

“我没工夫考虑这些。”

“这没什么问题,人们都渴望拥有天真,是拥有,而不是成为天真。谁都可以拥有它,却无法成为它,就像你老婆,就像他妈妈。”

“你别骂我。”

“谁骂你?你以为你一点毛病没有吗?哎,我们一家都是神秘的神话,别期望拥有天真。你想一想,儿子,究竟谁为寂静的世界增添了灰烬?——死人。活死人。火死人。我们都被一把火烧死了。”

“我还没死呢。”父亲把牙咬得死死的。

“你当然没死,因为你想找个人投靠。去吧去吧,别再来我这儿。但在你走之前,把事情办好,我叫你来是因为这件事只有像你这样的闲人才能做到。我们得时刻盯着自己的口袋和后背,根本来不及看顾全局。”陈嬷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她抓起扎拉丰的小手指,刷了刷自己的金牙。

又看着他说:“揉揉我,我累了。”

扎拉丰跪下来,又盘起双腿,揉着她的脚。她为什么让他揉脚?她的脚黑得像是炭,滑得像是泥鳅。扎拉丰心服口服吗?他认为这似乎是一个“天真”的调情吗?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或者不是调情,而只是搓磨。他想不明白,或许他来这里只是为了经历一场惨败。调情或是搓磨,这是多么古典的抉择。他言听计从,像他爸爸一样,他们都被激情和欲望绑在自己的心上。她说她累了,也许她不累,他透过一双脚直达心灵的窗户,他可以感知她,洞察到她的眼神、动人的笑容;如果感情浓烈,甚至能隐约听到她心跳的声音。扎拉丰多么在乎她那闭耳不闻的宽恕之心。她的心不对称,她每次只说两句不一样的话。她是个聪明的买卖人。她还说,为什么人都在卖力地演出?明明灵感可以让你轻易做出抉择。如果你想活命,就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你想怎么处置我的孩子。这里面一定有一个真相。

“把他留下来。你带来了就不能带走。他还在吃奶吗?”陈嬷嬷动着脚趾说。

“他媽妈想他。”爸爸说。

“那就卖给我,把钱给你老婆。”

“你在说什么糊涂话?”爸爸问。

陈嬷嬷就把扎拉丰拉起来,让他坐在她身旁。“我命中注定要和你一起见到你。”她说。

“你能为我倒杯水吗?”父亲问女佣。

“别使唤她。”女佣想站起来,但是陈嬷嬷不让。

“我就是想喝一杯水,在你这儿干活儿连一杯水也没有吗?”

“没人爱你。没人会爱上别人,我们的祖先怎会相爱?你为什么使唤我这个老人家?你踩着我的身体走到这里,别忘了我向上的恩情。你别喝水了,你干完活就走。”

“你要我干什么?”爸爸站了起来,上前把扎拉丰拉了过来。

“我们做着非常小的生意。但总有意外。她的小儿子被一头麋鹿顶死了。你去打死那头鹿。”她说。

“我怎么知道是哪头?”爸爸问。

“角上有血的。”陈嬷嬷说。

“好。”父亲带着他离开,没人来送他们,女佣去睡觉了。

“爸爸,鹿真的能顶死人吗?”扎拉丰问。

“别问。”

“那我们打死了那头鹿,要拿来吃吗?”他问。

他们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来到一家旅店下面,父亲摸索着自己的枪,进了电话亭给人打电话,不知在聊些什么。“难道要我白白受苦?九月份开始,我只为自己干活,从这之后,别的事情我就不管了。”他说。父亲挂了电话。他们在旅店睡了一晚。从旅店里醒来,肚子空空,来到浴室,镜子里冷冰冰的,叫人毛骨悚然。账单夹在餐单里,服务员的名字在肉菜的行间,看起来像一张脸,他扎根菲律宾。饭后,扎拉丰又见父亲去打电话,这次应该是打给妈妈的,“我怕我熬不过去。”他红着眼睛说,很快挂断了电话。还有一段插曲,昨天半夜,陈嬷嬷来电至旅店,问扎拉丰要不要一直住在她这里。爸爸拒绝了,还对他说:“我们要清清白白做人,孩子。”但是陈嬷嬷不在乎,她叫扎拉丰自己做决定。

今天中午,他们准备猎杀那头角上带血的鹿。扎拉丰以为猎物在林中,然而父亲却带着他返回到了陈嬷嬷的寓所。依旧是那位瘦瘦的女佣引领他们进入,依旧是昨日的那栋房子。但与昨天不同,房间里挤满了人。这些人心宽体胖,品德高尚,开始轮流上前咬陈嬷嬷的脚背,然后坐下来陈述观点。扎拉丰和他的父亲坐在门口,他看到一个气派非凡的男人站了起来。他穿着乳白色的菠萝纤维短袖衬衫,上面绣着精致的图案,下身是酒红、翠绿和橙色的印花裤,脚上一双皮革拖鞋,他脱下的运动服搭在椅背上。秃头,大耳朵,没有鼻子。胳膊上的金银首饰深深镶嵌在肌肉里,他开口唱道:

“尊敬的母亲,需向您提起,最大的问题是单一作物,它们一模一样,而霉菌很快就来。它们与世界融为一体,与那些孱弱的单一作物融为一体,为所欲为——我见过。原本还可以分五个小麦区,现在只有三个了,最终的结果是每个人都没有东西吃。我敢于打扰您,因为那些太过冷漠的人太过抽象——我明白您不是那样的人。这有多微妙,对吧?只要玉米和土豆养得起自己,只要玉米和土豆自食其力,只要玉米和土豆可以偿命,我们的大部分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诚然,玉米和土豆的确养得起自己,也能自食其力,但它们无法偿命。因为人们认为它们不如人值钱。但这不是问题,是可以解决的,只要大家都蠢蠢欲动,玉米和土豆的价值就上来了——那么玉米和土豆就可以偿命。只要人躁动起来,玉米和土豆的叶子就永远是鲜嫩的,那么,腐烂也无从谈起了。我们上哪儿去找那么多人?这同样无需您操心,因为舞台上没有人缺席,人们从不会期待人的缺席,因为到处都是人啊,哪里都是人,上面是人,下面也是人。要让人动起来,这需要有才华的人才能做到,因为他们可以想象:自己好像闻到了霉味,多年以后抢了一些发霉的麦粒,突然觉得霉味透露出一些道理——这就是联想能力。就工匠和艺术家而言,他们必须看到真实的人是多么爱他们——他们必须为此感到烦恼,就像他们突然意识到某处有水,却为自己没有游泳经验而感到烦恼一样。我们需要依靠他们。当然,统一派不爱他们是对的,两个道理不要混淆。人应该有自尊吗?他们越是有自尊,就越不满足于虚假的崇高和特权之美。我们不能挖苦他们,这个世界上有更微妙、更严格的人,他们不是最可靠的人,但意义和美是随他们的兴趣而定的。因此,您将他们全都埋进土里得不偿失。说什么该法取决于气候……丰富是没有止境的——都是胡说八道。您不怕遭受报应,我也不怕被别人骗。谢谢你给我三天假。

“昨天,我躺在床上时,我发现我们只是在睡觉。我们被它的根所驱使着往下走,走进墓地的深处。它是在思想的深处扎下根来的。以您的自由为例,您认为您会因为您在睡觉而感到不安吗?白天失眠率低,是因为大家都在晚上睡觉。如果您要我想象一下同情心,我当然做不到,可您要是叫我吐出几个骂人的词,我一定照办。我骂了他,所以他睡了。我给那个可怜汉——你的小儿子,讲了一点黄色笑话,还给他倒了一点盐,希望神救他,反正您是救不了他了。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离开家了,或许离开了,不管他在哪里……他们只烧毁了麦田的一侧,但剩下的能喂饱他们所谓的英雄,他们说鲜血会使草长得更高更密,我感谢他们的芬芳,要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我们得先确认地球上的盐是怎么来的。这群人中没有人愿意多挖一个洞,所以他们流血更多,看起来更脏。我们的人现在到处都是,如果一堵墙太薄,就会塌,希望您注意到这一点。现在那些地是我的了,还有那些羊,或者土豆或者玉米。祝您健康。虽然他死了,但也祝您快樂。”

陈嬷嬷一直盯着他,她取出了自己的假牙交给女佣,又戴上了一副新的。自打扎拉丰和父亲进来,她就昏昏欲睡了。房间里挤满了人,苍蝇也不断飞进来,女佣用扇子驱赶着它们,还打开了风扇。

“儿子,”她对那个气派的男人说,“我记得你一直想当个护士,小时候和兄弟在剧院里唱歌,闹传染病那年你还没出生哩,病房里都满了,我们整天整夜不睡觉。”

“您给人打针?”

“我给死人洗澡。”她说。

男人双手插在腰上,皮笑肉不笑,陈嬷嬷又看向扎拉丰,叫女佣把他抱过来。他来到她身边,她迅速脱下他汗湿的衣物,那只漆黑肥大的手环绕着他的腰,将他转向众人。她用手像拍西瓜一样拍击着他的肚皮。屋内的众人注视着他,仿佛在看一只珍贵的猫。

“扎齐,好儿子,”她握着扎拉丰的手腕,对着那位男人说,“那块土地是为他准备的。”

她话音刚落,扎拉丰就看到扎齐的脸涨得通红。他呼来一名穿着迷彩服的男人,直接从陈嬷嬷手中将扎拉丰抢走。扎拉丰拼命挣扎,发出惨叫声,但那野蛮的男人径直朝外走去,无人阻拦,就连扎拉丰的父亲也在一旁退让。这男人脸色通红,他神情有些狂热,腰间藏着一把刀子,一直在和扎拉丰说话,他们穿过集市,一直走到镇子的深处,似乎想将他带进林子里。

“别杀我,别杀我!求求你,求求你!”他开始大喊,用力蹬腿。他掉下来了,那个男人就又把他抱回来,把胳膊横在扎拉丰的肚皮上。当他试图把手伸向他的刀子时,枪声响起了,伴随着爆裂和释放的响动,那个男人倒在了地上,没穿袜子的左脚也从鞋子里掉了出来。有两个人跑了过来,但都不是屋子里的。扎拉丰摔在了地上,他倒在一块石头上,浑身是血,恐惧压迫着他,他盯着那被枪打死的人的手掌,他的手掌似乎正在向四周展开,无边无际,看不到头。扎拉丰再次升起对他的恐惧。他的手掌简直变成了大海,而一只漆黑的乌龟正迷茫地漂浮在上面。他不敢看着他的手,他抬起头注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如羔羊般、如牛犊般顺服。他认为那是智者的双眼,唯有看着他顺服的目光,他才不会瑟瑟发抖。可他又默默察觉到,他应是这死人的一部分,他充满柔顺,他于尘世服服帖帖。他或许是他的一根头发,又或许只是他万千细胞中的其中一个。他才是微不足道的,他陷入了窘迫。他没死,却坠入深渊,痛苦迅速蔓延,他不知归处何在,风呼啸而至,无人给他答案。他只能继续在虚空中漂浮。他身上被人罩上衣服,另一些人将他抱离现场,总而言之,他死了,但奇异的是,死后反而像是活了一般。

人们拉着他又回到了陈嬷嬷的住处,帘子一撩开,穿着印花裤的扎齐已经倒在地上,血流成一摊。

陈嬷嬷说:“拉尸体的时间到了。”

冷汗浇背的扎拉丰突然动了起来,他冲上去压在了扎齐身上,他扇打尸体的脸,他听见爸爸在呼喊他的名字,扎拉丰,快别这样!人们哄堂大笑,而陈嬷嬷只是远远看着。于是他又扑了过去,抢过了那个挑葡萄籽的女佣手里的银镊子,插进了那个男人的脸里,他共插了两次,后来因为害怕而停手。他爬到陈嬷嬷的脚下,陈嬷嬷打量着他说:“他和你一样只是个窝囊废。”父亲听罢,便冷笑着,或只是为空虚而哭泣,他们当晚就买票回家了。她给了爸爸一大袋钞票,给他的则是一束瓦蓝的风信子。

【作者简介】渡澜,蒙古族,生于1999年,内蒙古库伦旗人,武汉文学院签约作家。作品发表于《收获》《人民文学》《十月》《青年作家》等刊。曾获华语青年作家奖、丁玲文学奖、十月文学奖、 “京师-牛津‘完美世界青年文学之星”奖、《小说选刊》新人奖、索龙嘎文学奖等,入选王蒙青年作家支持计划·年度特选作家,著有短篇小说集《傻子乌尼戈消失了》。

猜你喜欢

扎拉嬷嬷女佣
高原神犬
高原神犬
高原神犬
漂亮的女佣
漂亮女佣
给扎拉
敬爱的“容嬷嬷”
女佣
白嬷嬷和小常
女佣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