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逻辑与文化实践：短视频平台中女性的身体叙事

2024-02-23奚路阳

新闻爱好者 2024年1期

关键词：女性

【摘要】身体既是叙事的主体和载体，也是叙事的内容。在数字技术高速发展的当下，短视频展演已成为最流行的新的身体叙事形式，而其中女性群体成为主要的参与力量。除了平台技术因素之外，短视频生活化的内容特征以及“她经济”的崛起共同构成了短视频平台女性身体叙事的传播逻辑。而从短视频平台女性身体叙事的文化实践来看，主要包括三个维度：一是通过身体展演来实现女性的多元表达、身体关注和身体改造；二是通过在不同关系叙事中的角色呈现来彰显女性话语权；三是以基于“身体—场景”的身体叙事来定义女性生活。

【关键词】短视频平台；女性；身体叙事；传播逻辑；文化实践

以移动互联为代表的数字技术的高速发展极大地促进了技术的可供性，自2016年以来，以抖音、快手等为代表的各类短视频APP凭借其操作的便捷性和内容生产传播的低技术门槛，吸引了大量的用户，可以说短视频传播已经构成了当下中国最具特色、最为广泛的媒介实践行为。短视频的生活化特性使得在这一媒介实践过程中，女性群体成为最庞大的力量构成，她们以各类短视频平台作为个人自我展演和表达的重要舞台，并形成一套有关身体叙事的话语表达机制，短视频也由此成为网络女性主义研究的重要场域。在上述背景下，本文综合采用文本分析和内容观察法，主要聚焦以下两个问题：一是女性参与短视频身体叙事背后存在什么样的传播逻辑？二是短视频平台中女性身体叙事在网络文化参与和女性表达方面有着怎样的文化实践路径？

一、身体叙事：一种以身体作为主体和载体的符号化表达

作为一种交流方式，叙事与语言、文字一样，是人类组建意义世界最为重要的手段，其最初作为文学写作、影视创作的一种表达载体和文化传承形式。叙事之所以与身体相勾连而形成身体叙事，其一在于身体是“叙事的主体”，正如传播学者沃尔特·费舍尔（Walter R.Fisher，1987）所认为的，人的本质是讲故事的人，人用故事进行决策和传播，并通过叙事理性来处理和评估叙事的说服力[1]。其二，身体也是“叙事的载体”，作为肉身实体的身体是物质、社会和精神的统一体，其具备了“居间性”，可以感知、行动的身体既构成了“我”与世界的连接，也是承载历史文化的“容器”。在英国著名戏剧家彼得·布鲁克斯看来，在现代叙事中，如果没有身体作为叙事表意的主要介质，所有的故事都无法讲述。[2]其三，身体更是“叙事的内容”，在消费社会，物化和符码秩序构成了新的社会生产方式，相应的社会关系也开始向身体领域拓展——身体通过编码成为可以意象、观赏和消费的符号，成为鲍德里亚所言及的可以通过包装以获取更多象征价值的“最为美丽、最珍贵的交换材料”[3]。因此，所谓身体叙事，即围绕特定的意义目标，以静态或动态、在场或者虚拟的身体作为载体，以符号化编码的身体形成话语的叙事流程。随着时代的变迁、媒介技术的变革以及社会文化、经济观念的发展，身体叙事也从文学作品逐渐拓展到影像叙事，在视觉文化的传播中身体成为各种媒介争先恐后的表现对象和媒介传播的中介，而短视频平台展演也已成为当下最为流行的有关身体叙事的媒介景观。

二、技术、内容与产业：短视频平台中女性身体叙事的传播逻辑

（一）短视频平台技术：内容生产脱离专业性的禁锢

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移动互联技术的不断发展，短视频技术生态趋于成熟。首先，便携式移动终端设备内置摄录相关软硬件的不断发展，使得原本需要专业设备和团队才能实现的影像内容生产制作成为一种日常生活中人人都能习得和使用的过程；其次，除了短视频平台自身所內嵌的多种类型视音频制作、美体、美颜功能之外，诸如“剪映”“微颜”等大量能够满足身体包装、虚拟场景生成以及混编需求的各种APP、功能模块也围绕着各大短视频平台形成，这使得原本复杂的，从拍摄、修饰到传播的整个技术流程变得“一键化”“傻瓜化”；再次，移动终端上的短视频制作具备了“即拍即可见”的效果，并且依靠强大的平台交互性，内容创作者能够根据用户喜好及时地加以调整修改。正是在上述短视频媒介技术及其生态的驱动下，短视频内容生产开始脱离专业性的禁锢，不仅回应了个体“自我表演”的需求，为普通的个体逃离平庸现实、复制业余者成功神话提供了重要的想象空间，更实现了展演（创作）者、制作者、发布者以及观看者四个角色的高度统一，由此身体叙事也呈现出典型的交互性与建构性特征。

（二）短视频平台内容：生活化内容契合女性网络参与的文化需求

从短视频的用户端来看，QuestMobile数据显示，截止到2022年年底，中国移动互联网用户中女性用户规模已达5.47亿，同时也有学者的调查研究发现，相较于男性用户偏好新闻类、游戏类APP，女性用户更多使用消费类、视频类APP。[4]而从短视频的创作端来看，女性短视频创作者人数是男性创作者人数的1.52倍，同时女性日均发布短视频的数量也高于男性。[5]以上数据均表明女性已是短视频的重要参与力量。究其原因，短视频平台的碎片化、生活化的内容特征充分契合了女性网络参与的文化需求。具体而言，短视频在网络文化方面具备了从私人空间走向公共空间、从民间文化走向公共传播的“生活化”文化基调[6]，这一基调与女性群体在审美、内容偏好等方面的特征相一致，尤其是在亲子、时尚美妆、随手拍、宠物、穿搭等领域。而随着女性在短视频中网络文化参与深度与广度的拓展，女性群体自身的一套有关内容结构、话语表达、视觉呈现等在内的叙事机制也得以不断走向成熟。

（三）短视频平台产业：“她经济”释放女性内容创作热情

商业利益是短视频兴起的原动力，这使得短视频的产业运营必然受到注意力经济法则的制约，并由此形塑了短视频的内容建构和传播。而对于广大短视频用户而言，短视频内容生产不仅仅是参与文化书写的重要形式，同时也是自身内容创业的重要风口。[7]随着女性群体教育、收入水平提高所带来的自我意识崛起，其消费与文化需求逐步释放，“她经济”正在兴起，不仅影响着女性的内容消费，更极大地释放了女性群体基于短视频的内容生产与传播热情。但在这一过程中，由于社会化媒体发展带来的碎片化信息接触，受众的注意力越发稀缺，因此，出于对流量聚合的需要，女性的身体叙事成为吸引用户注意力的重要方法。并且，除了经济利益之外，短视频平台产业化发展同时也满足了女性群体更为细腻的情感需要和个人社会资本的提升需要。媒介之所以能实现数量极其庞大的用户之间的连接，关键在于这些媒介平台上的各种内容叙事以及蕴含在叙事过程中的情感，[8]短视频平台依靠自身强大的内容聚合能力以及多文本展现技术构建了丰富的媒介互动关系网络，同时依靠“#”对话题的锚定和推荐，处在这一关系网络中的女性群体可以结合不同的话题进行内容生产，完成多样性情绪的表达。与此同时，身体叙事也是网络个体形象得以迅速完成自我构建的重要途径。美国学者彼得·M.布劳认为，社会交往可以产生社交报酬，个体常常从社会关系中得到好处[9]，女性群体短视频身体叙事中呈现的内容和手法，是具备鲜明个人印记和策略性的自我商品，其经由平台扩散传播、互动后，自我“理想”形象或身份在网络上得以形塑，个人的社会资本也由此得到提升。

三、身体展演、角色呈现与场景传播：短视频平台中女性身体叙事的文化实践路径

正是在短视频相关的技术、内容以及产业逻辑下，女性参与短视频身体叙事的内部驱动力不断增强，并从女性的立场，在短视频平台中围绕身体展演、角色呈现和场景传播等维度进行具体的有关文化的身体叙事实践。

（一）身体展演：多元表达、身体关注和身体改造

首先，女性通过短视频身体叙事将传统的被遮蔽的身体向外部展现，从而构建了更为丰富和多元化的女性媒介形象表达。与传统的单一的、以父权制度下的审美形象所呈现的女性媒介形象不同，在短视频平台中的女性叙事里，尽管其也受到自身价值取向的影响和受众审美需求的制约，但是女性的身体可以相对自由地由自我支配：我们既可以看到充满热情乃至“性暗示”的身体表演（如身材秀、舞蹈才艺等），也可以看到充满诗书气质的才华展示（文学朗读、琴棋书画等）；既可以看到婉约的“软妹子”形象（如古装秀等），也可以看到充满豪气的“女汉子”形象（如搬运重物、货车驾驶等）。

其次，女性通过短视频身体叙事强化对身体本体的探索，从而促进了女性群体对自身的主体性构建。身体被赋予的社会意义内化于个体并深刻影响着个体对自我价值的感受[10]，尤其是对于女性而言，短视频平台的开放性和包容性为其塑造良好的自我形象、寻求自我认同、建立理想自我提供了绝佳的场所。

再次，女性通过短视频身体叙事实现对身体的“自由改造”，彰显女性群体“我的身体我做主”的权利。通过观察可以发现，在这一类的女性短视频身体叙事中，“扮美”和“扮丑”都是重要的叙事手段。其中“扮美”是通过美妆、服饰搭配、美颜软件乃至美容手术等方式，实现身体由普通到美的过程，中间通常还夹杂着具体的步骤演示或经验分享，她们专注于自己身体与女性受众身体的关系，“讲述着”自身对打造美好外在的追求，以此影响、指导短视频平台中的女性受众不断地打磨自身的外在形象，或引导女性受众对展演者的身体产生基于凝视的自我投射。而“扮丑”则相反，通过各种特效或装扮故意遮蔽自身容颜，这一身体叙事尽管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流量点击而具有戏剧性和娱乐效果，但同时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当下女性对根植于父权社会中的男性他者凝视的反抗。

（二）角色呈现：在不同关系叙事中彰显女性话语权

1.同性关系中的角色呈现

在短视频女性身体叙事的同性关系角色呈现中，主要有“姐妹”关系（包括闺蜜关系、职场女同事间关系以及母女关系等）。一般而言，在以往大量的影视和文学作品中所呈现的姐妹关系表现出典型的对抗性特征，如情敌关系、基于职场利益的斗争关系等，但是在当下的短视频女性身体叙事中，姐妹关系的呈现更多地采用一种体现“支持互助”的叙事手法。这种叙事手法有以下几种表现方式：一种是叙事的主角以“大女人”的媒介形象出现，展示出其对其他女性的关爱和支持，例如剧情类博主“戏精姐妹”里共有姐妹三人，其中的大姐桃小米就扮演了女强人的角色，而另外两个妹妹则是“傻白甜”，无论是做饭、打扫卫生还是恋爱、工作，总是问题不断，她则同时承担起母职和父职，给予妹妹们充分的帮助和指导，这些情节的设定传达了一种强女性对弱女性的支持关系，甚至可以说呈现出女性从被边缘化的“第二性”向“第一性”靠近乃至超越的态势；比较典型的又如剧情类博主“神探大妈”在其短视频身体叙事中构建了一个女侦探的形象，围绕女性安全话题设定叙事情节，以案例分析和情景再现的方式对各种针对女性的侵害现象作分析，并提供安全指引。尽管从传播的角度来看，此类内容可能有“贩卖焦虑”之嫌，但是其无疑也满足了女性用户对于满足安全感的心理需要。另一种则不同于前述的单向支持，而是姐妹双方平等互助的支持关系，这类叙事通常会采用“相爱相杀”的搞怪的、戏剧化情节加以表现。例如搞笑类博主“@张天琪”，以裴佳莹的视角，围绕张天琪和裴佳莹闺蜜之间的各种搞笑日常，尽管她们常态化的打闹和互相嫌弃，但是却又在细微处体现出她们彼此间的支持。需要指出的是，在短视频身体关系叙事中，母女关系也开始作为一种特殊的“姐妹关系”并沿用了这一叙事策略，例如农产品抖音电商博主“娜娜农产品”以第三视角，通过在田间劳作时与母女之间的日常“互怼”来展现出跳脱传统家庭等级的女性独立性和彼此稳固的母女感情。

2.异性关系中的角色呈现

除姐妹关系叙事之外，短视频平台中的女性身体叙事还包括由情侣、兄妹、夫妻、男女同事等构成的异性关系叙事。在这一类叙事中有着相类似的表现手法，即女性的角色均处在中心或主导地位，具体包括以下几种：第一种异性关系叙事中，女性处于中心地位，是被异性关爱的对象。如“蜀中桃子姐”描绘了一个四川女性的乡村生活，作为一名美食博主，她的视频内容虽然都是炒菜做饭，但是视频画面却充满烟火气息——没有华丽的菜品和精致的炊具，也没有关于美食口味的言语描述，反而充斥着大量丈夫与孩子如何协助其劈柴、洗菜、洗碗等镜头，以此无声地表现出以她为中心的妻贤夫爱、温馨和谐的家庭关系。第二种是彰显女性在异性关系中占据主导地位的短视频，这在家庭生活类和职场剧情类短视频中较为常见。例如抖音博主“蘿莉和大叔”以家庭地位为主题打造了一对夫妻关系，女主的强势和男主的唯唯诺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叙事中通过“如何打造一个合格的老公”“如何找到老公藏的私房钱”等故事桥段，体现出女强男弱的家庭关系。同样，在职场剧情类短视频中，女性博主也更乐于呈现受上司偏爱或者勇于反抗企业老板（通常是男性）职场压迫的角色，例如抖音博主“圆脸颖入职记”的女主小颖，围绕薪资待遇、周末加班、临时会议等职场常见事项，以夸张幽默的情景剧展现与公司领导“斗智斗勇”的过程。在上述的异性关系叙事中，我们既可以看见女性所期待得到的男性群体对女性的尊重、关爱和支持，也看到女性群体作为“战斗者”对现实社会里家庭关系、职场关系中所存在的种种不平等的抗争。

（三）场景传播：以基于“身体—场景”的身体叙事来定义女性生活

短视频中的身体“出场”是以表演形式开启的特定空间生产实践，其离不开具体的表演场景。所以，除了上述两种叙事之外，当下女性短视频身体叙事中还存在着一种基于场景的身体叙事。“场景”是源自戈夫曼“拟剧理论”的一个重要概念，其由“空间（物理）场”和人物角色的“心理场”共同组成，信息在空间场和心理场中不断地交换、碰撞，并产生戏剧性的张力。因此，戈夫曼将表演看作日常生活的交往实践，是个体在表达过程中创设出益于个体表达的交往情境，这里的情境并非“沉默”的背景，是直接参与到个体表演的意义生成中来[11]，可以说，在个体的生命历程中，场景定义了人的全部生活。

场景建构了传播者与观看者之间的关系以及身体与空间的关系，而处在场景中的身体（形象）也得以被建构。[12]丰富的生活为短视频创作和表达提供了取之不尽的主题和素材，在基于“身体—场景”交互的女性短视频身体叙事中，不同场景体现了当代女性不同的生活质感[13]，但其大都指向了对自由、独立的现代女性生活的定义。这类短视频身体叙事所涉及的场景主要包括两种：一种是以纯自然环境为主的场景，在以前通常以男性为主力军的涉及徒步、野外露营、房车自驾、海滩或农地劳作等题材的短视频创作中，我们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女性身影。例如抖音博主“娜娜爱露营”是以分享露营技巧和野外美食的旅行类博主，其在短视频中呈现了“一人一猫”如何走进自然、摈弃城市喧嚣的过程。在这一类的身体叙事中，我们既可以感受到安静秀美的自然环境、精致美学的露营场景，更可以看到女性博主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共生，其彰显的是反映女性的解放和自然的解放之间社会逻辑的“生态女性主义”。[14]另外一种则是人造场景，这类短视频除了家庭与职场生活展演、广场舞蹈或演艺等主要题材之外，还包括了大量通过设计特定场景进行身体叙事的模仿秀题材。例如抖音博主“卡卡曲奇”主打大学女生模仿秀，通过对女生宿舍环境的各种改造布置和服装、妆容的设计，对时下各种流行的影视剧片段、选秀节目加以模仿。尽管这类身体叙事带有强烈的搞怪属性，但其为一种可见的社会符号，在引发用户围观的同时，也能够唤起广大用户对于美好生活的集体记忆或情感共鸣。

总之，短视频平台中女性的身体叙事不仅仅是“记录女性美好生活”，在这一过程中，身体、关系、场景彼此交织和互相浸润，既塑造了更为多元化的女性媒介形象，彰显了两性关系中女性的话语权利，也重新定义了当代女性的生活方式和理念。

四、结语

在移动互联技术的加持下，短视频身体叙事是女性参与和表达空间实现网络转向的必然结果，对女性群体的社会存在感、生命意义感有着强烈的影响。但值得注意的是，在消费主义的刺激和“流量经济”的裹挟下，身体早已作为被开发的对象，成为可以交换的一种商品符号。由此，女性在基于短视频平台的身体叙事过程中，为了塑造能够满足观者欲望的“理想”的形象，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对生活中本真的女性形象的建构，甚至还出现了大量的身体价值异化和传播失范现象，这又将导致女性群体重新回归男性凝视的视野当中，难以获得真正的精神解放。因此，如何在身体叙事中重构身体的传播价值，凸显传播的主体性，是短视频创作者，特别是广大女性创作者需要积极面对的问题。

[本文为2022年度江苏省社科基金一般项目“消费者增权视角下的广告业态变革研究”（22XWB007）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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