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动物性别标记词本字考
2024-02-04谢建琼
谢建琼
【摘要】动物性别标记具有稳定性特征,有些语素在发展过程中丢失了用法,但方言中的读音依然保留着古代韵书的音类特点。对方言本字的考释有助于了解方言和古代汉语的继承关系,对规范汉字书写具有重大意义。
【关键词】动物性别;本字考;音韵
【中图分类号】H1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04-011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4.037
汉语方言本字考是20世纪音韵学强劲的发展态势下产生的,以方言词中本字不明的词语为参考对象,结合古代文献,考证方言词中音义不和的本字来源。以往本字考证需要大量的收集古代文献并分条整合,工作量较大;现如今可以通过古音小镜所汇集的方言区材料和整理的古代文献材料有目的地做本字研究工作。借此,从动物性别出发,运用考证本字方法,试图解决方言中本字未明的问题。
一、表“雄畜”义方言词考
对动物性别标记的本字考,所涉及的不仅仅是不同方言的语音变化,关键是先要涉及动物性别标记的构词层面,才能对动物性别标记的本字进行条分缕析。下面本文将从考证的本字出发,结合方言材料以及构词原理,总结出除常用的“公、雄、牯”之外的“犅、骟、猳、犴”等字。
(一)ang
由上表可知,用kang作为动物标记的音出现在闽语区,用同音字“港”来表示,显然这些方言中的字形和该词词义不符,只是用来记音的形式,结合kang在闽语方言的中古音韵地位,该音可能出现在宕攝、江攝和通攝,而江攝见组字中,有二等介音,不在查找范围;通攝字有ang和ong两个层次,其中ong是主流层,闽语中属于白读层。而在宕攝字中,主流读音ang以及见组声母与一等相拼没有发生异化,初步判断范围确定本字可能是“犅”。“犅”,《说文》:“特牛也,从牛冈声。”而“特”《说文解字注》解释:“特牛也。铉本云,朴特牛父也;按天问,焉得夫朴牛;洪氏引说文,特牛、牛父也。皆与锴本异。葢言其朴特、乃注说文者语。”即犅牛则为公牛,在词义上符合;“犅”《广韵》古朗切,见母唐韵平声。这一反切和“港”读音相符。结合“犅”的音义条件,确定该字为本字。
(二)an
“骟”,赣语、湘语、土话和西南官话公猪、公鸡类用同音词“鏾”书写,读[ɕiɛn]类,具体如下表:
按“鏾”,《广韵》苏旱反,心母寒韵一等;从意义上来看,《说文》:“弩机缓”,与[ɕiɛn]不合。韵母iɛn主要来自仙韵开口三等,先韵开口四等,最后在仙韵的韵目下找到音义相符的字。按“骟”,《广韵》式战切,仙韵开口三等。《正字通》释义为“割去势也。”《臞仙肘后经》:“骟马,宦牛,羯羊,阉猪,镦鸡,善狗,净猫。”可见,“骟”字表示被阉割的。在构词中,“性别标记的语义来源于指人或动物名词所附带的动物内涵,生理的自然性别标记是词义发生虚化的基础。”从这一层面看,用“骟”表示雄性动物是可以解释的。当然,上文只介绍了韵母读[iɛn]的情况,类似的如西南官话韵母读[in],赣语韵母读[iæ~]都在当地方言中属于仙韵,在音义上符合考证要求。此外,用“骟”表示已阉割的雄性动物,只出现在南方方言中,北方方言则大多数通用“公X”。类似的构词还有“犍牛”“犍狗”等,按“犍”《广韵》居言切。或作㓺,以刀去牛势也。不过“犍X”的形式构词比“骟X”更加普遍,几乎全国方言区都有“犍X”说法。
(三)au/o
“脬”,在北方方言中,有读phɔ44或phɑo41记作“泡”或“匏”来表示雄牛的一类字,主要以甘肃地区的中原官话和兰银官话为主,少数南方地区也有涉及。具体表现如下:
不论是北方方言读ɔ或ɑo,还是少数地区读au的音,在这些地区中,韵母只出现在肴韵开口二等字中,结合声调缩小范围至平声和去声字中,最后锁定“脬”。按“脬”,《广韵》匹交切,滂母肴韵开口字。段玉裁注:“旁光也。各本作膀,非,两膀谓胁也。白虎通曰旁光者、肺之府也。肺者,旁光亦常张有势,故先决难也。按此所引白虎通本小徐,与御览所引元命苞合。脬俗作胞。旁光俗皆从肉,从肉,孚声;匹交切,古音在三部。”从词义上说,以“脬”构词,是作为性别标记虚化作用的常见手段,避免直言,而通过引用其他生理特征作为标记。现在方言中也还有读“胞”音的,如在赣语、土语和西南官话中读作sau45pau45。
(四)io
“猳”,在方言中,表示雄性义的读作[ʨio]或[ʨiau],记作“脚X”“叫X”,本字不明。在方言使用中相對广泛,主要集中在南方方言区:
上表略取了几个方言点为例,从南方方言的读音形式看,都读作[ʨio],所举的湘语和晋语都有入声韵尾,韵母可能出现在质韵合口三等、没韵合口一等、药韵开口三等、屋韵开口一等和觉韵开口二等字中,从主流层出发,优先判定上述可能出现的三等药韵字,因为按[ʨio]的读音,显然是受到北方方言影响后的音变层次,结合西南官话中入声韵尾消失的特点,可见是相对的晚近层。此处并为发现药韵字韵目下可以表示动物性别特征的词义。不过在闽语区发现表示公猪、公狗用“猳”[ka],按“猳”,《广韵》古牙切,见母麻韵开口字;《说文》释义为牡豕也。《易·姤卦注》:“羣豕之中,豭强而牝弱。”《左传·隐十一年》卒出豭。疏谓豕之牡者。从意义上看,猳在这里是本字;从读音上看,读[ka54]符合《广韵》时期的反切注音。
从今天的读音情况看[ʨio]和[ka]似乎毫无联系,但二者却不是在同一音变层次上的对比:一个是晚近时期的读音;一个是存古音。根据“觅轨法”,统一二者的历时层次找对应关系。按“猳”的反切音“牙”在中古属麻韵,[io]韵属于中古药韵字,而中古麻韵字在上古属于鱼部;中古药韵有一部分字来自上古铎部。根据“同类同直行者为对转,即主要元音相同的情况下,韵尾发生了变化”[1]。上古铎部字韵母拟音[ag],上古鱼部构拟为[a],鱼铎两部是同韵字,可见[io]和“猳”的上古韵母是一致的。再看声母的变化,由[k]变[ʨ]也符合一般音变规则,即声母受到硬腭介音影响发生的鄂化现象。因此,今天在西南官话看到的读[ʨio]的音实际上和闽语“猳”的来源是一致的。
(五)ia
“犴”,在所有方言区内,都能看到用“牙”来表示雄畜的情况,以“牙猪”“牙狗”“牙牛”最为常见。具体表现见下表:
从“牙”所表示的意义看,似乎与雄畜关联不太大,并没有明显的性别指示义,存在本字不明的情况。最初从ia的韵母构成来考证,可能会想到上文中的“猳”字,该字的反切就是古牙切,但是从声母的角度看,并未发现一般音变规则中存在见母[k]变为零声母的现象,所以这里的ia可能不是“猳”,而另有他字。通过整理方言中出现[ia]韵的语音描写,除入声外,[ia]韵来自中古麻韵二等字,包括闽语读[ŋo]的韵母也来自中古麻韵二等。
既然在中古层面无法确定本字,可以借助麻韵的上古来源找本字的可能选择。通过前文分析,排除了“猳”的可能,则此时[ia]的韵母应该来自上古歌部,根据歌、元、月之间韵部的对转关系,推测“牙”的本字可能是“犴”。按“犴”,《广韵》五晏切,疑母山韵开口字。逐兽犬也。从声母角度看,“牙”和“犴”都是疑母字;韵母符合对转关系,说明二者同源。至于词义,李海霞在《汉语动物命名研究》[2]一文中提到动物的命名来源于“声像”,即“一种语言中,声音表示什么意义,常常有一些固定搭配关系”。当最初的声像词出现,后来人们再根据该词造成另一个意义有关联的新词,“一种约定俗成的声像便产生了”。也就是说具有对转关系的词,音义之间有联系。《汉语动物命名研究》也举出“玃(大猴):豭(公熊,体大),歌月对转”等例证提供支撑。而本文中犴,表示逐虎犬,大兽也。由表示“壮大”义来表雄畜,从词义上也解释得通,所以推测“犴”即为“牙”的本字。
其实,以力量大小、体型大小来划分雌雄并非本文特例。如方言中存在“犍牛”“犍狗”表示雄牛、雄狗,按“健”,《说文》伉也。《古今韵会》:“强也有力也不倦也。”《洪武正韵》释文中“如淳曰,知雄守雌,是去健也。”在其他文献如《易·姤卦注》中“羣豕之中,豭强而牝弱”,也明确表示雌雄之间是有特征标记的。
二、表“雌畜”本字考
(一)ao
“騲”,在雌畜材料中,“草”出现的频率非常高,几乎涵盖所有雌性动物。不过使用范围主要集中在南方方言区,具体如下:
上表简单举了个别例子,每个方言区都是差不多的读法,只是记录形式上略有差距,不难发现,上述所列韵母在中古都属豪韵,相应地找到“騲”字;按“騲”《广韵》采老切,豪韵开口一等字。最早在《篆隶万象名义》中收录,上面解释为“牡马”,即为公马。到《玉篇》的释文才解释为牝马,后释义又发展为“牝畜之通称。”仍沿用至今。
(二)in
“牝”,方言中用“敏鸡”“敏狗”等表雌畜义,读[min]平声;本字应该是“牝”。按“牝”,《说文解字》:“畜母也,从牛匕声。”《玉篇》有两个反切,毗忍、脾死二切。按照今天“牝”的读音来看,对应的是毗忍切,并母瑧韵开口字。今读“min”的地区见于江淮官话,声母m来自中古明母,和并母的发音部位相同;而“并母字中双唇塞音[b]可以朝同部位鼻音发生弱化”[3]。浊音清化是全浊声母演变的必然趋势,而并母字今读鼻音则说明该字发生在浊音清化之前。
(三)uo/o
“窠”,在官话区存在有专门用来形容母猪的以[ɤ]或[o]为主要元音的读音形式,常见的如下表:
从上表选取的方言词来看,各地读音呈现出较大的一致性,最常用的形式就是“窠”。按“窠”,《广韵》苦禾切,溪母歌韵字,为巢义。上述所列声母为[k]的方言词中,其中古音韵地位都为歌韵,本字就是“窠”。“窠”在尔雅《广兽第十》给的释文是“鸟之所乳谓之巢;鹞雉所乳谓之窠。”今天用来形容母猪属于词义的泛化;伍魏在《南方方言性别标记的虚化》一文解释性别标记虚化的机制时指出“方言的性别标记在发展过程中经过了四个阶段:同类属泛化—跨类属泛化—动植物名词的虚化—非生命体物名的虚化。而虚化主要是通过隐喻的方式实现,使得原有的意义的性别标记不再有自然性别的语义内涵,只是单纯表示某类特征。”[4]文中还特别指出常见的隐喻方式为“性别生育特征、力量特征”两种,根据上文提到过雄畜“牙”的本字“犴”,其中“犴”的语义就有力量特征,在这里“窠”的语义包含“哺乳、生育”义,属于隐喻中的性别特征标记。
还有方言用“窝”表母猪,也是类似的情况,而且“窝”,《广韵》乌禾切,影母歌韵字。从广韵记载时起一直表示“地穴”,到《正字通》记载的释文中才有“俗窝字本作窠。旧注音窝。”《字汇》释文记载:“凡别墅独处者皆名窝宋邵雍有安乐窝旧注专属穴居,非。又窝与窠通。互见前窠注。”也就是说在这个时期的“窠”和“窝”互训。在普通话中,也依然沿用了“窠”的词义,如“生了一窝猪崽。”因此,语音形式为uo的本字应该是“窠”。
三、结语
通过上述雄畜、雌畜的本字考,发现其实大多词义都已经泛化甚至虚化,在古代文献中只形容“牛”,到今天的方言中已经可以用来形容大多数动物。因为表性别词的词是生活中较为常用的词,所以语音上也没有发生较大程度的改变,通过验证语素的中古音韵地位,部分字联系上古韵部,大概就能准确地考证出本字。不过也存在一些字本字依然不明的现象,涉及的因素较多,导致梳理时难以建立演变过程而无法证明。随着考证工作和材料的不断丰富,考证方法的不断演进和运用,以上问题将会得到更好的解決。
参考文献:
[1]王力.《同源字典》的性质及其意义[J].语文研究,1982,(01):1-3.
[2]李海霞.汉语动物命名研究[J].古汉语研究,2001,(02):97.
[3]夏俐萍.论全浊声母的弱化音变[J].中国语文,2015,(05):417-427+480.
[4]伍巍,王媛媛.南方方言性别标记的虚化现象研究[J].中国语文,200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