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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江子《回乡记》 “ 赣江以西 ” 地域文化建构

2024-02-02郭玉靖

今古文创 2024年2期
关键词:赣江乡民家族

【摘要】江子的散文集《回乡记》建构了“赣江以西”这一文化地理空间。本文旨在探究作家在“赣江以西”中所关注的人事变迁与地域文化内涵。首先,“赣江以西”的生活经历影响了作家的知识构成和情感态度。其次,现代化对“赣江以西”人的价值观念产生了影响。再次,江子早期的诗歌创作经历、日常读诗的积累以及自我超越的意识丰富了“赣江以西”文化地理空间建构的内涵。江子通过塑造形形色色的人物来展现“赣江以西”乡民的家族意识和道德伦理。在其笔下,“赣江以西”乡民在脆弱渺小中展开了他们的一生,却也始终在艰苦的生活中通过回归故乡来寻找灵魂的依傍之所。

【关键词】江子;《回乡记》;“赣江以西”;地域文化建构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02-001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2.003

江子的散文集《回乡记》于2021年12月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全书分出走、返回、他乡三辑以及代后记《明月此时》和自序《这人间如此让人悲欣交集》,共15篇散文。该散文集于2022年8月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散文奖。作品中渗透着江子对故乡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叙事上具有小说化的特征,呈现出浓厚的哲理意味。江子以文化视角书写“赣江以西”的自然地理和人文历史,“赣江以西”不仅是一个地理位置,还是其散文集中文化背景的彰显。他将百年“赣江以西”的历史与现实进行文化思考意义上的书写,那些具有刚烈霸蛮、崇德尚义文化性格的人物群像,皆是其在地域文化的层面对“赣江以西”的独特发现。

一、“赣江以西”的界定

江子散文中“贛江以西”这一指称最早出现在2013年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田园将芜——后乡村时代记事》,作品分“告别与出走”“无处安放老照片”两辑以及代后记《我成了故乡的卧底》,共26篇散文,篇名为“赣江以西”的文本约占全文的1/5。在《田园将芜——后乡村时代记事》中,江子说:“他们是卑微的、底层的一群,是大地上匍匐的一群。他们多么渴望在天空中飞翔——城市就是他们常常窥视、仰望的天空。从农村包围城市,是我的故乡世世代代不死的心。”[1]从这句话中可以看出作家对乡村的书写带有明显的城乡二元对立的立场,还没有明确的“赣江以西”的书写意识。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于2015年的散文集《赣江以西》分5辑,共44篇散文和自序《我和我的城市》。第1辑“赣江以西”的文本约占全文的3/10。而在散文集《回乡记》中,江子整篇都是在写“赣江以西”相关的历史与现实,展现“赣江以西”村庄的消逝与生长。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出,“赣江以西”不仅构成了江子散文创作中一以贯之的地域主题,也成为其散文创作中不断增量和扩容的文化书写空间。

江子在《回乡记》中建构的“赣江以西”是非常独特的地理意义角度上的文学发现。“赣江以西”是以江西省吉水县赣江西边的乡民为主体,他们因人多地少、资源短缺的地域因素形成了强势彪悍的文化性格,而乡民认为人人都有罪,“罪就是生活本身”[2]75,人人都在赎罪的道路上,这是乡村的伦理道德对于恶的接纳。国民天性、文化性格、乡间伦理渗透到乡民的言行举止中,构成了形形色色的人物。从自然地理位置上看,“吉水县位于江西省中部,吉安地区东北部。赣江纵流北去,把全县分为东、西两大部分……地貌形态以丘陵为主,次为岗地、山地和平原。”[3]狭义上看,“赣江以西”是江西省吉水县赣江西边的地区。广义上看,“赣江以西”是江西省赣江西边的整个地区。从人文环境来看,“赣江以西”历史悠久,与赣江以东不同,“赣江以西”的村落大多从北方迁徙而来,以宗族的形式聚居,并由千人以上的人口组成大村庄。其次,北方迁徙来的人们由于战争频发形成的习武本能带到了“赣江以西”,形成了习武之风。再次,“赣江以西”不仅出文士,而且也出武臣,比如历史上的杨邦乂、杨万里、李邦华等烈士、诗人、隐士,在历史长河中“赣江以西”形成了崇文尚武、刚烈霸蛮的文化性格。

“赣江以西”在《回乡记》中作为整个文本的时空背景,全文的笔触都是基于“赣江以西”这个地理单元,而且还承载着深刻的文化内涵,“赣江以西”的民风民俗、地方方言、民间传说都包含在其中。在民风民俗方面,在《练武记》中,江子叙写了赣江以西习武成风,春节男性在祠堂集体练武,打狮灯龙灯举行武术表演的习俗。在地方方言方面,在《建房记》中,作家写了中秋节烧塔时孩子唱的祝福歌和诅咒歌的歌词:“集秆集一把,养的猪儿好大一只;集秆集一捆,养的猪儿成一吨……集秆集不到,养的猪儿用辣椒炒。”[2]223在民间传说方面,在《磨盘洲》中,作家写道:“每年观音菩萨六月或九月的生日(传说观音菩萨有三个生日)。”[2]134因此,“赣江以西”的人文风俗渗透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不仅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而且还表现了“赣江以西”人们的精神气质。

江子进行先锋性散文文体实验,将小说、诗歌等表现手法融汇于《回乡记》的创作当中。散文叙事小说化特征,使文本可读性强,故事性强。在《练武记》中,作家采用双线并行的小说叙事模式,一方面以线性时间为轴,叙写了“我”的家族苦难史;另一方面在时空交织中,穿插叙述“赣江以西”本土武术的式微。从标题来看,“怀罪的人”“不系之舟”“临渊记”“指上的航行”极富有诗意,带有极强隐喻性。《临渊记》中作家对“赣江以西”持守望之姿,不让深渊将自己吞噬又不让自己因远离深渊而失衡,富有极强的哲理意味。在《三叔家的狗》中,作家将三叔家的狗人化,使它具有人的性格和情感,同人一样具有悲苦的命运。在《购房记》中,作家引用了美国约翰·丹佛《乡村路带我回家》的歌词,不仅给哑然无声的“赣江以西”增加了声音元素,歌名也呼应了回乡的主题。

二、“赣江以西”地理空间与文化内涵共融的原因

江子在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为原型书写的过程中也在重新构建自我,对于回馈故乡不再是排斥的态度。他带着对“赣江以西”的悲悯之情来重新审视自我与乡村的关系。同时他关注到现代化进程中“赣江以西”村庄的消逝与生长,对城市化之于“赣江以西”的生存环境、价值观念、精神困惑等方面的影响进行反思。

“赣江以西”的生活经历对江子的散文创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文本中人物形象多样性、生活描写细节化、语言表达地方化依赖于作家的乡土生活经验。江子是赣江以西江西吉水县下陇洲村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在这个地方有20多年的人生经历,1986年被吉安师范录取,走出了下陇洲村,1989年回到故乡枫江镇教书,最后从乡村出走,留在南昌市工作。《练武记》中祖父对“我”实施的一系列武术传承计划依托于作家童年生活的回忆。《指上的航行》是作家将以在工作中结识的盲人按摩师为原型纳入写作素材当中。在《不系之舟》中,作家说曾善春“是个头脑相当得转的人”[2]86,文本有解释说“得转”是方言,意思是“活络”,此处的方言来源于作家的乡土记忆。作家虽然在江西南昌生活、工作,但春节会回到故乡,会为修建曾氏祠堂而助力,会祈愿从小一起长大的三生解除心灵的镣铐重返故乡赎罪,这些都说明作家观照“赣江以西”人们的悲喜,而这些情感来源于现实生活中的人生体验和对“赣江以西”乡亲的悲悯思念之情。可以说,“赣江以西”的人生经历不仅影响了作家的知识构成,还影响了作家对于“赣江以西”这一方乡土的情感态度。

现代化进程改变了“赣江以西”的命运。从生存环境上来看,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大批农民进城使得“赣江以西”空心化问题严重。在《行医记》中,作家写到村西口村医院的公房已经倒塌,甚至整个村庄都是少有人居住的破败老房子。从价值观念上来看,随着商业社会一些不良风气的侵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冷漠。在《练武记》中,作家写到在没有武术推崇下世道软塌,即使有人持刀杀人,人们也会选择漠视。从精神困惑方面来看,面对现实冲击,农民在经济利益的诱惑下是无力抗争的,对于命运的苦难只能选择借助不知名的信仰来作为精神依靠。《磨盘洲》中何袁氏之死就是“赣江以西”乡人命运无措的隐喻。作家展现了对现代化下“赣江以西”乡民漂泊无依命运的关怀,注意到乡民精神生活的困惑,并呈现出乡民通过重返故乡来缓解内心的痛苦与无奈。因此,“赣江以西”不仅仅是作家生命的起点,也是其笔下的终点,这也是作家为“赣江以西”的苦命人寻找的精神治疗之地。

江子的散文集《回乡记》的跨文体实验一方面来自其早期的诗歌创作经历和日常生活读诗的积累,另一方面还在于作家想要对自身进行超越。正如江子所说:“种种这些努力,是希望整个散文集有一定的异质性,让熟悉传统散文的读者有一些陌生感,让散文这个古老的文体因开放而广阔,因更泥沙俱下而有了更加广阔的外延。”[4]他不仅在情感上以自传式地书写“赣江以西”来实现心灵的救赎,而且完成了散文书写的内在品质的提升。

三、“赣江以西”地域文化建构的独特性

江子在散文集《回乡记》中构建的“赣江以西”是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组成的人物关系网。作家围绕着故乡的建筑群、家族苦难、新乡贤的责任等来书写“赣江以西”乡亲的家族意识。而“赣江以西”区别于其他地区,其家族意识更加的浓厚,不仅从历史上一脉相承,而且在新的时代语境下固守家族的血脉围墙已经成为“赣江以西”的主要生活方式。

故乡的建筑群保存了“赣江以西”乡亲的家族根脉,是世俗中安顿疲惫肉身之地,或是体面风光的证明。“赣江以西”的建筑群不仅仅承载了乡民的人生记忆,更是关于家族意识的物象。《建房记》中江子叙述了刘知杰回乡建房来报答祖辈,向村民彰显他们的历史。作家通过书写曾姓祠堂修建的规矩来显示“赣江以西”的血脉崇拜,可以看出乡民以家族为本位的自觉意识。家族是由宗族的每个人组成的命运共同体,而“赣江以西”又是由不同姓氏的家族组成的族群。

《回乡记》中作家以时间为轴倒叙了伯父曾水保的家族苦难史。曾氏家族中的每个人的遭际普遍不好,大祖父不堪忍受身体和精神的痛苦而自杀。大祖父的离世使曾水保不仅以地主长孙的身份存在,还要担负起整个家族生存的责任。作家在书写家族苦难的过程中更是观照“赣江以西”的苦难史,曾氏家族的苦难命运不过是“赣江以西”整体命运的一种映射。乡贤指的是“赣江以西”的后裔,全村和全族全力培养的读书人,乡贤离开故乡却让子孙后代不忘家族的血缘根脉。新乡贤应“铭记全村全族人的恩德……为全村全族人而活……为乡村争权益谋福利”[2]114。

《临渊记》中作家书写了20世纪90年代中期香港邓氏家族返回金滩镇白石村并成为江西的义人。正是邓汉黻给子孙后代留下的祖训才使得香港邓氏家族有回乡之举。即便乡贤由于种种原因离开故乡,却并没有在“赣江以西”真正退场。在他们的生活中渗透着“赣江以西”的文化记忆,同时留下关于“赣江以西”的信息。因此,家族的存在是“赣江以西”延续的根本,而家族的延续是靠家族每个人的生存和子孙后代的繁衍。受“赣江以西”文化土壤供养的读书人应该对故乡怀揣着感恩之心,以力所能及之力回报故土。

林语堂在《吾国与吾民》中提出的“传统道德律”[5]强调的是文化传统对我们国人道德自律性的深层影响,它是一种无意识的文化积淀,在江子的《回乡记》所书写的乡土中,“赣江以西”乡民既遵循了这种传统道德律的规约,更注意到的是与这一片乡土有关的道德律的文化生成,我们不妨把它称之为是江子在《回乡记》当中所提出的“乡土道德律”这样一种规约性。“赣江以西”乡民以人人有罪论来审判自身,并不是代表对于罪恶的纵容。中国人本身就有容忍罪恶的品行,而“赣江以西”的道德伦理是有罪赎罪,否则会接受上天的审判。江子通过塑造老座、三生、牛崽等具有地方特色的人物或群体来表现在乡土道德律的规约下“赣江以西”乡民的生存智慧和精神气质。

体格和品行的健全是为人之根本,“赣江以西”的老座不仅武力高强,更重要的是为人信服的德行。《练武记》中江子叙写了祖父人蛇大战的故事和祖父靠武术得来的忍功带领家族度过了黑暗时期。“赣江以西”习武成风,相对于普通的武者,更高级别的存在是老座。老座不仅武艺高强,同时为人板正,能主持正义,是生死对决书上的公证人。作家通过外来武术学校对习练者品行毫无要求,农民武术队表演者动作无力来表现“赣江以西”本土武术的式微。作家更多是想要说明“赣江以西”老座身上的武术精神,即:惩恶扬善的品行在现代社会的弥足珍贵。“赣江以西”的道德伦理是人人都有罪,“罪就是生活本身”[2]75,每个人都在赎罪的路上,否则自有上天审判。在《怀罪的人》中,作家虚构三生回乡还债的故事来显示“赣江以西”对恶的接纳,同时作家穿插叙写“赣江以西”下陇洲村犯下罪的人物群像:三生堂嫂刘足子犯下弃婴罪;三生的堂哥曾足苟犯了通奸罪;70多岁的玉婆奶奶犯了偷盗罪。“赣江以西”子民犯下罪之后会遵循“赣江以西”的乡土道德律走向赎罪之路,而没有主动清算罪责的人,上天会对其进行审判,“要么疾病缠身,要么祸及子孙”[2]76。

回乡使“赣江以西”乡民可以享受亲人间的温情,从而缓解精神的痛苦。《杨家岭的树》中作家书写的牛崽是不完全的人,“赣江以西”的人们称之为“阴阳生”。他更是村里少见的青壮年留守者,即使身患不治之症,最终还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积极对待生活,孝敬父母,帮助乡亲。在牛崽身上蕴含着“赣江以西”乡民的知足精神,面对现实冲击,依照生存的本能,通过留守故乡来享受淳朴的生活。

四、结语

江子在散文集《回乡记》中建构的“赣江以西”是独特的地理意义角度上的文学发现。作家“从文化层面考察三千年未有之变的乡村命运变迁”[6],将“赣江以西”的地理空间与文化内涵深度融合。“江子以深切的人文关怀,记录了以自己故乡赣江以西为代表的乡土中国,勾勒了一幅中国乡村人物图谱,并带领我们一览人间百态、一阅世事浮沉、一品苦乐悲欢、一睹现代乡愁。”[7]作家以回望之姿守护自己的故乡“赣江以西”,同时祈愿漂泊无依的乡亲通过回归故乡来获得安身之所和精神慰藉之地,其散文集《回乡记》正是凝结了江子对“赣江以西”这一独特地域文化风貌的深入发现,它既是江子一个人的“回乡记”,也是我们每个人的“回乡记”。

参考文献:

[1]江子.田园将芜 后乡村时代纪事[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13:298.

[2]江子.回乡记[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

[3]肖源隆主编.吉水县志[M].北京:新华出版社,1989:1.

[4]武翩翩.江子:我写下的是故乡的变迁,也是我的自传[N].文艺报,2023-03-29(002).

[5]林语堂.吾国与吾民[M].黄嘉德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6:33.

[6]杨道.鲁迅文学奖散文杂文奖得主江子:故乡是引起过乡愁的地方[N].海南日报,2022-09-05(B11).

[7]龔奎林.江子和“鲁奖”作品《回乡记》[J].当代江西,2022,(10).

作者简介:

郭玉靖,女,汉族,山东泰安人,鲁东大学文学院2022级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当代地域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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