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运行风险及其治理研究

张夏恒

（西北政法大学 管理学院，涉外法治研究中心，陕西 西安 710122）

元宇宙是人工智能、物联网、数字孪生、交互技术、区块链等数字技术的集合体，实现了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的交互与互构[1]。元宇宙所强调的“临场感”与“沉浸式体验”，契合了数字社会所倡导的新模式。元宇宙在虚拟世界的创新，能够进一步推动社交、游戏、传媒、教育等产业链条的共生发展，进而带来新的增量[2]。元宇宙作为科学技术发展的产物，具有一种强大的工具和力量，在促进人类社会进步的同时，也会给人类社会带来一些冲击与威胁。从技术层面看，元宇宙具有技术中立性。元宇宙“善”与“恶”仍需用辩证思维来看待。目前，元宇宙仍处于技术发展与完善阶段以及应用推广与校验阶段，如何有效放大元宇宙的优势与机会，并防范元宇宙的风险与威胁，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话题。

我国正加快推进未来产业的谋篇布局。促进元宇宙产业发展，将为我国抢占数字经济时代新机遇、抓住未来产业发展新动能提供方向与机遇。在现实世界，人类社会的行为准则是历经数千年的不断进化与试错而形成的社会规范。元宇宙是现实世界在虚拟世界的映射，因此，现实世界的行为准则可以适用于元宇宙的虚拟世界，但元宇宙社会构成要素与发展进程与传统社会截然不同，如生存与繁衍可能将不再成为必须，种族、社群将不再受限于地域，甚至生命形态都可能发生重大改变，包括数字人的生命“永生”、数字克隆人等，这都对传统的伦理道德规则与行为规范形成新的挑战。与此同时，元宇宙自身尚不完善，会伴随诸多的问题与风险，如何有效对元宇宙进行治理，成为元宇宙相关行业关注的焦点。

一、元宇宙运行风险分析

（一）政治风险

元宇宙作为虚实互构与互融的空间，能够突破传统国家范畴的界限，而元宇宙在不同国家的呈现又会存在国家间的竞争，很可能出现彼此不相容，甚至相互冲突的情况。如果元宇宙成为未来数字生态的主要模式，新的国际分工体系可能会出现[3]。如果我国没有相应的技术和产业支持，将受制于他国的技术标准，可能面临被边缘化的风险，从而在元宇宙产业链上处于不利地位。大型科技公司或将在一定程度上充当影响国际政治秩序的重要角色。当主权国家、国际组织和科技公司参与元宇宙治理，基于区块链的“去中心化自治组织”（DAO）模式有可能再度出现，并会形成一个新的自治组织形态。在这个组织形态中，每个节点都有平等的表决权，这可能导致大型科技公司与主权国家政府的力量对比发生很大变化。如西方国家大型科技公司干预大选的现象可能更加明显。

现实社会是元宇宙虚拟世界的支柱。现实社会的兴衰影响着元宇宙的发展。在现实世界中，制度是发展的根本。在元宇宙的虚拟空间中，许多参与主体可能会大肆举办游戏或活动，如果不加以制度引导，纵容其发展，虚拟世界中的娱乐倾向会逐渐蔓延到现实社会，其后果会相当严重。

（二）经济风险

元宇宙会使现实世界的经济业务快速向虚拟化元宇宙业务转移，存在实体产业虚化的风险。作为连接数字资产与现实世界的桥梁，非同质代币（NFT）为元宇宙内数字资产的产生、确权、定价、流转、溯源等环节提供了底层支持[4]。根据Coin Gecko 数据，从2018 年到2021 年，NFT 行业整体市值增长近310 倍[5]，元宇宙有望承载更多形态的数字资产。目前，NFT 的法律性质实施主体、控制方式等在国内尚未明确，其流转存在投机、洗钱和金融产品商业化的风险[6]。这些风险很容易滋生“击鼓传花”式的金融骗局。元宇宙概念的导入离不开资本的狂热追捧，资本是逐利的，全球实体经济受到冲击时，虚拟货币市场势必会吸引部分传统资本进入。在多方资本的刺激下，元宇宙容易成为避税、洗钱、金融欺诈的温床。

（三）社会风险

由于元宇宙具有“去中心化自治组织”协作的特点，加之数字人与数字行为难以监管和规范，可能存在数据网络安全风险，这对现有社会秩序产生巨大冲击。若缺乏有效的伦理和法律法规约束，元宇宙可能会放大社会中的消极因素，网络暴力、网络犯罪等会在元宇宙中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虚拟身份背后的现实人受伦理道德约束的程度弱于以往任何时代，容易引发社会伦理与治理难题，会加剧现实社会中的人际关系问题。由于缺少完善的治理体系，个人隐私信息更容易被监测甚至被窃取，大数据“杀熟”与“信息茧房”会更加普遍，对社会安全和公民安全产生威胁[7]。数据垄断、平台操纵等在元宇宙中可能更加突出，从而导致贫富分化、阶层固化等社会问题。

（四）环境风险

元宇宙对算力资源需求很高。虚拟现实技术的运用和数据中心对人工智能和云服务的使用需要相当多的能源，其运行会产生大量的电力能源消耗，这对减碳、降碳目标带来更大挑战。元宇宙的能源消耗会导致温室气体排放量大幅增加，马萨诸塞大学阿默斯特分校的研究人员在2019 年研究发现，训练一款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AI）模型就可以产生626 000 磅的二氧化碳，是汽车使用期间温室气体排放量的五倍多[8]。虚拟现实技术（virtual reality，VR）所必需的云游戏也可能会在2030 年之前增加碳排放量。由于虚拟现实的不断发展将鼓励人们购买新技术产品，意味着电子垃圾会大量涌入社会，这会不断侵蚀土壤、污染水源、影响废物处理站的清洁度。

（五）心理健康风险

在现实世界中，工作的不顺心、学业的不顺利、生命的不可逆导致个人的生活可能是不自由、不快乐的。元宇宙提供了一个逃避现实的空间，这个空间可以极大地满足个人对于理想生活的幻想。元宇宙不断演化后的沉浸式体验可能会吸引用户长期沉迷于元宇宙生活，并使他们在现实世界中的认知和行为脱节，容易产生并加剧现实和虚拟世界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元宇宙的发展会导致用户的喜爱程度及沉浸时间大幅增加，这将导致个人在主观心理维度和客观时间分配上表现出与现实的疏离，从而产生两个负面影响：一是个体亲近现实社会倾向的下降，元宇宙成为个体幸福感的主要来源；二是个人幸福阈值的提高，随着个体在元宇宙社会获得快乐的频率和次数的增加，人们在现实社会中要感到快乐，需要更大剂量的刺激，人们感受到快乐幸福的难度逐步增加。元宇宙时代，短视频和碎片化信息的高度发展削弱了许多人耐心接收长信息和感知世界的能力。当元宇宙的发展维度上升至三维，人们对现有的原始文化、知识信息、艺术交流将不再产生兴趣。人们为了减轻记忆负担，不再关心国家的历史和现状。另外，人类不会对错误或过失进行反思，因为它们也会引起焦虑，增添思想负担。

二、元宇宙运行风险成因剖析

（一）发展规划理想化，忽略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

从工业发展的角度来看，虽然元宇宙整体规划呈加速发展状态，但实际还处于从0 到1 的初级阶段。元宇宙发展成熟后，市场和经济应实现逻辑自洽，虚拟世界拥有完整的生态循环，现实和虚拟可以相互融通。理想状态下的元宇宙有着高度自由、开放与包容的特质，但高度自由并不意味着行为不受规制，高度开放也不是模糊原有的法律边界。如何在去中心化的框架内建立元宇宙伦理学框架，仍旧有待深度探索。

元宇宙本质上是意识世界的产物，是人类意识世界的一个延伸。元宇宙对经济的促进作用主要反映在对无形资产的精准定价上，无形资产未来有机会成为人类文明的第二增长曲线。“天眼查”数据显示，截至2022 年1 月底我国有510 多家企业以“元宇宙”为名注册，直观地反映了元宇宙发展的热度，其中在一年内成立的企业比重超过93%[9]，科技巨头们的纷纷投资，吸引更多的名不见经传的公司加入，让人们对元宇宙产生过度期望。然而，在资本市场上，Facebook 更名Meta 后，股价接连下挫。根据其更名后的首份财报显示，2021 年元宇宙业务部门共计亏损101.93 亿美元，2022 财年一季度再度亏损29.6 亿美元，同比增长62%[10]。中国A 股市场上，元宇宙的概念股也经历过一轮“过山车”式行情。2021 年9 月，二级市场一批元宇宙概念股爆发。最疯狂的时候，一家公司只要蹭上一点元宇宙概念，就能接连收获几个涨停板。到了2021 年底至2022年初，元宇宙概念股便开始遭遇大面积降温。

元宇宙还处于早期阶段是不争的事实，即使技术层面有了落地的迹象，但在商业化的过程中仍存在太多的不确定性。元宇宙涉及众多领域，一旦投资泡沫开始破裂，很可能造成“多米诺骨牌”效应，对影视行业、游戏行业、文化产业以及文化安全等都可能产生巨大影响。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要大力发展实体经济，因此，元宇宙应该向实而生，为实体产业服务。从目前发展状况看，元宇宙的概念框架仍集中在扩展现实（extended reality，XR）和游戏领域，技术和内容还不成熟，用户基础需要扩展，愿景和现实之间存在漫长的“去泡沫化”过程。

（二）元宇宙支撑技术仍有待完善

技术创新本身的一些瓶颈仍是导致目前元宇宙可能会引发诸多风险的重要原因。因为技术绝对不是一蹴而就的，尽管大众对元宇宙有很多很好的理想和憧憬，但是这种集成技术并没有完全形成很好的支撑。元宇宙应用落地还需要克服算力、算法和VR 制作三大技术壁垒。元宇宙稳固发展需要一个很好的数字空间来做基础。创造这个数字空间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人类现拥有的计算能力是不足以完成这项工程的。体验过大型网络游戏的人都深有感受，设计一个画面精美的游戏需要高配置的计算机进行支撑。而且使用电脑时不可能随时随地接入，要想真正实现随时随地进行网络接入，那还需要大量的服务器。从目前芯片制造能力看，对这么大算力的制造其实是不足的。

虽然元宇宙技术为身份验证、问题追责提供了技术机会，但大量跨越虚拟边界的用户生成内容和功能性程序应用，增加了元宇宙治理的复杂性。元宇宙中的一些虚拟人、物体、场景和其他元素可能是源自现实世界中的实体，一定程度上混淆了知识产权管理的概念。基于元宇宙技术下的数字代币由于缺乏具备公信力的发行中心，使其常被用于洗钱、赌博、黑市交易等犯罪活动且难以监管，对社会治理造成较大困扰。数字代币在各国处于不同法律地位，使其无法有效作为元宇宙空间的法币联通各主要经济体间的金融活动。由此可见，类如元宇宙技术下的数字代币无法覆盖元宇宙的经济需要，支撑技术实力的不足也是导致元宇宙现行风险的主要因素之一。

（三）元宇宙发展步伐冒进，与管理水平不匹配

追逐元宇宙风口的各路资本开始从幕后转至台前。红杉资本在Web3.0 赛道出手频频，2021 年以4.5亿美元领投区块链公司Polygon，2022 年3 月又以1 200 万融资领投了一家Web3.0 电子协议平台[11]。还有一家公司叫A16Z，2022 年3 月17 日完成对前Facebook 团队成员的Aptos 项目2 亿美元的注资，并与软银一起向Web3.0 隐私赛道里还没有上线的明星项目AlEO 领域投了2 亿美金[12]。存在通过创造元宇宙新概念炒作新风口、过度吹捧作为元宇宙经济系统支撑的虚拟货币的情况，其目的在于吸引新投资进一步谋取高回报。这一行动背后的国际资本筹集活动导致虚拟货币价格不断波动。随着NFT 行业的发展，市场上出现了许多投机、技术滥用、版权盗窃、虚假交易、潜在金融私有化等问题。因此，目前的元宇宙产业和市场都是非理性的。

如同现实世界，元宇宙健康发展需要完整的货币体系、经济秩序、社会规则、治理条例、文化传承，甚至还需要法律规定、行为和道德的边界。目前应用元宇宙的科技公司还处于相互抢夺竞争优势的状态，易导致元宇宙发展生态环境闭塞。资本的强烈逐利性使得元宇宙的发展步伐冒进，与当前市场、产业集群、监管水平的适配度还不够。

三、元宇宙未来治理路径

（一）充分发挥政府对元宇宙的研判及监管作用

如果未来数字生态由元宇宙概念主导，国际上大概率会形成新型竞争模式以及分工体系，原本科技实力不足的国家将进一步丧失国际竞争力。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要注重发展与安全的协同，我国政府需要重视发展元宇宙。政府相关部门要积极开展元宇宙重大热点问题研究。聚焦元宇宙前沿进展、元宇宙产业生态、元宇宙赋能产业转型、元宇宙治理等方向，以及创新成果应用及产业孵化等方面开展专题研究。实时跟踪元宇宙领域相关政策及产业动态，聚焦元宇宙赋能产业、元宇宙支撑“两个强国”建设。从行业数据、前沿技术、产业发展、企业培育、政策制定等角度研判，为元宇宙及其相关产业健康发展提供指引。

元宇宙处于快速发展过程中，相关产业体系将元宇宙视为新的发展热点和未来战略竞争领域，这将是新一次的全球科技产业的重构，但是，仍未有专门针对元宇宙治理的法律体系。因此，元宇宙发展的稳定健康迫切需要政府的有效监管。在应对元宇宙市场调节失灵时，政府应在维护底线和红线的基础上加强监管，加快出台相关法律法规，还应突破现有的制度藩篱，确保元宇宙新兴产业的包容性发展。

（二）借助技术手段构建多元协同治理体系

面对元宇宙诸多风险挑战，技术是可以有所作为的。如针对元宇宙中的数据安全泄漏风险，可以通过某些技术手段或方法使数据不可见但可用。一是从数据展现形态上，提供更多的数据保护形式。比如通过把具体人虚拟化，让其他人看到的不是真实的某个人，而是通过这个人构造出来的一个虚拟形象，让数据可用不可见。二是从对算法的技术共识看，原始的个人数据不能被保存和下载。比如，采集的人脸数据在后台存储时不能保存原图数据。三是从数据调用角度看，让数据不经过保存而直接使用。比如，元宇宙时代，数据收集是通过提取设备中携带的信息和数据来完成的。在采集过程中，技术使用模型已经预先调试好，此时采集的数据不用经过保存而直接使用，从技术层面能更好实现数据的可用不可见。

元宇宙治理不是“个体”的事，需要多方共同构建多元化的治理格局。在元宇宙风险治理中，行业或者行业协会以及参与研发、设计、建造元宇宙的组织或个人都是参与治理的主力军，大家应齐心努力共同把元宇宙建设好。在元宇宙的建造过程中，行业要有共识，即开发设计本身要有规则意识。技术人员在研发、设计元宇宙中相关软件时要有规则意识，通过代码输入等方式把元宇宙中社区、场景等一系列内部规则内嵌进去，由元宇宙内部规则先自行解决相关问题[13]。由此，充分发挥行业自治的最大效应。在元宇宙发展的初级阶段，通过行业自治有助于降低政府的监管成本，并且给予企业发展最大的自由度与空间，可以促进数字经济建设的更好发展。

（三）开展普识教育来强化元宇宙的道德支撑

法规和技术的关键都在于使用者是否予以正当应用。回归于人本身，教育是具有第一性与根本性的治理工具，目前元宇宙治理中最欠缺的正是教育这一工具[14]。教会每个人在元宇宙这个虚拟新世界中成长自己、帮助他人、保护隐私、保持文明，这是元宇宙治理对于教育的时代要求。首先，大中小学校教育中应突出虚拟环境下的德育深化，传导数据智能伦理。当前网络世界的暴力反映了现实德育的重要缺失，德育教育应在多个方面大幅加强。其次，德育与知识教育间存在地位差异，需强化德育工作评价与反馈机制；知识教育与道德教育存在分割现象，知识教育环节中应匹配相应领域的德育规范，避免德育教育的过大过空。再次，充分意识到部分人会在现实社会与虚拟社会出现行为模式的两面性，针对两种情景的德育教育需要更科学地设计和实施。最后，充分利用公共机构的终身教育服务。在元宇宙中，必须确保知识从外部流向内部，加强思想的交互作用。

针对元宇宙治理的道德教育必须纳入不同的情景，以使教育更好地融入虚拟生活。比如，图书馆是分享和学习知识的重要场景，要重视图书馆等公共场所的对外交流和社会功能。图书馆可以提高读者在获取知识方面的独立性和分辨力，不仅构建了知识利用与创造间的实践桥梁，同时也避免了过于理论化的“异化感”在校园教育中的出现。大众会借助传媒获取和传递信息，包括独立媒体在内的社会媒体在传播正能量和促进虚拟社会行为准则方面发挥着积极作用。此外，为了提高人们的计算能力和理解能力，还需要在数字扫盲教育方面进行创新。元宇宙可以为数字智能教育提供更多的优化场景，有助于提高教育效果。数字智能教育应教会大众理解并使用技术，指导公众有效识别虚拟交往中的风险，守护个人权益，规范自我行为。

四、结论

任何新事物从产生到稳定发展都需要经历概念引申和落地应用的阶段，元宇宙也不例外。元宇宙为互联网发展开辟了新的途径，指出了新的方向。应以负责任的姿态，在充分尊重隐私、保障安全、保护文明的基础上审慎发展元宇宙，努力建设契合我国实情的元宇宙强国。元宇宙和现实生活是从主关系，虚拟世界是为现实生活服务的，让现实生活功能更强、更有效率，而非用虚拟代替现实。面对元宇宙中存在或可能面临的风险，我们要从伦理道德的约束、行业自治的引导、法律法规的完善与适用以及检察机关的担当等方面共同着手，做好防范。元宇宙具有广阔的空间和巨大潜力，是未来科技发展的重要依托和关键赛道。星火燎原，未来已来。社会各界应当主动拥抱、积极行动、互相协作，共同推动元宇宙有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