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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在东亚传统国际秩序中的角色定位

2024-01-23安善花

大连大学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华夷角色定位秩序

安善花,何 雯

(大连大学 历史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近年来,角色理论作为国际关系研究中的重要理论,得到越来越多的学者的关注。角色概念最早被引入社会学领域,因其关乎一定社会中的角色地位及其社会角色期待等重要问题,学者们遂系统运用这一概念并逐渐形成角色理论。20 世纪70 年代,国际关系学者意识到角色理论为社会学领域的研究提供了便利,开始将角色理论应用于对国家对外政策制定的研究。在经历20 世纪70 年代的引入阶段、20 世纪80 年代的发展阶段和20 世纪90 年代的完善阶段以后,国际关系研究领域中的角色理论得到了极大的丰富和发展,同时也为研究国际关系的相关问题提供了新的研究范式。至1894 年甲午中日战争爆发前,日本在传统东亚国际体系的发展变化中一直扮演着极为特殊的角色。以国际关系研究领域的角色理论为分析架构,考察日本在东亚传统国际秩序中的角色定位,有助于在中日朝关系曲折发展的过程中突出日本的角色变迁及其所起的作用。

一、“角色”概念及国际关系研究中角色理论的演进

“角色”是角色理论中的元概念,最初是指“在戏剧中演员根据剧本扮演人物的专业术语”[1]。20世纪30 年代,美国社会学家、社会心理学家和哲学家乔治·赫伯特·米德将戏剧中的角色概念引入社会学之中,角色理论遂逐渐成为社会学领域中使用较为广泛的理论之一。角色理论是以“角色”概念来理解行为者行为的一种理论。在社会学理论体系中,“凡角色都是社会性的,所以又称社会角色。凡是社会人都在扮演着许多不同的角色”[2]。其中“社会角色是指简单社会关系两端位置上的由社会需要所规定的个人行为模式”,而“社会角色不同于社会地位,地位是角色的基础,角色是地位的表现;地位是角色的动态展示,角色是地位的动态描述”[3]。凡此种种,都明确了社会角色实则行为者在社会中所处的位置,是一种客观身份。

随着跨学科交叉研究的兴起,角色理论不仅应用于社会学、人类学领域,还被用于政治学和国际关系的研究之中。美国著名政治家亨氏·尤劳将社会学中的角色理论引入政治学中,认为“政治行为永远是政治角色所表现的行为”[4]。社会学、政治学领域内的角色概念与国际关系研究中的角色概念有着密切联系。

学界尚未对“国家角色”这一概念进行统一的界定。庞珣认为:“国际角色主要是一个外向的概念,它立足于国家在给定的国际体系中的相对地位,这一地位是国家实力和国家外交关系、行为能力和国际权利与义务的综合作用的结果。”[5]胡键则认为国际角色是指“国际社会行为体在自身国际地位、国际身份基础上也有一整套权利、义务的规范与行为模式,不同行为体对某一具有特定身份的行为者要产生一定的行为预期”[6]。这些观点都颇具见地,对界定“国家角色”具有一定的启发意义。本文认为国家角色是一个国家作为行为体在所处国际体系中的位置,以及作为国际关系行为体在所处国际关系中的客观身份。

国际关系领域中的角色理论经历了引进、发展和完善等三个阶段。1970 年,加拿大学者卡列维·霍尔斯蒂首次将角色理论引入国际关系领域。他认为“国家角色包括角色扮演和角色观念两个方面”,国家角色扮演是“针对其他国家的态度、决策、反应、义务和功能的行为模式”,国家角色观念是“政策制定者对什么样的角色、义务、规则和行为与他们的国家身份相符合的主观认知和判断,以及对国家在国际体系和次体系中应该具有的功能(如果国家确有功能的话)的判断”[7]。霍尔斯蒂对角色的定义和国家角色类型的总结为后来的研究奠定了基础。20 世纪80 年代,国际关系领域的角色理论进入发展阶段。斯蒂芬·沃克论述了角色理论在对外政策研究中的作用,认为“它具有描述、组织和解释的价值”[8]。除此之外,学者们还将研究的视角转向国家角色观念与政治、文化、意识形态等因素的关系。

到了20 世纪90 年代,一些学者将角色理论与建构主义有机融合,国际关系领域的角色理论进入完善阶段。以亚历山大·温特为代表的建构主义是国际关系研究中的重要派别,在温特的理论体系中,“国家也是有意图行为体,国家具有自我意识,即‘国家也是人’”。这样一来,适用于人类社会的角色理论自然适用于国际社会。因此,“‘角色’的概念应该是国际体系结构理论研究的关键概念”。值得注意的是,温特认为角色和角色身份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角色是结构位置,不是行为体的信念。角色身份不同于角色,角色身份是主观的自我解读;而角色是客观的、集体建构的位置,可以使这种解读具有意义”。角色确定不仅是对“自我的角色确定”,还是“他者的角色确定”,“角色身份是行为体在把自己当作客体(即以他者的眼光看待自己)时对自身赋予的意义”[9]255。至此,温特成功地将角色理论与国际关系研究相结合,提出并论证了国家角色的形成和变化,这有助于国际关系领域角色理论的进一步发展。

国家角色随着外部环境和内在因素的变化而发生变化,“外部根源指的是国际体系以及国家在国际体系中的位置和对该位置的认知;内部根源包括国家身份认同、意识形态和民族主义”[5]。从内部因素看,国家在不同时期会产生不同的思想文化,对于自身和他者的观念也会产生一定的变化,即不同时期国家角色定位不同。正是基于这种变化,国家选择制定相应的外交政策,以及在处理国家间争端时采取相应的手段。从外部因素看,国家角色由其在国际体系中的位置所决定。这是因为国家作为国际关系行为体在国际体系中的客观位置,与国际形势、国际关系直接相关。

二、“华夷秩序”中日本的国家角色

在前近代“华夷秩序”框架内的中日朝关系中,如何实现自我定位及对中朝两国的角色定位,始终是日本对外政策的重中之重。日本努力寻求自身之于他国的价值自立,对中朝两国的外交政策也暴露出极大的功利性,这与其在不同历史发展阶段的利益诉求直接相关。

(一)“华夷秩序”与传统的中日朝关系

在西方势力进入东亚①关于东亚的概念,美国著名历史学家费正清曾从人种、地理、文化三个方面对东亚概念给予界定:“在地理上指亚洲被高山大漠一分为二的东部地区;在人种学上指蒙古人种(因纽特人与美洲印第安人除外)的栖居区;在文化上则指深受中国古代文明影响的地区。最后一个含义所指最狭,除中国之外只有日本、朝鲜和越南”。见费正清:《中国:传统与变迁》,张沛译,世界知识出版社,2002 年第4 页。以前,东亚长期存在着一个稳定的区域国际秩序。传统东亚国际秩序能够长期存在,不仅仅是因为秩序中心国拥有较强的国力,还有赖于秩序运行过程中一整套较为完备的理念和原则。

近代以前,传统东亚国际秩序是以中国为中心的“华夷秩序”。这一秩序在秦帝国时期就有了建立的框架,其后经历两汉时期的雏形阶段、隋唐时期的形成阶段、宋朝的发展充实阶段、元朝的继承与变化阶段、明清时期的鼎盛阶段,最终在西方列强的入侵和日本的挑战中走向崩溃。这一秩序以中国和各成员国之间形成的“朝贡—册封”制度为根本的体制保证,同时,中国也通过这一制度获得各成员国对它作为主导国的身份认同,确立起其在“华夷秩序”中的优势地位。

“华夷秩序”的理念原则主要体现在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方面。政治上,中国奉行“王者不治夷狄,录戎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也”[10]的“不治主义”,在朝贡国之间,中国也重在提倡“以和为贵”的相处原则。经济上,中国对朝贡国大多贯彻“厚往薄来”的原则,给予朝贡国可观的经济利益,以示中国的大国风范和地大物博。文化上,中国基于自然地理世界观和华夏文明繁荣发展的现实,形成“华尊夷卑”的秩序观,在与各国的交往中传播文明,不断实现中华文化的辐射作用。

中日朝三国的交往由来已久,自古代起就有相关的历史记载。中朝间的交往可以追溯至周朝,中国史书中最早对箕子入朝鲜的事迹进行了记载。早在东汉初年,就有史书明确记载倭国国王向光武帝遣使朝贡:“建武中元二年,倭奴国奉贡朝贺,使人自称大夫,倭国之极南界也。光武赐以印绶。”[11]日朝关系起源于文化交流,日本以朝鲜半岛为媒介获取中华文明的成果。由于中国国家实力的强大,朝鲜和日本的发展都深受其影响。朝日两国都曾主动向中国朝贡,自愿成为“华夷秩序”的一员。就传统中日朝关系的性质而言,朝鲜之于中国是“事大”关系,之于日本是“交邻”关系;中国之于朝鲜是传统宗藩关系,之于日本是部分的宗藩关系;日本之于朝鲜是“交邻”与侵略并存的关系,之于中国是间断的藩属关系。即便是在以中国为中心的“华夷秩序”中,日本的国家角色也相当突出。近代以前,日本为实现国家目标,一方面不断汲取中华文明的优秀成果,另一方面又在政治、文化和军事等方面更新对自我的角色定位,并尝试着挑战传统的中日朝关系。

(二)前近代日本对自身及他者的角色定位

一个国家对自我和他者的角色定位是其制定对外政策、处理对外关系的基础。日本早在国家发展尚且缓慢的古代,便遵循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原则,几次调整对自我及中朝两国的角色定位。在早期发展阶段,日本列岛还未形成统一的国家。日本国内各势力自知政治上难以自立,遂主动选择向中国朝贡。这一时期,日本对中国的角色定位是助力其在日本列岛获得优势的政治上的“帮手”。公元前1 世纪左右,随着金属工具的使用和水稻种植的普及,日本列岛的生产力进一步提高、农耕技术进一步发展,在北九州和西日本出现了许多地域性小国。在长期的征伐与兼并后,始终没有一方势力能够独立完成对日本的统一。在这种形势下,获得东亚国际秩序中心国的政治认同就成为日本国内各势力一致的对外目标。

从当时的东亚世界来看,只有中国建立起统一的中央政权,拥有最强的综合国力,所以日本国内各势力都争相与中国建立外交关系,以此来证明政权的正统性。奴国和伊都国是当时日本列岛上势力较强的国家,据《后汉书·东夷传》记载,两国都曾主动向东汉朝贡。日本列岛经过公元167—168 年的混战后,卑弥呼被推举为女王,建立邪马台政权。公元238 年,女王卑弥呼主动派使节前往曹魏朝贡。魏明帝在诏书中明确指出卑弥呼“悉可以示汝国中人,使知国家哀汝,故郑重赐汝好物也”[12],这也从侧面说明当时日本积极向中国朝贡带有较强的政治目的性。

在日本仍处于原始社会的历史时期,就有来自中国和朝鲜半岛的移民给日本带去先进的铁器文化和生产技术。公元4 世纪初,大和势力兴起,日本基于文化发展的需要,便主动介入朝鲜半岛的事务。这一时期,日本对朝鲜的角色定位是帮助其获得中华文明成果的“桥梁”。大和政权建立后,如何重新定位自我角色以促进国家发展成为日本亟待解决的新问题。原本依靠外来移民被动汲取文化的方式在此时已不能满足国家发展的需要,日本开始通过侵入朝鲜半岛的方式主动摄取先进的文化,从百济、高句丽、新罗学习到许多文化和技艺。如通过和百济的紧密联系,儒教和佛教的典籍传入日本、推动日本“大化改新”的圣德太子拜高句丽的高僧慧慈为师、新罗有名的木工猪名部真根将源于中国的建筑技术带到了日本等。

公元7 世纪,日本意识到仅从文化和技术层面学习中华文明无法满足进一步建设国家的需要,遂开始从制度层面模仿中国,明确“以中国为师”的角色定位。在这一时期内,即便日本已经出现政治上的自我意识,但依旧坚持向中国学习。公元607年,为了学习佛法和政治制度,圣德太子派遣以小野妹子为首的使团出使隋朝。在日本使团提交的国书中出现“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13]的内容,直接在称谓上将圣德太子与隋炀帝置于对等地位。这反映出圣德太子意在推行与隋朝对等的外交政策,同时也说明日本已不满于在政治上被中国定位为“蛮夷”的身份角色。不过,尽管日本抱有将自身与中国视为对等的角色期待,但此时的日本并不具备独善其身地发展以及独立解决国内矛盾的能力,故而仍然保持“以中国为师”的角色定位。

日本为汲取中华文明的优秀成果,将中国定位为制度上的榜样,依照隋唐的制度进行改新。公元622 年,圣德太子去世后,苏我氏等豪族的势力逐渐增强并且开始威胁天皇的统治,大和政权内部陷入动荡。以中大兄皇子和中臣镰足为首的改革派除了消灭苏我氏的政治势力,还采纳曾到中国学习的留学生们的建议,效仿中国的制度进行改革。这次改革在政治上模仿隋唐的中央集权制,废除世袭氏姓贵族制度,建立诸如“八省百官制”和“国郡里制”等中央集权的官僚体制;在经济上废除贵族私有的土地制和部民制,仿照唐朝的均田制,推行班田制和租庸调制;在军事上则是借鉴唐朝的府兵制,在中央设置五卫府,在各国建立军团。除此之外,还颁布一系列法令,使得上述改革措施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而这些法令也多是依据唐朝律令制定和颁布实施的。可以说,日本通过学习隋唐的各项制度完成了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的转型,全面践行其“以中国为师”“以朝鲜为师”的角色认知。

但日本对自我和他者的角色定位极具功利性。一旦自身诉求得到满足,或者学习对象的实力发生变化,日本便及时调整原有的角色定位,以实现国家利益的最大化。

三、日本“游离者”角色形成的过程

影响一个国家对自他角色定位的决定性因素固然是国家间的力量对比,但彼时信息相对闭塞的日本,在相当程度上实现其汲取中华文明的诉求之后,自我意识开始觉醒,并对自我和中朝两国进行新的角色定位,主要表现在文化、政治和对外观等方面。

在文化方面,日本出现强调本国文化、有意识地摆脱中华文化影响的现象,尝试着构建以本国为中心的文化角色认知体系,提出日本为神国的思想。据《古事记》和《日本书纪》载,太阳神是众神之首,太阳神的后代就是日本的天皇,日本得到神的保佑,是真正意义上的神国,具有“万世一系”的特性及其他民族没有的优越性。这两部成书于公元8 世纪“以后代之意,记上代之事”[14]的官方史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日本当时的主流文化意识。值得注意的是,神国思想不仅为日本形成新的文化角色认知提供理论支撑,而且为其在外交领域实现角色转换奠定了思想基础。在《古事记》中,日本称神功皇后侵略朝鲜半岛只是遵循始祖神的命令,“这种只强调自己国家的立场而不考虑对方立场的对外观,在对外侵略中往往导入超越人类判断的神的旨意。这样一来,不仅没有了与对方谈判协调的余地,而且连自我反省的余地也不复存在了。这种对外观在后来日本的对外关系中得到继承,至今依然存在”[15]。

进入平安时代(794—1192)以后,日本的商品经济进一步发展,自我文化意识开始觉醒。在以往的文化认知中,日本以中国为师,认为自己是单方面的“文化接受国”[16]。平安中后期,贵族掌握政治实权、班田制瓦解、庄园制兴起,加之唐王朝政权逐渐走向衰落,平安贵族重新对文化进行定位,创造符合本国特色的“国风文化”。从这一时期诸如《本朝神仙传》《本朝丽藻》《本朝文粹》《本朝无题诗》等文化典籍的命名可以发现,日本重在强调以“本朝”为主的自我意识[17]。可见,日本虽然历来尊崇中华文化,经常性地从中国汲取先进的文化成果,但并未放弃构建以本国为中心的文化体系的努力。只是因为在近代以前,日本尚未发现中华文明以外的其他文明,所以在自身发展有限的情况下,更是无法摆脱中华文化的影响,只能继续向中国学习,尊崇中华文明,但日本从未放弃对自身文化角色的重塑。

在政治方面,日本屡次将其对自我的政治角色期待强加给中朝两国,以至引发两次大规模的军事冲突。早在朝鲜半岛处于三国纷争时期,日本就开始将势力渗入朝鲜半岛。公元663 年8 月,日本以出兵援助百济之名引发白村江之战。此时日本的国力与中国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却公然联合百济共同对抗唐朝。这次战争的爆发,表面上看是日本对本国军事实力的自信,实则是日本挑战传统中日朝传统政治秩序的一次尝试。“白村江战役的失败,颠覆了源自根底的国民自负自尊的信念”[18],日本在战争中的惨败表明此时日本颠覆传统东亚国际政治秩序是不切实际的。

在白村江之战后的近一千年时间里,中日朝三国基本相安无事。但在丰臣秀吉结束内乱统一日本后,其对外扩张的野心膨胀,颠覆传统东亚国际政治秩序,重新确立日本在传统东亚国际秩序中政治角色定位的愿望更加强烈,并先后在1592 年和1597 年两次入侵朝鲜,此即“壬辰战争”。“壬辰战争”虽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胜负,但通过这场战争反映出“他们想要打破华夷秩序,或者说是打算使日本立于华夷秩序的观点”[19]9。在中朝两国长期保持宗藩关系的现实背景下,日本公然挑起对朝鲜的战争,说明其在政治定位上将自己与中国置于相当地位的角色认知。白村江之战与“壬辰战争”相隔近千年,但日本先入为主,挑起战争的角色没有改变,这表明日本在传统东亚国际秩序中的角色期望和角色塑造路径没有发生变化。

在对外观方面,日本意欲构建以自己为中心的“华夷秩序”,自我认定为与中国相当的国家角色。1630 年,在德川家康命林罗山给福建总督起草的信函中明确指出:“其教化所及之处,朝鲜入贡,琉球称臣,安南、交趾、占城(全部属于越南领)、暹罗(泰国)、吕宋(菲律宾)、西洋、柬埔寨等蛮夷之君长酋帅,无不分别上书输贡。”[19]10从信函的内容可以发现,日本将其与朝鲜、琉球等国的交往视作朝贡关系,明显带有以自己为中心的意味。除此之外,幕府还认为朝鲜和琉球是日本的“通信之国”、中国和荷兰是日本的“通商之国”。日本学者中村荣孝、荒野泰典等人认为,德川幕府时期的日本已经构建起与“华夷秩序”并行的国际秩序,即日本型“华夷秩序”。但日本型“华夷秩序”是不以第三方承认而存在的一种理想模式,作为日本对自我国家角色定位评价过高的产物,再次反映出日本的角色错位。

日本正是在上述领域对自他角色进行重新定位的基础上,采取对中国忽远忽近的游离型外交政策。除足利义满时期出于获得经济利益的考量主动向中国称臣纳贡,日本再未主动向中国朝贡。“如果从有史书记载的中日有朝贡关系的魏景初二年(238)算起,至中国封贡体系瓦解的光绪二十一年,计1557 年,而中日中断朝贡关系的时间高达1100 余年”[20],日本成为“华夷秩序”中名副其实的“游离者”。

日本“游离者”角色的形成,既与当时的东亚形势相关,又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日本国家实力的变化,是内部原因和外部原因共同促成的结果。从内部原因看,一方面,日本较早产生了自我意识和反叛精神,为“游离者”角色的形成提供了内在的精神动力。即便向中国朝贡,日本亦认定自己是特殊的存在,认为“九夷之中,朝鲜、日本、琉球最优秀,在这三国中,日本最为突出。因此,中夏之外,四海之内,及日本者无”[21]。这时日本的自我意识建立在承认中国主导地位的基础之上。另一方面,日本功利主义的价值取向为这一角色的形成提供了趋利避害的价值导向。“当行为体自我意识到他们认为是‘成功’的行为体时,就会模仿,通过模仿获得了身份和利益”[9]213,日本此时除了模仿中华文化别无他选。正是通过对中国政治、经济以及文化等方面的学习,日本才成功地从奴隶社会迈进封建社会,国家实力有了长足发展。

日本“游离者”角色形成的外部因素主要取决于中国。作为“华夷秩序”中心国的中国,其对日本的角色期待及“华夷秩序”的理念原则,都为日本成为“游离者”提供了宽松的外部环境。中国历代统治者都将日本视为蛮夷,认为日本是“华夷秩序”的参与者。“从秦汉至隋唐,中国王朝对日本的认识主要是视其为东夷之一,《汉书》《三国志》《宋书》《南史》等正史中称日本为倭、倭人或倭国。”[22]虽然中国也曾对日本产生过怀疑,但始终秉持开放包容、“以和为贵”的相处原则,大多通过感化和招徕,希冀通过和平的方式与之建立友好关系。

四、结语

纵观传统东亚国际秩序中日本对角色发展空间的探索,可见日本始终以功利主义的价值取向定位自我和中朝两国。当自我意识开始觉醒和国家实力有所增长以后,日本对其在东亚国际秩序中原有的角色定位愈加不满,试图重新定位自我及与中朝两国的关系。但囿于中日两国实力的悬殊,日本不得不陷入“游离者”的角色困境,即日本虽然在政治、文化、外交等方面屡次出现对自他角色定位的变化,但始终无法摆脱“学习者”的角色,东亚国际秩序内的角色定位难有实质性改变。日本陷入角色困境,除了因其自身发展有限外,关键在于日本尚未发现超过中华文明的其他文明。因此,在传统的东亚国际秩序框架之内,日本虽然从未放弃对其角色发展空间的探索,终因其无法逾越自身实力与自我角色定位之间的巨大鸿沟而难以实现。其在传统的东亚国际秩序中扮演“游离者”角色,暴露出日本功利主义的价值取向,也表明日本一旦在中华文明之外发现另一种强大的文明,就极易从中发现重新定位自身角色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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