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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无法形构一篇优质的小说

2024-01-22陈振华

安徽文学 2024年1期
关键词:事件故事会人物形象

陈振华

哈维尔曾经说过:“不知从何而来又往何处去的事件的进展失去了其故事的特征,因此也就失去了更深的意义,当历史的地平线丧失时,生活变得毫无意义。”黄勤慧的短篇小说《过水》,就是一次次偷煤的“过水”事件所形构的文本。小说真实再现了老左三次在运输梅平电煤过程中的偷煤事件,三次偷窃行为均被梅平预先设计的防盗手段——在煤堆上撒油菜籽——所识破,老左只能尴尬地“愣在那里,愣了很久”。如果单从叙事的完整性上看,叙述是完整的。然而,从小说本身的品格、思想意蕴与艺术性上看,这篇小说尚未臻成熟。

首先,小说的主题过于单一、直白,缺乏深度的思想意蕴。小说主要讲述煤炭老板梅平经杨秃子介绍认识了船队老板老左,在杨秃子的撮合下,老左为梅平运输发电煤过程中的三次不光彩的偷煤行为或者说事件。事件结束了,小说也就戛然而止了。掩卷之余,读者除了获知老左与梅平之间斗智斗法的算计与反算计之外,很难获得审美的愉悦与思想的启迪。这种生意场上的欺诈与反欺诈题材司空见惯,并没有什么新意可陈。小说在呈现“过水”事件的时候,也并没有迂回与曲径通幽,而是直奔主题。小说缺乏意味深长的底蕴与深度审美的空间,事件本身构成情节与主题,无法令人回味与反复咀嚼。苏童曾谈论他阅读博尔赫斯的感受:“深深陷入博尔赫斯的迷宫和陷阱里,一种特殊的立体几何般的小说思维,一种简单而优雅的叙述语言,一种黑洞式的深邃无际的艺术魅力。坦率地说,我不能理解博尔赫斯,但我感觉到了博尔赫斯。”以此观之,这篇小说最匮乏的就是“黑洞式的深邃无际的”思想与艺术意蕴。小说的叙述仅仅停留在事件的讲述本身,并没有就事件展开对社会、世道、人心、人性的多重拷问与反诘,缺乏通过事件深度开掘人的内心世界。过于单一、直白的主题,无法形成意味深长的蕴涵。小说直接命名为“过水”,简单直接,缺乏韵味,还不如起名“油菜籽”更有诗意与想象的审美空间。

其次,小说以“事件”为叙述核心,事件大于人物,人物形象不彰。事件是构成情节的基础,没有事件就无法构成情节,小说写事件无可厚非。但我们须明白,事件是构成情节的要素,它需要一系列的因果关系为之前后串联,一系列具有因果关系的事件构成了情节。而情节是为塑造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性格服务的,它不能成为小说叙述的核心。《故事会》里面的事件、情节悬念迭出,充满戏剧性、传奇性,读完之后获得的是短暂的阅读快感,很快就会烟消云散。《故事会》之所以不是小说,就是因为故事会停留在事件所构成的“故事”本身,而没有塑造出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形象。《过水》虽然不是《故事会》里面的故事,然而,小说多少也陷入了《故事会》思维,小说仅仅以三次“过水”的偷窃行为构成小说叙述的核心,没有刻画出令人侧目的人物形象。小说里的梅平、老左、杨秃子、如玉,尽管面目不算模糊,但这些人物也只是漫画化的人物,没有立体的性格与丰富的形象内涵,这与优秀的短篇小说相去甚远。我们所熟知的短篇小说经典如汪曾祺的《受戒》、老舍的《断魂枪》、鲁迅的《阿Q正传》、卡佛的《羽毛》等,都塑造出了极为突出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形象负载着一个时代甚至超越时代的人性、文化、历史、道德内涵。乔治·桑塔耶纳的观点可以为我们提供思考的路径:“在一切表現中,我们可以区别出两项:第一项是实际呈现出的事物,一个字,一个形象,或一件富于表现力的东西;第二项是所暗示的事物,更深远的思想、感情,或被唤起的形象、被表现的东西。”乔治·桑塔耶纳的意思很明显,我们不能停留在第一项,而应该更加着力表现那些“暗示”的事物或思想。《过水》中没有建构起一个鲜明的人物形象:这个形象背后隐含着或暗示着某种大的哲学与思考,或者透过这个人物形象,能够看见一个时代的精神符码,透过这个符码,能够解读到更为丰富的时代、社会与生活内涵。从文本实现的角度而言,是颇令人遗憾的。

再次,小说缺乏环境、心理描写与氛围营造,文本叙述显得枯燥与干瘪。环境、情节、人物是小说的三要素。这篇小说唯一较为合格的就是“事件”构成的情节,而人物塑造已如上文分析,缺乏人物形象的辨识度与独特的性格特征。而环境氛围的营造则更是这篇小说创作的弱项。任何人,包括小说中的人物活动都有着特定的环境和氛围。鲁迅写《故乡》,开篇即将小说的环境、氛围拉满:“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地响,从篷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点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乡土的破败、萧索、凋零、苍黄、荒凉符合鲁迅的启蒙主义叙事。废名的《竹林的故事》,萧红的《呼兰河传》,沈从文的《边城》,海明威的《乞力马扎罗的雪》等无不以环境氛围的营造让叙述饱满、鲜活,富有立体感。这篇小说给人的阅读感受就是就事论事,缺乏事件产生的时代、环境氛围与历史的景深,从总体上看,是一种平面化的写作。当然,刘克认为:“今天重提环境,应该是对环境的再认识。简单地说,我把环境作为空间研究,具有很大的物理性质。现代文论讲的是文本,当然排除了环境,因为环境是外部的,但任何文本无法否认事物所存在的空间的概念。”因此,把环境看作是空间概念,从而经营这个“空间”是现代小说必不可少的。可惜的是,小说《过水》从事件开始,以事件结束,中间也是以事件作为基本的叙述内容,并没有有机地融入周围环境的描写,并没有进行氛围的营造,更没有潜入小说人物的内心世界作深层次的探究。小说的叙述就是沿着事件构成的脉络线性向前发展,只是偶尔回溯。如此一来,小说除了基本的三次偷煤事件所引发的当事人的反应及其过程,基本没有其他的“闲笔”出现。这让小说的叙述显得十分单调与枯索,也失去了环境作为背景、空间的存在意义。此外,这篇小说对老左一而再再而三的偷煤行为的心理动机也几乎没有探究,只是在行为层面呈现他装作无辜,充傻装愣。这失去了一个良好的挖掘人物心理的契机,失去了本该具有的人物心理深度的摹写,使得小说文本在事件的轨道上滑行,无法进入到人物幽深的心理世界。

质而言之,短篇小说《过水》是一篇缺乏弹性的写作,小说既缺乏具有多重意蕴的深邃主题,也缺乏令人耳目一新的人物形象塑造,在叙述方面也缺乏摇曳多姿的叙述风貌。王安忆特别反对小说的目的过于明确或单一:“小说的目的性比较模糊的东西,它不是那样直逼目的地,或者说,它的目的地比较宽阔。”而这篇小说的失败之处恰恰是以“事件”为线索,直逼小说直白的主题,因而失去了小说开阔的气象与高远的境界,因为,单凭“事件”无法形构一篇优质的小说。

责任编辑 王子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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