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本

韩金秦

1995年秋季开学期，我想到高岭中学插班就读。准确地说，是去碰运气，看看有没有让我赊读的老师。都说知识改变命运，可没钱交学杂费，如何去获取知识来改变命运呢？

开学第一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寻找熟悉的面孔。直到夜幕降临，我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很失望地向深山老家走去。那一夜，我翻来覆去，眼角仿佛有一股热辣的液体在滚动。

我不甘心，第三天再到高岭中学。当上课的铃声响起后，同学们都纷纷走向教室。唯独我不知走向哪间教室，赤脚蹲在一棵桉树下的大石头上。这时候，一位年轻的教师向我走来。咦，这不是以前曾到我们村小学教书的那位老师吗？我认识他，他是后来调到三合联中任教的张一轩老师。此时，我像是陷入泥潭中突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心中有一股暖流在涌动。

虽然我认识他，但他不一定认识我。我迎着他假装向教室的方向走去，到他面前微弱地叫一声：“张老师好！”他微笑着应了一声“好”，就匆匆地走向办公室。我心想，机会不能错过，要读书，就得大胆向前。我转身跟在张老师后面。他发现我尾随，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低头搔搔后脑勺儿，左右摇晃着脖子。突然，他转身对我说：“韩璞，有什么事吗？怎么没进教室呢？”

一阵阵发热酥麻的感觉在我脸上烫过，吞吞吐吐地说：“张老师，我，我想到您的班级去读书……”

“好呀！来吧！”

“可是，我，我还没有钱交学杂费和课本费呢！”

张老师上下打量我一番，笑着说：“不要紧，欢迎你来我的班级，只要你想读书。你的家庭情况我了解。小学阶段，你经常和你的父亲抬苦楝树给学校换篮球架，制作乒乓球桌、黑板等，置换成你的学杂费。你还帮校长编过箩筐和猪笼。去年考试，你曾是三合联中数学考试唯一得满分的学生，因经常迟到挨罚跑，人称‘迟到专家’！我外婆家就在你家的隔壁屯，我相信你們一家的为人！”

张老师的一番话，让我感到有些亲近，他不仅能叫出我的名字，还了解我的家庭情况。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看张老师，他面带微笑，看着我说：“来！到我办公室拿课本，然后进教室，用功读书，其他的先别想！”

“这套新课本，送给你！我和其他任课教师就用旧的教本……”张老师捧着一套崭新的教科书放进我的怀里说。看着封面上写着“教本”字样的书，闻着那股令人神往的油墨香，心里那股暖流再次涌动。

“教本！韩璞！”我在新书封面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当时，只有任课老师拿的教科书才写有“教本”二字。一些同学见到我课本封面上的这些字眼儿，捧腹大笑，有的直接问我：“你知道‘教本’是什么意思吗？”我只好告诉他们真相，有的则半信半疑地眨眨眼睛。

张老师的语文课上得很好，他用语文的方式激励我们向往生活，他的语文课堂既有温度又有深度，他不仅教给我们学习生活、做人做事的方法和道理，还给我们树立了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

“读书，不能只局限于课本，走出课本，读书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读书，要把书本上的知识与实践相结合。读书不能囫囵吞枣，要做笔记，把好词、好句、好段摘抄下来。不动笔墨不看书，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张一轩老师说，“真正读懂了一本或几本书，你才能真正体会到读书的欢愉并乐此不疲，你的修养、素质也会在潜移默化中得到提升。”

那年中考，我以优异成绩被湖南省株洲市某中专学校录取。读中专时，有一次班会课，班主任张尚轩老师以“树雄心·立大志”为主题，让同学们上台说出自己毕业后的远大理想或志向。我的远大理想却让同学们笑掉大牙：“我毕业以后，想回到山村老家当小学老师，让山里的孩子们能就近读书，上得起学……”我的志向，让张老师和同学们感到不可思议：“一个学机械专业的学生怎么能去当小学老师呢？”

2001年，我改行考试，成为一名人民教师。

如果不是张老师送给我那套教本，让我赊读于他的班级，我将会面临辍学的。

原载《河池日报》2023年8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