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火(中篇小说)
2024-01-20沈星妤
五百年前,神灵赐予贝加人一种神秘的能力,渡火者在尚未燃尽的火坑上行走却不会被烧伤,斐济人因此而克服触火的恐惧,而今,只有在部落有重大事件时才进行此仪式。
第一日
夏洛
纳迪时间。凌晨两点。
夏洛合上电脑,低头看了一眼钟杰睡死的脸,连打了两个喷嚏,这就是她为什么不喜欢和钟杰住同一个房间,他总是把空调调得过低,每次旅行她必感冒。
夏洛下床穿衣服,外面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她感觉诧异。
哪儿来的婴儿?
夏洛推开落地窗,露台的灯还亮着,抬头是伸手可触的星空,四周一片寂静。
夏洛刚转身,婴儿的哭声又响起,这一次短暂又尖锐,着实吓人。
夏洛推推身边的丈夫。
“你听见没?”
丈夫嘟囔着翻了个身。
“什么东西在叫?”
“……壁虎。”
“壁虎?”
夏洛拉开落地窗,走到露台上,仔细寻找,果然,在亮光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只极小的壁虎,她凑近观察,那趴在墙上的小家伙一动不动。
“这么小也会……”
它又叫了一声。
夏洛拍拍墙,小壁虎刺溜一下就不见了。
回到床上,夏洛侧目审视丈夫的脸,奇怪这么响的声音他居然也睡得着。
夏洛摸摸肚子,感觉有点儿饿了。
餐厅就在大堂后面,连着沙滩和游泳池。
“Bula!”
“Bula!”
夏洛拉开椅子坐下,随手拿过菜单,干净利落地点了一份色拉、两个热炒外加一瓶斐济龟啤。服务生为夏洛倒了一杯柠檬水,夏洛用勺子把柠檬籽从水里捞起来,放到一边,心想,斐济的问候语真奇怪,不啦不啦,不就是不要不要的意思?
餐厅里有些冷清,夏洛想着要不要把那两个女人也叫起来,若不是这场婚礼,她们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见面。
严格来说,应该是四个。
夏洛打开手机查看,还是没有李纭的消息。
时隔八年,她们依然忌讳提这个名字。
那是一段被封存的往事,因为那段往事,她们不得不分道扬镳,也正因为那段往事,她们无法不牵挂。
夏洛觉得有点儿寂寞。
眼下,她担心的事还不止这一桩。
钟杰最近到底在干什么?
夏洛曾一度怀疑自己的失眠症是因为早更导致的神经衰弱,结果却发现,是因为自己怀疑丈夫的工作发生了一些状况,具体是什么倒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他人生的某个部分好像有点儿失控。
夏洛缓慢地往回走,面朝大海的草坪距离日出的沙滩只有百来米,海浪宁静地翻涌,天光泛起了鱼肚白,地球上的第一缕阳光很快就要跃出海平面了。
夏洛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的海平面,此时,困意带着浓浓的倦意终于将她淹没了。
夏洛轻轻闭上了双眼,她很想听一听太阳升起的声音。
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
夏洛默默思忖着,仿佛这样安静地听着,就可以慢慢地、慢慢地睡去……
楚玲
闹钟响起时,已经快十点了。
楚玲醒来时感觉整个房间里都没有人,打了两通电话给老柯,没人接,他或许在餐厅里,今天晚上酒店里有个派对,应该会很忙。得起床吃点儿东西,刚冲完凉又浑身汗津津的,楚玲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饥饿感遍布全身,这时,老柯推门走了进来。
“你去哪儿了?”
“餐厅里出了点儿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好饿。”
“我让他们把早餐送过来,有几个新菜让你尝尝。”
丈夫从背后将她抱紧,细品着她耳后淡淡的洗发精味道。
楚玲转身吻住丈夫,濡湿交织地纠缠他的唇齿。这是他们之间一贯的亲密法则,无需言语,无须暗示。
斐济的海风很清咸,有种初恋的味道。老柯在餐盘里放了一枝白玫瑰。
“帕尼尼配三文鱼色拉,色香味都有了,可惜,没有甜点。”
“你不是在戒糖?”
“甜点配的是什么?”
“巧克力布丁。”
“口味太重了,应该配个冰糖炖银耳。”
“银耳羹配帕尼尼?”
老柯搖摇头。
“不伦不类。”
“我觉得挺搭,就像你和我。”
“你我谁是帕尼尼谁是银耳羹?”
“你觉得我像银耳羹吗?”
老柯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能不能再商量商量婚礼的事?”
“不能。”
楚玲一脸固执。
“现在是雨季,如果遇上飓风怎么办?还是放在酒店最安全。”
“不行。”
“那个小岛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老柯不喜欢和女人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唯独楚玲除外。当他第一次在展会上看见这个玲珑娇小的女孩面对54万平方米矗立着庞然大物的机械展厅,一个人有条不紊地监管现场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女孩真是不简单。
事实上,当时的楚玲早已不是什么小女孩,身边有的是追求她的男人,可惜,她是个独身主义者,早已决定要幸福自由地孤独终老,从未想过还会遇见一个和自己一样不婚主义的老男人。
所以,这场仪式对楚玲和老柯来说,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老柯只是好奇她固执背后隐藏的小秘密,那个小岛上一定有她特别在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她当然是不会告诉他的。
“帕尼尼又让我犯困了……”
楚玲走下露台,站在草地上伸了个懒腰,半透明的防晒裙贴着她纤瘦紧实的身体,散发出健康明快的能量,她能感觉到老柯克制着自己又想去拥吻她的冲动,现在她只想一个人站在阳光下,不受打扰地享受空气和海风,感觉真是好极了。
“无论那位小姐来不来,我们的婚礼都照常举行哦。”
“嗯。”
“嗯,是确认的意思吗?”
“是。”
楚玲转身,凝视老柯戴着墨镜的脸,她不需要看见镜片后的那双眼,也知道他此刻的疑惑。
“我担心你会失望。”
“她会来的,你要相信我。”
“我信不信不重要,她是谁,和你什么关系我都不知道。”
“你想知道?”
老柯摇头一笑,举起香槟杯,气泡调皮地在他指尖雀跃。
楚玲走到他身旁,搂住他的脖子,亲吻他汗津津的耳垂,考验着他的定力。
“真不想?”
“真的。”
老柯镇定自若地把手中的香槟喝干,示意太太,要么腾出一只手来帮忙倒酒,要么就把酒杯拿走。楚玲选择了倒酒,顺便给自己也满上。
老柯无比认真地对着楚玲举起香槟酒杯。
“我不会忘记我们的婚前契约,第一条就是,永不窥探对方的隐私。”
楚玲满意地点头,两人继续碰杯、畅饮,如果喝醉了,再滚一次床单,也是另一番惬意。
这时,老柯的电话响了,楚玲隔着香槟泡沫观察着老柯接电话时的表情,看样子,酒店里好像又出了什么事。
余丽
余丽不是个喜欢占便宜的人,但是,每当她发现自己不被人注意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要搞怪,她觉得这是一种病。
“是的是的,我是你们老板娘特地请来参加婚礼的,客房是新娘统一订的呀,我知道不是VIP套房,可是我的身份不一样啊……”
酒店的接驳车只有VIP贵宾可以使用,她想免费蹭一辆去机场接丈夫章纸年。
就在余丽绘声绘色地和前台显摆自己和楚玲夫妇的关系时,突然,传来一声爆炸般的巨响,几个斐济人冲到前台,叽叽喳喳地说着土话,前台经理急着给老板打电话,余丽意识到酒店里好像是出了什么事故,立刻趁乱溜上了门口停靠的接驳车,塞给司机一张纸币叫他赶紧离开。
赶到机场才发现章纸年的航班延误了,余丽刚好有时间在车里补了个妆,司机问她还要等多久,后面还有预约的客人要接,章纸年的安检速度实在让人着急,余丽不想再给司机小费,索性赖在车上不走,两个人鸡同鸭讲地磨蹭时间,司机忍无可忍一脚油门刚踩下去,章纸年就出来了。
这一通折腾又让余丽满头大汗花容尽毁,她发现自己果然又陷入了贪便宜必遭罪的循环中,再次告诫自己定要改了这个怪毛病。
“还有专车接送啊,有钱人就是周到啊。”
这话余丽不爱听,但也没什么话好反驳,脸上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得意。司机听不懂中文,虎着脸从后视镜里偷看余丽,章纸年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车上的气氛怪怪的,手才伸进口袋里就被余丽牢牢掐住,章纸年满腹怀疑地用眼神再次跟余丽确认小费已经给足,余丽无所顾忌地白了司机一眼,只当没看见。
“这里太热了,太阳一晒,就想睡觉,困死我了……”
余丽伸手去捏章纸年的脸,下手有点儿重,章纸年忍不住叫了一声。
“干吗呀!”
“让你清醒点。”
“十个小时,还得转机,真的很累的。”
“叫你提前请假跟我一块儿走,你非不要。”
“公司一堆事儿要处理,我得赶紧回去补个觉,晚点还有个视频会议。”
“你答应我不带工作的,把你另外一只手机交出来!”
余丽坐在章纸年的大腿上搜身,搞得章纸年面红耳赤,很是尴尬。
“你不要这样,挡着司机视线了……”
余丽肆无忌惮地一通乱摸,章纸年果然硬了。
余丽立刻匍匐到丈夫耳边,柔声道:“不许睡。”
看着章纸年心力交瘁又按捺不住兴奋的表情,余丽感觉很爽。就在这时,司机突然一个拐弯急刹车,余丽本能地尖叫一声,狼狈地滚到一边去,章纸年一边抓住她扭歪的屁股一边幸灾乐祸地笑。
关上房门,行李还没落地,余丽就开始脱丈夫的裤子,章纸年急着要找安全套,余丽哪里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她对章纸年的性趣了如指掌,与其说结婚这些年他从没改变过,不如说是余丽技巧娴熟到把丈夫的性趣训练出了一个固定的套路,就连章纸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点。余丽在这方面是个高才生,在她大学的时候就曾经崭露过这样的天赋,但结果,却输在了怀孕这件事上。
后来,余丽每次认识新的男朋友,就老想着要赶快跟人家怀孕生小孩,她怀疑这就是当初那件事留下的后遗症,还好章纸年是一个为了她和孩子兢兢业业的好男人,不然,自己可能不知道会被始乱终弃多少次,想想就后怕。
但是,說到底,还是因为章纸年本来就是个懒于琢磨性事的工作狂,他很喜欢赚钱,那是他的人生乐趣,所以也不觉得有多么辛苦,反正家里有个像余丽这样什么都能搞定的太太,给再多的家用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余丽总能在丈夫最需要的时候给他来一次酣畅淋漓的放松,对于必须储备更多赚钱精力的男人而言,这样的老婆堪称完美。
“……宝贝,你……完全不像生过孩子的女人……”
章纸年又开始胡言乱语了,余丽不喜欢他做爱的时候说这些有的没的,会干扰她的节奏,但是她从来不说。更换体位的间隙,她瞥见落地窗帘好像动了一下,又一次分了心,丈夫再次进入时,她感觉有点儿不舒服,刚才的快感骤然消失,章纸年见她眼神有点儿飘忽,愈发卖力起来,余丽却在担心自己忘了把落地窗关严实,会被夏洛和楚玲听见。
“爱不爱我?”
“爱,爱死了……宝贝,我快不行了,你爽不爽……”
余丽不太爽,但是,她必须先要让丈夫爽,所以,又到了考验演技的时候了。余丽一边加快喘息的速度,一边跟随下半身的韵律从喉咙里模拟出小海豚的叫声,章纸年果然不行了,几秒钟的工夫,就被她榨得一干二净。
章纸年瘫倒在床上,余丽利落地把丈夫的身体清理干净,为他垫好枕头,盖上被子,章纸年闭上眼,一动不动的脸上,释放着就算死在老婆手里也认了的心满意足。余丽很迷恋这样的表情,那是身为全职太太的一种荣耀,尤其是她很清楚丈夫是个什么样的男人,等到一觉醒来,他的眼里又只剩下工作了,所以,她早已不在乎自己的感受,只要能从丈夫脸上看到这稍纵即逝的心满意足,她就觉得自己抵达了最完美的高潮,这种精神上的快感远比生理上更让她感觉真实可靠。
余丽等到丈夫熟睡之后,才缓慢地将自己的身体平躺下来,然后,将靠枕垫在屁股下面,安静地脑补着子宫里那亿万颗小精虫过关斩将赛跑的样子,她是算好了日子的,虽然时辰还是差了一個钟头,但是,大概率不会出错。
但愿是个女孩。
余丽已经厌倦了那两个双胞胎儿子,从早到晚吵得她没法思考,她太渴望女儿的降临,哪怕一个也好,只要她不哭不闹,乖巧懂事,可以耐心听她把话讲完,余丽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再也别无所求,绝对死而无憾了。
余丽打算继续催眠自己,陪老公再梦游个把小时倒倒时差,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
七点半,二楼逸海轩晚餐,上个闹钟,别睡过头!
夏洛和楚玲同时发了同一条微信给她。
余丽瞬间脸红发热,心脏怦怦跳,立刻把手机扔掉,蒙头滑进被窝里去。
晚餐
黄昏时分,睡醒的女人们相约到餐厅的酒吧喝一杯。
“等余丽来了再点吧。”
“她要么不来,要来就必折腾。”
正说着,余丽已经换上了她最喜欢的性感纱裙,淡妆薄粉还打了腮红。
“吃个饭而已,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你管我。”
余丽拉开椅子坐下,从夏洛的手里抢过酒单。
“昨晚你老公睡得跟死猪似的,站在隔壁阳台上都能听见他的鼾声,这两个男人到底在飞机上干吗?”
“钟杰一直在看电影。”
“老柯喝了点儿酒,倒是眯了一会儿,他腰不好,没法好好睡。”
“你们坐的是头等舱,早知道就跟你换了,真是浪费。”
楚玲笑:“换你还是换你们家章纸年?”
“当然换我,我家那位坐哪儿都能倒头就着,我就搞不懂他怎么那么喜欢睡觉。”
“章总是上市公司CEO,压力可大了。”
“我要摆平四个老人两个小孩,谁压力大?”
夏洛只有一个女儿,楚玲没有小孩,这方面没的争。
“说真的,你和老柯就这么随便登个记度个蜜月就算结婚啦?”
“这不还有你们陪我吗?”
“当真谁也没请?”
“你想请谁?”
夏洛觉得余丽真是多管闲事,好不容易摆脱家里那两个难缠的双胞胎,可以和章纸年免费二人世界,还想怎么样。
“我以为你们家老柯……”
“他也不喜欢热闹,觉得这样挺好。”
楚玲只想请她想请的人,就是这么简单,夏洛懂,她觉得余丽心里也懂,她就是三八,总想侧面多了解一点儿老柯的事情好回去跟章纸年八卦。
“章总到底醒了没?”
“放心,我给他上了两个闹钟。”
“一下飞机就开战?你就不能让他休息一下?”
“你这是虐待!”
余丽无所谓地捋了捋额头上的自来卷。
“一个月就那么几天,过了排卵日,他随便休息好了。”
余丽自从做了全职主妇,除了照顾孩子,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美容保养和购物上,夏洛和楚玲都觉得章纸年是个实在人,并不介意家里多个黄脸婆,反倒是心疼口袋里的那些钱。
“已经两个了,还不满足啊?”
“我还想要两个女儿,两男两女,天下无双,万一你和老柯后悔了,我还能过继一个给你呀。”
“千万不要!”
“你说你,还没生就惦记着人家的财产……”
“你们真的不要啊?”
“都这把年纪了,何必呢,你们的小孩就是我的小孩,这么多钱留着也没用。”
“你看看,是她自己说的吧,洛洛,陪我再生一个呗。”
夏洛一脸惊吓,猛摇头,酒杯里的樱桃甩到了余丽的脸上,毁了蜜桃腮红,惨不忍睹,余丽翻着白眼,优雅地抽出一张纸巾擦脸,不啦不啦的服务生又重新放了一颗樱桃,余丽看见他弹性十足的胸肌,翘得可以端盘子的屁股,整个背都僵直了。
“余丽,我顺便帮你把口水也擦一擦哈。”
夏洛憋着笑抽走余丽手里的纸巾帮她把脸擦干净。
“楚玲,你家老柯从哪儿招来这些个活物?还特别安置在蜜月酒店里,想干吗呀?”
“斐济男人都是这种身材,别看他们长得瓜熟蒂落,年纪都很小,大多数是半工半读的学生。”
“这也太早熟了吧。”
“斐济男人平均寿命只有69岁,当地人的主食就是面包果,面包树的果实,这东西吃多了容易得糖尿病,说什么斐济无癌症都是旅游杂志编的,人寿命不长,癌症发病率自然也就不高了。”
“原来如此。”
楚玲举起酒杯。
“来来来,为俏丽的斐济男人干一杯!”
三个人乐不可支地碰杯,仰头。
“我还想喝,再来一杯!”
楚玲起身去吧台点酒,余丽趁机挪屁股坐到了夏洛的身边。
“李纭回你了没?她到底会不会来啊?”
夏洛示意余丽小声点儿。
“她一定会来。”
楚玲在吧台前听见了她们的对话,回过头来。
夏洛知道她想要一个确认的眼神,毕竟自己是唯一和李纭保持联系的人,但是,夏洛真的没有把握。
楚玲一直怀揣着还会再见到李纭这样的信念。
余丽觉得,楚玲坚信李纭之所以还和夏洛保持联系,是因为想要通过她打听有关自己的消息,她觉得李纭在等她结婚,只有她结婚了,她才可能会重新出现。
“时间差不多了,最后一杯吧。”
夏洛接过酒杯的眼神很犹豫,她不是个会撒谎的人,但是楚玲的眼神依旧很坚定。但眼下的事实是,自从喜帖发出去之后,李纭就再也没回夏洛的消息。
七点半。男人们准时抵达餐厅。
好像所有人都听说了今天中午酒店西餐厅厨房里的微波炉发生了爆炸。起因是有个斐济员工把冷冻葡萄放进微波炉里解冻,还好那时候微波炉附近没有人,但还是把这帮斐济人给吓坏了。
“只有白痴才会干这种事吧。”
“为什么要解冻葡萄?”
“葡萄冷冻之后硬得像石头。”
“为什么会爆炸呢?”
“葡萄放在微波爐里加热会产生电弧。”
钟杰还在低头搜索百度常识,被夏洛踢了一脚,钟杰抬起头对老柯笑笑。
老柯准备了一桌海鲜美食,纯正的广帮料理,相当丰盛。
“斐济广东人最多,这里华人地位很高,好厨师太难找,都是自己开餐厅,生意好得很。”
章纸年和钟杰偷偷互看一眼,觉得老柯这分明是在炫耀,今天这顿难道不是他请来的厨师做的吗?
“这么多菜,要不要来点儿米饭?”
“你怎么每次都这样?”余丽不满地白了章纸年一眼。
“我一会儿还要开会,不吃饱怎么行……”
“饭有,但是不多,你们都要吗?”
“留给纸年吧,我们吃菜、喝酒,挺好的。”
钟杰站起来给老柯倒酒。
“章总真是日理万机,度假还得开会啊。”
“最近公司破事儿太多,别提,一提就烦。”
章纸年夹了两勺腐乳空心菜铺在米饭上,余丽熟练地用小叉挑出螃蟹肉蘸了酱汁,放到老公餐盘里。
“你们公司的股价最近波动得有点儿厉害,是供应链的问题吗?”
“钟杰也在炒股票,还好没买你们公司的。”
夏洛半开玩笑地多了句嘴,钟杰正在帮夏洛剔鱼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章纸年愣住,难以置信地看老柯,踌躇片刻,焦虑地放下了筷子。
“我就说纸包不住火,看,连你都知道了。”
“现在大宗贸易都不好做,别着急,总有办法。”
“我觉得这次……难,哎,我说老柯,你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怎么什么事儿都逃不过你的法眼啊?”
“现在是展会旺季啊,钟杰你还有时间炒股票?”
老柯显然是故意转移话题,章纸年有点儿不爽,余丽对他使了个眼色,命令他好好吃饭,别老想着窥探人家的隐私。楚玲看在眼里,含笑不语。
“我那个小破公司,一年就做几个月的生意,利润封顶也就五六十万。”
“生意稳定最重要,我是不赞成他炒股的,啊嚏!”
夏洛揉揉鼻子,感冒好像又严重了。
“我这不是也想多挣点钱,好早点买套房嘛。”
“现在可不是买房的好时机。”
余丽突然兴致勃勃地插嘴道。
“你什么时候成房地产专家了?”
楚玲笑,夏洛也一脸好奇。
“我认识一个房产销售,特别厉害,我妈那套老房子就是他帮忙卖的,比市价高出好几倍呢……”
“哪个销售?是男是女,我怎么不知道?”
余丽歪嘴,嫌弃地瞥看章纸年,大家笑看他们夫妻俩当众撒狗粮。
“他说房价还会再跌,我劝你们再等等。”
“我是可以等,夏洛不肯呀。”
夏洛虾子剥了一半,瞬间呆住,转头去看丈夫,钟杰依然很儒雅地微笑着,完全没有想要拆她台的意思,夏洛明显不高兴了。
“从我出生起,我父母就挤在那套小两室里,都多少年了,帮他们换套房不应该吗?”
“应该!应该!”
楚玲偷偷瞪余丽,余丽吐吐舌头,立马闭嘴。
“来来来,喝酒,喝酒。”
老柯对钟杰举起酒杯,帮老婆们一起打圆场。
“哎呀,不好意思,我得去开会了!”
大伙儿正打算一起喝一杯,章纸年又站了起来。
“先干为敬,你们慢慢吃,我差不多一个小时就回来。”
“一个小时?我们都已经吃完了。”
余丽一把拽住章纸年的手。
“吃完了可以喝茶呀。”
“要不,一会儿在酒店的水疗中心碰头吧,一起放松一下。”
“哇,又吃饭又喝酒又SPA,太破费了吧?”
“那你红包多给一份好了。”
章纸年果然愣了一下。
“她跟你开玩笑的,赶紧开会去吧。”
老柯拍拍章纸年的肩膀,楚玲掩嘴偷笑,她就喜欢捉弄余丽的守财奴老公,余丽也不介意,跟着一起乐。
章纸年走后,饭桌上的气氛便恢复了常态,余丽继续唠叨她鸡零狗碎的八卦事,大家听得不亦乐乎,钟杰和楚玲换了位子,坐到了老柯的身边,两位绅士慢条斯理地喝喝聊聊,很是惬意,楚玲发现钟杰一离开,夏洛脸上的表情就轻松了许多,她一直在听余丽说话,没有再看丈夫一眼,楚玲心想,钟杰是出了名的模范丈夫,一向说话很小心,怎么偏偏今天说漏了嘴呢?
“晚上有没有时间和我单独聊聊?”
楚玲偷偷地在夏洛耳边嘀咕。
夏洛一边被余丽逗得哈哈大笑,一边在桌底下对楚玲比了个OK的手势。
这时,夏洛假装不经意地瞄了钟杰一眼,发现他正表情严肃地和老柯交头接耳,老柯看似认真倾听的脸上揣摩不到任何微表情。
直觉告诉夏洛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一时半会儿却又说不上来,心里再次涌起一股躁动不安的情绪。
汗蒸与桑拿
饭后,大家一起在沙滩上懒散了一会儿,然后往水疗中心走去,几个外国小孩在学习放天灯,一烧坏就尖叫,连续好几次,一只也没能放上天去。
“外国小孩真是笨。”余丽一脸不屑。
“这个真不好放,不信你试试?”
“在泰国旅游的时候玩过,我家二宝放得可好了,可是,放得好也没用啊,愿望还是没实现。”
那年,余丽铁了心要生第三胎,一年内去泰国度了三次假,最终还是没怀上。
“余丽,你是不是怀孕上瘾啊?”
“我觉得这是一种病。”
“别在背后说我坏话,我耳朵尖着呢!”
余丽一蹦一跳地走在前头,楚玲和夏洛在后面笑得东倒西歪,她们俩真没觉得余丽有多喜欢孩子,至少,她们耳边常听到的抱怨比享受多,那为什么还要不停地生呢?真是奇怪。
“中国人口都负增长了,她这是为国家做贡献,应该给她发面锦旗。”
钟杰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钟杰今天一定喝多了,难得嘴这么贫。”
夏洛淡然一笑:“我也喝多了,头疼。”
这时,老柯的手机响了。
老柯一边接电话一边放慢脚步,走着走着停了下来,楚玲预感到什么,回过头去。
“宴会厅那边好像送错酒了,我得过去看一下。”
老柯先行离开,就剩下钟杰一个人了,余丽立刻给章纸年打电话。
“你不是说一个小时的吗……那我们等你啊,快一点儿!”
余丽挂断电话三步并两步地跑了回来。
“他说去健身房找你,你们说好了一起健身吗?”
钟杰点点头。
“那我们也去游个泳好不好?”
“我不想游泳,男人管男人的,我们为什么非得跟他们一起?”
楚玲看着余丽,眼神明显和夏洛是一个意思,余丽噘噘嘴:“行,那就分头行动吧。”
老婆们去了水疗中心,钟杰去健身房等章纸年。
其实,章纸年没有约钟杰去健身,他就是不想和那些女人在一起,这是他们男人之间的默契,钟杰想着,也许这家伙早就开完会一个人溜去健身房了,果不其然,钟杰到的时候,章纸年正汗流浃背地从跑步机上下来。
“下次好歹发个微信给我,万一穿帮了怎么办?”
章纸年一脸狡猾地对钟杰窃笑。
“Sorry,我知道你不喜欢运动,走,咱们桑拿去。”
另一头的水疗中心里,女人们已经赤裸裸地躺下,天竺葵精油的芬芳弥漫在整个房间里,灯光微暗,音乐舒缓。夏洛已经很久没有做SPA了,全身上下,每一处都被按摩师捏得吱吱响,一番松骨之后,头不痛了,鼻子也不痒了,而余丽竟然爽到打起呼来,口水把枕头都给弄湿了。
“你们酒店的按摩师太灵了,等我有钱了,我就天天住你们家酒店。”
余丽感觉整个人軟绵绵的好像纸片似的走在榻榻米上,这种神仙般的感觉,如果能天天有,那该有多好。
为了把夏洛的感冒彻底根除,三个女人做完SPA又躺进了汗蒸房,一边看着外国女人翻来覆去地裸蒸,一边聊天。
“余丽,要是你敢裸,肯定比她们好看。”
“是吗?”
余丽连翻两个白眼,夏洛没有半点儿损她的意思,余丽的皮肤和身材绝对没话说,就算生过两个小孩也完全看不出来。
“外国女人过了十八岁就变大妈了,哪能跟你比。”
楚玲也这么觉得。
“夏洛,你怎么不露一下你的小蛮腰?楚玲,你的大长腿呢?裹那么严实干吗!”余丽说着就去拽她们俩的毛巾,三个女人互相撕扯,疯作一团。
“哎,你们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裸聊是什么时候啊?”
“好像……是李纭父亲生日那次,我们四个一起从宴会上溜出来,跑去汗蒸馆里斗地主。”
“他们家的宴会真的很无聊。”
“东西也不好吃,我总觉得他们家请的大厨味觉有问题。”
“不可能,人家月薪好几万,以前是五星级酒店的主厨。”
“你怎么记性这么好?这么多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啊?”
楚玲也觉得诧异,李纭和余丽的关系一直若即若离,没想到她还挺上心。
“我其实很喜欢李纭的,可惜她对我不感冒,就喜欢和你们俩搞在一起。”
“得了吧,那时候你也没少占她的便宜。”
夏洛这话余丽没法反驳。
“这叫友情补偿,友情补偿懂吗?”
“补偿什么?”
“楚玲,你是李纭的闺密,夏洛是我的闺密,你们俩没出事前,李纭就跟夏洛特别要好,她怕我吃醋呗。”
“你会吃醋啊?”夏洛难以置信。
“废话,我跟你什么关系啊?要不是我当初为学习成绩有点儿着急,她哪有机会乘虚而入……”
夏洛被余丽又竖眉毛又皱鼻子瞪眼的表情逗得笑翻在地。
但是,余丽的话却让楚玲陷入了沉思。
两人闹了一会儿,见楚玲一直垂眸喝水不说话,便识趣地收了嘴。
“说正经的,我最近真的很烦,你们能不能帮我出出主意?”
“怀孕这事儿只能顺其自然。”
“不是怀孕,我跟你们说,我老公那家上市公司真的很有问题,你说他会不会突然失业啊?如果他失业了,我和孩子就没法活了呀,楚玲我问你呀,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我老公真的被炒鱿鱼了,能不能给你们家老柯打工啊?他的能力老柯一向都很认可的。”
楚玲迷惑地抬起头,完全没想到话题会突然从李纭转到了章纸年的身上。
汗水滴滴答答地落到榻榻米上,黏糊糊的很难受,夏洛觉得汗蒸房里的温度好像又高了,有点儿缺氧。
“我觉得钟杰有事瞒着我。”
为了缓解气氛,夏洛觉得自己必须要抛出一个比余丽更严重的“炸弹”才行。
“我宁可相信我们家章纸年外面有女人,也不会相信你们家钟杰会出轨。”
“你可真抬举我。”
“别说他结婚这些年对你怎么样,就算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啊!”
“夏洛说的不是出轨,是股票。”
果然还是楚玲反应快。
“今天,我在饭桌上,故意提起他炒股的事,就是想看看章纸年和老柯的反应,尤其是你们家老柯。”
“你没听出来他并不赞成你老公炒股吗?”
“太委婉了,应该更直接一点儿。”
夏洛眉头微蹙,显得很焦虑。
“夏洛,要我说,这就是你不对了,现在人人都炒股,为什么你老公就不行?”
“是不是赔了很多钱?”
夏洛摇摇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问题就在于,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炒股的,本金是从哪里来的,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这样了,至于赚钱还是赔钱,他不肯说,因为他确实没有动家里的钱,所以,我也不好过问,最关键的是,他炒股认识的那帮人,都是些不务正业的投机者,每天就靠小道消息在股市上套来套去,我担心……”
“那他公司的生意呢?”
“公司倒是一切正常。”
余丽偷看楚玲,两人默默对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想着,钟杰公司的事其实夏洛知道得也不多,只要正常赚钱交粮,她就认为一切正常。
“还是随他去吧,男人嘛,总得有点儿私房钱。”
“就是,更何况他也说了,是想尽快帮你爸妈买房……”
“你们也觉得是我在逼他?”
夏洛这一问,冷不丁让楚玲和余丽同时窘住。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气氛有点儿尴尬。
“总之,我觉得他肯定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反正就是怪怪的……”
“哎呀,不行了,我快要热死了,走吧走吧,回房睡觉了!”
余麗立刻站了起来,楚玲紧随其后,夏洛闷声不响地愣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喝完了最后一杯温水,起身把纸杯扔进垃圾桶里,跟上了她们的脚步。
钟杰洒了一勺水,蒸汽刺啦一声炸开。
章纸年一直坐在钟杰的对面闭目养神,胸肌上的汗珠油亮亮地闪着光,当雾气散去,干蒸房里只剩下他们俩时,章纸年突然站起身坐到了钟杰的旁边。
“你知不知道老柯以前是干什么的?”
钟杰抹了一把脸,回头看章纸年,摇了摇头。
“听说……”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没必要说话这么小声。”
钟杰打断他,章纸年嘴角微微僵硬,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听说,他是个神秘的隐形富豪,没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少资产,也没人知道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
“凭本事赚的呗。”
“本事?什么本事?”
“我觉得老柯人挺好,是个正经的生意人。”
“我听说,他是做地下赌场起家的,专门帮那些有钱人赌钱。”
“谁说的?”
“我老婆的一个朋友的老公的前妻的男朋友,听别人说的……”
钟杰呛了一口水,咳得面红耳赤。
“你……你为什么对老柯这么好奇?”
“本来也没那么好奇,被我老婆说着说着,就……”
“你是自己多管闲事吧?你老婆没你那么多小心思。”
“钟杰,你什么意思啊?”
章纸年严肃地看着钟杰的脸,两个男人沉默地对视了五秒,钟杰先转移了目光。
“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提那件事。”
“嘿,你以为我怕呀?”
章纸年无所谓地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心想,这些年逢场作戏的机会是越来越少,偏就让钟杰给撞上了,也是倒霉。
“刚才饭桌上,你说的是真的吗?”
钟杰似乎并不相信章纸年和老柯说的有关他们公司的传闻。
“上头当然不会承认,至少现在的股价波动还在可控范围内。”
“那我托你的事情……”
“我之前就跟你说了,展会不是我们公司的主营业务,分管单位的人跟我也不是很熟,你得给我点儿时间。”
“还要多久?”
章纸年难以置信地转头看钟杰。
干蒸房里灯光昏暗,钟杰未见沧桑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焦虑。章纸年一直很羡慕钟杰,他总是那么安稳、淡定、处变不惊,男人到了这个年纪,什么健身保养都比不过心态,心态好,才会显年轻。
“认识这么多年,我好像没求过你什么事吧。”
今天他到底是怎么了?章纸年听得出钟杰平静的语气背后,隐藏着十分陌生的咄咄逼人。
“这话就过分了哈,该吩咐的早就吩咐下去了,上市公司流程慢你又不是不知道,行了行了,我回去帮你问。”
钟杰不作声了。
章纸年左思右想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你可千万别在余丽面前说漏嘴,老婆和孩子是我的命,外面那些花花草草对我来说……”
“章纸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钟杰突然怒了。
章纸年瞬间感到呼吸困难,立刻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章纸年见钟杰没跟着出来,便自己冲了个凉先回房间去了。
余丽见丈夫进门虎着脸,就知道他不痛快。
“钟杰是不是喝多了,跟你发酒疯啊?”
“发什么酒疯,他脑子清醒得很。”
“你们俩闹别扭了?”
“也没有,就是觉得……”章纸年思忖半天,觉得自己说不清楚,但是,心里确实又不太爽。
“是不是生意上的事情?你不是已经帮他安排了吗?”
“一个礼拜都没消息,人家觉得我没诚意,忽悠他呢。”
“那要不,你索性安排他去你们公司打工得了,反正他那个小公司也挣不了什么大钱。”
章纸年蓦地转过头去看余丽,突然心里有点儿瘆得慌,余丽有点儿被惊到,不太理解章纸年为什么用这么防备的眼神看着她。
“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你……你鼻子上有个包……”
余丽立刻冲进卫生间,夸张地尖叫:“我没吃什么呀,火气怎么说来就来,章纸年!你带药了没?完了完了,这样子怎么见人啊……”
此时的章纸年,脑子里只想着,钟杰会不会是余丽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间谍,为了监视他有没有在外面拈花惹草,要不然怎么会突然想到动他们公司的脑筋呢?
这时的夏洛正一个人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等钟杰回来,她看了看时间,快十一点了,钟杰和章纸年到底聊什么可以聊这么久,她想不明白,这时,她听见了开门声。
“刚才你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买房子的事?”
钟杰看着夏洛的脸,她很认真。
“是你先说了股票的事。”
“我不能说吗?现在人人都在炒股票,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钟杰的脸憋红了,夏洛知道他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每次都是这样,当关键问题摆在面前的时候,他就选择沉默和回避,或者……
“你还在生我的气。没跟你说股票的事是我不对,我道歉。这些年,我没为这个家做什么贡献,你工作稳定,钱赚得比我多,好不容易存了首付,可以给父母换套房,我好歹也应该替你分担一下贷款吧,我是你的老公……”
“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夫妻间并不是每件事都得说得那么明白。”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我没骗你!”
钟杰激动了,夏洛突然松了一口气,这时,钟杰手机响了,他转身走到阳台上去接电话。
夏洛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明白自己内心如此强烈的忐忑不安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如果她现在还要出去偷听他讲电话,就真的太过分了。
所幸,這时,楚玲的信息跳了出来:
“我在LOFT酒吧等你。”
李纭
“隔着玻璃看星星的感觉真不一样。”
楚玲替夏洛调了一杯“四海为家”。
夏洛是最喜欢看星星的,想到她感冒还没好,不适合吹海风,楚玲特地选了酒店最有情调的LOFT酒吧,玻璃屋顶满目星光,伸手可触。
“我是不是占了老柯的位子?”
夏洛想着这么浪漫的夜晚应该属于新婚夫妇才对。
“是我单独约你的,和他没关系。”
“你是想问李纭的事吧。”
夏洛有点儿累了,不想再绕弯弯,除了李纭,她想不出楚玲还有什么理由找她单聊。
楚玲沉默片刻,专心致志地喝了一会儿酒。
“我最后一次知道她的消息,是她父亲被判刑的时候。”
“去年就出狱了,听说在里面表现好,提前出来了。”
“这些年,她都在为父亲还债?”
夏洛点点头。
“做什么生意?”
“网络直播带货,我也经常买她的东西,有些护肤品效果真的很不错,现在有团队帮她打理,就转幕后了。”
“她还是保持每个月固定时间跟你联系吗?”
“不固定,偶尔想到了,就报个平安。”
楚玲再次沉默。夏洛心想,她终于理解,即便把喜帖、机票、酒店信息都发给李纭,她也未必会看到,就算看到,也未必会给夏洛一个明确的回复,因为如今的李纭和夏洛之间,也只剩下偶尔想到才会问候的关系了。
“我劝你不要再等了,早点儿把婚礼办了,你就不担心老柯会不高兴吗?”
“他不会。”
“你没告诉他你和李纭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为什么要告诉他,我连你们都没说。”
夏洛想到了刚才钟杰说的话,看来,老柯和楚玲就是他所说的那种不必每件事都说明白的婚姻关系。
“说真的,你们俩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和余丽一直都想不明白,你不说,我们也不好问,这件事就这么一直搁着,说实话,我真不知道李纭为什么单单和我保持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我总觉得自己成了你们俩之间的一个影子,又不知道这个影子夹在你们中间到底是为什么?”
“信任。”
“她信任你,就像我信任你一样。”
夏洛摇头。
“这种信任没有意义,不解决你们之间的问题。”
“你不需要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这是我和她的事。”
“拜托你,看在友情的分儿上。”
楚玲没有回答,但是,也不想回避。
“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父亲出狱那天,是我陪她去的,路上,她突然问我,你的手机号码有没有换过?”
这件事夏洛一直印象深刻,她总觉得那天,李纭真正想要陪在身边的人并不是她。
“然后呢?”
“我告诉她没换啊,如果想找你,随时可以打你的手机。”
“但她还是没有……”
楚玲自然明白夏洛为什么要说这些,这几年真是难为她了。
“那天,她还有没有说些别的?”
“有。她说,如果当初死的那个是她父亲就好了……”
楚玲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这时,酒吧乐队的BLUE JAZZ响起,气氛瞬间又回到了现实里。
“我还是想多等一天,一天就好。”
楚玲还是没有把答案说出来。
夏洛真的困了,酒劲儿也上来了,是时候睡觉了。
“对不起。”
楚玲很清楚夏洛此刻的感受。
“我无所谓,只要不耽误你的婚礼就行。”
夏洛越发觉得自己多此一举,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要逼她说出来呢?
“我们明天要干什么?”
“去外岛玩吧。”
“你的婚礼不是也在外岛?”
“不一样的,斐济小岛太多了,每一个都不一样。再给我一天的时间,如果她明天还不出现,我就放弃。”
楚玲说这句话的时候依然信誓旦旦的,夏洛觉得,能让楚玲有如此执念的人,一定是她生命里仅次于老柯最重要的存在。
摸不着边界的寂寞感又来了,就像深海里的黑暗。
夏洛从未像现在这样期待李纭明天可以出现,也许这样,她的不安和焦虑便会消失,所有的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地回到正轨了吧。
第二日
魔帝瑞奇
游艇在浅滩上搁浅,海水清凉,落脚时,每个人都很难站稳,脚下的岩石没有一块是平坦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割伤。
“为什么选这座小岛?”
“因为名字。”
“它叫魔帝瑞奇。”
“汤姆汉克斯的《荒岛余生》就是在这里拍摄的。”
开船的是个大胡子,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一手指向前方,随便画了个圈,就把小岛给围了起来。
岛真的很小,步行一圈估计用不了二十分钟。
“大岛游客多,自助餐又超难吃。”
“可是这里只有茅草屋,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肚子好饿。”
夏洛话音刚落,四个身穿侍者服的斐济人出现在了白沙滩上,毕恭毕敬地笑脸相迎。
“Bula!Bula!”
又是那个翘臀帅小伙,虽然斐济人长得一样黑,但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
茅草屋前堆满了食物,炭火在铁板上冒起青烟,日上三竿的时候在海滩边烤肉,恐怕也只有他们几个想得出来。又是余丽的主意,章纸年跟着瞎起哄,老柯是真心给老婆面子,把酒店里的墨西哥大厨都请来了,夏洛吃了一大碗水果沙拉,眼睛还是盯着红艳艳的牛肉,钟杰是最怕热的,动一动就汗流浃背,楚玲建议大家换上泳衣先去水里泡一泡,等肉烤得差不多了再一起吃。
斐济小岛上的娱乐设施很齐全,只需付个押金就能免费玩个痛快。当女人们都换上泳装躺在细白的沙滩上时,气氛忽然就从燥热难耐变成了悠然自得,就连海风都凉快了起来。男人们看着他们保养得当、身材火辣的太太,难免是有些得意的。尤其是余丽,穿着一套小罩杯的豹纹比基尼,把丰满的身材挤得娇艳欲滴,夏洛和楚玲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对余丽挤眉弄眼。
“干吗呀?”
余丽摘下墨镜,斜眼看她们。
“早知道应该单独给你和章纸年准备一座小岛。”
楚玲憋着笑,假装很认真的样子。
“茅草屋其实也蛮有情调的,我帮你拉个布帘,保证安全。”
“去你的!”
余丽居然红了脸,下意识地抢过夏洛手里的莎笼绑在腰间。
夏洛乐不可支地笑着,抬头看见钟杰正远远地看着她们,目光有些暧昧,夏洛把防晒霜倒在手心里揉开,均匀地涂抹在脖子和胸口上,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钟杰的脸,他看上去好像更热了,夏洛竟也有些欲念荡漾了起来。
不一会儿,男人们也穿上了潜水装备过来凑热闹,章纸年第一个兴致勃勃地往水里跳,脚才沾到海水,密封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余丽对他大喊别接别接,章纸年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急急忙忙退回沙滩又去开他的临时电话会了。余丽很不高兴,生气地把潜水眼罩扔了,扭头就走。楚玲和夏洛没来得及劝,夏洛示意楚玲别管他们,以她对余丽的了解,一会儿让大厨给她烤个柠檬三文鱼头,保管她气消。楚玲坐上了老柯的水上摩托呼啸而去,只剩下夏洛和钟杰,这时,一只大海龟从夏洛的腰间游过,把她吓了一跳。
“会不会有鲨鱼啊?”
“有我在,你怕什么。”
“不要了,我不下去了。”
夏洛真的被吓到了,钟杰一边帮她调整潜水眼罩的位置,一边笑。
“这里是浮潜区,怎么可能会有鲨鱼。”
钟杰很有耐心地教夏洛练习水下呼吸,一遍又一遍,夏洛时不时回头去看余丽回来了没有,沙滩边上依旧空无一人,抬头看远处的海岸線,静悄悄的,老柯和楚玲也不见了,突然间,夏洛感觉有些害怕。
水下,阒寂无声。
夏洛从未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依然无法放松身体,感觉自己很僵硬地漂浮在鱼群和海藻之间,双手无意识地游滑,钟杰水性本来就好,熟练敏捷的巡游速度好像一条黑鲔鱼,这让夏洛越发没有安全感,不停地想要伸手抓住他。钟杰很快游回到夏洛身边,握住了她的手,想要带她去往另一边的海域。
夏洛一直摇头,不太想跟他走,这里鱼很多,很好看,她不觉得另一边会有什么区别,她并没有钟杰那样的探索欲望,她只想随便泡一泡,然后就上岸去吃烤肉了。可钟杰很坚持,拽着她的手不肯放,仿佛非要给她什么惊喜似的。两人比画了半天,结果,好像都没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钟杰放弃了沟通,直接拖着夏洛往前游,夏洛却开始挣扎,两人莫名其妙地纠缠了起来,就在夏洛觉得自己拗不过钟杰打算放弃时,突然,一条小鲨鱼迎面撞上来,夏洛本能地抽手蹬腿,小鲨鱼瞬间就把两人分开了。
夏洛想要站起来,脚下的卵石频频打滑,不小心呛了一口水,等到她惊慌失措地从水中站起来时,愕然发现,钟杰已经不见了。
余丽躲在茅草屋的吊床上假寐。
少顷,她听见一阵细微的拨帘声响,好像有人走了进来。
“章纸年,今天晚上你给我滚到阳台上去睡,不准带手机!”
章纸年没出声,余丽的火气瞬间又上来了,翻身坐起,这才发现进来的不是章纸年,而是钟杰。
钟杰身上湿漉漉的,好像刚刚上岸的样子,手里抓着一篓子海胆。
“夏洛呢?”
“还在看鱼呢,不肯上来,她第一次潜水。”
“你怎么把她一个人扔下了?”
“没有,她不肯跟我走,我想带她去挖海胆,这里有没有工具啊?”
“为什么不给厨师去处理?”
余丽从吊床上下来,看着自顾自翻箱倒柜找开海胆工具的钟杰,觉得有点儿古怪。
“我才挖了这么一点点,哪好意思让人家弄啊。”
钟杰好像找到了什么,把海胆倒在桌子上,背对着余丽在那儿折腾,余丽忍不住好奇,走上前去偷看,钟杰蓦然转身,差点儿撞上了余丽的脸。
“味道好极了,要不要尝尝?”
余丽看着钟杰用手指挖了一坨新鲜流汁金黄色的海胆肉,放进嘴里,余丽觉得有点儿恶心,但口水还是忍不住往外涌。
“来,张嘴,我用牙签拨给你吃。”
余丽犹豫了一下,还是想吃,便小心翼翼地张开了嘴。
“哇!这味道!”
“是不是?如果有芥末就更完美了。”
“我去拿!”
余丽刚转身,就被钟杰拦住。
“就这么几颗,吃掉算了。”
“不给夏洛留一点儿?”
“她不喜欢吃生食,你又不是不知道。”
也对,余丽乐不可支地张开嘴,钟杰继续投喂,两人很快就把桌上的海胆全部干掉了。
余丽肚子不饿了,心情果然变好,钟杰收拾桌上的海胆壳,余丽帮忙清理工具,两人各自沉默不语忙碌的样子,让余丽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又无比久远……
“有没有防晒霜?”
“没有。”
“我皮肤好像有点儿晒伤了。”
余丽回头,只见钟杰转身,两手交叉在胸前,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那眼神提醒了余丽,钟杰似乎也想起了那似曾相识、十分久远的,只有他们彼此知道的那种说不出的、不自在的感觉。
“出去吧。”
“我不想出去。”
余丽回到了吊床上。
“吃饭的时候叫我一声。”
“我陪你待会儿不介意吧?外面真的太晒了。”
“这茅草屋可真简陋,居然还有上下铺哦,简直跟我们大学时候一样。”
“这个岛是拿来拍电影的,又不是度蜜月。”
钟杰笑了,表情很坏,余丽立刻就想起了他大学时候的样子。
“知道还穿那么性感,章纸年也是该死,老婆这么处心积虑,他还不领情。”
“钟杰,你什么意思?”
余丽有些惊愕,突然意识到他并非偶然出现在这里的,而是另有所图。
“对不起,算我没说。”
“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他果然沉默了。
余丽闻到自己身上泛起了一股火药味儿。
“你误会了,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起了过去的那些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都不高兴了,我还能说什么,不说了。”
又来了,那时候,她就讨厌他不是话里有话就是话说一半,她真不明白夏洛怎么受得了,这么多年过去,她居然还没把这个男人看明白,不知道是幸运还是悲哀。
余丽不甘示弱地挡住了钟杰的去路,用眼神告诉他,不说明白就别想走。
“我觉得你有病。”
“你才有病!”
“章纸年压力很大的,他都这个年纪了,上有老下有小,何必再逼他要孩子。”
“这是我和我老公之间的事。”
“没错,所以我不想说嘛。”
他云淡风轻地笑了,那笑容和当年一样暗藏着发自内心的鄙夷不屑。
时隔多年,余丽发现自己竟然还会有这种自取其辱的感觉。
“你觉得我是故意在跟他较劲,是吗?”
“你没跟他较劲,你是在跟你自己较劲,就因为当年你输给了夏洛,所以,现在拼了命地要孩子,这种心态不健康,你有没有想过你男人的感受?”
“章纸年跟你说了什么?”
“他没说什么,大家都是男人,这点儿心照不宣的默契还是有的。”
余丽看着钟杰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样子,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余丽,你是不是特想听句实话?”
他不知不觉地向她逼近,眼神骤然温柔了起来,仿佛一声不响地掐住了她的脉搏,让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当年,你根本不该为了怀孕而跟她较劲,那就是一个意外,更何况,当年的那个孩子,我们也没有要。这件事一直憋在我心里,说实话,我很后悔……”
“后悔什么……”
余丽感觉自己精神恍惚,好像被人下了降头似的头昏脑涨、魂灵摇摆。
“后悔为了一个意外,放弃了一个本该珍惜的人。”
他的手缓缓地靠了过来,身体也微微前倾。
余丽瞬间清醒,立刻机敏地错开了身体。
“钟杰,你是不是疯了?”
“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也不想说实话,是你非要我说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撒谎,你说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余丽已经悄无声息地逃走了。
老柯和楚玲上岸的时候,看见夏洛在帮章纸年贴创可贴,章纸年不知道在哪里磕破了脚背,流了不少血,钟杰正大汗淋漓地教墨西哥大厨烤新疆羊肉串,就是不见余丽。
“还在闹脾气啊?”
楚玲问夏洛,眼神儿有点儿难以置信。
老柯没说什么,随便披了一件防晒衣过去帮钟杰的忙。
“不知道去哪儿了,茅草屋都找遍了。”
“岛就这么点儿大,她能躲哪儿去?”
“反正我是找不动了……哎呀,她会不会掉海里啊?”
章纸年经常这样,脑子一热就惊恐发作,又跳了起来,夏洛一把抓住他。
“余丽掉哪儿都不会掉海里,我跟你保证,她没事。”
楚玲眉头一皱,满腹狐疑地看着夏洛,眼里都是:“你确定?”
“她肯定,一定是找了个没人偷窥的地方玩性感自拍。”
正说着,余丽白花花的大腿就从不远处的一块巨岩背后伸了出来,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白沙,莎笼一披,慢悠悠地晃了回來。
章纸年这才松了一口气,夏洛狠狠踹了他一脚,他立刻屁颠颠地迎上前去。
章纸年脚背上的伤果然让余丽软了心,这招是跟儿子学的,然后,还得亲自烤一个三文鱼鱼头给老婆赔罪。余丽就此放过,没再说什么,只是不知为何显得有点儿心不在焉。
正当大家享受着风平浪静的烤肉大餐时,最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通陌生的电话一共响了十五次。
第十六次,是因为楚玲不小心按错了才接通的。
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楚玲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太阳晒晕了,产生了幻觉,直到她重复说了好几遍,楚玲才猛然惊醒。
“我要回去!”
“现在?”
岸边只有一条船,突然现在要回去,那剩下的人该怎么办?
“出了什么事?”
老柯看着楚玲亢奋不已又魂不守舍的样子很担心。
“她到了,我要去机场接她。”
“谁?谁到了?”
“李纭。”
重逢
楚玲把游艇留下,乘坐下一班的观光船上了岸,然后,直奔纳迪机场。
船上的自助餐真的很难吃,难吃到想吐。
这应该是一种应激反应,父亲去世之后,楚玲经历了一段漫长的心理治疗,对各种疗法了如指掌,她确定这是她见李纭之前必经的过程,如果一点儿反应也没有,那才叫不正常。
李纭站在通关出口处的阴影下眺望斐济湛蓝的天空,热浪和纯净之美在这个地方毫无冲突地合二为一,她还没走出梅雨季的上海,生怕自己一踏进光里,就突然被烈日融化了。
李纭闭上眼,关闭了自己所有的五感。
每次直播开始前五分钟,她都会这样冥想,让自己可以彻底安静下来。
她想试试靠直觉从人群中辨识她,那是她们从小玩到大的游戏,每一次,不管相隔多远,只要彼此靠近,就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李纭睁开眼,蓦然回首——
楚玲从排着长队的落地签人群里走出来。
“你已经出来了?我找了好久。”
她脸色红润,鼻尖的汗珠亮晶晶的,好像突然回到了十八岁。
“我有签证,不用排队。”
李纭微微一笑。
她有签证,她早就准备好要来。
楚玲感觉自己因为心跳突然加速而不得不克制自己。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两人异口同声地彼此问候,并同时觉得有些许尴尬。
一路无话。
李纭专心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偶尔问一些有关斐济风俗民情的问题,楚玲一一作答,尽可能表现得自然,然后,便是沉默。
沉默与心潮起伏,交替,交织,难以分辨。
“先睡一觉,倒倒时差。”
两层楼的豪华独栋海景房,李纭放下行李,意外之余,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夏洛和余丽呢?”
“她们住在你隔壁,左边的连体别墅,就那两栋……”她跟她走到落地阳台上,海风扑面而来,空气里都是新鲜的海盐味,楚玲指向左边,然后,又转身向右,“我和老柯住在你的右边。”
“老柯?”
“我先生,他姓柯。”
“哦。”
李纭的目光始终望着一望无垠的白沙滩,神情很惬意。楚玲却在揣摩她的心思,不知道对这样的安排,她是否满意。
“我一个人,其实,住单间就可以。”
“我怕你住不惯小房型。”
“你以为我还住老地方啊?早就卖了。”
楚玲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说起过去的事。
“首席伴娘的标配总要有啊。”
“婚礼是后天,对吧?戒指要不要先给我,我放保险箱里?”
“好啊,晚上我拿过来。”
“楚玲!”
刚要走,她突然唤了她的名字,她一时间呆在原地。
有多少年没有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了?她已经不记得了。
“楚玲?”
“啊?”
回头的一瞬间,李纭看见她眼圈红了,便立刻走进客厅,背对着她站在餐桌前脱下手表和镯子。
“有东西吃吗?我饿了。”
“哦,我马上让他们送来。”
她匆匆忙忙就走了,像个害羞的逃兵。
李纭洗完澡,打开桌上的碗盖。
麻油青葱阳春面,加两块素鸡。
李纭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汤,果然是那个味道。
高三那年,每天放学,楚玲都在他们家的豪宅里吃阿姨做的麻油青葱阳春面,日复一日,好像永远都吃不腻似的。
困意席卷而来,李纭迅速吃面,心想,还是有钱好啊,即便是只有记忆的美味也是能够用钱买回来的呢。
下午三点半。
游艇原路返回,吃吃喝喝将近两个小时,关于李纭和楚玲的事情,夏洛和余丽只字未提。
“老婆为了一个女人,扔下老公独自落跑,多多少少得给人一个解释才对,要不然人家花钱把你们这两个闺密请来是干吗的?”
类似的话,章纸年和钟杰都说过了,但余丽和夏洛在这件事上,出奇的一致。
上了船,老柯果然是按捺不住了,直接问夏洛和余丽,楚玲和这个叫李纭的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楚玲从来没跟你提过李纭吗?”
“没有,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她一直把婚礼延后是为了等她。”
除了夏洛,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不理解这么重要的秘密为什么老柯会一无所知。
“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约定,对方不想说的秘密绝不过问,也不会好奇。”
“那现在算是好奇了吗?”章纸年反问道。
“不算,因为她耽误了我的婚礼,我有权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对我老婆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谈不上影响力,老柯你想多了。”
“她们曾经是比亲人还要亲的朋友。”
“你沒有见过楚玲的父母吧?”
“只见过她父亲。”
“她父亲真是个好男人,我跟你说,楚玲的父母从她出生起就天天吵天天吵,吵得她都不想回家,后来,认识了李纭,她们初中时候就在一起了,李纭和楚玲一个班,我和夏洛一个班,当年李纭可是个超级富二代……”
“余丽,你不要那么激动好不好。”
“我说的是事实啊,她爸爸那时候身家几十个亿不止。”
“媒体乱写的,没那么夸张……”
“我没夸张,是你记性不好,你忘了那时候多少同学跟她借钱,她从来都不要人还的。”
“这种破事你还拿出来说。”
“你肯定跟她借过。”
章纸年嬉皮笑脸地指着他老婆,余丽瞬间垮脸,章纸年立刻闭嘴。
“真的只有夏洛没跟她借過钱。”
“那是因为我家教好,我父母从小教我不许跟别人借钱,”余丽趁机踢了夏洛一脚,幸好夏洛躲得快,“当然,我也从来不借钱给别人。”
“你少来,明明那时候你和李纭不熟,你是先认识了楚玲,才认识李纭的,结果她们俩现在最要好,也真是奇怪。”
“听上去很复杂。”
老柯眉头都皱起来了。
“不复杂不复杂,简单来说,楚玲和李纭是初中同学,李纭为了让楚玲安心读书,每天都带她回家吃饭,李纭的父母也喜欢楚玲,把她当亲闺女养,在我们眼里,她们俩和亲姐妹没啥两样。我和夏洛也是初中同学,关系嘛……你自己说。”
“比她们俩差……一点点的好姐妹。”
夏洛笑得很无赖,余丽懒得理她。
“我们四个好巧不巧又上了同一个高中,我是跟谁都处得来的,夏洛和我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钟杰忍不住插嘴。
“你老婆是资优生,眼睛长在头顶上,哪有时间跟我们混在一起,是因为楚玲进了提高班,她们才好起来的,高中三年,是我们最开心的日子,对吧夏洛?”
夏洛点点头,脸色红润、意犹未尽地笑着,仿佛回到了十八岁,余丽也一样,章纸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太太,好像看着初恋时的那个女孩。而在钟杰的记忆里,还从未见过夏洛的眼角,流露出那么动情那么温柔的绵绵情谊。
“那后来呢?”
“后来,有一天,突然,楚玲和李纭就绝交了。”
“绝交前她们还打了一架。”
“打架?”
“没有,她们俩约好了一起出去玩,好像是遇到了小偷还是什么意外的,两个人是追着小偷打,摔跤才挂了彩……”
“胡说,她们那天真的当街扭打在一起,还拿高跟鞋互砸,是警察说的。”
“那天你在警局吗?你亲耳听警察说的?”
“那倒没有……”
“然后,她们就绝交了。”
“对,从那以后就老死不相往来了,一直到……今天。”
“主要也是因为李纭家里出了事,我觉得这是她们断交最主要的原因。”
“李纭家里出了什么事?”
“李纭的爸爸经济犯罪,被抓了,当年新闻闹得还挺大的……”
“我知道她父亲是谁了,那件案子金融圈没有人不知道的……”
老柯看着章纸年和钟杰欲罢不能地盯着自己的眼神,最终,选择了沉默。
“真的很惨,李纭是独生女,她父亲终审判定当日,她母亲就跳了楼,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光还债就还了整整八年……”
最后的这些话本该由夏洛说,毕竟这八年间和李纭还有联系的只有她一个,但是,余丽说到独生女的时候就莫名地哽咽了起来,声音止不住微颤,章纸年默默地递了两张纸巾给她。
这时,游艇的引擎突然熄了火,船在水面上安静地漂荡了好一会儿,海风也突然变弱了,耳畔只听见浪花拍打船舷的声音。
余丽伤感地擤了擤鼻涕,直到引擎再次启动,大家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夜
夏洛忍不住叫出声。
钟杰每次都能在出其不意的时候给她惊喜。
恋爱时就是这样,要或不要,什么时候要,都是他说了算,但几乎每一次都能让夏洛极度满足。
男人对于性事的技巧,通常都不是天生的,但夏洛觉得钟杰是个例外,大学时代他一共交过两个女朋友,夏洛是第二个,虽然,夏洛和余丽从没聊过当年她和钟杰无疾而终的短暂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这件事从来没有成为过她们俩之间的芥蒂,反倒是钟杰很介意。
“如果当初先认识的是你就好了。”
但凡说到余丽,钟杰总会说这句话,夏洛觉得钟杰是不是有点儿怕自己,他真的有那么讨厌余丽吗?夏洛反倒觉得他心里是在乎那段过去的,即便不怎么美好,也是一段到现在还没法彻底忘却的记忆。余丽和钟杰恋爱的时候一定比现在疯,若不是因为爱情没了,余丽估计怎么都不会分手,她可比夏洛好这口。
不知道章纸年知不知道这件事,夏洛突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来没问过余丽。
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老婆们都不在意,丈夫们却欲探究竟而又谨小慎微,难免显得有些虚伪。
夏洛浑身酥软地喘着气,眼前又不适时宜地出现了白天、海边的那一幕。
这又是一次安抚欢愉吗?
钟杰每次觉得自己做错了,就会用这招来讨好夏洛,因为夏洛不喜欢吵架,所以,他只能用身体和她交流,就连做爱她都是不肯轻易释放的,但钟杰每次都能让她破防,把女人最原始的快乐表现到极致。
“……你到底去哪儿了……”
“我去挖海胆了。”
“海胆呢?”
“吃掉了。”
“全部?”
“嗯,全部。”
“你会拉肚子的。”
“好像是有点儿不舒服了……”
钟杰在水里放了个闷屁,气体噗噜噗噜冒了两个泡,夏洛假装嫌弃,把沐浴球扔在他脸上,他倒是皮厚,依旧慢吞吞地从浴缸里捞起肥皂泡堆在夏洛的肩膀上,另一只手继续孜孜不倦地安抚着她欢愉过后的余温,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敏感的部位,他都不会放过。
有一个这样的丈夫无疑是幸福的,但夏洛依然觉得他们之间少了点儿什么,或许,这便是她每次和丈夫亲热完,反而会觉得更孤独的原因。
“我想去看看李纭。”
“这么晚了,她应该睡了吧。”
“根据时差,现在她应该醒了。”
钟杰不高兴地贴在夏洛胸前,把她死死地缠在怀里。
夏洛放弃了,难得重色轻友一次,李纭应该不会介意。
楚玲耐心地听老柯把返程途中,她们七嘴八舌说的那些话转述完毕,其间有好几次,差点儿忍俊不禁。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不好,你知道我和她们不一样。”
此刻,老柯的眼神充满了“你们女人真是令人头疼的麻烦物种”的意识审判。
“那个李纭到底怎么样,靠不靠谱?”
“靠谱。”
楚玲把戒指从保险柜里拿出来放进包包里。
“她没耽误你的婚礼,就这点来说,你应该对她感恩戴德。”
老柯无奈地笑了笑,她吃定他无力反驳,谁叫他那么坚持这个仪式,有没有婚礼,他们都一样白头偕老,没想到老男人一旦认真起来会那么顽固。
“先别走,我有事跟你说。”
老柯拿走了她的包包,拉着她坐下。
“说实话,我不担心那个李纭,我反而比较担心你另外两个朋友。”
“为什么?”
老柯犹豫了,暗自低头,思忖着要怎么说。
楚玲觉得事情很严重,心不由自主跟着悬了起来。
“余丽的老公,那个章纸年,想我投资他创业。”
“他要多少?”
老柯伸出五个手指。
“五百万?”
楚玲瞬间沉默了。
“他们公司真的不行了吗?”
“不至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是不想干了,觉得上市公司CEO压力太大,再加孩子……”
“孩子只是借口,余丽跟我说,他只想换个老板伺候。”
“我不需要这样的人。”
“我知道,所以,五百万……我有点儿惊到了……”
“哦,那你得有点儿心理准备,夏洛的麻烦可能更大。”
“怎么说?”
楚玲意识到这次,夏洛的直觉也许又准了,她从小就有这种天赋,第六感一旦触发,信息量就特别大,但每次她们都不太愿意相信她的直觉,总认为是她过度敏感,所以,从来不放在心上。
“钟杰这个男人,藏得很深,不像章纸年直话直说。”
“他也跟你开口了?”
“不肯直说,一直在下饵。”
“什么饵?”
“各种融资的饵,昨天晚餐的时候就开始了,章纸年可能是头脑发热,钟杰是真的有备而来的,今天烤肉的时候又翻了新花样来找我洗脑,他似乎很自信能说动我,他也确实很会说故事,而且胃口比章纸年大得多,他有事瞒着夏洛,是件大事……”
老柯的语气轻描淡写,但其实,他是在很严肃地告诫楚玲要提醒夏洛,她丈夫的财务状况很有问题,要小心。
“让我想想。”
是得好好想想,有些事,一旦打破了平衡,引发的,可能是一场无止境的灾难。
楚玲并没有想过要去管她们两家的闲事,虽然她知道,只要不违背商业原则,老柯总会给她三分薄面。
但是,她必须要让老柯明白,她真的和余丽、夏洛不一样,他们的婚姻里,也许永远都会保留一些秘密,但也永远不会允许被其他人干扰,连孩子都不行,更何况是她的闺密。
海浪。
倾斜的岩石。
太阳还没有升起,海岸线黑与白的交界处,是深灰色的雾霾。
脚没入沙石,细碎的摩擦声在耳边回响,潮水推着双脚往海中央走去,一个踩空,半身便泡在水里了。
双脚垂死般松弛地漂在浪里,身子起起伏伏,等着下一波潮汐来临,就会彻底沉入海底。
残喘的呼吸,寂静又平稳,天空露出鱼肚白,太阳要出来了。
岩石继续倾斜,伴随着瓦砾掉落击碎的噼啪声。
蓦然回首——
看清了,那不是岩石,是老宅的屋顶。
母亲含泪回头看了一眼,便纵身一跃,消失了。
…………
“你放过他,我就放过你。”
响亮的耳光,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头,别慌,抓她的马尾,她最怕别人抓她的马尾。
尖锐的鞋跟划过右脸,火辣辣地留下一道血痕。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另一只高跟鞋还在手里。
他会恨死她。
不,不要恨她,恨我,应该恨我……
“如果你不离开他,我就咒死你!咒死你全家!”
那就一起死好了。
海水顷刻间淹没头顶……
…………
李纭从噩梦中惊醒,胸口的窒息感还在那里,那即将沉入深海的濒死的感觉,依旧如此清晰。
闭上眼,深呼吸。
李纭沉下心,对自己说,然后,数着,一、二、三。
这时,门铃响了。
“李纭……”
站在门口的是夏洛,还是楚玲?
她不太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不是梦里人的召唤,所以,她是真的醒了。
第三日
伴娘
早餐时,又有一批客人入住酒店。
谁能想到雨季的时候,生意还会这么旺,真是令人惊奇,而李纭的时差感在一夜之间就消退了,在大家看来,也算是另一个奇迹。
几位丈夫都没有想到这个李纭不仅不高冷,還很随和,甚至,带着一些少有的中性气质,她的与众不同和美貌关系不大,严格来说,她不算是个美女,但只要是个男人,很难不被她吸引,那种魔力是天生的。
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单身?
这个问题几乎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他们观察李纭的眼神里,楚玲、夏洛和余丽觉得这种无意间触发了丈夫们男人本性困惑的谜一般的感觉很是有趣,甚至还有那么点儿令人意淫的性感与迷人。
李纭显然没有把她们的丈夫放在眼里,自顾自地喝着咖啡吃着早餐,她就是一心一意来做楚玲的伴娘的,除此之外,其他人和其他事都与她无关,这使得早餐桌上的气氛有点儿游离,没人知道什么话题能引起这位伴娘的兴趣。
“你们家酒店的早餐都没有斐济当地的美食吗?”
李纭突然抬头问老柯。
“斐济当地的食物不怎么好吃。”
“你说的是那种面包果做的三角饼吗?”
“三角饼是印度料理吧。”
“听说斐济人会用印度咖喱和面包果拌在一起吃。”
“其实他们最爱吃的还是大米。”
“要小心糖尿病哦,这里待久了会得糖尿病的。”
李纭很认真地看了楚玲和老柯一眼。
老柯似乎很欣赏李纭对斐济风土人情的了解。
李纭放下刀叉,打开手机又瞄了一眼,自言自语:
“在斐济……不能摸小孩的头……那能摸脸吗?”
“为什么要摸小孩的脸?”
“我想去部落和当地人拍几张照,如果能现场直播那就更好了,摆上一箱斐济水,听说喝斐济水三个月就能把全身的血管给洗一遍,真的假的?还有卡瓦茶,一定要尝一尝。”
“难喝得要命。”
章纸年立刻皱起眉头。
“你们都喝过了?”
“乌黑的手在茶盆里使劲搓茶粉,你敢喝吗?”
余丽夸张地模仿着土著人制作卡瓦茶的动作,看上去像是在搓衣板上搓衣服。
“那是斐济的贵宾之礼,当然要尝试一下。”
“我来安排。”
楚玲立刻接话。
“记得帮我拍视频!”
余丽翻了个白眼。
李纭发现夏洛出奇的安静,她低头搅拌着碗里的酸奶,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洛,昨晚你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在房间待着。”
楚玲也觉得夏洛有点儿古怪,李纭的意思是,她觉得昨晚夏洛应该会和楚玲一起来送戒指才对,再看钟杰脸上闪过的那一抹隐晦的笑意,楚玲有点儿明白了。
“她昨天晚上估计有点儿忙。”
“在房间里还能忙什么?”
夏洛突然红了脸。
“忙着做一些……美妙无比的事。”
章纸年和老柯心领神会地对视一眼,对着钟杰举起香槟杯。
钟杰的笑意越发肆无忌惮了。
“美妙无比有什么用?钟杰,你能不能对夏洛好一点,别一天到晚蹭你老婆的人脉,都这把年纪了,还一个劲地消耗她的资源……”
余丽脱口而出,把钟杰得意忘形的一口香槟呛进了鼻腔里。
钟杰立刻推开椅子站起身来,躲到一旁去咳嗽。
李纭沉默不语,眼神停留在夏洛的酸奶上,她还在下意识地搅拌,脸色微微尴尬,但似乎也不想多说什么,此刻的楚玲,正专注地研究着余丽脸上的表情,好像对她突发奇想的攻击并不十分意外。
“余丽!就你嘴碎,钟杰什么时候对夏洛不好了?”
这种时候,唯一能和余丽对着干的也只有章纸年了。
“我说错了吗?当初若不是夏洛掏空家底支持钟杰开公司,他现在肯定还窝在机关单位拿着四五千块一个月的工资……”
“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
章纸年对着余丽竖眉毛瞪眼,觉得她这话不仅是故意在说给老柯听,那犀利的眼神也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再多管钟杰破公司的闲事了。
“夫妻嘛,确实不该计较,夏洛你别介意哦,我觉得你是不会计较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在计较咯!”
钟杰还没缓过来,转身指着余丽就想开骂。
“别急眼,她跟你开玩笑的。”
楚玲也站起来劝。
夏洛搅拌酸奶的手终于停了下来,她依然沉默,好像只在意钟杰的反应,根本不在乎余丽说的话。
“我们夫妻间的事,她开什么玩笑?有什么好笑的?”
“我吃饱了,可以去试礼服了吧?”
李纭直接走到夏洛跟前,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瞬间打断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
“把他们三个男人单独留下,没问题吧?”
“有什么问题?”
楚玲觉得余丽真滑稽,不该说的都说了,还在乎他们的想法干吗。
“昨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楚玲还是忍不住问了她。
余丽低头思忖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说,事实上,她也不想说。
“没事儿,我就是莫名地对他不爽,你当我更年期好了……”
正说着,章纸年电话来了,余丽立刻对楚玲做了个禁言的手势,转身走出婚纱店门去接电话。
“刚才怎么回事?你发什么神经?”
“章纸年,这件事你别管,听见没?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
“钟杰哪里得罪你了,说翻脸就翻脸。”
余丽懒得跟他解释,旋即就把电话给挂了。
余丽走进婚纱店的刹那,感受到一种犹如隔世的恍惚,一切都是纯白的,空气里充满了年轻的栀子花的香气,面向大海的落地窗半开着,柔纱飘逸,白影绰绰,她感觉自己仿佛误入了儿时梦境中、灰姑娘的童话里一般,直到白纱拂过那三个轻笑戏语的美人儿的裙摆,她才意识到,此时此刻,身在何处。
三個穿着婚纱的女人同时转身,这确实是让人难以想象的童话场景。
“你们在搞什么?”
“就等你了,快点儿换上,快点儿!”
余丽一头雾水地被夏洛推进了衣帽间,被迫换上了同样的婚纱。
“几百套,我一眼就看中了这套,因为只有这套最适合。”
当四个人穿着同一款婚纱站在镜子前时,余丽终于想起来了。
初中毕业那年,她们四个曾经说过,将来要穿同一款婚纱一起结婚,当时,李纭直言这不太可能,因为很难找到一件同时适合她们四个人的婚纱,而且还能穿出各自不同的美感,谁也抢不了谁的风头,实在太难了。
但是,这件婚纱真的做到了。
楚玲的美,被烘托得极其自然,高贵却不张扬。
夏洛竟比当年结婚时更显少女感,可爱得像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而李纭,她与生俱来的中性美不见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性感从她骨相绝佳的脸型和身材中脱颖而出,神秘又令人着迷。
至于余丽,更加难以置信,当年梦里寻它千百度都没有找到的、仙气飘飘的婚纱,竟然被四十多岁的自己穿在了身上。
“天哪!这件婚纱是哈利·波特家造的吗?”
余丽兴奋地尖叫起来,边叫边跳,简直要疯了。
李纭立刻捂住耳朵,夏洛也跟着余丽放肆地尖叫蹦跶,楚玲看着她们歇斯底里的样子,乐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别疯了!要把裙子踩坏了!”
夏洛和余丽立刻回过神来。
“这婚纱得多少钱?”
李纭默默地伸出五个手指,楚玲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又伸出五个。
“十万?!我的妈呀!”
余丽两腿一软,差点儿没一屁股坐到地上。
“抓紧时间,上妆拍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夏洛和余丽立刻手忙脚乱地找手机,被李纭一把抢走。
李纭努努嘴,两人抬眼一看,纱帘缓缓拉开,四位化妆师加两位摄影师早已就位,恭候多时。
完美的婚纱,完美的妆容,闪闪发亮的鎂光灯。
她们都忘记了自己是谁,那些过去失落的、遗忘的、淡漠的记忆全都回到了神奇的午后时空中,四个人一起笑着、闹着、玩儿着,最开心的日子又回来了,失而复得的记忆如梦似幻地催眠着每一个人,就连李纭眼里挥之不去的迷雾也逐渐清朗了起来,八年的光阴,就这样消失在了短暂美丽的刹那之间,让这场婚礼变得不再是一个人的了,而是赋予了新的生命与意义。
婚纱集体照拍摄完毕,伴娘礼服如约登场,思绪被拉回到现实,楚玲依然是那个独一无二的新娘,李纭也依然是她独一无二的伴娘,而余丽依然感觉自己在做梦,眼前的一切,出乎意料地圆满,也许是因为男人们不在的缘故,他们不会懂得这种圆满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镜中的自己实在太美,如果能永远不卸妆,该有多好……
余丽抽出卸妆棉又放下,下意识地回头看夏洛。
夏洛的神情又回到了早餐时的沉静。
余丽心想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对钟杰的警告真是为了夏洛,还是,掺杂了对过去的新仇旧恨?
“腰身好像还是有点儿大,要不要改一下?”
“我觉得还行……”
楚玲还在折腾李纭的礼服,总觉得不满意,这时,夏洛突然站了起来,直接走到李纭和楚玲的面前,余丽的心跳莫名加速,感觉大事不妙。
“昨晚我是想要去找你的,但我觉得,你不会跟我说实话。”
李纭抬头看夏洛,她的表情异常严肃,楚玲也倍感疑惑,不知道她怎么了。
“你差点儿毁了她的婚礼,如果你不来,我真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办,至少也该跟我说一声吧,八年了!整整八年,我一直夹在你们俩中间,我快要累死了。能不能说句真话?当年,你们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和余丽不闻不问那是对你们的尊重,可你们俩尊重过我们吗?”
“夏洛……”
余丽忍不住想插嘴打断她。
“余丽你别说话!你们俩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不然,我今晚就买张机票打道回府。”
“夏洛你开玩笑吧。”
“我不想玩了,就这么简单。”
夏洛转身走回余丽身边,挽住余丽的胳膊,坦然自若地逼她直接站队。
楚玲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显然不想让这样的谈话再继续下去。
“我爱上了她爸爸。”
李纭很平静地脱口而出。
是时候了。
她想着,有些事是瞒不了一辈子的,尤其是对那些你还在乎的人,所以,她没有征求楚玲的同意。
余丽和夏洛提前离开了婚纱店,回到了酒店的露天泳池。
“我猜到她们是为了一个男人。”
“但没想到那个男人是楚玲的父亲。”
“真要命。”
“她父亲一直都没离婚……”
“想离也离不了吧,你觉得楚玲会答应吗?”
“不是答不答应的问题,那个女人根本不会同意。”
楚玲从小就把母亲称之为“那个女人”,夏洛和余丽对那个女人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那女人毕生的精力都用在了折磨丈夫和女儿身上,楚玲对母亲没有丝毫感情,除了抱怨和吵架她没有给女儿树立过任何为人母的榜样,也许,这便是楚玲从小就立志不婚不育的原因。
“现在,又加上她爸爸,太要命了,李纭怎么会跟她爸爸搞在一起?”
“别说得那么难听,事情原委都还没弄清楚。”
父亲是楚玲唯一的亲人,只要父亲在,这个家就在,日子便也过得下去,她永远不可能接受任何一个女人夺走她父亲对她的爱。
那是楚玲艰难的青春期除了她们之外绝无仅有的依靠。
他们显然是分手了,原因不言而喻,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总之,在友情和爱情面前,李纭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话题到这里便结束了。
两人都担心把她们俩独自留在婚纱店是否是件明智的事,明天就是婚礼了,可不能再出什么幺蛾子。
斐济午后的烈日晒得皮肤疼,余丽忍不住把腿缩进了遮阳伞的阴影里,看着躺椅上仅存的半截阳光,突然感觉刚才婚纱店里无比美好的一幕已经变得不再真实,也许,那真的只是三个女人被太阳晒昏头,中暑后产生的幻觉。
一个男人突然跳进泳池,像个运动健将似的疯狂蝶泳,嚣张的水花打碎了池中扎堆的人群,大家都面露厌恶地避到边角去。
有些人就是这么不识相,总喜欢在不恰当的时候炫耀,就好像整个泳池是他家的,几个金发小男孩趁机打起了水仗,拦截了蝶泳健将一气呵成的野心,一时躲闪不及被这帮孩子呛岔了气,狼狈地咳成了猪肝脸。
余丽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她把那个男人狼狈的样子想成了钟杰,瞬间心里无比舒畅,甚至有点儿后悔没带双胞胎一起来,想着今晚要不要和孩子视个频,她回头看了夏洛一眼,发现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我早上说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夏洛目光呆滞,沉默不语。
“真生气啦?”
“你说的是大实话,我为什么要生气。”
余丽眉头微蹙,有点儿错愕了,她揣摩不出夏洛此刻的心情到底是真不在乎还是假装不在乎。
“夏洛……”
要不要把小岛茅草屋里发生的怪事告诉夏洛,余丽还没想好,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尤其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心绪特别浮躁,她很讨厌自己这种状态,但似乎又克制不了。
“稍等,我有个长途电话!”
夏洛突然起身,一边接电话一边走向了泳池吧台。
余丽独自一人思索着目前的状况,为明天的婚礼感到担忧……
奇怪的是,夏洛再也没有回泳池,电话也一直占线中,余丽只能把她的东西寄放在服务台,给她留了个言,便独自回房休息了。
那通长途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
好奇心让余丽在床上辗转反侧,同样去试礼服的男人们也迟迟未归,让她越发感到莫名的焦虑。
余丽前脚离开泳池,楚玲和李纭就来找她们了,结果,找了半天也不见两人的身影。
楚玲看看表,刚好是余丽睡午觉的时间,想必是回房了,但是,夏洛的电话为什么也打不通呢?
“是不是应该找男人们问一问?”
“夏洛才不会和那几个男人在一起,今天是单身之夜,老柯安排他们去市中心玩了,不到三更半夜不会回来。”
“那你的单身之夜呢?”
“安排在你房间,都准备好了。”
李纭眨眨眼,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你想游泳吗?”
“不想。”
“那我们走吧。”
“去哪儿?”
楚玲牵住了她的手,李纭顺从地移动脚步。
“你不是想去酋长部落拍视频吗?”
“真的可以啊?”
她果然兴奋地瞪大双眼。
“不远的,开车也就二十分钟,我们七点以前回来就行。”
楚玲回眸一笑。
斐济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那种高中时候只要有她在,就没有什么事搞不定的感觉又来了,究竟是什么让这些原本早已丧失的感受,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失而复得了呢?李纭实在想不明白。
飓风
在部落酋长的款待下,李纭一口气喝了两碗卡瓦茶,瞬间毛孔放大,舌头发麻,脚踏浮云。楚玲似乎对卡瓦茶天生免疫,她奉劝李纭少喝点儿,免得一会儿直播的时候话都说不清楚。
酒店特地送来两箱可乐和一批食物作为回礼,光脚的土著孩子人手一罐,围着她们唱歌跳舞,在教堂的墙壁上泼墨涂鸦,乐不思蜀。李纭在阳光普照的草地上奔跑,一排排五颜六色的土著小木屋像是油画布上掉下来的乐高玩具,让她感觉自己回到了童年,那是她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岁月。
耳畔又响起了梦中的海浪声,李纭抬头,举目仰望无边的蓝天白云,轻轻地呼吸,试着将自己血脉中凝固已久的灵魂浊物释放干净,她觉得自己可以。
少顷,耳朵就安静了下来,梦境遁入了黑暗深处,被阳光遮蔽。
這时候,楚玲已经迅速搭建起了一个露天的直播间,李纭这才意识到她早有准备,只是没人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楚玲看着李纭手把手教酋长夫人敷面膜,觉得十分有趣,那是她不熟悉的李纭,一个面对镜头可以连续说话不带喘气的专业带货主播,直播间里的人气云霄飞车般地上涨,不到十分钟,面膜就已经卖掉了10万张。一个半小时过得很快,直到收尾,她们才发现好像忘了开滤镜,所幸斐济的黄昏色彩斑斓,艳丽无比,将李纭的素颜照耀得特别真实可爱。
“做直播真的很赚钱吗?”
“我知道你现在很有钱,但别再想着为我做什么,该还的都还完了,我现在一个人过得挺好。”
李纭收起草地上的网线,回头看了她一眼。
“别搞得好像谁欠了谁,没这回事。”
她的眼神里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她希望楚玲把这句话记在心上,但内心深处是不是真的希望如此,她其实并不清楚。
回酒店的路上,两人依旧一路无话,窗外突然暴雨滂沱,车子在泥泞的回程中颠簸。李纭疲倦地打着盹儿,楚玲把她摇晃的脑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就像小时候放学坐校车,她也是这么靠着她,一路睡回家。气氛又回到了彼此习惯的那种冷场,但心里却莫名地滋生出一丝暖意,楚玲觉得李纭的感觉和她一样,她们之间从不假装,从小就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暴雨没有惊醒余丽,在夜幕降临之前,落地窗被雨后的海风吹得砰砰响。
余丽梦见了一个小女孩,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娃娃裙在阳台上转圈圈,奇怪的是,她长得一点儿都不像自己,反而有点儿像夏洛。余丽顿时惊醒,从床上一跃而起,房间里没有别人,阳台上,只有晚霞投射的剪影。
手机振动了一下,章纸年发来一张照片,在酒吧喝得半醉的丈夫笑得像个傻子,老柯站在吧台上调鸡尾酒,钟杰坐在两人中间,手里举着扎啤,挡住了自己的脸。
快七点了,不知道夏洛有没有去泳池拿回自己的东西,手机里没有任何她的消息。余丽感觉肚子有些不舒服,也许是饿过了头,空荡荡的房间让她莫名地抑郁起来,对所有的一切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厌倦。
余丽忙着梳妆打扮的时候,李纭把柜子里的酒杯都拿出来排成一列,这让楚玲想起她们每年暑假都会玩的游戏,在不同的酒杯里倒上盐汽水,往里面加料,划拳看谁喝到最难喝的那杯,每次赢的好像都是李纭和余丽。
“要不我们先吃。”
冷菜已经不冷,热菜需要回炉,那两个不知道在磨蹭什么的女人还没来。
正说着,余丽就按响了门铃。
“你们就穿这样?”
门一开,看到李纭和楚玲连衣服都没换,余丽不可思议地瞪着眼。
“就我们四个,你想给谁看?”
余丽一脸嫌弃地踢掉了一只高跟鞋,李纭立刻挑了一只最适合她这一身盛装的漂亮酒杯,倒上白兰地放入一颗小橄榄,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
“这还差不多。”
余丽重新把鞋穿上,优雅地站直身体,心满意足地一口喝干,回头一看,依旧不见夏洛的身影。
“今天下午你们还有谁联系过夏洛?”
“我打过她电话,没接通。”
余丽提了一嘴泳池边的事,楚玲觉得她想多了,直接拿起手机又给夏洛打了电话,电话响了很久她才接,声音听上去有些混沌,说是睡过头了,一会儿就到。
楚玲让厨师又烧了几个热菜,一边喝酒一边兴致勃勃地说着她们如何去酋长部落露天直播卖面膜,李纭时不时还会补充一两句,余丽心想,这两个是当真没心没肺的,夏洛在婚纱店里的窗户纸着实捅了个寂寞。
“最后一晚,来玩个真心话大冒险好了。”
李纭指了指吧台上的那一排酒杯。
“老规矩,划拳,输的人喝酒,选一个赢的人说真心话。”
余丽乐了,狡黠地看楚玲:“夏洛不会答应的,她说过这辈子都不跟我们玩了,你真的要玩吗?还没输够呀?”
楚玲不以为然:“今时不同往日,谁说我一定会输?”
“好一个今时不同往日!”
余丽爽快地和她干了一杯,算是开了局。
光盘了几道冷菜,夏洛就来了。
“外面下雨了。”
夏洛像是不知从哪里刚刚赶回来的样子,浑身都湿透了。
“你没带伞吗?”
“忘了拿,你们先吃,我得洗个澡,随便给我件衣服换换吧。”
夏洛钻进浴室前,看着余丽的眼神里混杂着一种复杂又陌生的情绪,让李纭和楚玲难以理解。
“我们回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应该是在泳池边上睡着了。”
余丽的解释没什么说服力,大家都预感到了夏洛的不对劲。
十分钟后,夏洛穿着李纭的睡衣坐在餐桌前狼吞虎咽,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巴塞满:“天哪我快要饿死了,你们怎么不吃?”
余丽努努嘴,夏洛顺眼望去,看到了吧台上安静等待着她的那一排酒杯。
“不会吧……”夏洛恍然大悟。
“我就说她不肯的。”余丽不屑的眼角露出一丝得意。
“为什么不肯,今晚不是最后一夜吗?”
夏洛示意她们把酒杯满上,显得莫名地亢奋。
游戏第一轮余丽就输了。
“果然今时不同往日,气场够强。”
余丽放下酒杯,很不服气地看着楚玲。
“就是运气,和气场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说好了不婚的,结果嫁得比我们都好,还是你耗得起、熬得住,说真的楚玲,你和老柯是真般配,不像我和章纸年……”
“我觉得章纸年挺好。”
李纭毫不掩饰地给了余丽一个“你这话说得太假”的眼神,试图堵住她的嘴,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怪怪的。
“你才认识我老公多久,你知道个屁!”
唾沫星子喷在了李纭的脸上,余丽果然是醉了。
重拾兒时的游戏显然是个错误。
“楚玲!你第一个说!”
楚玲沉默片刻,举起桌上的红酒,微微摇晃,面向李纭:
“我想说,如果你真的不来,或许,我就真的不嫁了。”
李纭面无表情,仿佛,她说的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说实话,这个游戏很无聊,其实我并不想知道你们任何一个人的秘密,分开八年,我不过路人一个,以后也不会是谁的人生主角,就是一时兴起,突然很想见你们一面。”
“既然来了,你也说句真心话呗。”
余丽不知道自己哪里不甘心,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靠近李纭,她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女人。
李纭很平静地思考着到底该说什么,空气里酝酿着一股蠢蠢欲动的狂热情绪,相当尖锐却也令人期待,如同她们每个人都在沉默中感受到了人生苦短的无奈,却依然坚信这八年的等待并非没有意义,毕竟,能够重新坐在一起,是这苦短人生之中最珍贵的时刻。
“我想说,当年的不告而别,只是因为我没有时间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在那种情况下,我只能顾好自己,一个人活着,对我来说太难了,当时的我,没有这个能力,所以我只能放弃对我来说最容易处理的部分,等我有能力的时候,你们已经从我的人生中彻底消失了,找到夏洛只是一个偶然,夏洛知道的……”
大家转头去看夏洛,却发现她的面前空了好几只酒杯,没有人注意到她一直在喝酒,此刻,已经面色通红,醺然欲醉。
“我不想活在过去,所以,也没想过主动跟你们联系,夏洛,你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夏洛怔怔地看着她们,好像并没有听清楚李纭的话,也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自己身上了。
“啊,轮到我了吗?真心话是吧,我想想哦……”
房间里突然阒寂无声,气氛不知不觉变得紧张起来。
“余丽,别再折腾你男人了,你再怎么努力也生不出女儿的。”
“我就知道她要说我。”
余丽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脸颊上,绷紧的肌肉微微颤抖起来。
“你们俩怎么不说话?”
李纭和楚玲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放下了酒杯。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无法挽回,还不如保持缄默。
“我问过你,我是不是过分了,你不是说不生气吗?”
“我没生气。”
“我跟你道歉,对不起,早上是我嘴贱,说错话了。”
“你没说错。”
“我错了,可我就想要个女儿怎么了?为什么连你男人也要跑来教训我生孩子这件事,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什么时候?”
“岛上,小茅屋。”
“你们在小茅屋里做什么?”
“吃海胆,他说你不吃生的。”
楚玲对李纭使了个眼色,两人不约而同偷偷地把桌上没喝完的酒,一瓶一瓶收起来。
“把酒放下!”
夏洛指着楚玲僵在半空的手。
“还没喝完呢。”
余丽二话不说夺走李纭手里的红酒,把杯子倒满,咕噜咕噜灌下大半杯。
“你男人居然跟我说,当年我是为了怀孕跟你较劲,还说什么、什么我很后悔,为了一个意外,放弃了一个本该珍惜的人,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当年要不是我先怀孕,你是不是还不打算跟他分手啊,难怪他说后悔先认识你。”
“我才后悔认识他呢!你人流那天,他还哭哭啼啼打电话给我,自己不小心把女朋友肚子搞大,找我这个前女友哭个屁啊……”
夏洛抓起桌上的酒杯对着余丽扔过去。
酒杯砸在墙上,碎成了渣渣。
“钟杰就是个渣男!死渣男!死渣男!”
夏洛冲过去一把抓住余丽的头发就扯,余丽尖叫一声,抓起脚上的高跟鞋举过头顶发疯似的乱舞,两个女人瞬间打成一团。
楚玲想抢走余丽手里的高跟鞋,险些被鞋跟戳瞎眼。
李纭拦腰抱住夏洛,想把她拖走,却怎么都使不上劲儿。
就在这时,突然,灯灭了。
屋内一片漆黑。
…………
“是不是跳闸了?”
过了好一会儿,夏洛貌似恢复平静的声音,才慢悠悠地从黑暗深处冒了出来。
这时,楚玲才突然想起,今晚天气预报有飓风预警。
第四日
秘密
屋外狂风骤雨。
黑暗里,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阳台上又来了一只壁虎嘤嘤怪,把夏洛吵醒了。
露台上亮着灯。
“电来了。”
夏洛推推身边的余丽。
“电早就来了。”
楚玲从沙发床上坐了起来。
“现在几点?”
李紜从被窝里钻出脑袋。
“不知道。”
“天还没亮,别吵我……”
余丽嘟囔着躲回夏洛的被窝里。
“我饿了。”
夏洛掀开被子下床,一脚踩在酒瓶上,险些滑倒。
楚玲推了推李纭:“我也饿了,起来吃点儿东西吧。”
李纭伸出手来按下开关,室内重见光明。
四个人全醒了。
谁也不想再回到那间房里。
灯光大亮的那一刻,眼目所及,只剩下一片狼藉,劫后余生般惨烈。
楚玲帮李纭换了个房间,把剩下的残局交给不啦不啦的斐济帅哥们儿去处理。然后打了个电话给老柯,询问了一下酒店的情况,幸好老柯早有准备,一夜飓风暴雨,没造成什么损失,就是电力恢复花了点儿时间,沙滩上的几个帐篷被海浪卷走了。
飓风过后的餐厅显得特别冷清,四个女人各自默默用餐,偶尔打打哈欠,谁也没再提昨晚的事。
夏洛偷看蓬头垢面的余丽,忍不住伸手抓了一下她的头发。
“你怎么连头发都不梳一下?”
余丽眯着眼,摸摸自己睡成鸡窝的自来卷,呆滞了两秒钟,回了夏洛一个白眼:“夹板在我房间里,要不你帮我去拿?”
李纭放下筷子,打开化妆包拿出一把小梳子递给余丽。
余丽一边梳头发一边啃鸡翅,没梳几下就卡住了,夏洛把最后一口汤喝完,站起来帮她梳头,余丽睡眼惺忪地望向楚玲:“婚礼几点开始啊?我们还有时间睡觉吗?”
“我和李纭九点出发,你们可以多睡会儿,中午会有专车来接你们的。”
“男人们和我们一起?”
“他们昨晚已经上岛了。”
“刚好躲过飓风,这帮男人,心机太重,也不怕我们被风刮跑了。”
“是老柯安排的,随他们去吧。”
楚玲看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便挥手结账。
“我想去沙滩边走一走,你们去不去?”
余丽吃饱了,眼睛也终于睁开了。
李纭摇摇头,楚玲也没兴趣,夏洛默不作声地和余丽一起站了起来,两个人手挽着手,转身往沙滩去了。
“她们俩没事了?”
李纭有点儿看不懂。
“应该没事了吧。”
楚玲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也吃不准,毕竟余丽和夏洛大学时候和钟杰的那段三角恋,她们俩也从来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我房间睡吧。”
“好。”
李纭站起来才想起最重要的那件事。
“糟了,戒指还在我房间的保险柜里。”
“没事,我陪你去拿。”
“我自己去好了,你别去,不吉利……”
“李纭……”
她突然叫住她。
李纭停下脚步。
“明天早上,我想和你单独去一个地方,你不会拒绝我吧?”
“不会。”
她微微一笑。
“只要不穿高跟鞋就行。”
太阳升起时,李纭感觉精神特别好,这些年,她很少能一夜无梦地睡到天亮。
上午九点整,她们上了码头的游艇,游艇很小,只能坐两个人,行程约莫需要二十五分钟。
小岛是楚玲瞒着老柯买的,老柯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就是好奇这座小岛有什么特别之处,显然,他和李纭一样清楚,以楚玲的个性,买这座岛绝对不是为了一场婚礼。李纭预感到这座岛和自己有关,但又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为什么,眼看着岛屿越来越近,答案很快就要揭晓,平静了八年的心竟然也莫名地忐忑了起来。
游艇停在了岛屿有岩洞和山脉的另一侧,下船的时候,船夫递给楚玲一把古铜色的钥匙,船夫听口音像是福建人,这把钥匙似乎是他一直在保管着,如今终于物归原主,脸上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还有一段山路要走,很快就到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山顶上有一个很漂亮的凉亭,隐秘又温馨的样子。
山确实不高,只有一条蜿蜒的小路,阶梯是木质的,很结实,看上去很新。
李纭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步一阶,四周围,杳无人烟,阳光很明媚,海面很宁静,脚下的野花对她曳曳浅笑。
凉亭里空荡荡的,不像是为了游客观景而造的,倒像是把自家后院的亭子搬到了小岛的山头上,让它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亭子中间有一个橡木桶,木桶面向海岸的那面有一扇小门,小门上有一把古铜色的锁。
楚玲掏出钥匙打开锁门,从橡木桶里拿出了一只黑色的金属盒。
看到她把那只盒子抱在怀里,低头抚摸盒盖的那一瞬间,李纭终于醒了。
原来,这就是她的“秘密”。
也就是这一刻,沉寂了八年的心,突然,苏醒了。
“这是结婚前,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只有你能陪我完成。”
她边说,边独自在面朝大海的台阶上坐下,等待她的决定。
李纭想起了她昨晚的话:如果你真的不来,或许,我就真的不嫁了。这的确是她的真心话,此时此刻,她才恍然大悟,于是,她没有犹豫,紧紧地挨着她坐下。
“肝癌,三个月前走的。老柯把他照顾得很好,走的时候,没什么痛苦,我们也是那时候决定要结婚的,结果,他还是没有等到今天。”楚玲说。
“临走前,还是那句话,叫我别恨你。我对他说,爸,我从来没恨过李纭,我恨的一直是你,因为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可你最爱的,不是我。”
楚玲打开骨灰盒,拿出父亲的遗物。
“他让我给你的,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买的,也不知道他藏了多久。”
一枚金色的结婚戒指,小小的,送给年轻女孩的款式,上面,刻着李纭的名字。
“我问他婚礼在哪里办好啊,他说,斐济最好,地球上的第一缕阳光就在那里,那是爱情开始的地方,在那里结婚,就永远不会离婚。我猜,这应该是当年你告诉他的吧?”
“是啊,没想到他一直都记得。”
“他什么都记得,老头儿记性可好了,我妈很早就老年痴呆了,我爸一直照顾她到最后一天,到死,她都不知道我爸是谁。”
李纭看着眼前的戒指,沉寂的潮水微微上涨,克制,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她感受不到她想要感受的,那个人,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你父亲出狱那天,你对夏洛说的那句话我懂。”
“哪句话?”
“你说,如果当初死的那个是你父亲就好了……”
李纭明白了她的意思,对楚玲来说,她从小就有过无数次同样的念头——“如果那个女人早点儿死掉就好了”,只是对一个小女孩而言,她只能背负这样的诅咒,永远也不能把它说出来。
“今天天气真好啊。”楚玲迎风站起,对她回眸一笑。
“时间不早了,我们开始吧。”
她打开骨灰盒,抓起第一把撒向天空,骨灰随风而逝,在斐济温暖的阳光下,了无痕迹。李纭也伸手抓了一把撒向大海,骨灰在风中回旋,有些恋恋不舍,最终还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这样,她们轮流挥撒,你一把,我一把,仿佛撒去的,全都是彼此过去脑海中残留的记忆粉末,而不是一个死去的灵魂。
直到李纭的手指碰到了那个圆圆的东西。
“怎么了?”
楚玲发现她突然停了下来,只见她脸色苍白,整个人仿佛雕像一般僵硬,一只手还插在父亲的骨灰里。仿佛潮水突然就把她吞没了,她的嘴唇开始颤抖,呼吸变得无比急促,几乎难以控制。楚玲不得不放下骨灰盒,抓住她的身体,她害怕她会从悬崖上掉下去,就像她母亲那样。
“你怎么了?看着我,看着我!”
她的身子冰冷,犹如沉入深海的尸体一般。
李纭终于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欲哭无泪被掏空了灵魂的脸,她摊开了手心,掌心里,是父亲白皙的骨灰,骨灰里有一枚一模一样的金色结婚戒指。
“不要葬礼,直接火化,在婚礼前,把我的骨灰撒到大海里。”
這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是他最后的秘密,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愿意说的秘密。
“李纭,对不起。”
青春是一张充满了仇恨的网,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懂,现在她懂了,但是,人生苦短,错过的终究是错过,失去的永远都不会回来。
眼泪终于涌出了李纭的眼眶。
那是她等待了多久的眼泪,八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李纭握紧手中的戒指,无助地看着楚玲,开始放声痛哭,哭得不知所措,肝肠寸断。
“过去了,都过去了……”
她多么希望此刻拥她入怀的不是自己,而是父亲。
冰冷的身体终于渐渐回暖,越来越暖,越来越热。
楚玲突然意识到,其实,她早已挣脱了那张网,现在的她,谁也不恨,包括那个被她称作母亲,让父亲痛苦了一生的女人。
重生
她们回到现场时,发现余丽和夏洛已经到了。
余丽对章纸年的礼服很不满意,絮絮叨叨地帮他换领带,打了拆,拆了打,搞得章纸年很不耐烦。夏洛站在角落里,和老柯单独说着话,老柯眉头微蹙,看上去有点儿困惑,但似乎又很明白夏洛在说什么。
楚玲环顾四周,没有找到钟杰的影子。
“她们俩一定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余丽趁着新娘和伴娘去化妆间换衣服,迫不及待地回到夏洛身边继续八卦。
“李纭手上多了一枚戒指你看到没?”
夏洛看到了,她琢磨不透那两个女人到底在搞什么。
“我怎么看着,像是个结婚戒指呢。”
“想啥呢,她们俩不可能,你脑残剧看多了。”
余丽也觉得不可能,也许李纭真的已经结婚了,只是今天才把结婚戒指戴上,按道理,伴娘必须未婚,可楚玲怎么会知道呢,反正她也不介意,无所谓了。
两点整,婚礼正式开始。
仪式特别简单,毕竟参加婚礼的除了他们六个加上酒店里的,不过十几位客人,勉强凑成一桌。主持婚礼的是婚纱店的老板,听说是老柯的朋友,以前在义乌卖婚庆用品,因为生意不好就把店铺卖了,跟着老柯到斐济来投资,赚了不少钱,为了感谢老柯,婚礼费用他全包。
“原来如此。如果我现在辞职,跟着老柯干,说不定很快就能发财!”
新婚夫妇宣读誓言交换戒指的当下,章纸年还在盘算自己的小九九,余丽狠狠地掐了他一把,疼得章纸年差点儿叫出声。
钟杰毕恭毕敬地站在靠近新郎官的位置,面带微笑,温文尔雅,目光专注,仿佛随时准备着唯新郎马首是瞻。
夏洛就站在钟杰边上,但是她的眼睛却一直无法从伴娘身上挪开。
楚玲究竟带她去了哪儿?她们一起做了什么?为什么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李纭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夏洛的心思无法集中在眼前的婚礼上,左思右想了半天,又觉得没意思,婚礼已经如期举行,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就像她和余丽在海边散步时说的那些话,也不必让其他人知道。
夏洛其实很讨厌婚礼,每次,她都会在婚礼上神游,比如现在,她忽然想起高中时候有一位酷爱哲学的化学老师,曾经对他们说,上帝只用一只眼睛看芸芸众生,另一只眼永远都是瞎的,所以我们的人生,才会有那么多不可知的变数,这些变数又导致了我们无法理解的人生结局,究其原因,都是因为上帝眼瞎的缘故。
夏洛心想,自己的人生走到今天这一步,恰恰是因为没有把另一只眼睛闭上,非要强迫自己做一个耳清目明的睁眼瞎,真是愚蠢。
就在夏洛心思豁然开朗之时,零落的掌声响起,仪式完美落幕,大伙儿不约而同转身往宴席方向走去。
“等一等!仪式还没结束。”
婚纱店老板匆匆上前拦住大家,这时,欢快的鼓声响起,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群身材健硕、肌肉完美、盛装打扮的土著男点燃了手中的火把,迅速将他们围成一团,跳起了狂热的火把舞。
一曲终了,婚礼现场的背景帷幕徐徐拉开,一条滚烫的火坑路出现在众人面前。
“最后,是新娘特别为新郎准备的渡火仪式。传说五百年前,神灵赐予贝加人拥有一种神秘的能力,渡火者在尚未燃尽的火坑上行走却不会被烧伤,斐济人因此而克服了触火的恐惧。如今,只有这座小岛上的土著人还保留着传统的渡火仪式。斐济是全球离婚率最低的国家,秘诀就是渡火,每一位斐济新娘都相信,自己的丈夫只要能完成渡火仪式,便可拥有守护爱情的神力,婚姻便可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司仪语毕,新娘便端来一盆冰水放在火坑之路的尽头,土著男人举着火把齐齐站在火坑对面,对着新郎官高声尖叫。
“老柯!成败在此一举!”
章纸年立即跟着瞎起哄,老柯光脚试探了一下火温,脚趾刚刚碰到火苗就惊叫起来:“真的好烫啊!”
“婚姻就是一个火坑,现在逃走还来得及!”
楚玲笑着对丈夫喊。
鼓声、欢呼声愈发狂躁起来,新郎官不再犹豫,一鼓作气撸起袖子,踏上火坑,一路惊叫飞奔,两腿一蹬跳进冰水里,完成了渡火仪式。
“要不要一起试试?”
老柯一边穿鞋一边对章纸年招手。
“来嘛,没事的,很好玩。”
“不要不要,我不需要渡火,我已经在坑里很久了。”
“章纸年!”
余丽立刻将章纸年往火坑里推,吓得他掉头就跑。
夏洛发现钟杰又不见了。
余丽怼了怼夏洛的胳膊,示意她往火坑那边看。
钟杰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了土著男人们中间,戴着羽毛头套,举着火把,乐不可支地和他们一起欢呼、跳舞、雀跃,好像一个忠实的、隐身在人群里的观众,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躲过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来!”
李纭突然甩掉高跟鞋,将伴娘礼服的裙擺围在腰间。
土著人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奇怪地看着这个光脚站在火坑前的女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他们在说什么?”
李纭忍不住问一旁的司仪。
“你真的要试吗?斐济只有男人渡火,从来没有女人渡火的。”
“李纭!你可以的!”
李纭闻声望去——
火坑的尽头,夏洛、余丽,还有楚玲不约而同地围在了冰水盆前,满怀期许地望着此刻的她,等待着、迎接着她走完这最后的旅程。
那枚小小的金色戒指,在烈火中闪过一道耀眼的光。
李纭闭上双眼,深呼吸。
…………
潮水再次涌上心头。
悬崖上,空无一人。
耳畔的海浪声缓缓流动,波澜不惊。
昏暗的天空中,一道微光,温暖地破云而出,洒向海平面,照亮了她的脸。
那是地球上的第一缕阳光。
此时此刻的她,终于,感受到了。
…………
李纭看着脚下熊熊燃烧的生命之火,义无反顾地踏了上去。
第五日
结局
纳迪时间。凌晨两点。
钟杰从噩梦中惊醒。他是一个从来不做噩梦的男人,因为天生运气好,无论遇到什么事,一觉醒来,就是新的一天,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但是,今晚似乎有些不同,黑暗中的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室温十六摄氏度,太低了。
他伸手摸索床头的中央空调按钮,发现床铺的另一边是空的。
玄关的夜灯亮了一下,门口放着两个行李箱。
航班的時间是中午十二点,她为什么半夜三更整理行李?
他披上外套走到阳台边上,隐约闻到一股烟味儿。
夏洛独自站在阳台上抽烟看星星。她预感到这一夜他会睡得很不踏实,或许他已经知道了,又或者,他已经琢磨不出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再也没有给他趁虚而入的机会,所以,他只能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对不起,空调温度太低了,把你冻醒了。”
他拉开落地窗走了出来。
“是我调低的。”
她转身面对他。
“为什么?”
他有点儿蒙,一脸困顿。她冷冷地看着他的脸,奇怪这十六年,她都没有发现他长着一张演技高超、毫无破绽的脸。
“让你也感受一下半夜被冻醒的滋味。”
他笑了,伸手把她的香烟掐灭。
“怎么突然想起抽烟了?”
“你忘了,大学时候我一直都抽烟,因为怀孕才戒掉的。”
“你怎么了?”
他终于意识到她很不对劲,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把我父母的房子抵押给高利贷的?”
他倒吸一口冷气,血液瞬间涌入大脑,耳朵里好像钻进了一只蚊子,嗡嗡响。
“夏洛,你听我解释……”
“没什么可解释的。昨天下午,我接到家里的电话,爸妈全都告诉我了。我不想把事情搞得太难看,毕竟你我夫妻一场,我让老柯改签了你的机票,他答应我帮忙处理你的债务,所以你必须留下来。不要自作多情,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父母。离婚协议书我会尽快找律师拟好给你……”
“夏洛!夏洛!你听我说!”
她一把将他推开。
“我警告你,不要跟我抢女儿的抚养权,你没这个资格,她是我的女儿,我不想她长大了跟你一样。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余丽了,因为她是你的克星,你只能骗我,但你骗不了她。好了,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我的东西我自己带走,你好好睡一觉,明天上午老柯会来找你的。”
夏洛言已至此,他无力反驳,只能任由她离开。
可是,他心想,自己的运气不会这么差,一觉醒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也许老柯会给夏洛面子,夏洛还是爱他的,不然也不会把他托付给老柯。没错,老柯有钱,这点儿债务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也许还能有新的转机,他很会说故事,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分,他对自己相当自信,他一定会想到办法让老柯帮他,一定可以……
钟杰的脑子正在飞快地旋转,突然,被身后一阵刺耳的婴儿啼哭声打断。
他猛然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见鬼!是谁在哭呢?
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寒战,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凉飕飕的脊梁骨爬了上来。
他紧紧地将自己颤抖的双手握住,心里不断地念叨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又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天……
责任编辑 刘升盈
【作者简介】沈星妤,中国作协会员、上海作协会员,影视公司总经理。著有《寻找你的命运之轮》《容器》《盛夏的樱花树》等作品并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