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中的婚姻爱情观
2024-01-19任飞雄
在《聊斋志异》中,描写婚姻爱情的篇章有一百一十四篇,而在这些描写婚姻爱情的篇章中,也灌注着蒲松龄对于婚姻爱情的看法。《聊斋》中,不单单只写某一男性或女性群体的恋爱观,而是将两种恋爱观都通过一系列神话灵异故事表现出来,并通过对男女恋爱观的对比,表达蒲松龄对于婚姻、爱情的看法。从而进一步阐释男女不同恋爱观产生的原因。作者笔下的男女爱情观呈现出鲜明的特色:男性的一见钟情与子嗣至上以及女性的两情相悦与不计后果。蒲松龄在文中大胆地将女性“解放了出来”。但是这种“解放”仍然是从男性的叙事视角出发的。《聊斋志异》中的婚姻爱情观既是对前代爱情小说的继承借鉴,又在其基础上有所突破。同时这种婚姻爱情观对当下的爱情观念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一、《聊斋志异》中男女不同的恋爱观
(一)男性爱情观
1.一见钟情
在《聊斋》中,男女之间的交往以及相恋,很多都是基于一个重要的标准——样貌。而男性对于自己另一半的选择,首先是面容姣好,其次是知书达理,再者就是贤良淑德。他们的认识与交往一般是以男性外出或游玩为背景,途中偶遇一女子,女子往往貌若天仙,男子首先会被其面容深深吸引,以至于仅仅见过一面,便为之倾倒,想要与其结为伴侣。比如在《胡四姐》中:“生就视,容华若仙,惊喜拥入,穷极狎昵。”对于初次见面的女子,仅仅只看她的容貌,便深深坠入爱河,并没有对其进行更深入的了解。甚至于胡三娘仅仅只是说了一句四妹貌若天仙,尚生便心下瘙痒,为了见女子一面,竟跪下苦苦哀求。
2.子嗣至上
封建社会的婚姻一般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就意味着这样的婚姻是父母在、介绍人在,而婚姻双方的当事人不在,这样的婚姻不是以爱情为基础的,而是以传宗接代为目的而缔结的,爱情在婚姻中没有地位。而子嗣至上,在中华民族的传统观点中最为根深蒂固。似乎男女的结合,不仅仅是两个人的爱情,更多的是为了繁衍子嗣。“无后为大”这句话也是深深烙印在人们脑海里。这一点在《聊斋》中也有所体现,比如《聂小倩》中:“母亦知无恶意,但惧不能延宗嗣。女曰,子女惟天所授。郎君注福籍,有亢宗子三,不以鬼妻而遂夺也。母信之,与子议。宁喜,因列筵告戚党。”可见就算宁采臣的母亲将聂小倩视作亲生女儿一般,也不足以打动宗母。当听到可以绵延子嗣的时候,宗母与宁采臣却是十分喜悦,好像心里的大石头落到了地上。
(二)女性爱情观
1.两心相悦
相较于男性恋爱观,《聊斋》中的女性恋爱观,更多的是要遇见一个两心相悦的伴侣,不单单顾自己快乐,同时也兼顾着对他人的关怀,对于家庭中自己的婚姻安排,她们更渴望能与一个与自己灵魂契合,两心相悦的人结合。比如在《鲁公女》中男女之间灵魂的契合交往:“生敬礼如神明,朝必香,食必祭,每酹而祝曰,睹卿半面,长系梦魂,不图玉人,奄然物化。今近在咫尺,而邈若河山,恨如何也,然生有拘束,死无禁忌,九泉有灵,当珊珊而来,慰我倾慕,日夜祝之,几半月。一夕,挑灯夜读,忽举首,则女子含笑立灯下,生驚起致问。女曰,感君之情,不能自己,遂不避私奔之嫌。生大喜,遂共欢好。”这种灵魂上的契合是许多人都期盼的。而相较于男性的占有欲,女性的爱情往往显得更为理性。
2.以身相许的极端爱情观
在《聊斋》中,有许多女性遇到了危险,被男性无意救下的情节,而女性为了报答恩情,选择的方式就是“以身相许”。愿意通过嫁给那个救过自己的男性以偿还恩情,她们认为这样便是报答。正如《青凤》中所述:“此天数也,不因颠覆,何得相从?然幸矣,婢子必以妾为已死,可与君坚永约耳。”书生在恶犬口下救了狐狸精青凤,而青凤报恩的方式便是“以身相许”。这种恋爱观,明显是很不理性的。一方面将自己的婚姻大事当作儿戏,另一方面曲解了“恩情”与“爱情”,并将二者简单地混为一谈,这实质上是一种错误的爱情观,但是在《聊斋志异》中,这种错误的爱情观却比比皆是,而这种畸形的恋爱观最后反过来也会危及女性自身,比如《莲香》中的莲香为了男子散尽了千年修为。而蒲松龄描写这种“以身相许”的爱情观,实质上为了警醒世人,尤其是对女性。
3.忠贞不渝的纯洁恋爱观
在《聊斋志异》中,蒲松龄所描绘的女性都是忠贞不贰的,即使丈夫变心、死亡,她对丈夫的爱也是永恒不变的。比如在《土偶》中即便是婆婆让她改嫁,但是因为与丈夫的爱情,妻子还是拒绝了,以死威胁绝不改嫁。其他还有《吕无病》中的吕无病对丈夫忠贞不贰,照顾丈夫一家人,而面对孙麒的正牌大夫人王氏她忍辱侍奉,为了送信千里奔波、力竭而亡,这正是女性对男性的忠贞不贰,彰显了女性的贞烈。她们用她们的实际行动,捍卫了她们与丈夫之间浓浓的爱,更捍卫了女性贞烈的品性。
二、男女不同爱情观形成的原因
(一)以男性叙述视角为基础
在蒲松龄看来,女子是不应该“悍”与“妒”的,在他的笔下,封建社会中的男性主体意识已经渗透进了他笔下社会的方方面面,同时这种意识同样也渗透到了女性的精神领域。蒲松龄笔下的许多女性,都是以男人为尊的,结婚后以孝顺公婆、伺候丈夫为己任,不管是天人狐鬼还是高官小姐,抑或是普通女性,都将绵延子嗣视为一个女性必须完成的使命。蒲松龄认为,只要女性既然选择了与男子结为配偶,就应该遵守封建社会对女性的一系列条条框框。《聊斋》中之所以要改造一系列的“悍妇”,就是因为她们的存在挑战了男性的权威。因此可以说蒲松龄在撰写故事的时候,是以男性叙事视角为出发点的。对女性的各种较为“超前”的爱情观的描写,也都是在男性视角下进行展开的。这也反映了蒲松龄对笔下的男女双方的恋爱观的描写,是基于男性叙事视角的。
(二)“女弱男强”的社会背景
女性在《聊斋》中的地位,是十分低下的,她们往往是作为男性的附庸出现的,《聊斋》中的女性,不管是天仙还是狐鬼,她们的人生终究会走入婚姻。拥有法力神通的女性尚且需要婚姻,更何况普通的女性。而婚姻生活中的女性,也往往处于劣势地位,她们的存在意义,似乎就是男性的附庸,。正如《画皮》中的:“乞人咯痰唾盈把,举向陈吻曰,食之,陈红涨于面,有难色,既思道士之嘱,遂强啖焉。觉入喉中,硬如团絮,格格而下,停结胸间,乞人大笑曰:‘佳人爱我哉!遂起,行已不顾。”丈夫重色导致被妖怪吃光内脏,这本是对男子薄情的惩罚,但最后却是无辜的妻子来承担后果。丈夫与画皮妖亲近,一人一妖逍遥自在,但是作为弱势方的妻子,却只能承担丈夫的错误。可见女性在婚姻中的地位是低下的。
三、《聊斋志异》中婚姻爱情观的进步性与局限性
(一)进步性
1.强调女性自主
在《聊斋志异》中,女性的地位相较于以往的文学作品,有很大的提升。在以往的文学作品中,女性在婚恋中相对于男性是处于一种“倒贴”的地位的,不管是高官千金还是公主,只要遇见了心仪之人便会不顾一切、不顾家庭与未来去“倒贴”,放弃自己的所有一切。但是在《聊斋》中,虽然也有类似女性,但是更多的形象是女性拥有一种相对自主的话语权。如《青凤》《霍女》等篇中的主人公,她们极力反对封建价值观、封建道德思想对自己的精神压迫,这在以往的文学作品中是很罕见的。这些作品冲破封建道德的束缚, 突破传统的礼法规范, 对青年男女的赤诚相爱表现出无限同情,表现了进步的爱情观。
2.追求纯洁美好的爱情
《聊斋志异》中多是狐鬼花妖与人的爱情,而这种爱情一般被认为是一种不符合伦理的禁忌之恋,但是在蒲松龄的笔下,将这种爱情描写得纯洁而又美好。蒲松龄笔下的爱情,较少掺杂着利用与权谋,他所描写的爱情就是爱情本身。他所描绘的是一种纯洁美好的爱情,很少含有杂质。在蒲松龄之前,鲜有这种单纯的对男女间精神层面的感情进行描绘和歌颂的作品,如《莲香》《翩翩》等。而在《连城》中,男女主并非因色生情,而是因为连城的绣品相识,两人因而结缘,在相互交往时慢慢生出了爱意。这种在精神上产生了强烈的碰撞得以相爱的恋爱观,在以往的小说中是很少见的。而这种以灵魂的碰撞为标准的爱情,建立起了一种纯洁而又美好的爱情。
(二)局限性
1.女性话语权的丧失
在《聊斋》中,敢于向封建势力、夫权挑战的那些女性,几乎都是拥有法力的狐鬼仙妖,而这些狐鬼仙妖正是有了奇异的法力神通才有资本在婚姻爱情中向封建制度发起挑战。而普通的女性在婚姻中几乎是没有话语权的,婚前的女性显得天真烂漫,但是在婚后,只能是为了家庭操劳一生,照顾丈夫、孩子、伺候公婆,即使如此劳累,但家庭大事还是由家中男性主管,最具有代表性的便是《乔女》中连氏所言:“我所以吞声忍泣者,为无儿耳,今有儿,何畏哉,前事汝不知状,待予自质审。”没有生出男孩的女性,财产便会被侄子瓜分。而丈夫死后,作为家中唯一的长辈,因为自己是女性,连自己的财产都保护不住。
2.受制于封建伦理道德
正如法国作家波伏娃所说:“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变成的。”在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我们可以看到:不仅女性的恋爱生活受制于封建伦理道德,而女性本身其实也是受制于封建思想的,最具代表性的当属《婴宁》,婴宁在出嫁前,是一个自然率性的少女,时时刻刻嘴角都带有笑容,像是纯洁的山中的精灵。但是在婚后,却受到了尘世的“污染”:她在家中并不严格遵循传统的伦理纲常,慢慢地,她遭到了公婆与丈夫的冷遇。经过一系列事件后,婴宁“竟不复笑”。这期间的变化实际是婴宁身上的自然天性,与以王家、西人子为代表的封建礼法纲常规范的矛盾。这两者发生冲突后,婴宁选择了融入社会。而结尾婴宁的笑声消失了,但生下来的孩子却又和婴宁一样,洋溢着笑容。这不禁让人思考:她的孩子是否也会与婴宁一样,慢慢地被封建礼法纲常所侵染,变成第二个婴宁。婴宁由山野进入人世,主动接受了人类社会的游戏规则。
四、《聊斋志异》对现当代婚姻爱情观的影响
《聊斋志异》中的婚姻爱情观呈现出多种多样的类型,男性与女性由于所处封建社会的影响,呈现出不同的倾向:男性的婚姻恋爱观倾向于男性主导话语权、占有以及将女性作为自己的附属品,是索取的一方;而女性更多的是比较理性、是付出的一方,这是处于封建时期的恋爱思想。然而经过时代的变迁以及思想的解放,这种封建性的思想虽然渐渐被替代,但是其对于现当代的一些恋爱思想观念也有很大的影响。
《聊斋志异》中的婚姻爱情给现代男女恋爱打开了一扇大门,在五四运动后,人们的思想受到了解放,对于婚姻爱情不再局限于之前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性在恋爱中的角色相较于《聊斋志异》中有所发展,不再是依附于男性,而是与男性处于一种平等的地位。解放了思想,促使婚姻恋爱关系更加平等稳固且更加长久。
五、结语
综上所述,正如马瑞芳女士所说:“超出性爱,超出婚姻,子嗣凌驾一切,操纵一切,因而常常伴以酸腐的理论说教,这样做的结局是损害了人物的性格,使本来的人物带上某些封建道德阴暗的印记,损害故事布局,使原来简约晓畅的故事节外生枝,但蒲松龄乐此不疲,在形形色色的爱情故事中顽强地高唱‘子嗣至上滥调,是畸形的、带明显封建教诲主义倾向的两性观。”
蒲松龄在书中的恋爱观是具有两面性的:既有肯定与尊重女性独立意识的积极进步的一方面,但同时整本书基本上都是在男性叙事视角的背景下进行叙述的,蒲松龄在书中将畸形的、扭曲的、深深遭受封建思想荼毒的女性奉为理想女性,这正是其具有封建性、落后性的一面。
參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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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任飞雄,男,硕士研究生在读,延安大学,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责任编辑 刘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