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悬疑剧的男性气质嬗变分析
2024-01-18柯雨璐
摘 要:国产悬疑剧是我国电视剧类型景观中的一个热门创作题材,随着媒介环境的变迁,国产悬疑剧经历了从电视到网络的平台迁移。男性形象作为国产悬疑剧中人物塑造的重要组成部分,其男性气质的呈现也在媒介环境和时代语境的变化中呈现出诸多新的特点。国产悬疑剧在由电视传播向网络传播转变的过程中,剧中男性气质的呈现实现了由过去单一主导的支配性男性气质向更加多元异质的男性气质的转变,改变了过去国产悬疑剧中单一男性气质呈现的局面。
关键词:国产悬疑剧;瑞文·康奈尔;男性气质;嬗变
男性气质研究是性别研究领域中的一个核心命题,是反观历史和文化、反思人类种种社会问题的一个重要入口。1995年,美国社会学家瑞文·康奈尔在《男性气质》一书中将“男性气质”定义为“性别关系中的一个位置,两性占据该性别位置的种种实践以及这些实践对身体经验、个性和文化所产生的影响。”[1]9在《男性气质》一书中,康奈尔以一种社会学视角对男性气质进行了深刻的解读,他按照从内部到外部、从结构性到实践性、从历史文化到社会政治、从个体到社会、从社会到世界的排列顺序,逐步对性别关系结构和性别实践构型中的男性气质问题进行剖析[2]164。按照康奈尔的观点,男性气质是多元的、动态的和历史的,大致可以进行如下分类——支配性男性气质(Hegemony)、从属性男性气质(Subordination)、共谋性男性气质(Complicity)和边缘性男性气质(Marginalization)。其中,支配性男性气质也被称为霸权性男性气质,这种男性气质通常以权威性作为标志,与整个社会的主导文化有关。通常,支配性气质会与坚强、勇敢、健硕、威猛等词汇相联系,符合男权社会对理想男性的想象。但与此同时,支配性男性气质也存在着阴暗一面的意涵,诸如暴力、攻击、酗酒等词汇也成为其重要组成部分;从属性男性气质是与支配性男性气质相抵触的一种男性气质,康纳尔在书中以同性恋男性对比异性恋男性的统治地位来说明其从属性,认为从属性男性气质是与女性气质相似的存在;共谋性男性气质与男权制达成了一种合謀关系,展现这种气质的男性在享受男权社会赋予男性既得利益的同时,又规避了男权制推行者所经历的风险;边缘性的男性气质是相对于占主导地位的支配性男性气质而言的,这类男性气质通常是性别与阶级、种族等结构相互作用下的结果,展现这类气质的男性往往也处于阶级和种族秩序的边缘。
一、单一主导的男性气质呈现
国产悬疑剧的源头需要追溯到我国古代文学中的公案小说,如《包龙图百家公案》《施公案》《于公案》等,由这类公案小说催生出的古装悬疑剧是国产悬疑剧发展的起点。1975年,台湾华视播出了国内第一部古装悬疑剧《包青天》,其后内地也开始陆续出现了《狄仁杰断案传奇》《少年包青天》《大宋提刑官》《神探狄仁杰》《重案六组》等悬疑剧,国产悬疑剧一度在新世纪初进入鼎盛发展时期。这一时期的悬疑剧以男性形象的塑造与刻画为主导,并主要塑造了两类二元对立的男性形象,一类是足智多谋、刚毅正直的探案者,另一类则是穷凶极恶、无视法律的犯案者。电视剧《重案六组》是一部以警察为主要塑造对象的警匪类电视剧,该剧主要讲述了重案六组的刑警们在探长曾克强的带领下屡破重案、要案的故事。虽然题材关涉查案破案,但电视剧并没有刻意渲染和表现罪犯的作案过程,而是将镜头对准一线的公安干警,在各种重大案件中突出表现警员们“侦查”“推理”的过程,以此来塑造正义勇敢的警察形象。与正义勇敢的警察形象相对,《重案六组》中的反派人物多是各种凶杀案、爆炸案、绑架案、抢劫案中的男性犯案者。相对而言,在这两类男性形象的塑造过程中,这一时期的悬疑剧为观众展现的主要是第一类正面的男性探案者形象,力图在错综复杂的案件中最大程度体现探案者的办案能力。
结合康奈尔的男性气质理论,无论是正义的“探案者”还是罪恶的犯案者都不约而同体现的是一种单一主导的支配性的男性气质。这种气质的形成建立于文化惯例和社会权力结构一致的基础之上,是性别实践中保证男性统治地位和女性从属地位合法化的最有力形构[2]31。在早期传统的电视悬疑剧中,无论是作为“清官”符号的包青天、狄仁杰、宋慈,还是作为英雄符号的刑侦人员,抑或是作为邪恶化身的罪犯们,他们都是传统男权社会建构的产物。特别是在传统悬疑剧中,清一色的男性形象遮蔽了女性形象的塑造,挤压了女性话语的生存空间,这种强势的和支配性的男权话语更是被展露得淋漓尽致。
二、异质多元的男性气质展演
随着互联网平台的兴起,国产悬疑剧大多实现了从电视到网络的平台迁移,近几年,以《法医秦明》《白夜追凶》《隐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等为代表的网络悬疑剧再度崛起。相比于传统的电视悬疑剧而言,网络悬疑剧的崛起有其特殊的时代语境,无论是媒介环境变化的影响,还是消费主义、女性主义的刺激,网络悬疑剧在对男性形象的塑造上都发生了很多新的变化,剧中男性气质的呈现也有别于传统的电视悬疑剧。从整体上来看,国产悬疑剧中的男性气质由单一主导走向了异质多元。
(一)不稳定的支配性男性气质
支配性男性气质作为男权社会主导性的一种男性气质,在网络悬疑剧的男性形象身上依旧得到了延续,但是与传统电视悬疑剧对男性形象的二元对立塑造模式不同,网络悬疑剧中的男性形象更加复杂,他们大多具备了一种亦正亦邪的身份属性。这种男性形象塑造模式的转变也深刻影响了男性形象身上男性气质的呈现。过去电视悬疑剧中正面积极的男性气质和负面消极的男性气质往往被分别安置在“好人”和“坏人”的身份上,而在网络悬疑剧中,“好人”身上可能也同时体现了正面积极和负面消极两种支配性的男性气质。例如,《无证之罪》中的法医洛闻愤怒于自己的妻子、女儿被杀害,于是对社会中的穷凶极恶者恨之入骨,最后不惜以杀人为代价来惩处民间祸患。悬疑涉案剧《扫黑风暴》中,李成阳本是刑警队中的出色干警,由于其师父被黑恶势力陷害,使他在气愤和悲痛中选择离开警队,穿梭于黑白两道以查明真相。洛闻、李成阳一类的男性形象完全区别于过去悬疑剧中包青天、狄仁杰一类的人物形象,他们的身上既展现了支配性男性气质中正义、勇敢的一面,同时也在外部力量的作用和刺激下,与暴力、血腥等支配性男性气质中的阴暗面联系起来。因此,如果说传统电视悬疑剧中的男性气质在严格的男性形象二元对立塑造框架中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的话,那么,网络悬疑剧中的男性气质则因人物塑造模式的转变而消弭了传统意义上“好”与“坏”的界限,从而也就使得支配性男性气质的流露逐渐趋于不稳定性。
(二)病态化的从属性男性气质
康奈尔认为,在社会的主导文化框架中,“还存在着不同男性群体之间具体的统治与从属的性别关系”,这种从属性的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类同[1]107。从属性男性气质的典型代表是同性恋,但这并不意味着只有同性恋才表现出从属性男性气质,一些异性恋者同样也会展露出从属性男性气质。拥有从属性男性气质的男性会展现出一些女性的特征,例如女性的肢体语言、行为方式等。在传统男权社会中,类似于女性的从属性气质是男性气质的背叛者,是不被社会认可和接受的,随着男性运动和女权运动的开展,从属性男性气质的展现才获得了一定程度上的“合法性”。这类男性形象多属于从属性的社会角色,他们呈现出遵从规则、待人随和、自我克制的性格特征,与凸显能力、体力和领导性格的支配型男性呈现出明显差异[3]。例如,女性悬疑剧《八角亭迷雾》中塑造了一个有着异装癖的男性凶手形象。剧中,昆曲剧团团长丁桡烈极度迷恋女人的美貌、女人的装束,甚至喜欢通过自己扮演女人来获得兴奋和满足。悬疑爱情剧《柒个我》中,张一山饰演的男主角因为某段缺失的童年记忆而罹患多重人格障碍,罕见地拥有七重人格。在男主角分裂的七重人格中,就存在一个17岁少女的人格。可以发现,相较于传统电视悬疑剧中展现的单一主导的支配性男性气质,网络悬疑剧对携带从属性气质的男性有所观照,但是却进行了病态化的处理,这样也就导致了观众口中“变态男”的出现。
(三)伪装下的共谋性男性气质
现实社会中,能够在各方面达到支配性男性气质的规范标准的男性是极少数的,大多数男性可以从支配性中得到好处,因为他们可以从男权制中获得利益,这是男人们普遍从女性的整体依附中获得的,这种男性气质即为共谋性男性气质[1]108。随着女性主义的觉醒,传统男权社会建构下的支配性男性气质更是被大众摒弃,而体现男女平等的共谋性男性气质则日益获得社会的认可,并逐渐成为男性气质的主流形态。在婚姻家庭生活中,一些男性经常向女性作出妥协,展现出的正是共谋性的男性气质。如在网络悬疑剧《隐秘的角落》中,秦昊饰演的少年宫代课老师张东升,在剧集开头俨然是一副“好男人”的面孔,即便面对妻子及其父母的挖苦讽刺,他也永远满脸堆笑,不会有任何情绪,在家依然给妻子洗菜做饭,在外给岳父岳母端茶递水。张东升的身上即体现了一种共谋性的男性气质,但这种气质的流露却是遭受重度压抑的。作为少年宫的补习老师以及妻子家的倒插门女婿,张东升在经济收入和家庭地位等方面遜于妻子,这就导致了他在与妻子的两性关系中极度不自信以及不满。因此,在产生谋杀妻子及其父母的念头时,他都在最后问了对方一句:“我还有机会吗?”而当他得到否定的回答时,其内心的愤怒值被立刻拉满,过去的“好男人”形象再也无法继续伪装下去,于是他选择了通过杀人来结束这一切。再如,在“她悬疑”电视剧《白色月光》中,女主角张一丈夫的身上也携带了这种共谋性的男性气质。剧中,张一和丈夫的性别分工形式有别于传统“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张一成了职场女强人,而其丈夫则成为家庭“煮夫”。然而张一的丈夫恰恰也是利用了自己对家庭的尽心尽力才得以在最初几集成功打消了妻子对其出轨的怀疑。可以看到,网络悬疑剧中虽然塑造了一些体现共谋性男性气质的角色,但是这些男性形象身上共谋性气质的呈现是不纯粹的,它们往往是角色伪装面具下的流露。换言之,在这些网络悬疑剧中,男性为观众被塑造成一个个表面善男、内里恶男的人物形象,而他们身上的共谋性气质是经过自我伪装后的呈现与展露。
三、对国产悬疑剧中男性气质嬗变的审视和思考
康奈尔主张,性别不仅是社会行为的产物,还是一种动态的社会结构,因此男性气质不应被视作一个固定不变的实体,被附着在身体或个体的性格特征上,而应该被视为性别关系中的一个位置和两性为占据该位置进行的实践,以及这些实践对身体经验、个性和文化的影响[2]244。国产悬疑剧中男性气质的嬗变与社会文化环境密不可分。
(一)消费社会下的竞争需要和女性“凝视”下的观剧快感
一方面,在消费时代,商业逻辑对各个文化生产场进行了全面的侵蚀和渗透,电视作为文化生产场中的一环,自然也不可避免地被商业逻辑充斥并积极传布着消费文化的意识形态。国产悬疑剧中长期以来形成的单一主导型支配性男性气质在电视产品的淘汰升级过程中生命逐渐走到尽头,观众对这种百无聊赖的男性气质呈现方式渐渐失去了观赏的兴趣和动力。因此,变动不居并不是电视产品生命常青的制胜法宝,面对观剧品味日渐挑剔的观众以及竞争激烈的同行对手,只有常变常新才能够吸引观众的观看兴趣,这也就导致网络悬疑剧不再简单复刻传统电视悬疑剧中的单一男性气质,而是看到了多元男性气质呈现的可能,并主动将这些异质多元的男性气质作为产品来打造,最终呈现到观众面前供其消费。
另一方面,在传统男权社会中,女性一直作为被看的第二性而存在,相反,男性则通过各种媒介和渠道来享受窥视女性的愉悦,成为占有观看和凝视位置的第一性。而随着女性消费地位的提升以及女性独立意识的提高,女性的需求和审美得到重视,男权社会所期待的支配性男性气质遭到了女性的排斥,她们也开始期望在媒介消费的过程中书写和消费不同的男性形象和气质。相比于过去悬疑剧中单一的大男子主义式的支配性男性气质,女性期待从今天的悬疑剧中看到更多非支配性的男性气质呈现。而当前网络悬疑剧中出现的“易装癖”“少女人格”的男性形象恰恰就是女性通过“凝视”男性获取快感的最佳佐证。这些男性形象通过电视媒介的编码逾越了性别的界限,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的融合给予了女性观看传统电视悬疑剧所无法体验的快感。
(二)纠结的多元男性气质和无法摆脱的男权话语
不可否认,从传统的电视悬疑剧到当前的网络悬疑剧,国产悬疑剧为观众塑造了更加多样化的男性形象,也在此过程中呈现了更加异质多元的男性气质。但根据本文的研究发现,创作者在对悬疑剧中男性气质多元化处理的过程中也存在一些缺陷,其背后暴露的是对多元男性气质呈现的纠结以及无法摆脱的男权话语。一方面,网络悬疑剧虽然观照了处于男权社会中从属地位的男性气质,但却对这种从属性的男性气质采取了病态化的处理方式,这是否又隐喻了在难以摆脱男权桎梏的现代社会,展露从属性气质的男性仍然不能被广泛认可和接受的现实?因而在电视作品中,也只有将之病态化处理,才能够确立其存在的合法性?另一方面,对于共谋性男性气质的展现,网络悬疑剧要么是陷入了一种“恶男”的想象;要么则是对性别结构进行简单粗暴的倒置,以此来显示男性或女性更多元的身份和气质。
四、结语
国产悬疑剧在由电视传播向网络传播转变的过程中,剧中男性气质的呈现实现了由过去单一主导的支配性男性气质向多元异质的男性气质的转变。国产悬疑剧的男性气质嬗变与消费社会、女性凝视等社会文化语境密不可分。男性气质的嬗变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人们对男性长期持有的刻板印象,将男性从支配性的男性气质中解放出来。但与此同时,国产悬疑剧的男性气质嬗变也反映出男权社会中男性及其气质的解放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要真正实现男性解放和男女两性平权,未来依然任重而道远。
参考文献:
[1]康奈尔.男性气质[M].柳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
[2]詹俊峰.性别之路:瑞文康奈尔的男性气质理论探索[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3]陈晓云,李之怡.当代中国电影中日常美学的表演实践与男性气质的文化建构[J].四川戏剧,2022(10):101-105.
作者简介:柯雨璐,上海大学广播电视艺术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