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循环战略布局下的粮食贸易新格局研究
2024-01-03倪国华苏丹华
倪国华 苏丹华
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提出要全方位夯实粮食安全根基、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这为确保中国粮食安全和粮食贸易合理布局提供了重要指导。新发展格局是中国立足新发展阶段,为应对当前国内产业链循环受阻和国际政治经济环境复杂变化,塑造国际合作与竞争新优势而做出的战略抉择。在双循环战略布局下,如何充分利用两个市场、两种资源,推进形成稳定、互惠、有韧性的粮食贸易新格局,是我国在全球粮食市场把握贸易主导权的重要问题。
一、中国粮食贸易的形势演变
自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来,中国深度参与国际分工,融入国际大循环,形成了以进口贸易为主、全球供应链逐步完善的粮食贸易格局。进入新发展阶段,受新冠病毒感染疫情的广泛影响,国际经济大循环动能减弱更加明显,逆全球化加速和贸易保护主义抬头等国际复杂形势使得国际粮食供给和价格的不确定性增大,加剧了中国粮食贸易和国内粮食安全风险。在国内资源约束趋紧、粮食贸易与世界关联日益紧密的背景下,通过提升粮食贸易主导权来增强对国际粮食贸易选择和贸易价格的把控能力,成为保障中国粮食贸易安全的迫切要求。以部分大宗农产品期货市场对外开放为标志,中国的粮食贸易正向更有利于提升其粮食贸易主导权的新格局演变。
(一)中国的粮食进口来源多元化趋势逐渐显现
中国的粮食安全水平长期保持稳定,国际市场为保障国内粮食供需平衡发挥了重要的补充作用。美国农业部外国农业服务局(USDA-FAS)数据显示,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牢牢守住粮食安全底线,持续遵循“确保谷物基本自给、口粮绝对安全”的新粮食安全观,确保三大主粮(大米、小麦和玉米)自给率长期保持在95%以上,其中口粮(大米和小麦)自给率连续七年高于100%。在国内疫情管控期间,中国三大主粮的自给率稍有下降,但库存充裕,粮食供给相对安全。“十三五”以来,国际贸易环境复杂多变、不确定性增大,受中美贸易摩擦、全球新冠病毒感染疫情和俄乌冲突等事件的负面影响,国内小麦和大豆消费量受到短暂冲击,而中国的粮食需求增速相比于全球贸易环境相对稳定时期仍保持平稳上升。USDA-FAS数据显示,2021年中国大米、小麦、玉米和大豆消费量分别为1.56亿吨、1.48亿吨、2.91亿吨和1.08亿吨,比2015年增长了10.9%、26%、27%和12.2%。在国内资源紧平衡的约束下,中国粮食对外依存度已从21世纪初的3%左右显著提升至21.45%,每年约有五分之一的粮食依赖国际市场。
中国的粮食进口来源呈现多元化趋势,并以区域化合作形式推动着全球价值链重构。中国依托作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制造业第一大国和货物贸易第一大国的强大优势,已在全球价值链中处于重要地位。长期以来,中国是全球最大的大米、玉米和大豆进口国,第二大小麦进口国,在全球粮食市场占有重要地位。根据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FAO)数据计算可知,自2004年起,中国已连续18年成为全球最大的粮食进口国,近十年粮食进口总量占全球总进口量的20%左右,相当于第二大粮食进口地区欧盟的三倍。“十三五”以来,中国的粮食进口总量已增长至1亿吨以上,2021年为1.3亿吨,比2015年增长了36%。到2021年,中国小麦、玉米和大豆进口量在100吨以上的进口来源国家分别由2015年的5个、8个和7个增加至7个、10个和11个。其中,自主要小麦来源国澳大利亚、加拿大和美国进口的小麦数量占小麦进口总量的比重分别由2015年的42.2%、33.4%和20.3%调整至2021年的28.2%、26.2%和28%;自主要玉米来源国乌克兰、美国和保加利亚进口的玉米数量占玉米进口总量的比重分别由81.4%、9.8%和3.4%调整至29%、70%和0.5%。特别地,通过加强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农业合作,全球价值链的广度得以拓展。2017年以来,中国已增加了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如俄罗斯、埃塞俄比亚、哈萨克斯坦和贝宁的大豆进口。
(二)中国粮企在全球粮食供应链产业链中的影响力和控制力不断增强
中国企业深度嵌入全球粮食供应链各环节,对外农业投资覆盖粮食全产业链,中国粮食企业在全球粮食供应链中占有重要地位。中国企业在粮食采购、储存、加工、运输、贸易等环节向外延伸,形成了全球粮食贸易物流网络,且在全球多个国家建立了境外农垦企业或开发了农垦项目(邵腾伟,2017)。在对外农业投资方面,粮食生产环节的投资企业数量占全部对外农业投资企业数量的比重接近50%;在农机农资产能方面,中国的农机装备、农药化肥产能具有国际竞争优势,是全球最大的化肥、农药、拖拉机和联合收割机生产国(于敏等,2022)。现阶段,中国具有全球化供应链的粮食企业主要为中粮集团,其对全球粮食产业链的影响力和控制力不断增强,已成为阿根廷第一大粮油出口商、巴西第一大对中国的大豆出口商,在全球市场上对大豆、玉米、小麦、食用油等重要农产品具备较强的资源配置能力(1)中国报道:来自中国的农粮“航母”:中粮集团加速打造世界一流大粮商.中粮集团网.(2023-03-06)[2023-05-04].http://www.cofco.com/cn/News/Allnews/Press/2023/0306/52295.html。,对国际“四大粮商”垄断全球粮食产业链产生了较大冲击。根据2022年《财富》世界500强名单,中粮集团位列第91位,比上年提升了21位,营业收入为1 030.87亿美元,比ADM公司、丰益国际、邦吉公司和路易达孚公司分别高20.9%、56.7%、74.3%和108%,成为与国际“四大粮商”实力相当的国际大粮商。
(三)以“中国价格”为参考的全球粮食价格正在形成
以大豆期货市场对外开放为开端,中国正在促进国际粮食参考价格由单一化向多元化发展。国际粮价通常以期货市场价格作为参考标准,目前中国进口大豆定价以及巴西和阿根廷的大豆报价均以芝加哥期货交易所中的美国大豆价格作为参考,这使得美国始终掌握着全球大豆贸易的定价权(李光泗, 韩冬,2020)。根据中国证监会消息,2022年12月26日,大连商品交易所黄大豆1号(国产黄豆)、黄大豆2号(进口大豆)、豆粕、豆油期货和期权品种正式引入境外交易者。中国证监会副主席方星海表示,期货市场对外开放步伐越来越坚定,全面开放格局基本形成(2)方星海:更好服务我国粮食安全期货市场全面开放格局基本形成.百度网.(2023-01-14)[2023-05-04].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54943869974751651&wfr=spider&for=pc。。这一方面为国内外相关企业提供了更多价格参考,扩大了中国的粮食价格标准在全球市场的影响力;另一方面促进更多交易使用人民币计价与结算,提升了人民币的国际影响力,进而推动更多行业利用“中国价格”作为定价参考。
二、双循环战略布局下构建中国粮食贸易新格局的内涵及其理论基础
(一)中国粮食贸易新格局的内涵
依据双循环战略布局,结合中国粮食贸易发展趋势,中国粮食贸易新格局的内涵体现在粮食贸易结构更加多元、国际粮食供应链产业链自主可控以及打造“中国价格”把握粮食贸易定价权三个方面。粮食贸易结构方面,由进口来源过于集中向多元化转变,在实现国内粮食供需基本平衡的基础上充分发挥粮食贸易的补充作用,更加注重通过强化国内粮食市场高水平对外开放和粮食区域合作,推进粮食进口来源多元化,缓解因粮食进口集中度过高而导致的粮食安全风险。国际粮食供应链产业链方面,由通过构建国际大粮商畅通国际粮食供应链向提升粮食产业链国际竞争力转变,形成以中国企业为核心的国际粮食产业链,在保障国内粮食供需平衡的基础上,更加注重提升粮食产业链的国际竞争力,进而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环节。国际粮食定价方面,由单一参考美国粮食价格向对外开放国内大宗农产品市场进而推出“中国价格”转变,在宏观审慎的原则上,促进形成多元化的全球粮食定价参考体系,从而强化中国在国际粮食市场上的定价权。中国粮食贸易新格局的外延主要体现在满足粮食贸易新格局顺利运行的政策与途径,例如货币政策、农业支持保护政策以及积极参与国际贸易规则制定等。
(二)粮食贸易新格局形成的理论基础
1.中国基于区域化合作推进粮食进口来源多元化是顺应全球价值链重构的重要战略
全球价值链理论是对传统贸易理论和新新贸易理论的扩展。在传统贸易理论中,亚当·斯密的绝对优势理论(Smith,1776)和大卫·李嘉图的比较优势理论(Ricardo,1817)均从技术差异层面解释了国际贸易的动因是国际分工利益。赫克歇尔和俄林提出的H-O理论从生产要素禀赋层面进一步解释了比较优势的成因(Heckscher,1919;Ohlin,1933)。与传统贸易理论在完全竞争市场和无规模经济假设前提下研究产业间贸易不同,新贸易理论主要研究不完全竞争和规模递增条件下的产业内贸易。进一步地,以梅利兹为代表的新新贸易理论将国际贸易研究领域扩展至微观企业层面,将企业出口异质性归因于生产率差异和贸易成本的存在(Melitz,2003)。进入21世纪后,技术变革与运输成本的降低推动了生产要素的跨国流动,同一产品的不同生产环节被配置到多个具有不同要素禀赋优势的国家或地区完成,这促进了中间投入品占全球贸易比重的增加。以波特(Porter,1985)为代表人物的全球价值链理论主要针对中间投入品,研究了全球化产品增值过程与全球产业联系,包括全球价值链治理、升级、配置与衡量等(李煜华, 周伟,2021)。
进口贸易是遵循比较优势的全球价值链分工。从需求角度分析,进口贸易的实质是资源从原有生产效率相对较低的进口竞争部门向生产效率较高的出口部门流动,从而实现了产出效率在整体意义上的提高(戴翔,2019);需求是市场行为的决定性成因,国际贸易的长期趋势是不断提升的全球化(赵儒煜, 王一博,2022)。因此,中国依托超大规模市场需求不断扩大进口规模,是持续融入全球价值链分工的一种体现。
全球价值链体系本质上是由发达国家主导并获取大量价值增值,而广大发展中国家处于价值增值最小的低端环节的不平等国际分工(许晨等,2022)。根据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理论分析,同一时间内,强度较大的国民劳动比强度较小的国民劳动生产出更多价值;上升到全球范围,对于同种商品,不同国家在同一劳动时间内生产出不同数量的商品,具有不同的国际价值。通过国际贸易,发达国家利用其生产率高于国际平均生产率的优势,获取国际超额剩余价值。通过不同国家的资本竞争,形成了按国际平均利润计算的国际生产价格,进而导致在国际生产价格交换中,生产率较低的国家由于其产品的实际市场价值高于国际生产价格,其中一部分利润不能为自己占用转而必须分割给资本有机构成高的贸易参与国(张衔, 李少武,2016)。
在全球经济增速放缓的形势下,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做出的国际分工战略调整推动了全球价值链重构。全球价值链分工在边际收益与边际成本相等时达到均衡状态。对于发达国家而言,当全球经济增速不足以支撑国际分工为其带来的价值增值而导致边际成本大于边际收益时,其会通过实施贸易保护政策、推行逆全球化和重建国际贸易规则等措施来维护既有的国际贸易地位;对于部分在全球价值链中形成强大产能和完备分工体系的发展中国家而言,其国内经济高速发展和对高端技术的掌握将推动其调整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升级的战略,并通过推进区域化合作促进产能较为落后的发展中国家增强产业比较优势及参与全球价值链分工,从而拓展全球价值链的广度,重构全球价值链。从上述分析可知,中国基于区域化合作推进粮食进口来源多元化,是顺应全球价值链重构的重要战略。
2.畅通以中国粮企为核心的全球粮食产业链符合产业组织理论的一般规律
产业组织理论认为,在全球生产链上布局全部生产经营活动是企业获得国际竞争优势的发展战略。产业组织理论包括马歇尔完全竞争理论、张伯伦有效竞争理论、贝恩产业链整合理论以及新产业组织理论等,主要研究市场在不完全竞争条件下的企业行为和市场结构。马歇尔发现,企业在成本递减条件下倾向于扩大经营规模,这在提升产品市场占有率的同时不可避免地产生市场垄断,导致追求规模经济效应和垄断抑制企业竞争活力之间的矛盾,即“马歇尔冲突”。这揭示出了早期竞争活力与规模经济的关系。张伯伦指出,先进入的厂商实现的超额利润会吸引拥有多样化竞争手段的新厂商进入,且厂商进出在超额利润消失时达到新的动态平衡。贝恩指出,企业在规模经济的基础上形成垄断,在获取超额利润的同时,通过产业链整合建立壁垒以达到超额利润长期化(王俊豪,2016:7-8)。新产业组织理论为解决“马歇尔冲突”提出了企业纵向整合方案,认为产业链整合的结果是一个行业往往会被少数几个卖方主导,在资金筹集、规模效益、品牌优势、风险防范和技术创新等方面表现出更高效率,形成竞争优势。寇光涛和卢凤君(2016)基于相关主体博弈视角,从纵向延伸、横向拓展和内涵深化等方面,总结出中国粮食产业链增值的路径模式由链条式、链族式向链网式发展,认为链网式主导模式下的核心企业以信息服务为依托,实现链网信息共享,有利于降低牛鞭效应和提升运营效率,从而产生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促进产业链服务与管理成本降低,进一步加强其核心竞争能力。中国正加快从农业大国迈向农业强国,这就要求中国企业在发挥比较优势的基础上,将发展重心转向提升竞争优势,从全球产业链布局上推动中国企业深入全球范围内价值增值的各个环节,进而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升级。
3.将中国的大宗农产品期货价格推向国际市场是把握国际粮食定价权的重要环节
从市场势力理论分析,中国获得粮食贸易主导权的前提是具备买方市场势力。贸易定价权相关研究源于“大国效应”概念的提出,贸易定价权与“大国效应”均表示一国能够在国际市场根据自身需求自主决定商品价格的能力。布朗提出“大国效应”的概念,认为中国将在2030年出现大量粮食供需缺口,届时粮食大量依赖进口,并助推国际粮食价格大幅上涨(Brown,1994)。近年来,基于剩余需求理论,粮食贸易定价权通常以市场势力来衡量。市场势力(market power)是指在非完全竞争市场中,企业将产品价格制定在边际成本之上的能力,即成本加成。通常根据剩余需求弹性来判断企业在国际贸易中的市场势力。剩余需求理论最早可追溯至勒纳,通过计算单个厂商产品定价与其边际成本的偏离率可判断其是否具有市场势力(Lerner,1934)。兰德斯和波斯纳在市场势力的计算中以厂商产品需求弹性代替边际成本(Landes &Posner, 1981),贝克和布雷斯纳汉提出了剩余需求弹性模型(RDE),用于测算不同产品市场中单个厂商的市场势力(Baker &Bresnahan, 1988)。哥德堡和肯特将适用范围从单个企业扩展至行业,提出了国际贸易中某一行业市场势力的测算模型(G-K),不需要厂商水平的贸易数据,仅需一个方程就能测算出市场势力(Goldberg &Kenetter,1999)。粮食产业的市场势力主要是指买方市场势力。马述忠和王军(2012)从国家层面分析了大豆进口市场势力,认为中国粮食进口贸易的“大国效应”尚未显现;孙致陆(2019)利用扩展的RDE模型测算了全球主要小麦出口国对于全球主要小麦进口市场的卖方市场势力,指出美国等六个主要小麦出口国的小麦出口均具有明显的卖方市场势力,在中国小麦进口市场中,澳大利亚的卖方市场势力较强。
一国具有市场势力的深层原因在于其开放而成熟的国内金融市场。李光泗和韩冬(2020)通过分析市场势力以及金融市场对现货价格的影响,指出美国在全球大豆市场中依然具有较强的话语权。美国、欧盟等国家通过大宗产品期货交易市场的供求关系来决定粮食基准价格(何予平,2008a);美国是农产品出口大国,且其农产品期货交易历史悠久,美国的期货价格为全世界农产品市场提供了价格参考标准(何予平,2008b)。由于中国、巴西和阿根廷均无全球性期货交易所,中国进口大豆价格的定价由芝加哥期货交易所大豆价格加成而来(徐振伟,2018)。基于以上分析,国际粮价以期货市场价格作为参考标准的定价特征体现了中国构建开放的大宗农产品期货市场的必要性。
三、中国粮食贸易新格局建设进程中的关键问题
(一)贸易来源多元化战略短期内不足以填补国内巨大的饲料粮需求缺口
除全球主要粮食供应国以外的其他国家的粮食产能偏低,其实现突破性产能和降低贸易成本需要花费很长时间。中国的大米、玉米和小麦的进口规模占国内消费量的比重均低于10%,而大豆的需求缺口较大,进口依存度高于90%。短期内,中国可扩展的大豆进口来源主要是俄罗斯、乌克兰和加拿大(宋海英, 姜长云,2021),而其当前产能尚不足以填补中国接近1亿吨的贸易需求。例如,2021年,这三个国家的大豆产量分别为476万吨、380万吨和627万吨,合计相当于同年中国大豆进口需求的16%;而全球主要大豆供应国美国和巴西对中国的大豆出口规模分别为3 230万吨和5 815万吨,可满足中国93%的大豆进口需求。“一带一路”沿线是中国推动区域经济合作一体化的重要区域,截至2023年6月,全球已有152个国家或地区与中国签署了“一带一路”合作协议。然而,目前多数“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生产与流通条件相对落后,仍面临严峻的农用化肥、农业机械和农业信贷等要素投入约束,抑制了单产水平的提升,该生产困境需要通过长期、多维的区域合作来破除。除此之外,沿线国家的贸易便利化程度普遍偏低,且缺乏资金与技术实力推动物流设施改善,制约了中国与沿线国家粮食贸易合作的快速拓展(孙致陆, 张德凤,2021)。因此,短期内中国以美国、巴西为主要大豆进口来源的现状较难改变。
(二)尚未形成竞争力较强的国际粮食产业链
中国粮企在全球范围内构建的粮食产业链尚不完备。农业农村部数据显示,截至2019年底,中国在境外设立的涉农企业有983家,从事农业产业链中良种培育、农资生产、加工仓储、物流销售等活动。其中,同时经营两种及以上业务活动的企业占44.8%,正处于全产业链构建阶段。以中粮集团为代表,中国粮食企业主要在全球范围内从事从原粮到成品粮的采购、储存、加工、运输和贸易等活动,而从成品粮到食品的全球产业链环节有待延伸。与之相比,“四大粮商”中,ADM公司在全球140多个国家和地区、嘉吉公司在全球70个国家和地区、邦吉公司在全球40多个国家和地区、路易达孚公司在全球100多个国家和地区已广泛开展全产业链经营(刘志颐,2020)。其中,ADM公司生产的豆粉、油脂、乙醇、全球专业食品添加剂等在全球占有重要地位,嘉吉公司是美国最大的玉米饲料制造商,业务涵盖食品配料、动物营养等领域。这意味着中国企业的粮食产业链实现“从田间到餐桌”的全球一体化布局还存在优化空间。
产业链关键环节的科技支撑相对薄弱制约了中国在全球的价值链升级。把握自主可控的种子技术、农产品加工技术和食品加工装备技术是确保国际粮食产业链可持续发展的关键。种子技术方面,与发达国家相比,中国的核心育种技术成果中,实质性派生品种居多,突破性品种较少;杂交品种的产业化应用比例较低,分子育种技术尚未得到产业化应用,单倍体育种技术与实际应用间存在较大差距(倪国华, 苏丹华,2023)。农产品加工技术方面,《2020年中国农产品加工业经济运行报告》显示,中国的农产品仍以初加工为主,精深加工和副产物综合利用比例不高,加工技术落后于发达国家15年左右,且加工企业平均耗电、耗水量高于发达国家2~3倍,节能环保设备技术有待升级。食品加工装备技术方面,精深加工的关键设备依然需要进口,部分国产装备远落后于国际领先水平。例如,国内高端、高效的高压均质机几乎完全依赖进口,一直缺乏全谷物磨粉的专用高品质装备,国内采用的全谷物磨粉工艺存在加工粉路长、效率低、能耗高等缺陷,不能满足当前的谷物消费需求;国内研发的离心机缺乏集成化特种分离系统,膜材料制备技术和装备与食品需求还存在一定差距,部分企业开发的无菌包装设备远落后于国际的最高速度,且还在采取浸泡或汽化干法杀菌,远落后于国际领先的无杀菌剂残留的电子束杀菌(刘东红,2018)。
(三)国内外农产品期货市场联通需要加强
国际化业务相关制度法规有待完善,国内金融机构的部分业务竞争力偏弱,境外投资者的进入容易对国内金融市场造成冲击。《中华人民共和国期货和衍生品法》于2022年4月通过并于当年8月起施行,该法为中国保障期货市场对外开放的顺利运行明确了监管框架,但对于国际业务拓展的具体制度还需要进一步完善(3)专访芝商所董事总经理兼亚太区主管Russell Beattie:动荡环境下期货市场迎来新机遇,国内外市场联通大有可为.搜狐网.(2023-03-29)[2023-05-04].https://www.sohu.com/a/660577764_121255906。。例如,对于未达到合格的境外机构投资者(QFII)要求的境外投资者的账户设立问题,国内期货经纪公司拓展跨境业务、牌照发放,以及对境外高频交易商的准入、界定等规则,还需要出台更明确的细则。境外投资者在中、高频交易上具有明显的比较优势,可能会加剧国内金融市场的脆弱性,且跨境期货交易具有跨期限、跨市场、高杠杆和市场联动等特点,是国际游资做空某一市场或资产的惯用工具,增加了境外投资者做空国内金融市场的风险。期货公司相比于期货市场其他主体如对冲交易者、套期保值者等,抵御风险的能力更弱,且风险准备和资本补充远弱于银行或券商,导致在极端行情下极易造成跨境风险传染并影响境内市场(姜哲,2021)。
四、推进中国粮食贸易新格局发展的对策建议
新发展格局要求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在双循环战略布局下,要做到充分利用两个市场、两种资源,推进形成稳定、互惠、有韧性的粮食贸易新格局,需要处理好短期内的贸易缺口补齐、国际粮食产业链竞争力提升以及国内外农产品期货市场联通等关键问题。对此,本文提出以下四点对策。
(一)加快实施饲料粮减量替代,推动粮食贸易品种与来源多元化
粮食具有资源和市场均在国内的特殊性,中国的粮食贸易应遵循国家粮食安全战略要求。一方面,加快推进国内饲料粮减量替代,提升国内粮食自给水平。实施饲料原料品种多样化,增加玉米替代品种如大麦、高粱、超期库存小麦和稻谷,以及饲草等;增加豆粕替代品种如菜粕、棉粕、花生粕和葵花粕等,加大饲料粮开源替代;合理调整饲料粮配方,提高饲料转化效率,大力推广高品质低蛋白日粮战略,促进饲料粮提效减量。另一方面,优化进口品种结构,减小对粮食主产国单一品种的进口依赖。加大对区域合作国和全球粮食主产国的饲料粮替代品种的进口,从而扩大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等区域合作国的饲料粮进口规模,降低对美国、巴西等粮食主产国单一品种的进口集中度,推动进口来源多元化,防范、化解粮食安全风险。
(二)推动中国粮企向外有效延伸产业链,强化关键环节的科技支撑
在全球范围布局以中国企业为核心的粮食产业链是中国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升级的重要体现,确保粮食产业链向外有效延伸和长期可持续的核心在于将关键环节留在国内。第一,向外延伸产业链,优化中国企业的全球粮食产业链布局。以“一带一路”沿线区域为重点,深入实施农业“走出去”战略,设立重点支持项目,推动中国大型跨国粮企在境外开展粮食产业链项目投资、建立境外合作示范区,布局以中国粮企为核心的全球粮食产业链;加强内外政策沟通,促进内外市场产业链联动发展,与东道国实现共赢,提升整链利润;在保证国内粮食自给的前提下,支持产业链非关键环节适度有序地向国外转移,留住产业链关键环节,推动价值链升级。第二,深化科企融合,建立产学研一体化的创新体系。组织企业与科研院所、高校针对种子技术以及农产品加工的关键环节和技术瓶颈开展联合攻关,研发一批突破性核心育种技术和先进农产品加工技术;通过提供税收优惠和建立重点科技项目审批机制等方式,扶持一批农产品加工装备研发机构和生产创制企业,开展数字化、智能化的新型食品加工技术装备研发,集成组装一批高效可靠、系统化成套化的技术装备,提升中国农产品加工的国际竞争力。第三,建立健全创新激励机制,激发科研创新活力。设立种业科技创新探索性研究专项,财政资金适度向原创性科研活动倾斜;设立重大专项奖励制度,鼓励企业与科研机构参与研发;优化科研机构考核评价机制,将人才、技术、研究成果等创新要素向企业流动的情况纳入考核机制,引导科研机构以市场化为导向积极研发突破性成果;建立健全成果转化收益分配机制,将科研成果转化的商业回报适度向研发人员倾斜,提升研发人员的创新积极性。
(三)稳步推进大宗农产品期货市场制度型开放,提升“中国价格”的全球影响力
中国期货市场的对外开放有利于推动农产品的“中国价格”成为全球现货贸易定价基准,进而推动中国获取全球粮食市场中的定价权。第一,完善期货市场开放的系统建设、配套规则和立法建设。完善国际化业务相关制度法规,明确高频交易相关业务、境外投资者进入中国期货市场以及国内投资者通过国内期货市场参与国际市场交易投资的具体规则。第二,强化期货市场开放的金融风险防控。利用大数据、人工智能等前沿技术强化对跨境资本流动的监测预警,积极开展跨境审计监管合作,促进中国大宗农产品期货市场高效运行,有效防范市场风险。第三,提升期货经营机构的服务能力,增强投资交易的国际比较优势。扩大期货公司风险管理业务规模,结合新业务特点进行风险识别、隔离与管控,创新适应更多业务融合场景的大宗商品风险管理工具,提升期货公司的综合风控能力,进而提升整个期货行业的风控水平;推动期现联动服务实体,开发期货与复合衍生工具相结合的期权产品,探索产业链服务模式,强化产业服务能力;支持期货公司拓宽融资渠道,打造一批资金实力雄厚的头部期货公司。
(四)合理维护国家间的政治关系,确保粮食贸易新格局稳定可持续
基于粮食需求构建良性国际关系是保障粮食贸易稳定的重要条件。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面对国际形势的深刻变化和世界各国同舟共济的客观要求,各国应该共同推动建立以合作共赢为核心的新型国际关系。粮食是国之根基、民之命脉,合理依据国内粮食需求和全球各国粮食资源禀赋的差异发展新型国际关系,成为保障国内粮食安全的必然选择。其一,中国既是粮食生产大国,也是粮食消费大国,与全球粮食市场关联紧密,应在满足国内粮食自给的前提下,以粮食贸易为补充,促进国内持续增长的粮食需求得到满足。其二,中国是全球粮食进口需求最大的国家,与世界产粮大国建立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是保障国内粮食供需平衡的必然要求。其三,在全球政治经济关系复杂多变的环境下,中国不仅要在与粮食主产国产生政治经济冲突时能够合理制衡、减少对该粮食主产国的贸易依赖,且更多时候应注重发展长期、稳定、良性运转的伙伴关系而非敌对关系,以确保国内粮食供需稳定、减少受国际市场的冲击。
五、结束语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加快建设贸易强国,为中国粮食贸易发展指明了方向。以部分大宗农产品期货市场对外开放为标志,中国的粮食贸易正向更有利于提升粮食贸易主导权的新格局演变。中国的粮食贸易新格局的内涵体现在粮食贸易结构更加多元、国际粮食供应链产业链自主可控以及打造“中国价格”把握粮食贸易定价权三个方面,其理论基础包括全球价值链重构、产业组织理论与国际粮食定价权等。中国粮食贸易新格局建设进程中存在的关键问题包括贸易来源多元化战略短期内不足以填补国内巨大的饲料粮需求缺口、尚未形成竞争力较强的国际粮食产业链以及国内外农产品期货市场联通需要加强。针对这些问题,建议加快实施饲料粮减量替代,推动粮食贸易品种与来源多元化;推动中国粮企向外有效延伸产业链,强化关键环节科技支撑;稳步推进大宗农产品期货市场制度型开放,提升“中国价格”的全球影响力;合理维护国家间的政治关系,确保粮食贸易新格局稳定可持续。中国粮食贸易的发展将为全球粮食市场开创合作共赢、互惠共享的贸易新局面,为全球粮食贸易发展注入新动力,推动开放性世界经济建设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