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山丹（焉支山笔会作品小辑）

炒拨拉（外一首）

▶商 震

炒拨拉这种菜可下酒可下饭

可解压可忘忧

重要的是可以

把生活中的苦辣酸甜咸

放在一起炒混在一起拨拉

盛在一个盘里当作美食

这种菜我在新疆见过

在青海内蒙与陕西都见过

只是菜名不同

它们的功能是一样的

这次在山丹县

我找到了这种菜的大本营

在一家夜市大排档的招牌上

赫然写着：

“山丹炒拨拉中国总店”

我很欣赏这个招牌

大胆自信风趣幽默

也许不用吃炒拨拉

看到这个招牌

就已经浑身轻松了

焉支山

今天我要一步一步走上焉支山

不是祁连山一部分的焉支山

是历史一部分的焉支山

汉朝的焉支山

匈奴人的焉支山

唐朝的焉支山

胡人的焉支山

刀枪剑戟的焉支山

诗词歌赋的焉支山

陈子昂的王维的岑参的

焉支山

我走到山顶

手搭凉棚四周瞭望

前面后面都没看见人

松了一口气，自语道

这也是我的焉支山

众草一直在跟随（外二首）

▶熊 焱

众草一直在跟随

只是今年河西干旱，浅浅的草带着渴意

刚刚没过蹄印

晨起的牧民提着奶桶走向溪边

要把昨晚盛在桶里的月光，倾倒成雨滴

吃草的牛羊缓慢而沉稳

如同一群苦行僧

驼着游人的马匹同样步伐平稳

大地在脚下

仅仅是一种云淡风轻

一只旱獭抬着头坐在土堆上

迎着光，宛若沉思的哲人

只有我在匆促奔波，还不能像这里的生灵一样

保持生存的定力，磨砺命运的坚韧

我已四旬有余，自诩历经风雨

但面对祁连山光秃秃的坡岭

我必须为自己的浅薄而羞愧

它们才是那群饱经沧桑的老灵魂

八月登焉支山

密林收走苍茫的去路

满山挺拔的云杉抱紧了苦寒

林深处，我感受着寸寸抬升的凉意

有风来，如融化的雪带来回音

万籁都是音符消失于琴弦

沉默中，仿佛只有我一个人走向穹顶

仿佛一个梦，有着晴空深邃的蔚蓝

当下山的台阶扶着我发颤的脚弯

我这才明白，云杉在此修行

我还不配分享它们的寂静

山丹马场

如此辽阔的寂静——

草原起伏的曲线与天际平行

仿佛马蹄正在渐渐远去

远处的祁连山捧着一抹白雪

那是月光磨亮了一把弯刀的锋刃

半坡上，阳光有蝉翼之薄

风有浪涌之力。我看不尽大地之远

是草，替我一寸寸地苦行

一只小小的白蛾从我眼前飞过

我理解了什么是生命的轻盈

下午五点的大佛寺（外一首）

▶人 邻

大佛寺，下午五点光景

僧舍红色的墙根

一排准备过冬的白菜，端正和穆

有如沐浴着冬日暖阳的僧人

裹着棉衫，含笑不语

干旱的山上，微微尘土

这些白菜却是洁净的

这些白菜，慢慢看

看到它们的心里

才知道每一颗都是那么的洁净

那么洁净的

沁着水绿色的白菜

一层层裹紧，是为了躲避灰尘

为了心守一处，为了洁净地

随着麦香味儿的炊烟消失

直到再一次回来

僧人一样，神情和蔼地回来

和那些灰尘一起，洁净地回来

马 ——山丹马场记忆

马棚里，这匹汗血马

慢慢移动一下清洁的干草

每年的发情期倏忽过去

马只是欣赏它的影子

灰色而干净宁静的水槽

浅浅的倒影，究竟是谁

马的疑惑，很短

这匹矫健的马

油润而黑

正在干草一边宁静等我

眼神柔和简单

它等着我再给它汲来一桶水

一桶水简单，只是用来解渴

山丹马（外二首）

▶谢荣胜

一条条闪电在丝绸之路上疾驰

有时被凉州词绊倒

有一匹是我的坐骑

驮着戍边战士家书之篝火

爱情、平安和思念的狼烟

一条闪电变成了雪

一条闪电隐藏在草原

一条还在胡笳河流上剪着落日脐带

汉简长城上

有时候会发出一声尖利嘶鸣

是鹰模仿山丹闪电和丝绸

今天，一匹马打捞了我井一样深的孤寂

做一只山水中的羊是幸福的

在祁连山草原

做一只羊是幸福的

披着山岚

喝雪山水

吃露水草

听松林打口哨

陪溪流弹琴

领牧人唱歌

拥有花的草原

金色牧场

星辰和白云

和没有一丝世俗的大自然

什么都没

只有清凉雪白

和绿风在吹

焉支山

白云在胭脂上构筑银色长城

怕这满山松林、溪水、绿风、金银露梅、马莲

跟着哥舒翰

逃到凉州、甘州、青海

其实山丹马，其实隋炀帝，其实谁也带不走

唯有焉支山自己能守住，也能带走

还有时间之高车

焉支吟（外二首）

▶包 苞

马背滚落的一座山

歌声，把它托举

刀尖上藏着的一座山

积雪，埋着它的头

六畜无知，啃它遍地青草

不问敌友

风有故乡，爬上坡

唤醒十万青青云杉

作战马嘶鸣

这是八月的焉支山

碧空如史

徒飞漫天云絮

只有弱河水

养它两岸嫁娘

吟颂风中的故乡

故乡，故乡

远了战火，肥了

牛羊

焉 支

马在山脚吃草

花在坡上静静开放

花在想一个妇女

马在想它的骑手

十万云杉如戈如戟

一朵云，在山头探了探

就不见了

像一个身影

躲进了历史的深处

山丹夜观人邻兄炒拨拉

好雨带来惊喜

烹饪者带来火焰

草原肥美

佐料诡谲

拨拉——拨拉——拨拉——

战马衔火复活

羊只戴花归来

岁月长歌

不敌百姓好吃喝

焉支山（外二首）

▶陈宝全

青海云杉中的一些

老得想不起自己是一棵树了

人走在林中

感觉是比苔藓大

比云杉小的一棵树

苔藓无所谓活着或者死去

阳光雨滴般落下来

银露梅笑得浑身发颤

水像急于出嫁的女子

顺着胭脂峡走得匆忙且踉跄

山丹马场

祁连、焉支、龙首山

像三堆草料堆放在

南、东、北三个方位

早上，太阳点燃焉支山草堆

马营滩的马被吓了一跳

当它们发现祁连、龙首草堆

毫发无损，才放下心来

有的低头吃草

有的打起响鼻奔跑

阳光化为金色的风衣

被它们披在身上

博物馆的舞者

胡腾儿铜人

在山丹艾黎博物馆舞蹈

你可知道

田野里的燕麦

沙枣树、芨芨草

在模仿胡腾儿的形状舞蹈

几只麻雀误入

草人儿甩出的空袖子

山林里，岩羊、鹅喉羚、猞猁

也在模仿胡腾儿的形状舞蹈

暗腹雪鸡摆好姿势的时候

天已经黑了

你和胡腾儿，可知道

有一个人没跳

她在等另一个人从远方来

一棵树（外二首）

▶武强华

它已经占据了这条山脉的大部分

甚至全部。这么一大片地方

就叫一棵树。仿佛除了孤独

苍茫和辽阔都是不存在的

除了那股隐秘的水

它似乎也不能和任何一株相同的草木

联系在一起。作为这个世界的核心

它宁可把自己钉在绝望的十字架上

有多少人来过这里，悄悄地

把不为人知的秘密塞进树洞

但一棵树，想要活着

也要不断地掏空自己

而我又能给它什么？这个下午

我绕过树干，爬上山坡

在碎石的羊肠小道上

用尽力气。整个身子

伏在风化的石头上大口喘息

也只能远远地望着

“除了绝望和爱

我什么也不能给你”

过山寺而不入

钟山寺的门敞开着

坐在门前的树阴下

远远看着。一些人

进去了。一些人

走出来。无声地吐纳

主宰着整座山的呼吸

这是山的最高处

喘息得以平静

鸟鸣更加清晰

似乎，钟声一响

下山的路就是人生坦途

但钟声迟迟未响。意念中的

那座寺院已经虚空。下山时

我一直竖着耳朵，生怕

钟声突然响起，而我

却从台阶上一脚踩空

山茶和蘑菇

山茶的香味

还带着海拔三千米的寒气

蘑菇的味道

更接近于野兽身上的松脂

我们刚刚爬过的山

现在，在一个农妇的篮子里

具体得就像一个个肺细胞

刚刚陡峭带来的虚无感消失了

嗅觉唤醒的记忆

我仿佛又回到了一千多年前

焉支山下茶马交市的货摊前

夜过焉支巷子（外二首）

▶毛青豹

晨光交汇夕阳

一座魔盒在旋转

雨弹奏琵琶

画舫掩不住的红晕

几多喜愁，在杯酒的

日落日出中磨溶

阳光明媚的大手伸来

从一点落水中起身

盛夏，海洋一样厚重

一只雉鸡高耸锦尾

我是它眼睛里的

一滴蓝

马营河

马营河坝里

一边是隐去耳朵和眼睛的杨树

一边是袒露胸襟的沙棘林

它们被萧瑟按着

河床冰层下默默的流水

将它们潇洒的心事紧紧拥抱

仿佛听到童年的声音

又恍惚梦中翻身，一切倏忽消失

又感觉顺着黑色传来的母亲叫声

把我牵了回去

月亮升起来了

似一支草原歌

放慢了星的步子

像一首抒情诗

添浓了夜的心事

硖口：摩崖石刻

一川石头再怎么闲磕

也激不醒那高出山顶的长鸣

孤寂是峡谷仅有的语言

摩崖的“锁控金川”更像是后人

追忆陈棐的一枚旧月亮

古城楼

披了件半旧褂子的说书人

三五成群的绵羊

时常在他的身上擦痒

一院房子被制片商

收拾为拍摄场地

城外空地上，一群石头

高耸成城池，刻

“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

一座点将台，正用春风

发号施令

放眼而去的汉长城

太阳的脊梁

“长城文化公园”——

神的眷顾，留给后人的

摩崖石刻

焉支山下（外二首）

▶苏 黎

一匹胡马的头骨，两眼空洞

从古代看到了现在

两株绿油油的青草

是新长出的两束目光

它用它们看

在自己身边默默吃草的牛羊

一只老鹰，驮着蓝天

从它的头顶飞过

夕阳西下

山梁披着红红的晚霞

吃炊烟，饮轻风

度今世的时光

回首怅惘，看见身后

满滩的马兰花，轻轻摇曳

“胡马，胡马

远放焉支山下”

东窊山烽燧遗址

我站在村子外的一个古烽燧下

烽燧上长着一墩芨芨草和几株发枯的冰草

还有一小摊被雨水沤黑了的鸟粪

我的目光是从前人刨下的几个土台上

一步一步爬上去的

一直触碰到了那墩烽燧顶上的芨芨草

天空湛蓝，芨芨草多么像鸟巢

我透过芨芨草打量红红的斜阳——

像一个巢穴里正在孵化的鸟蛋

就在不远处的荒滩上

一个牧羊人边挥鞭吆喝着羊群

边不停地向这边张望

我的头顶俯冲过来的

是一只褐色的隼鹘，它目光如炬

仿佛我是那个捣蛋的人

风吹戈壁

鸟鸣，打破你的寂静

花朵，装饰你的裙裾

蝴蝶，是你的三千佳丽

砾石，是你无数的居民

蚂蚁，是走亲串户的邻舍

清晨，薄雾带露

白天，阳光朗照

暮晚和黄昏，晚霞红遍半壁江山

骆驼草环绕你的脚踝

西风，穿堂而过

蓝天，是你怀抱的大海

明月，是你深掘的一口井

星星，是一群饮水的羊

我的名字？就是那棵

还没有被人类命名的沙生植物

抵达之境（外一首）

▶冯丽君

雨如初夏的第一口黄瓜

尖顶的花如垂暮的王

新鲜清脆 容得下三千世界的翠绿

蔚蓝的风嵌着幽蓝的夜

人们相拥 人们举杯

人们欢笑 人们热爱

于流动中分离

于分离中追逐

从一个时刻到另一个时刻

雨滴变成了丝线

打湿每一粒灯盏，褐色的山峦

骆驼刺

还有绯红的曲调

我从未走过苍茫

眼睛在清晨的山顶消融

美彻夜未眠

遥远的秘密升腾

每一棵牧草，根系坚固

雪花飞舞，浩浩荡荡

飞鸟是天空的雕刻师

在雾霭中抵达

暮色奏响古戍苍茫

我看到

朔风湍急如河流

落日温暖，在历史的空隙里

有人手持灯盏

山丹，山丹（外一首）

▶弱水吟

删丹岭上有雪

羁旅的马匹和骆驼

在峡口堡交换中原和西域

签署通关文牒 修补马蹄铁

长城岸门墩来的鞑靼

腰缠十万骆驼

迎娶焉支山的红蓝草

一日学会一句“新河”

翻过俄堡大阪的吐蕃

羊群驮着青稞

要赶在日落前

膜拜大佛寺门前的菩萨

六月雨夹雪 一匹受孕的马

仰头望向呼啸而过的高铁

背后的冷龙岭

仿佛 白马驮着壁画

山丹长城·新河岸门

翻越删丹岭

穿过泽索谷

陈子昂的坐骑

一定是蒙古驹

身壮 腿短 皮毛光亮

每一匹都像蒙古武士

“峡口大漠南，横绝界中国。”

龙首山的界碑过于庞大

铁匠日夜敲打马蹄铁

也走不出蒙古和西夏

自从马蹄破了长城

长城就挡不住风

岸门豁落没人把守

抟庄是放羊人避风的门洞

经常有流浪长城的人

把他们当作亲人供奉

登焉支山（外一首）

▶陈学仕

从一个遥远的地方赶来

坐着慢火车

以古代诗人行吟的速度

寻访汉唐足迹

年迈的汉长城

骑着风的汗血马

面向寂寞而歌。反复吟诵着

大地苍茫，前路漫长

无数沙砾

从历史的经卷中跑出来

滚动成边塞诗的词句

思绪的流云

在焉支山遇见霍去病

在秋风萧瑟中邂逅王之涣

端起一杯烈酒

和记忆中的英雄干杯

把身体中的诗人灌醉

就着山丹炒拨拉

在午夜的烟火中燃烧醉意

汉时明月，把将军的马蹄声

挂于山顶

即便心思绵柔如秋水

登临焉支山，也会胸藏百万雄兵

过山丹

麦茬金黄，有了

比夏天更为坚硬的气性

油菜籽谦恭地弯下身子

问候秋天早安

白杨树，正在

踮起脚尖眺望冬天的行程

命运却用黄叶

感慨人生的倦意

比麦茬、油菜籽和白杨树更多的

是戈壁滩的石头

它们一年四季躺平在阳光下

晾晒着古铜色的沉默

唯有风声，以其隐匿的形迹

梳理着人间冷暖

以及大自然的青春、成熟和死亡

风，总是不满足

一次次地吹倒了重来

又像是时间的朗读者

坐看田野的指针

旋转着踉踉跄跄的人世

山丹军马场（外一首）

▶毛立国

就是为了看草

这风指挥的千军万马

马蹄下的草

才是大汉子民的草

江山太辽阔了

草绿了黄了

一滩草站在一匹马的瞳仁里

自己磨枪——

焉支峡·溪水

溪水是不等我的

它也不等一块块出没的石头

流淌，流淌……

其实是一串拟声词

拐过一个弯，再拐过一个弯

它放过了自己

碰到过溪水的一座桥先淋湿了

桥头的一个人还在伤心

我沿着溪水行走

溪水把我领出了焉支峡

夜宿焉支山（外一首）

▶华 竹

月色静谧

青海云杉染染也不白

凉如霜刀的河风

顺河带来海的叫嚣

这满山的奇松、怪石、溪流

以及白日的各色美景

经由夜色渲染

瞬间硕大无朋

有友复兼有酒

方能够抵御这山水尘寰中

月光带来的清寒

绿皮列车经过山丹

抬头或是低头

看见的春色

都不够准确

隆隆的震颤声响

打破了午后的慵懒和宁静

春分，春天的绿皮列车

到站了

春天柳梢的第一抹绿意

似乎也坐K 字头慢车

刚刚赶到山丹

风云（外一首）

▶文立冰

霍去病长枪一指

焉支山便纳入大汉版图

匈奴人发出一声长叹后

就此了无踪迹

刀枪入林

马放南山

战火散尽狼烟之后化作万家灯火

那个废弃的小卒

只落下一个牧马人的空名

果子沟

这是焉支山的入口

焉支山上曾经有匈奴

现在只有一座寺和一个和尚

还有一坡南面的松树

和北面的柏树

它们打不动了就在各自的地盘安营扎寨

有时候风从南面穿林而过

有时候从北面呼啸而出

风从南面起的时候裹着浓浓的松香味

风从北面过的时候挟着浅浅的臭柏味

两种气流混合在一起的时候

便弥漫着焉支山的雨季

马场草原

▶吴 彤

太阳炙烤大地

鸾鸟湖像一只大碗

镶嵌在马场草原上

碗底的纹络清晰可见

草没有长起来的草原

依旧辽阔无垠

蓝天白云下

尽情展示博大和宽容

少年时的记忆是青绿的

牛羊成群、打马奔驰的情景还在

如今只是少了

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壮美

一匹枣红马

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它打着响鼻摇晃着尾巴

一定认为我是一棵草

烟雨之外

▶罗丽秀

烟雨轻柔，缥缈

朦胧迷离的眼眸

是朱窗上的水滴

看不清远山

折叠成一幅渲染的梦里水墨

烟雨之外

在那遥远的弱水河畔

浪卷着故事流淌

一道霹雳

和着铁马的怒吼

驰骋焉支山巅

烙下千年的印痕

秦砖汉瓦

参差着娓娓动听的传说

一支山丹花

就是整个四季

烟雨之外

泛黄的竹简上

点点滴滴的银光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