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那棵无花果

秋意浓时，我常常会想起家乡百年老宅里那棵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的无花果树。

我的家乡在山东长岛，北临月牙湾，西靠嵩山。村南头儿坐落着一座百年四合院，大院内有道内墙，与月亮门相通。北院内有棵二十多年树龄的无花果树，枝繁叶茂，高丈余，似一把巨大的绿伞。

每年春季开始，无花果树吐出绿叶，果实渐渐长大，渐渐成熟。这时，街坊邻居特别是那些婶子和大娘们来串门，都会走进北院伸手摘无花果。吃完后，她们还会笑嘻嘻地要带些回去给老人、孩子尝尝。父亲、母亲便一个劲儿地往她们的口袋里塞。

那时，我每次从县城回家，随行的同事小刘、小于总要爬到树上或墙头摘，或是用母亲给系上了网袋的杆子套，把街坊邻居伸手够不着的无花果一网打尽。扒开绿皮，露出白的肉，红的瓤，吃得满嘴冒白汤，双手胶黏，脸上却乐开了花。临走，父亲、母亲总会装一袋子让他俩带回去给家人吃。

无花果树不耐寒，但它有强大的根系，抗旱。我家那棵无花果品种是五瓣叶，绿皮，特别甜。说是无花果，实则有花，且长在果实里面。无花果有生津止渴、健胃清肠、消肿解毒、美容养颜的作用，怪不得喜欢无花果的女人比男人多。

记得在上师范大学时，地理老师说无花果树是唐朝时期从波斯引入我国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喜欢上了无花果，不仅爱看其叶子，也爱吃无花果，对无花果干儿更是情有独钟。

2016年春天，妻子退休了，我也退居二线。当时，长岛的旅游事业搞得如火如荼，渔家乐火爆。大家商量把老宅改造一下，经营渔家乐。实施方案是—对北院进行大改造，整合渔家乐的特点，进行封闭式管理；南院则保留民俗原貌，露天结构，让怀旧的人的念想与现实兼得，也不影响老人的生活习惯，种花、种草、种菜都方便。但因无花果树树冠太大，且影响机械施工，无法将其移栽到露天南院，只好忍痛割爱砍掉那棵无花果树。

为了延续其生命，保留“革命的火种”，我提前一年，将无花果的折枝插到母亲在西山的三亩果园地里，又插到我在烟台住宅小区楼下的草地里，期望看着它长出绿叶来。可望眼欲穿，也不见绿叶长出来，我惆怅不已，“把根留住”的愿望算是泡汤了。

2018年9月初，岛外省亲团十九人住进了渔家乐。街坊邻居和同学听说我家里来客人了，纷纷送来山珍海味。母亲也从果园里摘来葡萄、阳梨。我盛赞本家四姑一行人有口福。他们吃得有滋有味，不亦乐乎，欢声笑语溢出大院。

吃得兴起，大家聊起林家老宅那棵无花果树时，我陡然增添了一丝遗憾。我感受到四姑他们虽然没有吃到林家老宅里的无花果，但亲情、乡情早已将那片绿荫深深植入他们的心间。

有一天，母亲兴奋地对我说：“林海，你前几年不是移栽子到车由岛了吗？”我如梦初醒，赶忙打电话给岛上负责人刘健，他告诉我无花果树活下来了，而且每年都是枝繁叶茂，结满了果子。我高兴得手舞足蹈，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我叮嘱他，明年春天一定折几枝捎过来。

我诧异于无花果树竟能在车由岛那么恶劣的环境里生存下来。

车由岛，因其外形酷似老爷车而得名，是我们公司下属岛屿。岛屿四周是茫茫大海，常常遭受大风侵袭，沒有淡水资源，除了海鸥遮天蔽日，起舞飞翔，高大绿植在那儿大多难以成活。岛上几乎没有一棵乔木，山顶上只有几棵不知名的灌木，地上长满了青草和野韭菜。

车由岛属无居民岛，岛上只有刘健那些生产队员常年驻守，他们在孤岛上与大海和海鸥为伴，与狂风搏斗，忍受着寂寞、孤独、潮湿的环境，为百姓送去可口的海珍品。都说“樱桃好吃树难栽”，又有多少人能想到在尽情享受天伦之乐，吃下海珍佳肴的时候，其背后蕴藏着多少艰难困苦，险况重重的感人故事啊！当你知道了战风斗浪、深海下潜的艰辛，你还会嫌参贵鱼珍吗？

我压根儿也没有想到，当年听从母亲的建议，随手从家里带去的几棵无花果树栽子，今天竟能根壮叶茂、硕果累累，顽强地生长着，这在我心里留下了一片绿荫。

2019年，“五一”节前，公司小于从岛上捎来两棵无花果树栽子。我像得到两个宝贝一样，将其栽到母亲那露天的南院子，浇水、培土、压实，同时也将希望种到土里，期待、忐忑两种心情与日俱增，想到前些年压枝子的不易和失望，又不敢奢望它能成活。

春意渐浓，两棵无花果树苗有一棵吐出嫩芽，我大喜过望，眼见它像一个孩子一天天长高，叶子一天天变大。我想起那句古话：“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次年，“五一”节后，《长岛号》主编林勇老弟陪同省电视台记者到车由岛拍纪录片，我委托他多拍些无花果树的照片给我，留个念想。去后，他告诉我无花果树貌似枯了。看了他拍的照片，我十分心痛，更十分吃惊，好端端的一棵绿树怎会轻易枯萎呢？

6月份，刘健告诉我，那棵无花果树又吐出嫩芽了，我这才想起岛上冷，节气晚，树发芽也晚。它生命力顽强，坚贞不屈，风吹雪打不弯腰。无花果内敛、含蓄、低调，默默为人们奉献着。每当我想起它的这些特点，就想起了岛上那些生产队员。

退居二线后，因种种原因，我再没登上车由岛。如今，我很想重返岛上，看看那些曾经与我同甘共苦、并肩战斗的弟兄们，看看那棵朝迎晨曦、暮披晚霞的无花果树。

来年，我一定移几棵栽子到烟台，让这棵流淌着亲情和乡情血脉的无花果树，永远繁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