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守望

纳惜阿传

时光荏苒，在不知不觉中，祖母离开我们快二十年了。每每想起祖母，我的眼前都仿佛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麻油葱花面，正飘着鲜香葱和花椒油的清香味。

在此怀念的祖母是我爱人的奶奶，作为孙辈的我们在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均随其曾孙辈一起尊称她为“老祖”。

在我的印象里，祖母矮小清瘦，精神矍铄，裹着小脚，常着藏蓝色中长衫，戴黑色头帕。她平时饮食清淡，中晚餐多是两碗小米饭就着小半碗素豆豉。老人一辈子很勤劳，到九十多岁仍然每天从早忙到晚，抹桌椅，扫屋子，或在自家旅店里缝补被子，她所有的心思都在这个家里，在儿孙身上。每到夜幕降临，祖母便常站在老屋门口，不时向通往大街的巷口张望，期盼着下班或晚归的儿孙们能早早地平安回到家中，她为儿孙及后辈付出了一辈子的心血，唯独没有为自己活过。

祖母是个坚毅自持的人，离世前一年的腊月里，她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对我们说，她要走也要等到年后天气暖和时，否则大冷天办丧事儿孙们太遭罪。为此，她一直坚持到第二年春暖花开时。至今，我依然清晰记得她走的日子，那是2004年的春天—农历正月的最后一天，也是当地布依族过“了年”的节日。祖母在去世的前一天晚上，仍清醒地不让我们守夜，说要走也要等到天亮。果然，第二天早晨我帮祖母梳洗完后，她便让我把全家人叫起床，并让我爱人抱她到堂屋躺好，她还嘱咐围在身旁幼小的曾孙淇儿不哭、远儿乖乖长大！等大家按习俗把老人过世时的物品准备好，祖母便如睡着一般安详离去。

我和祖母相处仅有七年，但这是我一生中享受过的最温馨的时光。那几年，在我每天早晨上班前，祖母就将一碗煮好的香喷喷的麻油葱花面端到桌前，并催促我快趁热吃。看似简单的一碗面，实则饱含了祖母的许多心血！每年农历六月间，祖母便托人买来本地的老树新鲜花椒，并用二三斤菜籽油，熬制成花椒油，做菜或煮面条儿时，滴上几滴，顿时香气扑鼻，令人食欲大开。我母亲过世得早，婆婆在我们结婚前也去世了，因此祖母给予我的不只是祖辈的疼爱，还有母爱的温暖！我下班或在周末，有时间就喜欢静静地听祖母摆谈我们家族的往事及其经历……每每想起这些点滴过往，不由得思绪万千、泪眼模糊。而今祖母已长眠，留给后辈的是满满的回忆、永远的思念！

祖母去世时已是九十六岁高龄，在这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长河里，她命运坎坷，历经了幼年丧母、青年丧夫、老年丧媳，可谓尝遍人生疾苦，阅尽世态炎凉。

祖母的娘家在本县大山哨双山坝村，祖父家是后来从幺铺镇南山小屯迁到该村定居的。祖父母成亲时，才安家在本村。他们只育有我公公一个孩子，祖父三十来岁时因病去世，祖母二十八岁时寡居，那时我公公才四岁左右。据祖母回忆：在丈夫过世后的短短一年里，年轻的她就安葬了丈夫及其兄长三人，年幼的儿子又大病一场，她想来着实后怕，便在1943年前后，带着七岁左右的儿子离开家乡，踩着小脚来到镇宁县城谋生。她先是到本县有名的眼科医生李医生家帮带孩子，又随李家在过扁担山卫生所、县人民医院生活过一段时间，直到雇主李家的孩子长大，她才带着自己的儿子先后在县城马号脚、顺城街租房居住，靠卖糍粑、米粉、凉水等小买卖维持生计，将儿子抚养成人。后来，儿子与家住县城起凤街的儿媳成家，又通过儿媳的娘家人脉，花了九十块钱购得一块位于新东门的宅基地，简单搭建两间石板房，这才真正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自此不再四处奔波、颠沛流离。

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祖母苦心经营的这个小家庭逐渐兴旺起来。这时，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是靠我的公公婆婆下乡赶集、走村串寨卖小百货，以及经营家庭旅馆等，祖母则在家带孙子和孙女，打理旅馆。生活逐渐好转后，他们便将石板房改建成三层小楼。

岁月如流，国家进入改革开放时期。随着改革的春风吹遍祖国大江南北，镇宁县迎来了发展的新机遇。那时，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的生产积极性高涨，而城区民营经济也迅速发展。县城的成衣加工业诞生了，走在大街小巷，白昼黑夜，都能听到嘀嗒嘀嗒的声音，那是家家户户在踩缝纫机，地方话称为“打顾衣”。镇宁成了名扬省内外的“成衣县”。另外，随着黄果树大瀑布闻名四海，酿酒、养猪、餐饮、运输、波波糖，以及牛肉干加工等行业也欣欣向荣。1989年，镇宁被评为省级“个体私营经济试验区”，开启了私营经济发展的新征程。

沐浴新时代的阳光，我们这个历经沧桑的家庭，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祖母的孙辈们有大、中专生，有军人，有公务员，有教师，还有从事电力、化工等行业的，他们大多已成家立业。而曾孙辈也渐渐长大，有的当了警察，有的从事文化传媒、建筑工程等行业，有的还在上学。祖母倾尽一生心力守护着，这个初时仅有她和我公公两个人的小家，至今已发展成为一个拥有近三十人的大家庭，一家人和谐美满，蒸蒸日上。

老祖，我好想念和您一起住在老屋的日子，想念家门前那轻拂小巷的暖阳，更想有來世，再吃上一碗您煮的麻油葱花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