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梦寻

任俊杰

这一次，我又看见地上洒满疏疏月影，白露秋寒，明月依然高高斜挂。多少次，我看见跟现在一样的明月；多少次，明月带着种种别样情感，种种别样风物，高悬在无边的天际。当我坐定看它，它一次一次地在我记忆中的碧云上斜挂着，几番照我，唤醒了我的记忆。

那时候的我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总记得妈妈一到傍晚吃完晚饭，便去同一条巷子里的奶奶家串门，有时怕我独自在家便带着我一起去。爷爷奶奶一见到我来便开心地招呼我。屋里妈妈和奶奶的闲谈声同黑白电视里咿咿呀呀的京剧声交织在一起，她们大多是在唠家长里短。我见没意思便自顾自地玩儿起来。直到夜深人静，妈妈才带着我一起回家。犹记得奶奶会一直在大门口站着，看着我们远去。当时的巷子里没有路灯，漆黑一片，石头路已然沉入苍茫的暮色之中，唯见明月，月光皎洁，长长一道，倾斜下来。回想那时，奶奶伫立在黑夜的身影，待家里搬到城中，已然不见，竟有十余年之久。

那时，爸爸常年在外务工，家里又种了很多地，所以妈妈为了照看我，也常常带着我一起下地。我只觉得好玩儿，拖着个锄头，照着妈妈的样子学着，两只手握着锄柄，抬高锄头回转刨地，但总是干不久就开始在地里跑，不是抓一抓蟋蟀，就是追一追蝴蝶。要是到了夏天，我便更加“不务正业”。田边的小溪是我当时的乐园。我或是把手直接放进溪流里冲凉，或是拿着瓶子抓小蝌蚪。妈妈见我也只是笑着，自己更加卖力了。七月流火，树树秋色，待到玉米成熟，便也是我真正忙碌的时候。由于玉米地各自分散，互不相连，我们得先在家中准备好蛇皮袋、镰刀等装备。掰玉米的时候。要先把玉米秆上的叶子向下一压，一手紧紧抓住玉米棒，用力一甩，咔嚓一声，便掰了一个下来，然后放进袋子里。跟着妈妈的节奏，半天时间就能装满一个袋子。“冬，四时尽也。”在冬天，我最喜欢的就是下雪，雪似梨花烂漫，又如柳絮纷纷。待铺满庭院，茫茫一片，我便和姐姐一起堆雪人。我们先是滚起雪球合到一处作为雪人的身体，再揉起雪球作为脑袋，挖上眼睛和笑脸，最后拿一根胡萝卜作为鼻子，一个完整的雪人便大功告成。

为了让我能接受到更好的教育，父母商量后在城里买了房。离开村子的前一晚，我看着月光穿过窗帘洒落进来，这个月依然这么歪着，为什么这月总是这么斜着呢？我想着想着，就伴着田间各种虫鸣进入了梦乡。离开山村的那一刻，我只是期待着城市的生活，却不知那个儿时居住的村庄将会随着记忆的模糊渐行渐远，小溪、玉米地、雪人……那时青涩的乡村记忆，像一阵晚风吹破一朵欲睡的花，一瓣一瓣落下，但花香依然铺满梦境。

步入大学，我来到黔贵之州。妈妈不放心我，执意要和姐姐一起坐飞机送我，这也是妈妈第一次坐飞机。到校后，因为一些原因，家长不能入校，妈妈就先让我把被褥等行李放回去，她要去附近超市给我买点儿东西。待我收拾好后，妈妈就让我下来。我看见她提着一些水果和简单的生活用品。她把东西慢慢递给我，说道：“你到这边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你第一次出远门，什么都没准备怎么能行呢？会不会不适应啊？要常给家里打电话呀！”看着妈妈眼角流下的泪珠，我也强忍着眼泪，这次终于是我看着妈妈远去了。她来的时候穿着她最爱的花裙子，走几步总要回头看看，看她那辛苦操劳拉扯大的孩子。她娇小的背影，混入来往的人群中，渐渐找不着了，再也找不着了。我背过身去，不再强忍已经泛滥的泪水。

放假時，偶尔会回到老家，看看小时候居住的村庄。再回到我家那条小巷子时，石头路上长了很多杂草，小时候总爱爬的树如今也已亭亭如盖，邻家奶奶的屋子也老旧了许多，这时才知道邻家奶奶在我们搬出去后因身体原因也搬到她城里儿子的家中。农耕劳作的传统工具也被现代农具取代，村上的主要道路也铺上了混凝土路，人们的生活境况越来越好，可我再也找不到那条小溪，对农田的道路也模糊许多。或许此番光景，唯有虚梦可寻，但我又看见了那皎洁的明月，依然照着村庄，照着我和妈妈，像那时我们一起回家那样，高高斜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