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语空间意义形容词语义衍生的认知隐喻模式分析*

马丽萍

（黑龙江大学中俄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0.引言

形容词认知隐喻是借助现有事物特征的概念图示来理解、认识和表达新的事物特征的主观能动化认知方式，通过模式化机制作用于人的语言意识和思维活动，激发认知联想和认知加工，使形容词认知概念系统的语义内容得以延伸。形容词隐喻模式是从认知角度对事物特征进行加工时所遵循的一套系统化规则，同认知图式、认知映射和认知凸显等一起实现形容词特征表达的认知转移，帮助通过已经掌握的特征衍射出新知特征、根据具体特征理解抽象特征，从而促成其语义系统的认知拓展，是一种积极、有效的模式化认知操作方式。语言学界对词汇隐喻模式的研究不够充分，对形容词隐喻模式更是少有论及，有关形容词语义的认知研究多局限于认知相似及认知域转移等问题（张志军，孙敏庆2010），从隐喻模式化角度探讨形容词语义衍生的运作机制成为亟待解决的重要问题。本文以俄语空间意义形容词为分析对象，重点对其语义衍生中的结构隐喻、方位隐喻、本体隐喻以及复合隐喻模式展开研究，同时对其语义衍生的认知加工过程和认知操作方式进行讨论。相关研究有助于从认知模式层面深入考察形容词语义变化的运作特点与机理，揭示语言意义的创造性思维同认知活动、认知隐喻机制之间的实质关联。

1.俄语空间意义形容词的语义衍生

形容词表达和描述事物的非过程性特征，“在句法和语义上对事物本质进行限定，构成形名组合形式的称名性词组以及表达事物、人、事实、状态、关系和事件各种特征的最小词汇组合体”（Уфимцева 1986：198）。从认知分析角度观察，充当限定成分的空间意义形容词对名词进行语义补充、制约，一方面赋予名词事物以某方面的特征，另一方面名词事物的概念特征会映射并作用于空间形容词，二者通过词汇隐喻搭配激活彼此语义潜能、促发形容词新的语义的生成。空间形容词所表示的同人的身体知觉相关的概念化内容具有突出的语义联想和主观评价特性，后者同语言主体的认知意识、认知加工处理紧密联系，赋予空间形容词以新的语义建构能力，使相关事物特征的表达既有概念认知的理据，更有语义表现的形象性、灵活性。

“认知主体与隐喻构建两者之间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王文斌2007：5）。空间概念是实物形态在长度、宽度、高度等方面表现出来的特征在认知主体的隐喻构建意识中所产生的概括形象和心理意象。俄语空间意义形容词具有扎实的语义认知根基，所表示的三维度量特征源于认知主体与世界产生联系时形成的空间知觉意识和具身体验，属于人类认知范式中表现异常活跃的特征范畴。对空间维度的探索和认知始于人类诞生之初，认知者对自身与周围世界互动得出的具体空间感进行概括、总结和提炼，形成抽象的空间化观念，空间认知成为人类最基础、最原始的认知活动体验，即具身经验。“所有的抽象概念都是从语义上将具体的空间位置隐喻的结果”（Zelinsky-Wibbelt 1993：5），对具体空间的感知进入到认知者的意识和思维之中，帮助他认识和掌握非空间概念范畴，空间概念的分解、重构、投射及模式化操作等反映在空间意义形容词中，就产生了其词汇语义的范畴跨越和转移即它的词义语义衍生。

2.俄语空间意义形容词认知隐喻的模式化

人类思维、心智活动以及语言行为大多遵循一定模式，隐喻作为语言思维和心智活动的认知参与方式，同样具有高度模式化的特点。认知隐喻模式化是人类感知、认识和接受客观世界时形成的一套由“具体”到“抽象”、由“已知”到“未知”的认知活动、概念-意义衍变的思想方法和思维联系范式，体现语言认知意义延伸中所遵循的概念结构关系规则。“隐喻模式化问题作为对各种非实体事物、过程（思想、感情）进行观念化的方式，它在认知语言学中获得了广泛共鸣”（Кустова 2000：104），利用认知隐喻的模式化规律可以揭示和梳理语言中词汇多义的成因及语义衍生的来龙去脉。“隐喻本身往往是人自身身体经验在心智、意识层面的发挥、展延”（彭玉海2020：88），隐喻模式化的判定与分类和认知主体的体验、感受与经验密不可分，整个过程涉及人的“具身性”认知参与、“客观性”认知归类、“自洽性”认知加工及“新创性”认知创造等多个认知操作程序，因此隐喻模式化过程有其特殊性与复杂性。多层面、多维度的认知隐喻通过模式化方式存在于语言之中，作为“一种意义衍推和意义生成的基本思维法则和推导方式”（彭玉海2018：165），隐喻模式化帮助深挖隐藏于词汇语义表征背后细微的、不易察觉的认知因子，同时激活、规划并指导词汇语义的认知派生模式与衍生机制，是丰富和扩大词义系统外延的能产型认知原则以及积极认知手段。

在认知隐喻归类和划分问题上，Lakoff 和Johnson基于认知域的概念内涵与映射本质将隐喻分为结构隐喻（структурная метафора）、空间方位隐喻（ориентационная метафора）和本体隐喻（онтологическая метафора）。这种分类与其说是对隐喻的常规划分，不如说是对隐喻概念进行认知考察与分析后得出的动态模式化认知类别，这三种模式化类别在隐喻的认知操作因素参与下，从意象图式、认知相似以及认知映射等多个基本认知方式和手段出发，对词汇语义衍生过程进行认知干预、认知诠解。下面以Lakoff和Johnson 对隐喻模式的分类为立足点，以俄语中多义空间意义形容词为研究对象，重点考察其单一隐喻模式和复合型隐喻模式，同时对俄语空间意义形容词隐喻模式的认知特点和次范畴或具体模式展开分析和阐释。

2.1 结构隐喻模式

“隐喻模式中，结构隐喻是基本、核心的，其他隐喻模式本质上或多或少都与结构隐喻有关”（同上：168）。结构隐喻作为人类认知统觉中普遍适用的认知方式，积极影响着词汇语义的发展与变化，有助于建立起具有框架性的词汇语义衍生体系。形容词结构隐喻指的是用一种特征的结构关系来映射和构建另一种特征表达，通过形容词语义的喻体特征来表现其本体特征，实现本体与喻体特征结构关系的认知布局联通，建立起二者间抽象结构内容上的相似性转移和传递，以达到“用喻体对本体作出还原性阐释的认知效果”（徐盛恒2009：2）。这种结构上的对应关系表明一个特征的框架结构通过相似投射可以表达另一特征概念，通过形容词微观语义层面的结构性隐喻运作模式实现形容词词汇语义的扩展与衍生。

俄语空间意义形容词表示人或物体的空间度量特征和结构格局特征，作为人类最原始、最基础的认知能力，空间认知开发、拓宽并强化其他认知领域，相应空间意义形容词具有较强的语义扩散能力，这一能力在结构隐喻模式中得到了十分突出的体现。它以积极地参与空间意义形容词的认知布局和认知运作，使形容词词汇语义实现结构框架对应性的延展，这一操作是从结构关系角度激发空间意义形容词的语义扩散潜力，激活蕴涵于形容词词义之中活跃的空间结构语义因子，经过细化分类、协调嫁接、加工重组等多个认知操作环节，从框架构造、位移特征、三维度量等结构关系角度推动俄语空间意义形容词语义的能动性创新和转化。这里以俄语空间意义形容词широкий 为例，从结构隐喻的性状、体态模式，性格、心智模式以及程度、评价模式等次范畴或具体模式，对其语义衍生认知特点、认知运作过程、机制进行分析。

2.1.1 结构隐喻的性状、体态模式

空间意义形容词“широкий”的基本义项为：宽的，表示横向延展的距离大。在结构隐喻的作用下，衍生出义项：枝繁叶茂的、枝叶扶疏的；膀大腰圆的、肩宽背厚的，例如широкое дерево（枝繁叶茂的树）、широкий парень（敦实的小伙子）。枝叶繁密茂盛的树木和身材魁梧粗壮的人表现出的性状、体态特征与“широкий”所表示的“横向维度伸展距离大”，在框架、结构关系上具有显著认知相似性。越是繁茂的枝叶，其水平度量范围越大，同理，越是身高体胖的人，其横向维度值越大。换言之，枝叶的性状、人的体态在空间分布和构架布局上与空间意义形容词“широкий”具有结构统一性，这种统一性能够激活人头脑中对相似特征结构关系的识别、理解和推衍能力，构建物理空间与性状特征之间的认知语义对应联系，赋予本体特征更形象、更贴切的具体化表现，同时使形容词衍生出新的义项。又如：[1]Думая так,он по липовой аллее поскакал к дому,обогнул широкие кусты сирени и вдруг увидел Власича.（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沿着椴树林荫道向家里跑去，绕过枝繁叶茂的丁香花丛，突然看见了弗拉西奇。）这是借用喻体特征的空间分布结构来表现丁香丛花枝四散、生命力旺盛的性状，通过结构关系的相似性，清晰、直观地将丁香丛的外在特征形象地展现出来。再如：[2]Огромный и широкий человек,уродливый комод,чья высота равна ширине,он работал грузчиком в мебельном магазине.（他是个大块头，膀大腰圆，难看得像抽屉柜，曾在一个家具店当搬运工。）本体特征“肩宽、敦实”与喻体特征在水平轴的横向维度上具有结构性一致关系，通过结构隐喻模式的运作，使空间形容词获得了同人的身材、体态相关的新义项。

2.1.2 结构隐喻的性格、心智模式

物理空间的横向维度与人类性格、气质的抽象度量具有结构相似性，利用人们具体的、可直观感知的水平距离来表达抽象的、非可见层次的人的性格特征，以实现喻体特征从空间认知域向心智认知域的结构性认知语义转移，通过这一结构隐喻的认知操作，形象地赋予空间意义形容词“широкий”以新的语义：开朗的，大度的。如：широкая натура（开朗的性格，豪放的气质）。又如：[3]Знавшие его любили в нём широкого и доброго человека（了解他的人都喜爱他是一个豁达而善良的人。）；[4]Да вы же знаете нашего президента.Широкая душа.Подарки любит раздаривать.Подарил и забыл.（您了解我们的总统，他心胸开阔且豁达大度，喜欢送礼物，但是送完就忘了。）壮阔的海洋、浩瀚的星空总能给人开阔、豁达、畅然的感觉，这种心理联觉投射到人的身上，就会让人联想到胸怀宽广及乐观开朗、包容他人的性格。可见横向延伸的空间维度与人的心境、胸怀和性格有密不可分的认知关联，横向发散的空间结构关系作为认知纽带贯穿并联通本体、喻体特征认知域，使形容词“широкий”的语义实现跨域认知衍生。

2.1.3 结构隐喻的程度、评价模式

空间意义形容词“широкий”通过幅度特征、结构关系上的相似可以表达程度兼评价意义。例如：широкая улыбка（咧嘴大笑，开怀大笑），широкое горло（大嗓门）。人在大笑时嘴角咧开的幅度以及说话时喉头、声带的宽窄体现人的开心程度和声音大小。嘴角咧开幅度越宽，人的笑容越灿烂，反映心情越是愉悦；喉头越宽大，声带振动幅度越大，则人的声音越大，由此通过结构相似实现空间认知域到程度认知域的迁移，同时体现本体语义中的评价特征。又如：[5]Стало быть,не просто грамотность,а широкая образованнсть была для бомбардиров обязательной.（因此，对于炮手来说，不仅必须能读会写，而且要学识广博。）见多识广之人知识覆盖面广，“широкая образованность”表示思想开阔、学识渊博，空间形容词широкая 在此具体、形象地表现博学程度以及鲜明的评价意义色彩。再如：[6]Мою любовь,широкую,как море,вместить не могут жизни берега.（生活的边界无法包容我这份海洋般广阔无边的爱。）这里“широкая любовь”形象地展现出爱的宽广、博大及与此相关的人的富足心灵、开阔胸襟。可见，无论是“广博的学识”还是“无边的爱”都与形容词“широкий”的空间结构特征意义内涵不谋而合，从结构关系上获得空间认知方面的映照和体现，“широкий”由此衍生出程度—评价特征语义关系。

2.2 方位隐喻模式

空间方位认知是人类探索客观世界时，通过身体与物理世界的空间位置关系互动去把握和认知事物，其认知来源和基础是人类最本源、最直接的“空间定位”“方位参照”这一具身体验，这种源于生活经验且具有意识共性的积极认知活动是人类掌握世界发展规律、调控行为方式的立足点，同时也是分析语言体系中词义衍生的切入点。利用空间方位感可以发掘和组建非空间方位关系认知域，同样，利用包含空间方位因素或隐含方位变化概念的词汇也可以描写和表达无实体方位关系的抽象意义，即“用于空间关系的词语可用来喻指时间、状态、过程、关系等等抽象概念”（赵艳芳1998：10）。形容词方位隐喻是指利用描述或蕴含空间变化意义的“上-下”“里-外”“前-后”“左-右”“高-低”（相对于参照面，往高、低垂直方向的变化）等空间方位关系的喻体特征来表达非方位认知域的本体特征，借蕴含方位语义因子的特征概念来联想和创造无方位关系因素的衍生特征，将具体的空间方位意象图式投射到抽象的其他特征认知域，实现形容词语义特征的跨域转移。

俄语空间意义形容词因其固有的方位语义特点而具有特征鲜明的语义推衍先决条件，经过空间经验感、空间相似性创新联想的认知梳理和加工，空间意义形容词的语义极易向其他特征域过渡和发散，从而构建隐喻本体特征新的概念内涵和结构，其认知调节和转化不仅呈现人类认知思维方式，同时也反映形容词语义衍生的认知模式和特点。下面以俄语空间意义形容词высокий 为例，从方位隐喻的数量、强度模式，社会活动模式以及心绪状态模式对其语义变化运作方式展开分析。

2.2.1 方位隐喻的数量、强度模式

空间意义形容词“высокий”的基本义项为：高的，表示纵向坐标轴由下往上垂直延伸的距离大。该喻体特征的方位语义因子可用来隐喻数量意义、强度概念的本体特征，使形容词“высокий”获得派生义项：数量多的，强度大的。方位特征的隐喻表现为数量向上提升、强度往上增高。例如：высокий урожай（大丰收），высокое плодородие почвы（土壤的高肥沃程度，高肥力）。粮食的收成与粮仓的仓位线成正比，仓位线向上爬升越高对应收获粮食越多、收成越丰盈。同理，土壤的肥力与土壤中有机质含量成正比，有机质含量向上提升越高对应土壤肥力越强、土壤越肥沃。又如：[7]Скромный ординатор смутился даже: такой высокой платы он ни от кого ещё не получал（这位谦虚的医师甚至有点受宠若惊了：他从未在任何人那里得到过如此丰厚的报酬。）；[8]Посоветуйте хорошее и безопасное средство,ведь сейчас столько рекламы разных лекарств,что и без диабета голова кругом идёт,а у меня ещё и высокое давление крови.（请推荐安全有效的药物，现在各种药物广告如此之多，以至没有糖尿病我都头晕，更何况我还有高血压。）这里喻体特征中的“向上”“往上”方位关系通过相似性投射和隐喻转换，获得表达非空间方位性质特征的能力，表现出数量、强度的非方位认知域的本体特征：在方位隐喻作用下，所得实体货币上涨与累加的高度、血压计水银柱上升的高度分别体现收入数额和血管中血液的压力强度，从而使蕴含空间方位意义的形容词“высокий”获得不含方位关系的全新义项。

2.2.2 方位隐喻的社会活动模式

人类的认知习惯、身体基础以及生活经验表明，社会活动认知域中空间方位关系与人的力量、地位和权力特征具有相似性，斗争中的胜利者与位高权重的人往往都处于上方，因为获胜、晋升的前提是克服阻碍向上攀升，爬得越高，需要付出的努力越多，其积极结果是拥有更高的社会地位和权力。根据空间方位域与社会活动域的对应关系，可以实现由具体方位特征向社会角色、社会关系等抽象社会活动概念的认知语义转化，抽象的社会活动域特征由此获得空间方位形象的具象化隐喻体现。例如：высокий чин（很高的官衔），высокое место в государстве（国家中的要职）；[9]Благородная госпожа,суди сама: ты занимаешь высокое положение,ты умна,образована,богата,прекрасна.（这位优雅的女士，你自己评判一下：你身处高位，聪慧睿智，受过教育，家境殷实，出色且卓越。）这里是利用высокий 的空间方位“高”这一特征表现社会地位、社会关系层面的位置“高”，方位结构关系相应拥有特殊的语义载体和语义内涵，获得“地位高的，重要的”这一衍生语义。

2.2.3 方位隐喻的情感状态模式

具体、清晰的空间方位特征与人的心情、情绪等抽象精神、心理状态具有统觉性认知关联，挺直向上的身体姿势、上扬的嘴角和扬起的头颅都会使人联想到积极、愉悦、高昂的情感状态和情绪特征，将方位经验投射并应用于内心情感、心境情绪认知域可以激发并构建出与方位关系无直接联系的情绪特征表达。例如：[10]Море отражает в себе лунный свет и в сочетании с ним образует《какое согласие цветов,какое мирное,покойное и высокое настроение!》（海面上月色明媚，两种色彩水乳交融。多么安宁、祥和、愉悦的心情！）；[11]Одержанные на востоке блистательные победы поднимают и без того высокий дух армии.（东方战场取得的辉煌胜利提升了军队业已高昂的士气。）高兴、快乐、士气高昂是一种积极、愉悦、向上的情感体验和状态，其外在表现往往伴随嘴角上扬、仰头微笑、身躯挺拔等积极肢体行为模式，空间位移特点与心情、情绪特征在方位关系上的相似性激活了空间意义形容词высокий 的语义潜能，赋予其描述情感状态的语义表达可能性，使其衍生出新的义项。

2.3 本体隐喻模式

“人类概念系统很大程度上建立在本体隐喻基础上”（束定芳2001：29）。物质性是自然界与人类社会的本质属性，客观世界中的人与事物统一于物质，“人类对物体的经验为我们表达、理解抽象概念提供了物质基础，由此形成本体隐喻”（彭玉海2018：185）。人类的生存经验和认知方式表明，人们倾向并习惯于利用简单清晰、具体可感的实体物来理解和表达复杂模糊、难以捉摸的抽象概念，语言中词义的认知发展同样遵循这一“物质化”的认知模式和规律，即通过熟悉、有形的实体概念意义来体现陌生、无形的抽象事物的概念义。

本体隐喻的核心在于经过认知加工、整合与对接、转换，通过物象实体的意象化投射使难于表达的概念特征意义获得物化实体方式的形象特征，进而变得易于认知、理解。对于空间形容词本体隐喻来讲，是借用空间关系特征概念来表现非空间关系的抽象特征意义，将抽象特征物质化、具体化，将复杂特征实体化、简单化，以使其适应人的思维、认知特点，进而对抽象特征概念进行物质化认知重构，完成“以实体喻指抽象”这一特征转换的认知操作。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形容词本体隐喻模式往往伴随被限定中心词的二性本体隐喻现象。这里的二性隐喻是从形名组合的结构关系上讲的，是隐藏于“形-名”组合语义结构内部的次要隐喻，表现为形容词所关联、涉及的被限定中心词的隐喻。此时，形容词的隐喻会促发、连带其限定名词的隐喻，形成所谓的“联动隐喻”——“其中一方的隐喻操作和识解自然会带动另一方的隐喻跟进”（彭玉海2021：58）。这从表层语义关系上看是形容词同名词之间的语义冲突、语义错置（彭玉海2012：39），而从语义实质上看，则是二者在认知层面上进行的一种语义互动、协作，随着隐喻认知运作的介入，消除彼此间的语义错置，衍生出与形容词相应的新的语义。下面以俄语空间形容词“глубокий”为例，从本体隐喻的思维活动模式，情感活动模式以及程度评估模式等次范畴或具体模式着手，对其认知运作、特点展开讨论。

2.3.1 本体隐喻的思维活动模式

空间意义形容词“глубокий”的基本义项表示：深的，纵向坐标轴从上到下距离大的，属于可直观感知且熟悉度较高的具体物理空间认知域范畴。它通过“纵深距离大”这一具体空间特征认知意象图式的转移，表现“（思想、智慧等）深刻、深湛”这一抽象精神层面的思维和心智活动特征，经过认知意识加工、转接和重组，建构全新的思维、心智域认知模式，实现由具体空间特征向抽象思维特征的认知对接与转换。例如：глубокое понятие чего-л.（对……的深刻理解），глубокие знания（高深的知识），借助具体、有形的空间经验和实体特征的认知转移，对抽象、无形的思维特征概念进行隐喻表达，实现喻体特征的本体性语义衍生。又如：[12]Я просто поражаюсь,откуда у нашего сына такой глубокий ум?（我感到惊讶的是，我们儿子怎么会有如此深邃的智慧？）；[13]Между тем,смысл в них не только есть,но в них есть глубокая мысль,только не литературная,а чисто музыкальная.（同时，其中不仅有意义，而且蕴涵深刻的思想，只不过不是文学方面的，而是纯音乐方面的。）智慧、思想层面抽象、复杂的特征在本体化的物质方式作用下变为易于理解的有形特征，使人在头脑中轻松获得该抽象特征的具体物象意识。与此同时，“理解”“知识”“智慧”以及“思想”这些非可视可感的抽象中心词同步发生二性本体隐喻，即“把事件、活动、心绪、思想等当作实体事物来理解和把握”（Лакофф &Джонсон 2004：49），使无法触及且难以描述的抽象名词事物得以实体方式表现，后者相应获得物质量化、评价的认知表现语义潜势。因此，在喻体特征本体隐喻与中心名词二性本体隐喻的共同作用下，使“глубокий”的语义得以充实和细化。

2.3.2 本体隐喻的情感活动模式

人类熟悉的空间维度具体特征经过本体性物化认知加工，可表达抽象的心理、情感层面内容，将空间上可视可感的物质特征意象图式迁移并植入到抽象程度高且无法直接感知的情感域认知活动，极大简化人们对复杂抽象、不易捉摸的心理情感世界的认知，借此构建情感活动的形象化特征。上述俄语空间形容词“глубокий”衍生义项为：极为强烈的、深厚的。如：глубокая дружба（深厚的友谊），глубокая любовь（深沉的爱），喻体特征的空间物理属性经过物化过程使原本无形的精神情感活动变得实在、有形，让人借助认知联想直接获取本体特征的具体形象。又如：[14]Всякий труженик,мастер своего дела,вызывает у меня глубокое чувство уважения,даже почтения.（每一位劳动者，所从事领域中的佼佼者，都让我产生强烈的尊敬，甚至是仰慕之情。）此外，情感活动模式下，形容词进行本体隐喻的同时伴随着中心名词的二性本体隐喻，即把“友谊”“爱”和“感觉”这些情感领域抽象事物隐喻为实体物质，使它们获得指称、量化等认知特征。双重本体隐喻的复合作用丰富和扩展了形容词“глубокий”的语义内涵，使其获得新的派生义项。

2.3.3 本体隐喻的程度评估模式

人们对物体空间方位特征的具身经验为本体隐喻提供了认知基础和认知依据，人的心智、思维对空间特征进行本体隐喻重构，实现由具体到抽象的认知转换，用简单易得的空间认知域特征概念表达和描述界限模糊且难于理解的程度特征，从而赋予空间意义形容词表达抽象范畴概念的语义可能性。例如：глубокий кризис（严重的危机），利用一目了然的具体空间特征隐喻难以把握的抽象程度意义，同时将抽象名词“危机”理解为能够加以量化和评估的物质实体，在本体隐喻的认知作用下驱使表达程度评估意义的抽象特征向人们熟悉的、更具物化性的特征靠拢，实现抽象特征的具体化、清晰化。又如：[15]Это конечно глубокая ошибка,свидетельствующая о полном непонимании диалектического материализма（这显然是严重的错误，表明对辩证唯物主义一窍不通。）；[16]Нашему плану пришлось пережить глубокие изменения.（我们的计划不得不做重大改变。）浅显易懂的空间意义在本体隐喻的作用下揭示和表现无法直接定量和评估的抽象程度特征，同时中心名词的二性本体隐喻使人们将“错误”“变更”视为具体实体，其严重程度可以被量化和评估，主、次本体隐喻有机联动、相互协作，这一认知协调过程能够充分调动人的认知储备与认知思维，通过将抽象特征具象化，使空间形容词获得新的隐喻搭配可能和全新义项。

2.4 复合隐喻模式

人类思维认知活动的复杂性和认知过程的多环节和联动性表明，“大部分隐喻的体现都不是单一的，而是协同性的，即一个隐喻表达式中不只是一个隐喻模式，而是有多个隐喻模式”（Баранов 2003：73），“在具体语言运用中经常会出现几种隐喻合用”（杨秀杰2005：44）。以上三种隐喻模式不仅独立作用于词汇语义的生成与转换，还可以彼此耦合、相互交叉，以复合隐喻的联动模式对词义的衍变与扩展产生影响，形成空间形容词认知语义衍生中的复合隐喻模式。

具体来讲，首先，结构隐喻从空间布局角度引领人的认知意识，方位隐喻本身也含空间结构关系的认知因素，二者在空间框架层面具有同源性、同质性，两种隐喻模式在空间形容词的语义衍生中往往可以协同参与认知运作。其次，本体隐喻的典型认知特点是通过实体性物化操作以具体喻指抽象，而该特点在结构隐喻和方位隐喻中均有不同程度的体现，可以说，结构隐喻和方位隐喻的空间意象图式就是一种实体化的认知方法，用具体的结构、方位关系表达抽象认知域的内容，其间势必涉及本体隐喻的认知因素。隐喻模式的合用不仅符合人类认知发展的递进式规律，而且是人类认知整合能力的具体表现，在复合隐喻模式认知合力的作用下，空间形容词特征意义的语义内容能够得到全面、细致的呈现，能极大丰富、扩充形容词的词汇语义表征系统。限于篇幅，以下主要分析“结构隐喻+本体隐喻”“方位隐喻+本体隐喻”以及“结构隐喻+方位隐喻+本体隐喻”复合认知隐喻模式下，该形容词语义衍生的认知路径和操作机制。

2.4.1 “结构隐喻+本体隐喻”模式

结构隐喻模式中可能包含本体特征物化实体性的认知特点，同时本体隐喻中也可见喻体特征与本体特征在结构框架上的相似关系，而且两种隐喻模式均潜含“以具体隐喻抽象”的认知转换，构成两种隐喻模式的复合路径，它们共同参与词义衍生的认知运作。如：[17]Карамзин вывел юный русский язык на большую ровную дорогу.（卡拉姆津把年轻的俄语引向平坦大道。）“большая дорога”基本义项表示宽阔平坦的大路，这里喻指事物顺利发展的途径、康庄大道。结构相似性使“большой”获得表达抽象意义特征、指向抽象化所指的认知理据。另一方面，将抽象的“发展之路”联动隐喻为具体的“实体道路”，这一本体隐喻操作使原本模糊、无形的抽象事物变得清晰且可以量化。结构隐喻与本体隐喻协同作用于词汇语义，二者的认知合力唤起词义内容层面的搭配潜力，为语义搭配合理性提供认知依据，该形容词语言表达张力得以凸显、词汇表义能力得以提升。

2.4.2 “方位隐喻+本体隐喻”模式

方位隐喻通过方位状态相似实现由具体认知域向抽象认知域的投射，其中或多或少渗透并涉及本体隐喻认知模式，而本体隐喻中也可见方位特征相似引发的以具体特征表达抽象意义的认知转移，相应空间形容词的方位隐喻和本体隐喻可以交叉复合作用于喻体特征，使其语义衍生的认知基础与认知依据更为扎实、充分。例如：[18]Потом пустился я в большой свет,и общество мне также надоело;влюблялся в светских красавиц и был любим,—но их любовь только раздражала моё воображение и самолюбие,а сердце осталось пусто...（后来我进入了上流社会，而这样的社会同样使我感到厌倦；对上流阶层的美女动心，成为被爱的对象，但她们的爱只是激起我的想象力和自尊心，而我的内心依然空虚……）此处的“большой свет”表示上流社会，指大权在握的高官显贵以及商界显要构成的社会阶层。空间意义形容词“большой”通过空间方位方面的同型类比相似（所占空间方位的范围大）和方位实体意象的心理，喻指地位高的、权力大的，物象实体域和空间方位域的概念范畴一并投射到抽象的社会活动认知域。另一方面，此时的认知运作也将抽象名词事物“свет（阶层）”实体化，将其视为可以量化和评价的具体实物。这一系列复合认知模式操作使形容词“большой”语义得以扩充和延展。

2.4.3 “结构隐喻+方位隐喻+本体隐喻”模式

以上“二元复合”隐喻模式表明，结构隐喻、方位隐喻和本体隐喻这三种隐喻模式背后是相互交错的认知联系网络，在网状结构的认知加工作用下，可以形成独具认知完形的“三元复合”隐喻运作模式。例如：[19]Уроки Александра Ивановича Попова всегда были интересными,познавательными,а сам он—добрым,но очень требовательным.Это настоящий учитель,учитель с большой буквы!（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波波夫的课总是很有趣，能学到很多知识，他本人很友善，但是十分严格。他是真正的老师，是当之无愧的老师！）句中с большой буквы 表示“真正的，不愧为……的”，形容人德行端正、襟怀坦白。众所周知，与小写字母相比，大写字母在高度与宽度的空间格局方面有突出的结构性特征，结构认知相似性使其获得衍生语义“正直、挺拔”；从方位角度看，书写时占格规则要求大写字母常位于格子的上面两格或三格，位置上更为凸显，这一方位特征的认知类比和投射赋予本体事物以“身居上位，受人仰视”的概念化特征；同时，本体隐喻的认知加工实现了以具体存在的实体对抽象无形的品行特征的隐喻表达。由此可见，这里的三元复合隐喻模式的认知合力共同展现出空间形容词“большой”的语义衍生路径和过程，较为全面、细致地反映出其语义衍变的来龙去脉，也更为准确地呈现出该形容词语义变化的认知特点。

3.结语

综上所述，形容词认知隐喻模式作为词汇隐喻机制的重要内容，是形容词词义衍生的核心环节。本文从结构隐喻、方位隐喻和本体隐喻三种基本隐喻模式入手，结合俄语空间意义形容词的语义特点，细致分析隐喻模式下的具体次范畴模式，同时就空间意义形容词语义衍生认知路径、机制展开分析和讨论。研究表明，对于空间意义形容词来说，结构隐喻和方位隐喻模式是最为基本、实质的认知运作方式，因为它们所包含的空间因素与该类形容词要义吻合度较高，并且其直观的空间维度意义有助于理解和表达其他意义，更易于促成隐喻思维的发散和语义衍生。而空间意义形容词本体隐喻模式的认知运作特点在于，它往往伴随中心名词的二性本体隐喻，形成特殊的认知“联动隐喻”。此外，三种隐喻模式常以组合形式协同运作，构成二元或三元复合隐喻模式，该复合模式能够更为细致、全面地展现形容词认知语义衍生机制和特点。文中分析不仅有助于揭示语言意义衍变的认知本质，而且能为俄语词汇多义的实践教学提供有益参考和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