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话特殊型语言障碍儿童辖域指派的研究
2024-01-01何晓炜邢雪明
[摘要] 有关正常儿童辖域指派的研究已取得不少成果,但到目前为止尚无研究关注特殊型语言障碍(SLI)儿童的辖域知识。本研究采用真值判断任务考察学龄前普通话SLI儿童处理全称量词和否定词的辖域关系的能力。结果表明,与正常发展儿童不同,SLI儿童偏好全部否定解读,全称量词和否定词在句子表层结构的位置关系并不会对SLI儿童的辖域指派产生明显影响。本研究验证了“语义子集原则”同样适用于SLI儿童,并提出SLI儿童在句子层面也存在“部分量化缺失”的问题。研究发现可为普通话SLI儿童的鉴定和干预提供重要参考。
[关键词] 特殊型语言障碍;辖域;语义子集原则;部分量化缺失
[中图分类号] H030" [文献标识码] A" [文献编号] 1002-2643(2024)03-0045-14
A Study on the Scope Assignment in Mandarin-speaking Children with SLI
HE Xiaowei1 XING Xueming2
(1. Faculty of English Language and Culture,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Foreign Studies,Guangzhou 510420, China; 2.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Jiangshu University ofTechnology, Changzhou 213001, China)
Abstract: Studies on scope assignment by typically-developing children have obtained considerable achievements, but no research concerns the knowledge of semantic scope in children with Specific Language Impairment (SLI) heretofore. Using a Truth-Value Judgment Task, the present study investigates how Mandarin-speaking preschoolers with SLI deal with the scope interaction between universal quantification and negation. The results show that, different from typically-developing children, those with SLI prefer “none” readings of sentences with negation and universal quantification regardless of the syntactic position of logical words in surface structure. This study extends the Semantic Subset Principle to the assignment of scope by children with SLI, and proposes that missing partial quantification found in children with SLI is also manifested at the sentence level. The findings of this study can provide important reference for the identification and rehabilitation of Mandarin-speaking children with SLI.
Key words: Specific Language Impairment; scope; Semantic Subset Principle; missing partial quantification
1.引言
特殊型语言障碍(Specific Language Impairment, SLI)近年来也被称作发展性语言障碍(Developmental Language Disorder, DLD)(Bishop, 2017),是一种较为常见的语言发展异常类别。SLI儿童是指在正常环境下生长,智力和听力正常,不存在神经或精神损伤,但在语言方面存在发展迟缓或异常的儿童(Leonard, 2014)。语法损伤是此类儿童最明显的问题(Marinis, 2011; Marshall amp; van de Lely, 2007; McGregor et al., 2013; 何晓炜, 2020)。
全称量词和否定词都属于逻辑词范畴,语义辖域是逻辑词的重要特征。当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逻辑词出现在同一个句子中时,它们的辖域关系可导致相关句子的歧义解读。辖域指派涉及句法、语义和语用等多方面的知识,有关正常儿童辖域指派的研究已取得不少成果(Musolino, 1998; Musolino et al., 2000; Zhou amp; Crain, 2009; 范莉, 2005, 2017),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有关SLI儿童辖域指派的研究。国内有关SLI的研究起步较晚。近年来一些研究报告了汉语SLI儿童的语言损伤问题,但主要关注的是涉及句法移位的句式,如关系从句、被动句、特殊疑问句 (戴慧琳、何晓炜, 2021; 何晓炜、喻浩鹏, 2013)。本研究以全称量词和否定词的辖域互动为例,考察学龄前普通话SLI儿童的辖域指派情况,探究SLI在此方面是否存在发展滞后或者异常的问题。开展SLI儿童的辖域指派研究有助于我们对SLI有更全面的了解,对SLI的病理学研究和儿童语言习得的理论研究具有重要意义。本研究的发现也将为SLI儿童的筛查、诊断及干预矫治提供参考和理论依据。
2.文献回顾
2.1 理论背景
英语全称量词和否定词的辖域关系通常会引起相关句子的歧义解读,语义辖域与句子的表层句法结构一致的解读为同构解读,不一致的解读为非同构解读。如句(1)有两种逻辑式表达:逻辑式(1a)中,全称量词every的辖域大于否定词not,句子获得表示全部否定意义的同构解读,即“每匹马都没有跳过篱笆”;逻辑式(1b)中,not的辖域大于every,句子获得表示部分否定意义的非同构解读,即“并不是每匹马都跳过了篱笆”。
(1) Every horse didn’t jump over the fence.
a. x[horse’(x)→jump over the fence’(x)]
b. x[horse’(x)→jump over the fence’(x)]
汉语逻辑词的辖域关系与英语存在不同,学者对此提出了不同的理论分析(Aoun amp; Li, 1989; Huang, 1982; Lee, 1986),但这些理论对汉语简单句的辖域预测是相同的,即逻辑词的辖域关系与它们在句子表层结构上的成分-统制关系一致,表现出“句法同构”。如句(2),“每匹马”在表层结构上成分-统制“没有”,“每匹马”取宽域,句子只允许表示全部否定意义的同构解读。
(2) 每匹马都没有跳过篱笆。
句(2)不存在辖域歧义且只允准全部否定解读是毋庸置疑的,但否定词先行的句(3)是否存在辖域歧义,学界持不同意见,相关讨论多见于儿童语言习得的研究。争议的焦点是句(3)是否允许全部否定解读,若允许,这一解读是否是否定词和全称量词辖域互动的结果。厘清这些问题,对汉语逻辑词的辖域互动和儿童的辖域指派至关重要。
(3) 不是每匹马都跳过了篱笆。
原则上汉语要求辖域同构,但除表层结构以外,量化词的词汇特征、量化名词短语的题元角色等因素都会制约句子的解读(Lee, 2003; Xu amp; Lee, 1989; Zhou amp; Gao, 2009),从而使句子的解读在一定程度上偏离“句法同构原则”的预测。Zhou amp; Crain (2009)认为焦点敏感算子“是”使句(3)成为类分裂焦点结构,其确切意义是“存在马跳过了篱笆,但不是每匹马都跳过了篱笆”,表达严格的部分否定意义。然而,实验研究发现成人有时也允许句(3)取全部否定解读(Fan, 2017; Xing, 2023; 范莉, 2005)。
范莉(2005)认为汉语存在量化词和否定词的辖域歧义现象,并指出同构解读是非标记性解读,而非同构解读是标记性解读。我们认为句(3)遵循“句法同构原则”,否定词“不是”在表层结构上成分-统制“每匹马”,“不是”的辖域大于“每匹马”的辖域。句(3)可以用来表示全部否定意义并不是因为它允许“每匹马”取宽域,而是因为全部否定解读是句(3)的同构解读的一种特殊情况,或者说是同构解读的一个子集。逻辑上句(3)能表达全部否定意义,但实际会话中,它通常会触发“并非每匹马都没有跳过篱笆”的会话含义。根据合作原则(Grice, 1975),在全部否定情景下,能够提供准确充分信息的句(2)才是最佳选择。
2.2 儿童辖域指派的研究
Musolino (1998)采用真值判断任务考察了英语学龄前儿童对含有量化词的否定句的理解,发现儿童倾向按照量化词和否定词在表层句法结构上的位置关系进行辖域解读,即“同构观察”(Observation of Isomorphism) (Musolino et al., 2000)。这一发现在其他语言儿童身上也得到了验证(Han et al., 2007; Lidz amp; Musolino, 2002, 2006)。有研究将“同构观察”归结于儿童缺乏生成非同构解读的语法知识(Lidz amp; Musolino, 2002; Musolino et al., 2000),也有研究认为儿童受其自身句子解析机制能力的限制(Trueswell et al., 1999),无法获得非同构解读(Lidz amp; Musolino, 2002; Musolino amp; Lidz, 2006)。
如果“同构观察”是儿童在语言发展早期处理辖域关系时出现的共同问题,那么对汉语这种辖域指派比较严格的语言,儿童应该能够较早地正确理解相应的句子。然而,汉语儿童在解读句子时并不遵循同构原则(Chien, 1994; Chien amp; Wexler, 1989; Fan, 2017; Lee, 1986, 1991; Lei, 2017; Zhou amp; Crain, 2009; 范莉, 2005, 2017),因此基于“同构观察”的解释并不能说明汉语儿童的辖域指派问题。从语言的可学性角度出发,Crain等人提出了“语义子集原则”(Semantic Subset Principle)(Crain et al., 1994; Notley et al., 2012),他们认为儿童最初解读句子时不受句子表层结构的影响,首先假设使句子在较少情境中为真的解读为正确解读,然后根据正面的语言输入慢慢习得母集解读。就全称量词和否定词的辖域互动而言,不论两者在表层结构的位置关系如何,该原则都预测全部否定解读是儿童最先获得的解读。
有关汉语量化词和否定词的辖域关系的习得研究十分有限。范莉(2005)发现,不论全称量词和否定词的位置关系如何,汉语儿童6到7岁前偏好全部否定解读,但Zhou amp; Crain (2009)发现,4岁5个月到5岁11个月的汉语儿童几乎只接受句(2)和(3)的同构解读,而3岁4个月到4岁3个月的儿童既接受同构解读,也接受非同构解读。这两项研究采用了不同的测试任务,但各自都存在有待商榷的问题。前者采用图片判断任务,要求儿童根据一张图片对句子进行判断。否定句的加工较难(Wason, 1965; Hu et al., 2018),在没有任何语境信息的情况下要求儿童岁含有量化词的否定句进行判断难度更大。Zhou amp; Crain (2009)采用典型的真值判断任务,提供了丰富的情景信息,且在每个否定句前都增加了一个肯定陈述,如句(4)所示。肯定陈述的引入能降低否定句的理解难度,帮助儿童做出正确判断(Musolino amp; Lidz, 2006),但较长的测试句会加重儿童句子加工的负担(Fan 2017),且我们很难判定儿童是否是基于整个测试句做出的判断。此外,Zhou amp; Crain (2009)的研究中年龄较小的儿童几乎接受了所有的测试句,一种可能是他们无法加工句(4)这种较长的测试句,从而选择了接受。
(4) 每匹马都跳过了木头,但每匹马都没有跳过篱笆。
目前尚未发现有研究关注SLI儿童如何处理逻辑词的辖域关系。此外,如前文所述,汉语简单句遵循辖域同构,否定词先行的全称量化否定句会引发会话含义,这一点与能够触发等级含义的量化词“有些”存在相似之处。Xing (2023)发现学龄前汉语SLI儿童在理解量化词时存在“部分量化缺失”的问题,即他们习得“有些”这类量化词的部分量化意义时存在困难,落后于正常发展儿童。否定词辖域大于全称量词辖域的解读在逻辑上既包含严格的部分否定意义,也包含全部否定意义。若SLI儿童不能很好地接受全称量化否定句表达严格的部分否定意义(等同于部分量化意义),那么我们就可以得出SLI儿童在词汇层面和句子层面都存在“部分量化缺失”的问题的结论。
通过改善前人实验,本研究探讨普通话SLI儿童对全称量化否定句的解读,关注的主要问题有:(1)SLI儿童在处理全称量词和否定词的辖域关系时是否遵循辖域同构原则?若不遵循,儿童最先获得的是句子的哪种解读?(2)与正常发展儿童相比,SLI儿童解读全称量化否定句时是否存在滞后或异常的情况?若存在,可能原因是什么?
3. 实验设计
3.1 受试
本研究共选取了40名普通话儿童,分为三组:SLI组(n=10),与SLI儿童年龄匹配的正常发展(Typically Developing Age-matched, TDA) 儿童组(n=15),和年龄较小的正常发展(Typically Developing Younger, TDY)儿童组(n=15)。SLI组的平均年龄为64.2个月,TDA组的平均年龄为62.2个月,TDY的平均年龄为45.0个月。单因素方差分析表明三组儿童在年龄上存在显著差异(p=0.000lt;0.05),事后检验表明SLI儿童与TDA儿童之间不存在显著差异(p=0.520gt;0.05),TDY儿童在年龄上显著小于另外两组儿童(TDY-SLI: plt;0.01; TDY-TDA: plt;0.01)。
所有儿童都参加了语言测试和智力测试。语言测试采用了《皮博迪图片词汇测试(修订版)》(PPVT-R)和《梦想普通话听力理解和表达能力标准化评估》(DREAM-C)两个标准化语言评估量表,涉及6项语言指标。SLI儿童至少有2项语言指标低于正常水平一个标准差,TDA儿童和TDY儿童的各项语言指标均处于正常范围。智力测试采用了《韦氏幼儿智力量表第四版(中文版)》[WPPSI-IV (CN)]。三组儿童的非言语智商均处于正常范围。
3.2 实验材料
本研究采用真值判断任务考察儿童对三类含有全称量词“每”和否定词“没有”/“不是”的句子的理解。类型一,“每”修饰的名词短语“每CL.N”位于主语位置,否定词居后,如句(5);类型二,“每CL.N”位于主语位置,否定词居前,如句(6);类型三,“每CL.N”位于宾语位置,否定词居前,如句(7)。实验设计全部否定和部分否定两情景,分别对应句子的全部否定解读和部分否定解读。每类测试句都会在这两种情景下进行测试,构成6种实验条件,每种条件下设置2个测试题,测试题情况如表1所示。
(5) 每只小羊都没有买香蕉。
(6) 不是每只小羊都买了香蕉。
(7) 小羊没有买每根香蕉。
此外,实验还包括3类控制句,分别为简单的否定句、“每CL.N”位于主语位置的肯定句和位于宾语位置的肯定句,如句(8)-(10)所示。每类控制句设计2个题目,一个符合故事情景,另一个不符合故事情景。控制句的设置是为了检测儿童是否能够正确理解简单的否定句和简单的全称量化肯定句。正式实验中测试句和控制句随机分布。
(8) 美羊羊没有找到熊宝宝。
(9) 每只小兔子都拔出了胡萝卜。
(10) 小灰灰捅破了每个气球。
与传统现场表演的真值判断任务不同,本研究以短视频的形式向受试呈现故事内容,以减少现场表演过程中的不可控因素对实验一致性的影响。实验在幼儿园的一间安静的教室里进行,由两名施测人员配合开展,每次测试一名儿童。施测者A与儿童并排而坐,面向电脑屏幕,施测者B坐在距离电脑较远的地方。施测者A告诉儿童:“那位老师(施测者B)看不到视频也听不清声音,视频播完后,他会猜视频里的内容。因为无法看见又听不清楚,所以他有可能猜对,也有可能猜错,你来判断一下他猜得对不对。”与Zhou amp; Crain(2009)的实验不同的是,本实验要求儿童分别对正面导入和测试句进行判断,避免长句给儿童带来加工负担。若儿童认为施测者B的猜测不对,则追问儿童原因。正式实验开始前有2道练习题,帮助儿童了解任务规则。
4.实验结果和数据分析
本研究统计了三组儿童在6种实验条件下接受测试句的情况,结果如图1所示,并采用SPSS 24.0对数据进行非参数检验分析。
4.1 三组儿童解读句子的偏好
我们采用Wilcoxon Signed Ranks检验考察儿童在解读三类测试句时是否存在某种偏好。对于第一类测试句,三组儿童都显著偏向全部否定解读(SLI: Z=-2.762, p=.006lt;0.05; TDA: Z=-3.873, plt;0.01; TDY: Z=-3.771, plt;0.01);对于第二类测试句,SLI儿童明显偏向全部否定解读(Z=-2.460, p=.014lt;0.05),TDA儿童相对偏向部分否定解读(Z=-1.874, p=.061gt;0.05),而TDY儿童无明显的解读偏好(Z=-.277, p=.782gt;0.05);对于第三类测试句,虽然三组儿童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解读偏好(TDA: Z=-.414, p=.679gt;0.05; TDY: Z=-1.508, p=.132gt;0.05; SLI: Z=-1.000, p=.317gt;0.05),但相比部分否定解读,SLI儿童和TDY儿童对全部否定解读的接受率较高,而TDA组儿童接受两种解读的概率相当。表2总结了儿童对三类测试句的解读偏好。
4.2 句子结构对三组儿童解读句子的影响
我们采用Wilcoxon Signed Ranks检验考察测试句类型对儿童句子理解的影响。在部分否定情景下,SLI儿童接受第一类和第二类测试句的概率不存在显著差异(Z=-1.667, p=.096gt;0.05),但两组正常发展儿童对第二类测试句的接受率显著高于第一类测试句(TDA: Z=-3.638, plt;0.01; TDY: Z=-3.448, plt;0.01)。在全部否定情景下,SLI儿童对这两类测试句的接受率也不存在显著差异(Z=-1.000, p=.317gt;0.05),但两组正常发展童对第一类测试句的接受率显著高于第二类测试句(TDA: Z=-2.739, p=.006lt;0.05; TDY: Z=-2.449, p=.014lt;0.05)。
第二类和第三类测试句的同构解读表示部分否定意义,非同构解读表示全部否定意义。全称量词和否定词在这两类测试句中的位置关系不同,但这并未对SLI儿童和TDY儿童接受同构解读(SLI: Z=-1.633, p=.102gt;0.05; TDY: Z=-1.414, p=.157gt;0.05)和非同构解读(SLI: Z=-1.000, p=.317gt;0.05; TDY: Z=-1.000, p=.317gt;0.05)产生影响。TDA儿童对这两类测试句的同构解读的接受率相同,但相对而言更容易接受第三类测试句的非同构解读(Z=-1.826, p=.068gt;.05)。
以上结果表明,SLI儿童在解读全称量化否定句时偏向或者显著偏向全部否定解读,全称量词和否定词在表层结构的位置关系对SLI儿童理解句子的影响不明显。正常发展儿童对相关句子的解读会受量化词和否定词的句法位置关系的影响。
4.3 SLI儿童与正常发展儿童的对比
组间对比采用Kruskal-Wallis检验,考察三组儿童在某一类型的测试句上的表现是否存在差异。对于第一类测试句,在部分否定情景下,两组正常发展儿童都不接受此类测试句,而SLI儿童的接受率为20%,三组儿童存在显著差异[H(2, 40)=9.474, p=.009lt;.05]。事后检验表明SLI儿童的接受率显著高于正常发展儿童(SLI-TDA: p=.018lt;0.05; SLI-TDY: p=.018lt;0.05)。在全部否定情景下,三组儿童的接受率都达天花板水平,无显著差异[H(2, 40)=1.368, p=.504gt;0.05]。
对于第二类测试句,在部分否定情景下,三组儿童的接受率存在显著差异[H(2, 40)=11.021, p=.004lt;0.05],这一差异主要表现为SLI儿童在该情景下对测试句的接受率显著低于两组正常发展儿童(TDA-SLI: p=.003lt;0.05; TDY-SLI: p=.047lt;0.05)。在全部否定情景下,组间差异并不十分显著[H(2, 40)=5.020, p=.081gt;.05],但SLI儿童的接受率达90%,正常发展儿童的接受率较低。
对于第三类测试句,三组儿童在全部否定情景下的接受率相当,不存在显著差异[H(2, 40)=1.069, p=.586gt;.05];在部分否定情景下,TDA儿童的接受率高于SLI儿童和TDY儿童,但未达到显著水平[H(2, 40)=5.304, p=.071gt;.05]。
组间对比结果表明,相比TDA儿童,SLI儿童对否定词先行的测试句的部分否定解读的接受率较低,而部分否定解读是此类测试句的同构解读。
5.讨论
本研究考察学龄前普通话SLI儿童和正常发展儿童如何处理全称量词和否定词的辖域关系的问题,发现SLI儿童偏向句子的全部否定解读,即使有时句子的同构解读表示部分否定意义,他们对部分否定解读的接受率也不高。此外,量化词和否定词在句子表层结构的位置关系对SLI儿童句子解读的作用不明显,但对正常发展儿童的影响较大。
5.1 SLI儿童偏向全部否定解读的原因
句(5)中的“每只小羊”在表层结构上成分-统制“没有”,“每只小羊”取宽域,句子的同构解读表示全部否定意义;句(6)和(7)中的否定词成分-统制全称量化名词短语,否定词取宽域,句子的同构解读在逻辑上既能表达严格的部分否定意义,又能表达全部否定意义。
需要说明的是,三类测试句给儿童的理解带来的困难不同。相比第一类测试句,第二类和第三类测试句的理解较难,因为not-every/all语序在儿童的语言输入和自发产出中都比较少见,而every/all-not语序在儿童的语言输入中出现更频繁,儿童的自发产出也较早(Fan, 2017; 范莉, 2017)。此外,这两类测试句的解读还涉及会话含义加工的问题。汉语辖域的“句法同构原则”和“语义子集原则”对儿童如何解读第一类测试句的预测是一致的,即全部否定解读是句子的正确解读,也是儿童最先获得的解读,但只考察这一类测试句并不能说明儿童儿童解读句子时究竟采取了哪一原则。考察第二类和第三类测试句能够说明儿童解读句子时可能遵循的原则,但不能说明全称量词和否定词在句子表层结构的位置关系对儿童辖域指派的影响,因为否定词取宽域的顺序解读在逻辑上包含了全称量词取宽域的逆序解读。逻辑词的位置关系是否会影响儿童的辖域指派,只能根据儿童对不同类型测试句的反应进行判断。
本研究中SLI儿童显著偏好第一类测试句的同构解读,但对第二类和第三类测试句的部分否定解读的接受率只有45%和65%,明显低于他们对全部否定解读的接受率(90%和80%)。此外,量化词和否定词的位置关系对SLI儿童句子理解的影响不明显。由此可见,全称量词和否定词的表层句法位置关系并不是SLI儿童解读句子的主要依据,他们的表现与“同构观察”不符,但与“语义子集原则”的预测相一致,即不论全称量词和否定词的位置关系如何,全部否定解读是最先获得的解读。因此,“语义子集原则”既适用于正常发展儿童,也可解释SLI儿童的表现。
“语义子集原则”从可学性角度预测了儿童获得句子的不同解读的顺序,但并未解释为何有的解读较易获得,而有的解读较难获得。就全称量词和否定词的辖域关系而言,全部否定解读在正常发展儿童和SLI儿童语言习得中的优势地位与该解读本身的特征密切相关。
Xing (2023)发现学龄前汉语SLI儿童无法像同龄正常发展儿童那样获得量化词“有些”和“大多数”的部分量化意义,他们倾向对这些量化词取全称解读。Xing (2023)提出“部分量化缺失假说”,认为SLI儿童在习得量化词的逻辑意义的过程中会经历一个“部分量化缺失”的阶段。表达部分意义的量化词所指示的数量信息不明确((Dolscheid et al., 2017; Katsos et al., 2011),这种不确定性会增加儿童解读这些量化词时的加工负担(C'oso amp; Bogunovic', 2016; Just amp; Carpenter, 1971)。受自身认知水平的影响,SLI儿童无法获得部分量化意义。否定词辖域大于量化词辖域的解读不仅包含严格的部分否定意义,也包含全部否定意义。严格的部分否定意义其实等同于部分量化意义,表达不确定的数量信息,而全部否定意义所表达的数量信息是明确的。SLI儿童偏好全部否定解读,对部分否定解读的接受率较低,反映了他们获得表达不确定数量信息的部分否定解读的困难。因此,“部分量化缺失假说”在词汇层面可以解释SLI儿童量化词的习得问题,在句子层面也能SLI说明SLI儿童全称量化否定句的理解问题。
范莉(2017)也将儿童获得部分否定解读的困难归结于该解读自身的复杂性,但与“部分量化缺失假说”不同的是,她认为儿童的困难在于他们无法很好地处理会话隐含。范莉(2017)在选项语义学(Büring, 1997)的框架下对全部否定解读和部分否定解读进行了形式化描述,提出前者的计算复杂度低于后者,因此儿童能够较早地获得该解读。根据Büring (1997)的观点,以句(11)为例,否定词“不是”是焦点成分,全称量词“每”是话题内容,它能够与“大多数”“一些”等构成一个层级,句(11)是一个话题/焦点结构,其可能解读的逻辑表达如(12)和(13)所示。
(11) [不是]F [每]T只小羊都买了香蕉。
(12) 句(11)的全部否定解读的逻辑表达
a. [[(12)]]o=每只小羊,他们都没有买香蕉
b. [[(12)]]f={每只小羊都没有买香蕉,每只小羊都买了香蕉}
c. [[(12)]]t={每只小羊都没有买香蕉,每只小羊都买了香蕉},
{大多数小羊都没有买香蕉,大多数小羊都买了香蕉},
{一些小羊没有买香蕉,一些小羊买了香蕉}
……
(13) 句(11)的部分否定解读的逻辑表达
a. [[(13)]]o=并不是每只小羊都买了香蕉
b. [[(13)]]f={并不是每只小羊都买了买香蕉,每只小羊都买了香蕉}
c. [[(13)]]t={并不是每只小羊都买了香蕉,每只小羊都买了香蕉},
{并不是大多数小羊都买了香蕉,大多数小羊都买了香蕉},
{并不是一些小羊买了香蕉,一些小羊买了香蕉}
……
对全部否定解读而言,若(12c)中的第一个集合的命题的真值为真,那其他集合的命题也都为真。也就是说,儿童只需判断(12c)中的第一个集合的命题的真值是否为真,就能够确定全部否定解读是否成立,无须考虑其他隐含的意义,任务较轻。对部分否定解读而言,(13c)中的第一个集合的命题的真值与其他命题的真值不存在蕴含关系,也不存在真值的对立,当第一个集合的命题为真时,儿童还需要对其他集合的命题的真值进行判断。换句话说,儿童获得部分否定意义时还需要处理一系列隐含的意义,任务较重。由此可见,全部否定解读的计算复杂度比部分否定解读低,自然较早习得。
本文采用“部分量化缺失假说”的观点,认为SLI儿童是在语义上不能获得部分否定意义,而非在语用上不能处理否定词取宽域的解读所触发的会话含义。以往研究的确报告过SLI儿童对量化词的等级含义不敏感(Andrés-Roqueta amp; Katsos, 2020; Arosio et al., 2017; Katsos et al., 2011),但同时也发现SLI儿童在习得相关量化词的逻辑意义时也存在问题(Xing, 2023)。假设本研究中SLI儿童的理解困难是因为他们不能处理部分否定解读所触发的一系列等级含义,那么在全部否定情景和部分否定情景下他们应该都会接受第二类和第三类测试句。然而,SLI儿童在全部否定情景下对这两类测试句的接受率较高(90%和80%),而在部分否定情景下的接受率明显较低(45%和65%)。由此可见,SLI儿童对否定词先行的测试句的理解困难并不是对等级含义不敏感,而是在语义上无法获得句子的部分否定意义或部分量化意义。
5.2 SLI儿童辖域指派的问题
首先,通过改善测试任务,正常儿童的表现与前人的研究发现有所不同。本研究要求儿童对正面引入和测试句进行分开判断,发现即使是3岁的TDY儿童也只接受第一类测试句的同构解读,验证了前文对Zhou amp; Crain (2009)的结果的质疑,即“每匹马都跳过了木头,但不是每匹马都跳过了篱笆”这种较长的句子的加工负担使儿童过度接受测试句,进而低估了他们理解句子的能力。此外,范莉(2005)发现4岁到6岁的儿童对类型二的测试句的全部否定解读和部分否定解读的接受率都在70%左右。当否定句使用的合适性条件得到满足时,本研究的4岁到6岁的TDA儿童明显偏好部分否定解读。
对于第一类测试句,SLI儿童和正常发展儿童的表现基本一致,他们的差异体现在第二类和第三类测试句上。首先,SLI儿童与正常发展儿童对类型二的测试句的解读偏好不同:SLI儿童明显偏向全部否定解读,而TDA儿童显著偏向部分否定解读,TDY儿童对两种解读的接受率都在80%左右,未表现出任何解读偏好。此外,相比类型一的测试句,两组正常发展儿童更易接受类型二的测试句的部分否定解读,也更易拒绝其全部否定解读,表现出对全称量词和否定词的位置关系的敏感。SLI儿童在第一类和第二类测试句上的表现并不存在显著差异,他们并未意识到全称量词和否定词的位置关系对句子解读的影响。对于第三类测试句,TDA儿童部分否定解读的接受率在三组儿童中最高。
前文指出,SLI儿童在语义上不能很好地获得部分否定解读,但TDA儿童对否定词先行的测试句的部分否定解读的接受率为90%,说明TDA儿童在语义上不存在获得该解读的困难。此外,对于第二类测试句,TDA儿童明显偏好部分否定解读,全部否定解读的接受率仅为57%,说明他们已具备一定的处理会话含义的语用能力,已经开始进入句子理解的语用阶段。TDY儿童对第二类测试句的部分否定解读的接受率也显著高于SLI儿童,只是并未表现出对这一解读的明显偏好。TDY儿童的表现可用范莉(2017)的观点进行解释,即他们能够在语义上获得部分否定意义,但在处理相关的会话含义时存在一定困难,最终使得他们在语用上未能表现出对部分否定意义的偏好。
因此,三组儿童在处理逻辑词辖域关系上的表现可总结为:SLIlt;TDYlt;TDA。SLI儿童对全称量词和否定词的位置关系不敏感,他们偏好全部否定解读,在语义上存在获得部分量化意义的困难,处于句子解读的初级阶段,即句法语义阶段。TDA儿童和TDY儿童受全称量词和否定词的位置关系的影响,能够较好地获得有关测试句的部分否定解读。TDA儿童能够表现出对部分否定解读的偏好,已经进入句子理解的语用阶段,TDY儿童的语用能力不如TDA儿童。
6.结语
本研究以全称量词和否定词的辖域互动为例,探讨了普通话SLI儿童的辖域指派问题。结果表明,与正常发展儿童不同,全称量词和否定词的句法位置关系对SLI儿童指派辖域的影响不显著,SLI儿童偏好句子的全部否定解读。本研究在理论上验证了“语义子集原则”同样适用于汉语SLI儿童,并提出数量信息不明确的部分否定解读在语义上给SLI儿童的习得带来困难,SLI儿童在句子层面也存在“部分量化缺失”的问题。此外,SLI儿童与其同龄的正常发展儿童在解读全称量化否定句时处于不同的发展阶段,SLI儿童存在发展滞后的问题。本研究的发现可为汉语SLI的临床鉴定和干预治疗提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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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葛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