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山川菊荣妇女解放思想探析

2024-01-01孟飞蔡沐琳

日本问题研究 2024年1期
关键词:女权运动

摘要:山川菊荣是20世纪日本重要的社会主义者之一,她的无产阶级妇女解放思想成为20世纪初期日本社会主义女权运动的重要参照。山川菊荣认为日本无产阶级女性深困于资产阶级女权运动的纷扰、封建家族制度的束缚、旧有男尊女卑思想的桎梏之中。对此,她从马克思主义出发,点明妇女问题的根源在于经济问题,澄清资产阶级女权运动对无产阶级女性的虚伪性、压迫性,指出实现无产阶级女性解放的内在力量是全体劳动者的团结,外在依托是无产阶级运动,切实归途是社会主义社会。山川菊荣关于妇女解放的著作一经译介到中国,对早期中国马克思主义者探索中国妇女解放道路产生影响。

关键词:山川菊荣;妇女解放思想;日本社会主义;女权运动

中图分类号:B30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2458(2024)01-0069-12

DOI:1014156/jcnkirbwtyj202401008

山川菊荣,生于1890年(明治23年)11月3日,于1980年(昭和55年)11月2日去世,是日本著名妇女问题研究者、日本早期社会主义者、日本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的先驱,其理论视角始终扎根于社会底层①,原姓青山,后嫁日本著名社会主义者山川均为妻,更名为山川菊荣。山川菊荣从女子英学塾(现为津田塾大学)毕业后,开始活跃于日本社会主义思想的研究和运动中,著书立说,致力于妇女解放理论研究。山川菊荣妇女解放思想,深入批判了资产阶级女权运动的缺陷,鲜明指出妇女问题的经济社会根由,主张妇女解放的真正归途在社会主义社会,使得日本的妇女运动第一次带入了批判性、科学性、革命性的视角,被视为日本妇女解放运动的思想原点之一。山川菊荣女性解放思想的影响范围还辐射到中国,“五四”时期其著作被初具共产主义理想的先进知识分子译介到中国,对探索中国妇女解放道路产生了重要影响。目前国内学界对山川菊荣的思想研究较少,虽有提及她的思想论著,要么只罗列其被译介的篇名,要么只是作为补充说明一笔带过,零星散见于其他人物思想学说或妇女运动思想史的研究中,未能全面系统展现山川菊荣妇女解放思想的理论体系。

一、廓清纷扰:山川菊荣有关西方女权运动类型的评介

盛行于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的资产阶级女权运动,可分为宗教的妇人运动、女权运动、母权运动三类。山川菊荣秉承着身为马克思主义者的立场和使命,深刻评析了资产阶级女权思想,揭示资产阶级妇女运动对于无产阶级女性来说是“虚伪的慈善”。

(一)介绍西方女权运动的类型

第一种宗教妇女运动,在日本以救世军、妇人矫风会、女子青年会为代表。山川菊荣认为此类妇女运动,从动机层面讲是以救济贫民的虚伪慈善举动来献媚于贵族富豪,从本质上讲并没有触及男权专制等社会问题的内核,只不过是部分地救济女性以缓和女性的悲惨生活罢了。

第二种是女权运动。山川菊荣将女权运动与宗教的妇女运动相比:承认临时救济的需要,但是对于成为问题根源的男权制度是持否定态度的,对于推翻压在女性身上沉重的父权专制、建设自由平等的新社会有一定的影响。并且为了实现从男性的经济支配中救出女性的必要,女权运动要求获得教育的自由、职业的平等开放,来维持女性的生存能力,同时女性应该得到相应的立法权、参政权。

第三种是在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初期在思想界与女权思想并驾齐驱的母权思想。母权思想的提出者与母权运动的主要倡导者是爱伦·凯,她认为母性不仅仅是女性的生理属性和生理权利,还具备神圣性[1]。她继而指出“授予”“牺牲”“温柔”等特性是母性的本质,由此,女性获得幸福、彰显个性、发展人格的依托是家庭和儿女"[2]。山川菊荣批评爱伦·凯的母权思想过于强调男女的生理差异,甚至于将其放在绝对重要的位置上,把母性当作女性的“绝对唯一的天职”,“以母性的活动为妇人的中心生命”[3]3。

从争取女性独立人格权角度,山川菊荣对上述资产阶级女权运动持以肯定态度。一方面,资产阶级女权运动触及了造成女性困境更为深层次的因素——男权专制的迫害,“对于为问题之根源的男权专制,拟先下了斧钺”[3]3,勇敢向男权专制发起抗争。他们反对男权专制下的女性是男性的所有物,主张女性是独立的个体,女性可以不依赖于男性而活,这与数千年来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相比无疑是“高尚的进步的思想”[4]98。另一方面,资产阶级女权运动也关注到公共领域的职业女性,帮助她们获得更多的择业权和平等权,同时在教育、参政、立法、育儿等方面也为女性争取应得的权利和保障。山川菊荣对于资产阶级女权在女性经济独立和人格独立问题的相关主张有所吸收、继承,同时也深刻看到了资产阶级女权运动的双重影响。

(二)澄清西方资产阶级女权运动的实质

诚然资产阶级主导的女权运动对于打破性别偏见、开拓女性向上和进步的途径有不可抹杀的功绩[4]98,但是由其阶级性质的限定,所关照的对象多为中产阶级女性,而“无产妇人——母性或工资劳动者——的大众,最有大关系的妇人劳动问题,全没有顾及”[3]73。山川菊荣在对三种资产阶级妇女解放运动的介绍分析中,从两个层面逐步澄清了资产阶级妇女运动的实质。

其一,资产阶级妇女运动不是为了推翻不合理的社会制度,而是为了维护现有的资本主义制度。山川菊荣将资产阶级妇女运动对现在社会制度和经济组织的态度,以及采取的措施归类为“改良”[3]1,即对于现在社会的组织是采取部分的改良政策。“参政权运动之成功,大致解决中流妇人问题,所谓女权论者,成了贵族的人道主义,改良主义的使徒。”[3]76信奉改良主义的资产阶级妇女运动,本质上不是为了根本解决社会问题、改变社会现状,只是在做一些“慈善”工作。“多为慈善救济之设备,绝非打算图根本的革新”[3]39,即只是从经济上适当救济一下底层妇女儿童,而不是为了真正将他们从水深火热的悲惨生活中解救出来。特别是带有宗教性质的妇女运动,往往以救赎者身份高居于生活窘迫的底层妇女之上,以宗教性质的博爱和怜悯组织妇女运动,并没有从根本上反思造成女性悲惨命运的原因,被山川菊荣形象地称之为“可憎的职业的慈善家”。而其他资产阶级代表的妇女运动,“中流妇人偶然为下级妇人之计划,不过是几种慈善的救济成社会政策的设施罢了。”[3]39这些代表资产阶级利益的妇女运动,只会将造成劳动阶级女性的困境归结于贫穷、疾病,而没有深入剖析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剥削、分配不均之根源,因而她们所做的不过是用暂时的经济救助来“弥补”资本主义社会的“吃人本性”,想要以此粉饰太平,继续维护资产阶级利益,使得资本主义制度长久持续下去。山川菊荣一针见血地指出:“要之妇人运动,只打算把资本主义所现出的害恶为部分的改善,恰和砂上盖房,不是有根基永久的彻底的事。”[3]27

其二,资产阶级妇女运动所提的诉求不合实际,忽视劳动阶级女性的诉求。“过去半世纪妇人运动的功绩,只是关于中流妇人之利益,下级妇人并没有沾到恩惠。”[3]39一方面,资产阶级妇女运动所倡导的男女平等,只是资产阶级男女之间的性别平等。“撤废贵族和平民、资本家和劳动者、财主和穷人之间所有的不公平和不合理”[3]38等资产阶级女权主义主张之背后,山川菊荣认为“这不是她们的居心”[3]3839。根本缘由,就是资产阶级女权运动的推动者们由其所处的阶级属性决定其目光短浅,她们所在乎的自由平等只是本阶级的自由平等,不认为无产阶级女性也需要相应的权利。换句话说,在资本主义框架内不可能最终解决劳动问题,也不可能最终解决女性问题"[5]。另一方面,推行资本主义制度的“贤母良妻”主义难以真正保障全体女性的切实利益。在山川菊荣看来,爱伦·凯的母性主义与传统的贤母良妻主义是相联系的,唯一不同的是不承认男权的专制统治,是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让女性成为新的贤母良妻贤母良妻的概念形成于19世纪末的日本,在20世纪初传入中国,这一概念将女性和国家、料理家务和服务国家、家务劳动和正规化女子教育等内容都联系了起来,在近代亚洲女性解放运动产生一定影响。陈证媛学者通过回顾中日韩的研究提出“良妻贤母主义”随着儒家女子教育一起式微。参见季家珍.历史宝筏:过去、西方与中国妇女问题[M].杨可,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126.。爱伦·凯母性思想的三个前提:女性的自由、快乐、生育应当是不受社会、经济等各方面的拘束,是自由的母亲;女性不能有职业生活;女性不能参与政治运动。山川菊荣基于此三个前提进一步展开三重追问:女性应从何处而获得这样的自由呢?女性不能通过职业劳动以获得生活来源,虽然生育女性可以享受国家的津贴,那么未生育的年幼女性及老年女性从何处获得生活补助?如果女性不能在政治运动中发声,那么被议会等政治机构把持的政治权力中心为何赞同国家为女性支出母性保护费?在这些现实问题面前,爱伦·凯母性论主张就显得无所适从。

总之,资产阶级妇女运动其目的和行动未触及女性受压迫的真正原因,导致其在策略上流于形式:既要反对女性屈服于现有社会状况,又要在资本主义框架下进行反抗而不图根本的革新。归根到底,资本主义制度只会让女性更加屈服,这是自相矛盾的。“依我看来,前三种的运动,早已不合时势,不过徒劳罢了”[3]9,只有无产阶级妇女运动才会顾及全体女性的利益,只有社会主义社会才能够真正实现全体女性的解放。

二、澄明出路:山川菊荣对无产阶级妇女运动的阐发

自无产阶级妇女运动兴起后,就与资产阶级女权运动展开较量与抗争。山川菊荣从科学社会主义立场出发,通过比较无产阶级妇女运动与资产阶级妇女运动的反抗对象和采取策略,澄明无产阶级妇女解放的正确道路,启发世人正视无产阶级妇女运动的特殊性与重要性。

(一)无产阶级妇女运动与资产阶级妇女运动的反抗对象不同

诚然,资产阶级妇女运动在追求自由、平等、女性权益等方面取得了一定成效,但“第三阶级的妇人运动的目的,不是凡人均平等,乃是在有产阶级男女间的平等”[3]38。事实上,它也解决不了资本主义制度下诸多社会弊病:结婚难,卖淫,劳动阶级的悲惨境况,母亲、妻子等女性特有的困难等"[3]2627。山川菊荣指认这种实践逻辑的后果是“不但不能助劳动阶级妇人的自觉,却是奖励她们和资本家制度去妥协,其结果利益反归于资本家阶级的利益”[3]3940。无产阶级女性想要在资本主义社会吁求自由平等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资本主义的社会,是代替血统本位的旧时阶级制度,而筑成金钱本位的、无形的,且甚于从前的坚固之阶级制度个人的——无产阶级——自由,实质上已等于零”[3]26"。

同时,资产阶级妇女运动与无产阶级妇女运动对于造成女性从属地位的视角不同。资产阶级的妇女问题是女性对男性的问题,无产阶级的妇女问题则是资本对劳动的问题。而资本与劳动的问题,也是无产阶级处于受压迫地位的原因,即无产阶级的男性与女性面临的是共同问题。由此,山川菊荣点明两种不同阶级妇女运动所采取的解放战术不同,“前者高唱两性的区别以破打男性的特权,为唯一的战术;后者判明资本家和劳动者的利害不同,不分男女,除去表示一致团结,别无制胜之道”[3]39。资产阶级女权主义着眼于男女关系的不对等,将造成女性性别地位低下的原因完全归于男性的压迫——男权(父权),因而认为女性应该反抗男性夺权才能够实现女性解放;而无产阶级妇女观关注到男女性别不对等的现状是从进入文明时代以来的经济组织造成的,经济的不对等造成了地位的不对等,特别是资本主义社会形成了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两大对立阶级,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奥古斯特·倍倍尔在《妇女与社会主义》中提出女性的从属和被压迫是缘起于“被压迫的经济从属”,并且“妇女在很久以前,在经济上就处于从属地位”[6]。妇女地位随着经济的变化而变化,而不仅仅是单纯的诸如习惯、信仰、道德等人为原因。妇女地位的提高有赖于经济独立,无产阶级女性要想获得解放,就必须把矛头对准造成如今困境的罪魁祸首——资本主义私有制。在社会主义者看来,解决经济问题,是决定女子的第一步"[7]。若不打破资本主义制度,就难以实现女性的经济独立,就妄谈实现女性的解放。因此,山川菊荣认为当时妇女解放问题与无产阶级劳动者的解放问题在本质上是一致的。

(二)无产阶级妇女运动与资产阶级妇女运动所采取的抗争策略不同

正是因为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所处地位不同、反抗对象不同、利害关系不同,因而采取的斗争策略也是不同的。劳动阶级妇女要想实现真正解放,就不能够照搬照抄资产阶级妇女运动的方式,而是要采取劳动组合运动的方式,最重要的是需要全体劳动者的团结,而不是简单地在议会或法律上争夺参政权。现实的斗争条件也需要劳动者的团结。劳动阶级如何夺取自己的权利?受到资产阶级女权运动的影响,当时多数人认为获得参政权是女性解放的必要途径。通过议会或者法律来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这是资产阶级所推崇的方式。但在山川菊荣看来,参政权的获得与否并不是解放劳动妇女的必要途径,“因为解放资本对劳动之问题,不在于议会,而在于劳动者的团结,劳动妇人,除非依劳动组合没有改善地位之望”[3]40。究其根源,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参政权的获得是通过议会或法律给予的,而议会或法律代表的是资产阶级的利益,即使议会或法律会对改善劳动者的现实状况采取一些举措,但最终目的不是为了保护在工厂辛苦劳作却得悲惨命运的劳动阶级,而是资本家让渡一些利益来维持其统治地位。并且在一些工人团结力薄弱甚至是没有的地方,工厂法是难以发挥法律效力来约束资本家的。就如马克思曾指出:“在雇佣劳动制度的基础上要求平等的或甚至是公平的报酬,就犹如在奴隶制的基础上要求自由一样。”[8]

同时,需将妇女问题与劳动问题结合起来,妇女运动与劳动运动交织发展。为了鼓舞无产阶级将女性解放自觉纳入劳动解放运动中,山川菊荣结合当时日本及各国劳动组合运动的情况,指出无产阶级男女有实现团结的有利条件:“第一是其地方工业集中之赐。大工场栉比之地组合干事容易招集会员。第二是职工的大部分是女工,女工加入组合势力增大。组合之安危有一系于女工之势。”[3]47日本劳动组合运动是日本无产阶级维护自身利益、向资本主义抗争的重要寄托,而无产阶级男女之团结,正是推动劳动运动重要的力量保障和信心支持。总之,“故劳动妇人之自觉,只在于觉悟团结之必要。实则救她们,实现解放她们的,不是开放大学,不是获得选举权,只在于劳动组合组织的自由和其发达”[3]41。

三、寻求真谛:山川菊荣妇女解放思想的马克思主义意蕴

日本学者鹿野政直这样评价山川菊荣:“以马克思主义为精神武器,构筑起以‘无产妇女’为主轴的女性论,是日本无产妇女运动的理论指导者。”[10]234235山川菊荣妇女解放思想,从马克思主义寻求解放女性、解放无产阶级的真谛,结合近代日本情况,对无产阶级妇女解放思想有所丰富,被日本著名的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者竹中惠美子称为“日本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的起源”竹中惠美子是女性劳动研究的先驱,也是日本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领导者之一,她将山川菊荣的思想评价为“日本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的起源”(竹中惠美子,1991)。参见井田久美子.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对日本妇女运动的影响——以国内劳工辩论为焦点[J].日本经济,2021(47):27-43.。

(一)山川菊荣对马克思主义妇女观的继承

山川菊荣充分吸收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思想,以唯物史观为基石,从影响妇女地位的变化因素和解决妇女问题的关键出路两大部分论述了妇女问题与社会主义的关系,继承了马克思主义妇女观的基本思想。

第一,妇女问题的根蒂是经济问题。“在人们的生产力发展的一定状况下,就会有一定的交换和消费形式。在生产、交换和消费发展的一定阶段上,就会有相应的社会制度形式、相应的家庭、等级或阶级组织,一句话,就会有相应的市民社会。”[11]这是马克思对于男性与女性的社会地位与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所做的判断,也就是说两性的社会地位,作为一种重要的社会关系直接反映了其经济地位的差异。山川菊荣详细论述道,“各时代各有固有的生产方法,因此故有特殊的经济组织”[3]13,“因为有那样经济条件的变迁,男女关系也跟着变迁起来”[4]117。山川菊荣通过分析各种社会形态的发展动力,描述妇女在各种社会形态的情况,来反驳错误的唯心史观,引出唯物史观的基本观点,以此论证女性地位在历史长河的起起落落不是单纯的人为因素,不是简单地由习惯、思想、道德决定的,根本原因在于经济条件的变化和经济组织的发展。“这样到了文明时代,女子成了男子的私有物。全然是经济的变化之结果并不根据什么感情的道德的理由。母系时代和父权时代,不用说也是感情上和思想上的变化,但是经济状态的结果,并非原因。”[3]21她更是直接点出,“规定某社会某时代之道德习惯的根本动机,是该时代的经济组织。如果不顾社会进化的基础动力的经济问题,就不能谈社会问题”[3]28。换言之,女性在私有制社会受到压迫,实质上是阶级压迫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这不仅由经济制度所决定,还受政治制度所保护且经由社会意识渗透到人们的思想观念中。因此,妇女运动无法孤立进行,妇女解放必须伴随着被剥削被压迫人民的全体解放才得以实现"[12]。山川菊荣总结道,“故过去使女子屈从者是经济变迁的结果,今后要恢复自由,那也就是新经济组织的结果”[3]21。

第二,社会主义是实现女性解放的出路。在资本主义社会,女性的地位虽比以往改善许多,但离真正意义上的女性解放相差甚远。毕竟深究资本主义的根本性质——生产资料私人占有的社会制度,剥夺了人之为人的自由和尊严,男男女女成了工资奴隶,难以解决生存的“面包问题”阻挡了向上的途径,遑论实现人的解放和独立。山川菊荣指出“人不只是为面包而生,是古今的真理,面包以外还有学问、艺术、创造、游戏、恋爱……的必要,是谁也承认的,但在今日大多数的人,一生只为抢面包”[3]3233,而造成这样不自然不合理的社会现象,并不是“面包”不够多,恰恰是“实在因为一方面占有过多,分配不均之故”[3]33。由此,仅仅依靠坐等资本家给劳动者勉强维持其基本生存需要的工资,并不能够实现劳动者的经济独立。要想实现包括女性在内的无产阶级解放,“只能够求之于资本主义以后的新时代了”[4]119120,也就是比资本主义更高一级的社会主义。山川菊荣多次强调只有在社会主义社会才能够真正解决“万人的面包问题”,缘由在于“社会主义是以一切富源归为公有,为社会公益而生产分配,不使一方有余一方不足,众人平均劳动,既没有失业,更不要过劳,又共同所做的东西共同使用,其结果,没有富贫之差,因贫乏所生的害恶——无教育、疾病、卖淫……都可以没有了”[3]3031。一方面,生产资料归全体成员所用,能够“由公众利用来谋全体的福利”[4]119,由此经济压迫和分配不公所导致的各种社会问题也将迎刃而解;另一方面,“各人都能按照自己的天性,担负有益的劳动,从社会获得高等生活的保障和保护”[4]119,使得人们劳动的性质从生存的牢笼挣脱出来奔向生活的建设,“社会主义是从资本主义的压制悲惨里救出人类的唯一能力”[13],一切罪恶的剥削和压迫随着私有制的消灭而消失殆尽,女性能够真正实现经济独立、获得独立的社会地位,进而“开始主张独立的人格,抱着独立的思想”[4]117。只有在社会主义社会,女性的独立是切实可得,女性地位得之实质性提高。

(二)山川菊荣对马克思主义妇女观的践行

山川菊荣在继承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的基础上,继续以马克思主义妇女观作为理论武器针砭时弊,分析总结日本社会现状,并对日本社会主义革命运动和女性权益保护提出建设性展望。

第一,母性保护论争——正视母性保护女性。随着日本资本主义的迅猛发展,职业女性的出现激化了信奉贤母良妻主义的保守派的不满。1918-1919年间,与谢野晶子与谢野晶子(1878-1942),近代日本著名女作家、女诗人,作品主题多为表现促进女性的意识觉醒,主张女性经济独立,追求恋爱与婚姻的自由,批判旧道德和封建家族制度等,五四运动期间其作品被译介到中国后,在中国五四新文化思想界掀起了热烈讨论。、平塚雷鸟平塚雷鸟(1886-1971),是近代日本女性评论家、作家、女权主义运动家,一生致力于妇女解放运动,创建日本第一个女性社团组织“青鞜社”,后期成立新妇女协会,在争取日本女性的人权和参政权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对于是否保护母性这场争论中关于“母性”的定义,有学者认为在日语语境中包含了“母态”“母权”等以女性生儿育女为中心的功能、状态、权利等含义。参见张彩虹.日本当代女作家的母性文学[D].上海:上海外国语大学,2019.、如何保护母性进行激烈的思想交锋这次母性保护论争是近代日本母性主义与女权主义的第一次思想交锋。与谢野晶子主张女性要保持个体独立,女性即使是在妊娠与生育期间也应该经济自立,而不依靠国家和男性,否则就是“奴隶道德”,是“依赖主义”。如果做不到经济自立,则不应该生育孩子。并且反对女性轻率结婚,认为生儿育女终归是夫妻间个人层面的事情,不应推到国家和社会上。深受爱伦·凯思想影响的平塚雷鸟则认为与谢野晶子的主张是激进的女权论。在社会快速发展、女工数量急速增加的时代,要求妊娠和生育期的妇女经济自立是不可能的,平塚雷鸟因此主张女性在养育孩子时应该回归家庭,从而达到“保护母性”的目的。因为孩子是属于国家的,因此国家应当承担女性抚养孩子时所需的费用。同时国家还应该建立健全妇女保障制度以此来更好保障妇女的合法权益。参见童晓薇.近代日本母性主义思想与军国主义话语的合流[J].东北亚外语研究,2020(1):23-29.。山川菊荣在综合二人观点的基础上指正各自症结所在:与谢野晶子的激进女权主义的社会批判从资产阶级出发,也以资产阶级结束;平塚雷鸟的母性主义则过于重视妇女的母性生活而轻视妇女个性发挥,容易陷入与旧有贤母良妻主义相同谬论的"“巢臼”[14]。山川菊荣认为,与谢野晶子和平塚雷鸟的两种设想难以实现:因为双方都忘了最重要的事情,即造成解决女性“为己”或“为母”的困境,不是单纯由夫妻双方的想法和能力可以决定的,也不是简单由于风俗习惯或社会观念造成的,也不是私有制下国家和法律能够有效解决的,最根本是经济现状和社会制度。恩格斯清晰指出私有制中产生的经济与法律压迫人的因果关联:“我们从过去的社会关系中继承下来的两性的法律上的不平等,并不是妇女在经济上受压迫的原因,而是它的结果。”[15]山川菊荣也结合当时日本社会现实情况指出,“一切法律、习惯、道德,都是以男性为中心的,所以一切事物都拿男性做本位来估价来判断”[4]104。从后来日本历史发展的实际看,近代日本只是要求女性成为贤妻良母,强调为国家、为政府无私奉献,女性难以实现经济独立,也根本不会为了保护母性而动用国库"[16]。

通过夸大性别差异、立足于“母性”来实现女性的社会性意义,向父权制国家寻求母子保护是不现实的、危险的。基于马克思主义“人”的立场出发,山川菊荣认为,女性首先是作为独立且自由的人而存在,母性是女性的生理特性,不能为了追求女性个体解放就完全抛弃母性,也不能过于强调母性的重要性以至于将其作为女性的唯一特性;其次,只有在倡导男女平等的社会主义社会才能在母性保护上给予实质性保障,“然在社会主义的社会,认为神圣的社会的职分,故予以十分的尊重和保护。社会主义的社会,以为妇人和谁恋爱是个人的私事,两性结合的形式不成问题,然母子之健全生长与否,则认为国家的重要问题”[3]85,使得全社会女性都可以从国家、家庭得到相应的母性保护、减轻养育负担,以母性保护来解放女性,为女性争取更多自由发展的时间。同时,山川菊荣倡导节育,她认为节育是实现妇女摆脱父权制家庭制度束缚和减轻无产阶级生育负担的实用和科学手段,可以打破资本主义下生产和再生产之间的关系,并强调生理性别和社会阶级的交集[17]。

第二,现代的护身术——无产阶级男女需团结起来。如何与迅猛发展的资本主义力量相抗衡?山川菊荣根据日本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将其策略形象称之为“现代的护身术”:“现代的护身术——对于无产阶级——不分男女觉团结之必要,以此精神而尽力一事。不知此种护身术的子女出到世间,比携金独还行险。”[3]107阐明山川菊荣所提“现代的护身术”的必要性,可以从无产阶级内外部情况窥之。

从无产阶级外部来说,一方面,反驳资产阶级女权运动错误思想以正视听。19世纪后期,女权运动呈现一系列积极向好的态势:妇女家庭地位的提升,女性教育的普及,妇女权益保障的立法,女工队伍的扩大等等。与此同时,资产阶级为主体的女权主义妇女组织试图渗透进无产阶级女工中宣传资产阶级女权思想,意图瓦解工人运动和工人阶级的“团结”[18]。究其根源,山川菊荣剖析了资产阶级女权运动对社会性质的界定,认定资产阶级女权运动只是“单纯的女权运动”,即在资产阶级女权主义者眼中的社会,单纯是由男女构成的社会,将女性困境简单归结为男女地位的不平等,是以男女性别差异不同、争取女性诉求的女权运动。而实际上,随着资本主义发展,社会是“分裂为有产无产两大阶级的社会”,男女之间“除了性的特殊利害之外,还因其所属的阶级而有经济的特殊利害”[4]4。另一方面,破除异化劳动需无产阶级男女团结。马克思曾论述道:“劳动为富人生产了奇迹般的东西,但是为工人生产了赤贫。劳动生产了宫殿,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棚舍。劳动生产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畸形。”[19]异化劳动在山川菊荣的文本语境中,虽未直接点明,但有类似的表达:“劳动者同伴之间,互竞劳动时间,勤勉,甘于粗衣恶食,其结果却致工资低减,健康不宜,失业人增加,只是给资本家做饭,劳动阶级全体,更得沉于苦境。”[3]106107劳动的异化,给予工人的不是精神上的富足和物质上的满足,而是无尽的悲戚和灾难。

从无产阶级内部来说,男尊女卑等陈旧观念容易影响无产阶级的进步和团结。倍倍尔曾提及现代社会与陈旧观念的矛盾:“当今社会高于从前的任何社会,但两性关系的观点在许多方面依然如故。”[6]104纵然在当时的日本,通过明治维新已经完成资本主义现代化和工业化,工人队伍壮大,劳动组合运动随之兴起,但作为一个长期受到封建专制统治的国家,家族制度家族制度,也称家庭制度,是明治宪法中民法规定的以“家”为核心的父权制家庭制度。家长权(即户主权)、家督继承制、男尊女卑是其核心与支柱;在“家”中,户主作为家长具有绝对权威,强调妻子、孩子绝对服从于丈夫、父亲,体现了家族内部关系的严重不平等关系。参见李卓.战后日本家族制度的改革[J].南开学报,1998(6):49-56.延伸的男尊女卑封建思想仍根深蒂固。

其一,无产阶级女性的思想和行动深受封建家族制度的禁锢,难以自觉产生女性的觉醒意识、难以全身心投入无产阶级解放运动中。因长期受到封建父权思想的规训,日本女性过分重视家庭观念,然而“这种观念,使得妇女们只顾家属的利害,看轻无产者全体的利害,此外社会以其为女性之故而施的限制和压迫,又能减低全体妇女智识的标准,延迟伊们自身的进步,因而阻碍社会全体的进步”[4]103。作为无产阶级的一半力量,女性被“家”蒙住了长远目光和追求进步的可能,再加上社会原先的陈旧观念压制女性的成长,这也就无益于无产阶级整体的进步和发展,更难谈无产阶级整体的解放和自由。山川菊荣坚定认为,要想彻底实现女性的解放和独立,就必须依托代表无产阶级利益的劳动组合运动,团结女性于劳动运动中,为她们提供追求自由和进步的机会。

其二,无产阶级男性应该摒弃旧有的男尊女卑思想,尊重男女平等以团结有生力量。当时许多人将女工组合运动之必要当作是“梦话”“今日日本有说女工组合运动是必要的,世人多笑其为梦话。”"参见山川菊荣.妇人和社会主义[M].祁森焕,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23:43.

山川菊荣对于当时日本男女不平等的传统思想影响无产阶级团结的判断存在一定合理性。在日本左翼知识分子中,某些领导者存在着轻视女性的现象。如后文提及的1925年关于日本工人工会妇女部设置论争;再如日本早期社会主义运动活动家堺利彦经常使用“老姑娘”(日本贤妻良母主义保守派用来形容当时日本职业女性、未婚女性的词语,带有贬低色彩)一词,其十八九岁正值学习年纪的女儿堺真柄,想去当打字员英语却不好,面对山川菊荣让堺真柄去上学的建议,堺利彦吃惊地说:“长这么大了还在上学,这样混成了老姑娘,就更麻烦了”。参见李敏敏.顺应论视角下访谈类文本翻译实践报告——以《山川菊荣专访》为例[D].济南:山东大学,2020.,贬低无产阶级女性在无产阶级解放运动中的重要作用。这男权主义思想,无疑会使一些有意加入无产阶级运动的女性望而生畏。山川菊荣深刻指出此种现象会造成的恶果:“妇人没有团结的结果,不独妇人自己受害,也成了男子劳动的大敌,露出男女相食的状态,以致全体劳动阶级的溃裂!”[3]43所以“不单是就女性全体的问题打算,即就无产者全体的利害打算,也要把那封建的家族制度遗习,以男性为中心的家族生活和一切迷信,一并打破。”[4]103山川菊荣从无产阶级整体利益出发,指出“男性和女性,本来是各用相异的特征,互相和合,共同代表人类的”[4]104。若不团结无产阶级一半力量的女性,单靠无产阶级男性,无产阶级整体力量就难以壮大,无产阶级女性就会被敌对势力所拉拢,无产阶级的整体利益就会被其他敌对势力所破坏。唯有劳动者团结,才能解救劳动者,“知此者——最能知道的必是劳动者自己——只有向此一事前进,没有顾念什么的必要”[3]44。

四、拓宽道路:山川菊荣妇女解放思想的影响与启示

山川菊荣是公认的日本无产阶级妇女解放运动的理论指导者,她的著作影响甚广,以充沛的史实和生动的论据帮助世人正确理解马克思主义关于妇女解放的思想,她的论争为妇女解放运动拓宽了可能性道路,特别是对于日本和中国的早期妇女解放运动做出了重要贡献。

(一)拓宽日本妇女解放运动的无产阶级道路

山川菊荣与丈夫山川均,作为日本早期社会主义理论者和宣传者,主动参与到日本劳动阶级运动中,积极宣传马克思主义理论学说,促进马克思主义在日本的传播,鼓舞日本无产阶级的斗争。

在倡导女性解放的实践方面,山川菊荣、高津多代子、堺真柄、伊藤野枝等40余人于1921年成立了妇女社会主义者组织“赤澜会”。在第一次大战后的社会主义运动复苏时期,赤澜会公开声明向陷妇女于贫困、无知、奴役境地的资本主义压迫发起抗争,并在成立不久后参加了日本第二次纪念“五一国际劳动节”的示威游行。由于在游行活动中散发檄文和反对陆军演习的传单,被日本政府定义为激进行为,随之遭到镇压。

在谋求女性解放的思想论争中,山川菊荣充分发挥卓越的辩口利辞,从马克思主义的立场出发,除了参与了废娼论争和母性保护论争,更令她锋芒毕露的是工人工会妇女部设置论争"[10]234235。山川菊荣曾积极倡导在无产政党中设立工会妇女部。1925年,当日本的无产团体筹备建立无产政党组织准备委员会时,山川菊荣撰写了《关于“妇女的特殊要求”》(原题《无产政党与妇女的要求》)一文,深刻批判了日本当时工会运动轻视女性问题的观念,并指出应该在无产政党关于女性条款的纲领中添加以下要求:废除户主制度,废除女性为无能力者的规定,规定男女和殖民地民族在工资制度方面享有平等权利,为女性设置保育并确保保育时间,禁止以结婚、妊娠、分娩为由解雇女性,彻底废除公娼制度等,并且强烈要求向俄国学习设置工会妇女部,以更好保障和指导妇女解放运动。但是山川菊荣的主张遭到了其他男性领导人的反对。即便如此,山川菊荣仍然坚持“无产阶级男女需团结一致方能实现解放”的主张,这是符合日本实际情况、符合阶级斗争学说的。此外,受到日本无产阶级文学无产阶级文学运动的意义与特征主要体现在反对资产阶级统治,反对其超阶级性、超历史性的文学观方面。无产阶级文学主张文学的阶级性和党派性,并将文学运动跟阶级斗争紧密结合,以文学辅助社会主义的发展。20世纪初的日本无产阶级文学运动主张超越特权,强调人道主义精神,将整个日本文学界引向一个富有批判意识与社会关怀的新纪元,而这股社会主义风潮也影响了领导日本女性解放的前卫新女性。的影响,山川菊荣还和其他社会主义者在《女人艺术》《女人艺术》是日本剧作家长谷川时雨于1928年7月发行的非商业性文艺杂志。该杂志以刊登女作者的小说和评论为主,为日本女性提供了一个非商业性的文艺创作空间。其办刊宗旨“追求女性独立、反映女性真实生活”与破除封建思想,消灭阶级差别,谋求全人类解放的社会主义思想十分契合。山川菊荣和神近市子等社会主义者和《青鞜》艺术家的存在,使得《女人艺术》不单纯是女性文学家发表作品的舞台,更是给女性提供了一个发表无产阶级文学作品的空间。参见李先瑞.杂志〈女人艺术〉与日本的妇女解放运动[J].东疆学刊,2018(2):17-21.发表富有社会主义色彩与新女性意识的文学作品,使得《女人艺术》成为近代日本宣传马克思主义女性解放思想的文学阵地。

(二)启发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探索中国式妇女解放道路

20世纪初特别是在五四运动时期,中国革命者和有识人士为求救国救民之方案,在看到十月革命的胜利后,惊觉马克思主义对中国的可适性。于是通过多种渠道译介国外马克思主义著作,以本土化语言和视角介绍宣传马克思主义理论学说,推动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和发展。受当时世界各国的革命形势影响,俄国作为当时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从政权上实现了马克思恩格斯所设想的“无产阶级专政”,此时日本关于社会主义思想的研究成果丰硕,因而中国译载来自俄国和日本的马克思主义著作在数量上居多、影响力较大。翻译宣传马克思主义理论学说的相关著作过程,亦是思想双向运动的过程。山川菊荣作为当时活跃在日本社会主义运动的重要理论者和倡导者,在五四时期她的多篇文章被译介到中国,刊登在多家富有影响力的报刊上,如《新青年》《妇女评论》《学灯》等。山川菊荣撰写有关苏俄妇女解放的报道,如《劳农俄国底妇女解放》等文在中国报刊上登载,扩大了十月革命在中国女性中的影响。特别是1921年相继刊登在《学灯》的《中流阶级的妇女问题》《劳动阶级的妇女问题》《资本制度与妇女》《近代妇女运动》等12篇论文,加深了中国女性对科学社会主义的认识[20]107。

山川菊荣被译载到中国的文章可分为两大方面:一是对俄国劳农政府具体情况的详细介绍,为中国人介绍俄国社会主义政权的总体概况和具体措施,了解无产阶级专政的具体实践路径,推动进一步探索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救国方案;二是对无产阶级女权运动的充实论证,证实马克思主义可以成为探索中国妇女解放道路的指导思想,增强中国妇女解放运动的信心和底气。李汉俊、李达、李大钊、祁森焕等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在翻译和宣传山川菊荣的系列作品过程中,也可以窥视出他们的思想在一些方面受到了山川菊荣的影响。如作为李大钊思想一大进步的重要文章《战后之妇人问题》基本是直译山川菊荣的《1919年与世界妇女》,以此寻求彻底解决妇女问题的革命道路;还有学者查实,李大钊论工人运动的《“五一”May"Day运动史》也借鉴了山川菊荣《“五一”节与八小时劳动》一文[21],这充分说明了李大钊认可山川菊荣关于争取劳动者合法权益方面的相关论述。为了对当时中国妇女解放运动给予参考、鼓励和启示,祁森焕将山川菊荣从1913年到1922年关于社会主义妇女解放运动十篇著作编译成册《妇人与社会主义》,向国人系统介绍了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思想和各国无产阶级妇女解放运动的相关情况,以期启发如何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引探索中国的妇女解放道路。为抨击封建落后的婚姻制度,提供现代先进的范本,李达在1921年翻译了山川菊荣的《劳农俄国的婚姻制度》《社会主义的妇女观》《列宁的妇女解放论》等论文,介绍了社会主义国家俄国如何通过法律及政策贯彻男女平等原则、保障妇女合法权益。山川菊荣在《劳农俄国的婚姻制度》中介绍了苏俄婚姻法的主要内容,这些立法精神,日后在中华苏维埃政府的《婚姻法》中得以体现中国共产党于1934年所立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婚姻法》,将男女平等原则贯彻其中,特别是以法律条文的形式规定女性享有婚姻自由权,大大提高了女性解放程度。如第二章“结婚”的第九条,“凡男女实行同居者不论登记与否均以结婚论”;第三章“离婚”的第十条,“确定离婚自由,男女一方坚决要求离婚的,即可离婚”等。参见《红色中华》,1934年4月28日,第6版。。同时,山川菊荣对“妇女问题就是经济问题、社会问题”这一论断的阐发,再次证实了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和革命性,影响了中国早期革命者对中国妇女解放道路的理解和选择。

中国近代的女权运动,从一开始认为女工遭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是源于男女不平等的社会关系,企图在现有社会制度中依靠扩大女性职业选择、提高女性受教育水平、组织妇女团体等途径来实现女性的独立,然而这一属于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范畴的女性解放道路在中国出现水土不服。首先,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经济制度本质上是私有制,单讨论妇女就业问题、经济独立问题而忽视了背后的社会总体改革,这是不切实际的[20]186。如田汉认识到,妇女受压迫的根源是人剥削人的社会制度,解决女性问题不能求之于当时的法律、舆论和经济组织[22]23。五四先进分子王警涛也就相同问题抒发己见:“大家能够在经济生活上,各尽所能,各取所需。这种办法,在现存社会经济制度下面,是绝对做不到的。因此,现存私有财产的经济制度,便有改革的必要。”[23]其次,解决妇女问题的唯一出路就在于打破私有制,建立社会主义。李汉俊主张要想根本改变女性地位,须以打破私有制度、建立社会主义自由平等的社会制度为根本目标,指出“女子解放的根本问题。是在私有制度的打破。私有制度不打破、女子是绝对不能解放的”[24]。陈独秀在《妇女问题与社会主义》一文中更是鲜明指出,“女子问题,离不开社会主义”,“离了社会主义,女子问题断不能解决”。再次,无产阶级女权运动与资产阶级女权运动的目的不同,显现出两种阶级的价值差异。作为最早区分欧美资产阶级女权运动和无产阶级妇女运动的中国马克思主义者李大钊,在《战后之妇人问题》一文中指出,“两种阶级的利害,根本不同;两种阶级的要求,全然相异”[25]。陈望道也有类似表达:“第三阶级女人运动,是女人对男人的人权运动;第四阶级女人运动为寻求中国妇女的解放道路,早期共产主义者在比较西方两种不同的妇女运动——欧美资产阶级女权运动和苏俄妇女解放运动的过程中,开始认识到这是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妇女运动,并将它们区别为资产阶级的女权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女权主义;或者称之为第三阶级的妇女运动(第三阶级女人运动)和第四阶级的妇女运动(第四阶级女人运动)。参见何黎萍.二十世纪初苏俄妇女解放观在中国的传播与影响[J].中共党史研究,2012(12):78-87.,是劳动者对资本家的经济运动,宗旨很是差异,要求也不相同。”[26]最后,无产阶级女权运动与资产阶级女权运动因根本性质不同,所以解放女性的路径选择也就不同。将妇女问题与劳动问题结合起来,以无产阶级女权运动与劳动运动相互发展,则是实现解放全体女性的现实载体。中国妇女运动的杰出领袖向警予曾就相关主张,在《今后中国妇女的国民革命运动》中明确提出:“世界革命实现之时,即是劳动解放成功之日,妇女问题的解决,绝不是单靠妇女运动所能做到的。妇女解放与劳动解放,是天造地设的伴侣。”[9]可见,中国有识之士从马克思主义各类文章和各国实践中,借助科学社会主义的放大镜,为中国无产阶级妇女运动增添了理论根据,寻求探索中国式妇女解放道路。

“山川菊荣的笔锋犀利、论点明确、批驳见血,对于当时男性对女子的蔑视和侮辱加以言之有据的反击,这与我国国内破除女性狭隘偏见的文章都有异曲同工之妙。”[27]译载到中国的山川菊荣有关妇女解放思想的著作,增强了早期中国马克思主义者通过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阶级斗争学说代替资本主义的人权学说、女权思想的理论信心,以马克思主义作为分析妇女问题、解决妇女问题的理论武器,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走出了合适中国国情、符合中国女性利益的妇女解放道路,为世界妇女解放事业提供了新角度、新方案。

山川菊荣的思想学说在20世纪初的日本和中国影响甚广,体现了对马克思主义的继承与发展。她以唯物史观为基础,洞悉当时日本乃至世界其他国家社会主义运动情况,其思想将日本具体情况与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做了充分结合。山川菊荣是在近代日本推行现代化中思考女性问题和女性未来,在20世纪初启示了当时的中国革命者。在中国几千年的宗法社会里,广大妇女受到残酷压迫,强烈渴望“社会变革和妇女解放”[28]。山川菊荣对无产阶级妇女解放运动的概述,增强了20世纪初中国有志者推翻旧有社会、建立理想新社会的愿景和勇气,中国人民和中国妇女争取到了真正的解放和自由。

[参考文献]

[1]爱伦凯.恋爱与结婚[M].朱舜琴,译.上海:光明书局,1926:"91.

[2]杨联芬.爱伦凯与五四新文化[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2(5):"87-101.

[3]山川菊荣.妇人和社会主义[M]."祁森焕,译.上海:商务印书馆,1923.

[4]山川菊荣,妇女问题与妇女运动[M]."李达,译.上海:远东图书公司,1929.

[5]李志.女性解放的可能性及其现实道路——李达女性解放理论的再思考[J].山东社会科学,"2013(9):"34-38.

[6]奥古斯特·倍倍尔.妇女与社会主义[M].葛斯,朱霞,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5:4.

[7]张艳玲.五四时期《妇女杂志》编辑思想、体例与内容之演变[J].中华女子学院学报,"2016,"28(1):"93-100.

[8]卡尔·马克思,弗里德里希·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6.

[9]向警予.今后中国妇女的国民革命运动[J].妇女杂志,1924,10(1):28-32.

[10]鹿野政直.日本近代思想史[M].周晓霞,译.北京:"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22.

[11]卡尔·马克思,弗里德里希·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32.

[12]张玉菡.论李汉俊的马克思主义妇女观[J].党史研究与教学,"2008(2):"54-59.

[13]紫瑚.日本妇女运动的新倾向[J].妇女杂志,1921,7(10):24-26.

[14]洪漫.日本的女性主义研究[J].中山大学学报论丛,"2006(8):"13-15.

[15]卡尔·马克思,弗里德里希·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87.

[16]李先瑞.平塚雷鸟:日本女性解放运动的先驱[J].世界文化,"2015(10):"20-22.

[17]LEE,"SUJIN."Differing"Conceptions"of"“Voluntary"Motherhood”:"Yamakawa"Kikues"Birth"Strike"and"Ishimoto"Shizues"Eugenic"Feminism."U.S.Japan"Womens"Journal,"2017(52):3-22.

[18]李丹.倍倍尔与妇女问题[J].绥化学院学报,"2010,30(6):"57-59.

[19]卡尔·马克思,弗里德里希·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58-159.

[20]陈文联.冲决男权传统的罗网:五四时期妇女解放思潮研究[M].长沙:中南大学出版社,"2003.

[21]施娜.重新审视李大钊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形成过程——基于日语文献的考察[J].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21(6):"20-28.

[22]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中国妇女运动百年大事记:"1901—2000[M].北京:中国妇女出版社,"2003.

[23]王警涛.女子经济独立问题[J].妇女杂志,1922,8(1):16-18.

[24]李人杰(李汉俊).男女解放[J].星期评论,1920,(31):1-4.

[25]李大钊.战后之妇人问题[J].新青年,1919,6"(2):58-64.

[26]陈望道.我想(二)(1920年11月15日)[M]//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妇女运动历史研究室.五四时期妇女问题文选.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1:78.

[27]杜若松,刘雨.《妇女杂志》与日本学者的近代女性观[J].外国问题研究,"2012(4):"48-53.

[28]彭明.五四运动史[M].修订本."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536.

[责任编辑孙丽]

猜你喜欢

女权运动
唐群英:中国女权运动的先驱
破损的戒指
女性社会地位变化管窥
徽州女子命运沉浮录
美国禁酒令入宪与废止的历史
清末民初“新闻豫军”革命性品格探析
美国女权运动的发展对迪士尼公主形象的影响
论向警予的女权主义思想
《赫索格》对女权运动的展现与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