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君主”艺术形象在中世纪的建立与接受
2024-01-01姚明睿潘勇
[摘" 要]“世界君主”是中世纪欧洲视觉艺术中融合了多种观念的艺术形象,于13世纪末产生并在14世纪末被新兴的艺术样式所取代,虽然形象的流行相对短暂,但由此所建立的艺术表达样式却为之后的一系列形象提供了阐释的基础。这个过程中,文学艺术建构了形象的视觉特征以及在当时能够被普遍接受的文化基础,形象背后视觉与文字共享着同样的文化精神,展现出自古代世界感叹世间消逝的悲剧美学与中世纪精神文化的叙事观念。
[关键词]世界君主;世界;中世纪文学;视觉艺术
[中图分类号]J110.9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0292(2024)06-0161-05
[收稿日期]2024-08-20
[作者简介]姚明睿,淮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艺术学硕士,研究方向:西方美术史与文化;潘勇,淮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研究方向:艺术哲学、美术史论、艺术史学。
一、引言
13世纪末,欧洲视觉艺术中出现了一类象征世界化身的诱惑者形象,它们常结合宗教题材出现在教堂雕塑中,德国艺术史研究将这些形象被称为“世界君主”(Fürst der Welt)。该艺术形象在中世纪的使用和传播相对较短暂,14世纪后逐渐被“世俗女士”的新表现样式所取代。然而,由此形象所建立的独特审美感受和艺术阐释方式则为之后一系列艺术形象奠定了表达的基础,即作为世界化身的内涵意义以及形象拥有美丽正面与腐败的背后来表达世间所有的不完美和虚幻,进而警示人们放下诱惑,引导其在精神世界中获得永恒与救赎。“世界君主”的视觉形象在中世纪艺术中承载着复杂的隐喻与象征含义,“世界概念(mundus)的拟人化以及与世界君主、诱惑者或魔鬼(Teufel)之间的混合变得显而易见。”[1](P881)这个过程中文学艺术建构了形象的视觉特征以及在当时能够被普遍接受的文化基础,形象背后的视觉与文字共享着同样的文化精神,展现出自古代世界感叹世间消逝的悲剧美学与中世纪精神文化的叙事观念,自此后形象所建立的美学表达方式在整个中世纪及其后的文学与视觉艺术领域中被广泛的引用与再现。
二、视觉形象的建立——古代及中世纪的文学描述与教义伦理的融合
“世界君主”的视觉艺术形象常常结合十童女的题材并以世界化身的诱惑者形象出现在教堂雕塑中,最早可见于13世纪末斯特拉斯堡主教堂西立面的门户雕塑。“世界君主”头戴象征君王的皇冠,手持象征罪恶诱惑的苹果,它背后裸露并且雕刻的蛇与蟾蜍从上背部一直延伸至腿部,与愚蠢童女的雕塑并置在一起。同样的形式还有巴塞尔教堂西立面雕塑,戴着王冠且手中拿着一束象征凡尘的花朵。纽伦堡圣塞巴尔德教堂北大厅内也有一尊该形式的雕塑,正面依然是精致漂亮的君主形象,而背后则是大面积的腐烂,身体内部的器官与脊椎骨完全裸露出来,蛆虫和蟾蜍伴随着残破的皮肤而腐蚀进身体,外观显得极为恐怖。另外,这一形象还存在于雷根斯堡的休伯特宅邸外墙雕塑、弗莱堡教堂前厅雕塑以及班贝格修道院回廊的柱头雕刻。从这些造型艺术作品中不难看出其艺术形象最基础的视觉特征表现为形象的两面性,即正面看起来美丽动人且充满着诱惑的精致魅力,而背后却是腐烂丑陋的,遍布着侵蚀身体的蛆虫、蟾蜍和蛇。这种美学表达的双重性与文学有着直接的相关性,它继承自古代文学中罪恶之人背负象征罪恶标记的文学意象,并且在形象建立的过程中逐渐结合基督教的基本教义,在中世纪表达出一种体现复杂观念的道德警示形象。
从作品呈现的视觉特征来看,大致都表达出相同的艺术范式,正面他是强大的君主形象,身着华丽精致的服饰,面带宫廷式的微笑以及手中象征罪恶和世俗的苹果或花朵进一步强调他的君王气质,而他作为世界化身的特殊性则通过裸露的、丑陋的背部象征表现出来。古代时期的思想与文学在视觉形象建立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古代的哲学思想强调人灵魂与肉体的二分,“灵魂最像那神圣的、不朽的、灵明的、齐一的、不可分解的、永恒不变的;身体则正好相反,最像那人间的、有死的、多样的、可以分解的、不断变化的”[2](P35),本质上灵魂被阐释为纯洁无瑕,然而灵魂与肉体的关系在相互维持存在的过程中又是矛盾的,“如果它离开身体的时候拖泥带水,不干不净,由于一直跟身体在一起,关心身体,爱护身体,迷恋身体的欲望和快乐”[2](P37),由此肉体的迷惑而使灵魂不洁,进而在灵魂离开肉体的那一刻,即在死后世界人的主体性才能真正被看清楚。《理想国》中记述了名为厄洛斯的勇士起死回生的故事,他向众人讲述死亡后的见闻时提到每个人死后都要接受审判,而且“背上带着表明其生前所作所为的标记”,此外还提到曾经的暴君在死后将被捆住头颈和手脚,丢在地上,剥掉他们的背上的皮并用荆条抽打,最终抛入塔尔塔洛斯地狱[3](P422-423)。《高尔吉亚篇》中也出现了同样的叙述,那些不义者和暴君的灵魂在死后世界是能够轻易辨别出来的,“因为这些灵魂中没有健康的迹象,而只有由于犯下的种种罪恶而在肋骨上留下的伤痕”[4](P423)。琉善(Lucian of Samosata,125-180)关于冥府的篇章中同样展现了这种描写,在人们检举一名人间的暴君时冥界判官说道:“如果有人生前干过坏事,每一件都会在他的灵魂上留下一个隐蔽的记号”[5](P37)。罗马皇帝尤利安(Julian,331-363)在著作《凯撒》(The Caesrars)中描绘了一场神祇间的审判,罗马的皇帝们要为生前所作所为而负责。其中展现了与“世界君主”形象特征极为相似的描述:“提比略匆匆进来,他的面容严肃而阴沉。但当他转身坐下时,大家发现他的背上布满了无数的伤疤、烧伤和溃疡,还有令人痛苦的肿块和淤伤,仿佛这些都是他的自我纵容和残酷生活所留下的烙印”[6](P355)。身体正面完整与背面堕落的双重对比使君王形象极具视觉化,同时不义君王的艺术化表达也愈加集中和完整。早期基督教文学中也有与之相关的主题,在《圣佩尔佩图阿与菲丽奇塔受难记》(Passion of Saints Perpetua and Felicity)记载的幻想中,佩尔佩图阿看到自己已去世的弟弟在黑暗之地走来,被炎热和干渴折磨着;他的脸上满是污垢,苍白的身体上带着他生前的伤痕[7](P339)。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通过她为弟弟昼夜祈祷之后,幻象中再次看到弟弟时他不再被折磨而且身上的伤也愈合了。这则描述不仅展现了关于炼狱以及为受苦者代祷的相关内容,在得到拯救与伤痕治愈之间的关系中也可以看到象征生前世界的罪恶斑点(macula)在死后的灵魂上依然留下了象征性的痕迹。综上所述,古代世界的思想与文学将那些生前所行不义之事、恶人以及暴君,在死后通过他们背部恐怖伤痕以及身体上的各种印迹,视觉化的展示出他们作为罪人的标签。
中世纪时期的文学表达在很大程度上继承这种古代传统,《帝国编年史》(Kaiserchronik)中描写了皇帝尼禄自杀后的场景,“他的尸体是污秽的,狼群啃食着他的骨头。”[8](P160)通过这段话的深层含义,其依旧揭示了作为暴君的尼禄尽管在死后他的身体仍然通过污秽被打上了罪恶的烙印,依此狼群才能够识别出他的罪恶。随着基督教救赎观念的影响逐渐的人们身体上的罪恶痕迹也转移到了犯罪的灵魂上,例如11至12世纪的一些诗句所写“邪恶的气息和迷雾,从腐烂的身体中散发出来,你们一起,不能久留在世上”[9](P46)以及“越是长时间停留在此, 越是发现更多的污点。请帮助我…让我得到所有这些的救赎”[10](P118)。诗意化的表达显示出人类灵魂的罪孽标记将他们与圣洁生活加以区分,对罪孽的背负与可救赎的未来将双重性艺术化的创造于一个主体之上。
除了这些文学作品的描述,形象建立过程中还融入了基督教教义。首先,在圣经中基督作为生命的领袖,祂的对立面被描绘为“这个世界的君主”(princeps hujus mundi)。“现在就是这世界应受审判的时候,现在这世界的元首就要被赶出去”(若望福音12:31),“我不再同你们多谈了,因为这个世界的元首就要来了”(14:30),同时也是最后审判的对象“关于审判,因为这世界的首领已经被审判了”(16:11)。因此,中世纪里这个此世的君王被视为邪恶的、黑暗的诱惑者,在当时修道院赞诗和布道文中常能见到这种表现,12世纪一首玛丽亚赞美诗中写道“通过你,世界摆脱了黑暗, 通过你,世界的君主被驱逐”[11](P186)。相关的布道文集中也曾出现“世界上有两种王子,一种是可见的,另一种是不可见的。可见的是彼拉多……不可见的王子是地狱中的魔鬼”[12](P59)。另一方面的含义还有圣经中关于十童女的末世寓言,十个童女在婚礼的当天迎接新郎的到来,明智的童女做足了准备,而愚蠢的童女则只拿灯并没有及时准备好灯油,因而她们的灯无法持续到新郎到来。背后的意义是明智的童女代表虔诚的人,他们将进入天国;而愚拙的童女则被拒之门外,“门关上了,表示已成定局,天国拒绝糊涂的人”[13](P26)。在中世纪人们将这个题材的雕塑装饰教堂以作为对终将到来的末世作出道德警示,基督同明智的童女站在一起,与之相对的另一侧人们自然选择了基督的对立面,即“世界君主”的形象作为愚蠢童女的诱惑者。
透过视觉形象的建立过程,从古代文学中对死亡后罪恶之人背负生前不义行为的描述到基督教观念下的灵魂救赎,再到与基本的教义伦理相融合,文学与视觉在漫长的历史境况中的诉说着人与现实的种种联系,以具象化的形象向人们传达出中世纪的价值观:世界是邪恶和虚伪的,只有那些舍弃世界的人才能在上帝那里找到灵魂的救赎和永生。重要的不是对世界的爱,而是对上帝的爱。因为“世界君主”的鲜明特点在于从美丽、生机勃勃到腐烂、死亡的剧烈转变。美丽的表象实际上隐藏着可怕的本质,在二元对立的阐释语境中许多中世纪艺术家们展开了今生/来世、世界/上帝、身体/灵魂以及虚假/真理等相对观念的探讨。
三、视觉形象的接受——基督教文学叙事中对“世界”的否定与人格化
“世界君主”的艺术形象在中世纪出现时其背后所代表的寓言意义对当时虔诚的人们来说是完全清楚的,“沉迷于尘世间的美好和快乐从而犯罪的人,在来世将得到应有的惩罚;他的命运是永恒的死亡。世俗存在只提供了虚幻和欺诈,所有的美好都是错觉,只是为了让人们远离存在的真正目的,那就是与上帝共度永恒的来世生活。”[14](P1)这一识读的过程体现出中世纪人们接受视觉图像时所依据的文化基础,即精神世界的永恒与人间现世存在之间的矛盾性理解。在这个过程中,中世纪基督教父的思想与盛行于修道院的各种宗教诗歌承载着自古代传统开始人们对“世界”的理解并不断嬗变这一观念,以对“世界”的否定、远离与人格化之间的结合,逐步走向了将现实的物质性与人们精神性的相互对立,从而在文化的位面建构了视觉形象被接受与识读的文化语境。
这里的“世界”一词是源于希腊语“κσμο”的概念,原本指的是整个宇宙空间或是天体,在拉丁语中的被解释为“mundus”或“saeculum”。意为“世界、地球以及尘世中的人们”。自古典时期开始“世界”的意义随着基督教对立的纯粹伦理观念而愈渐缩小,即“世界”被视为与天堂相对立的概念,与作为信仰确定性的终极世界作了本质上区分,因此,最初对世界的一般概念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在词义中被赋予了不稳定和短暂的负面伦理成分,从而引发人们的恐惧和反思以抵御世俗诱惑。
以此为基础,真正的世界不再是现实的世界,而是经历过尘世的存在之后那存在于许诺之中的彼岸世界,教父们和中世纪神学家在此世与彼世关系的神学阐释中传达出对现实世界的否定、远离的观念,人们生活的外部世界只提供短暂的变化,物质性和脆弱性使其与“未来世界的期待”(vita venturi saeculi)对立起来,“世界”被认为是敌对的、邪恶的;如果想取悦上帝,就必须放弃它。“你们不要爱世界,也不要爱世界上的事”(若望一书2:15);“所以谁若愿意作世俗的朋友,就成了天主的仇敌”(雅各书4:4)。教义在每个信徒的情感和价值取向上带来对世界的警示,因此,人们对精神性的追求开始趋向于背离物质世界乃至感官所带来的享受。早期基督教父德尔图良(Tertullian,155-220)在《至殉道者书》(Ad martyras)中将这个尘世存在比作为监狱,认为在实际监狱中的居住胜过待在这个世界,“如果我们考虑世界本身更像是监狱,世界有更大的黑暗,使人的内心变得盲目。世界给人加上更重的锁链,紧紧束缚人的灵魂。世界释放更多的污秽,是人类的欲望”[15](P621)。圣奥古斯丁(Saint Augustine,354-430)将世界解释为“天、地、海和其中的一切”并通过人们对这个世俗世界的爱来界定心灵的最终归属。“那些爱世界的人,因为他们的心住在世界上。然而,那些不爱世界的人,肉体虽然在世界上,但他们的心则住在天上”[16](P1393)。《诗篇注释》(Expositio in Psalterium)中卡西奥多罗斯(Magnus Aurelius Cassiodorus Senator,485-585)将“世界”的概念进一步被诠释为“荒漠”,一个必须要经历和战胜的现实存在,“只有那些经历了这个世界的邪恶的人才能单独逃脱。然而,那些陷入其中的人却无法达到神的奖赏。因为世界被称为荒漠,这是因为它被剥夺了神的选择”[17](P470)。通过“监狱、荒漠”的比喻以及“心灵则在天上”实际强调了人们必须将现实世界舍弃从而才能使灵魂得到升华,依此最终引向人们应具有的崇高使命——绝对和永恒价值的追求,因此神学基础针对现实世界的描绘展现出蔑视世俗(Contemptus mundi)的文学修辞。随后中世纪神学家在修道生活与灵修中不断塑造“世界”的意象,逐渐成为了信徒们在修行命运中必然面对的最大诱惑与陷阱。维尔茨堡主教布鲁诺(Bruno von Würzburg,1005-1045)的诗篇描绘世界充满了魔鬼设下的陷阱,“先知简要地概述了整个世界的罪恶:他祈求自己被保护免受这些罪恶的伤害,不被他们的诡计所欺骗”[18](P506)。吉伯特·诺让(Guibert of Nogent,1055-1124 )在《创世纪的道德论》(Moralia in Genesin)中写道“这个世界被称为魔鬼的家”[19](P186)。以此所构成的现实生活以及由此带来艺术化感官享受都与魔鬼相联系,人们不仅要远离世界还要摆脱对它的依赖,在这个过程中对“世界”的控诉已经是视觉艺术形象的内涵意义,即对所有人的诱惑和欺骗。
尽管人们描写“世界”时轻视和否定它,并且把与之相关的享乐体验表述为虚假的表象,然而在中世纪修士们的诗歌中也可以看到一种矛盾的视角。一方面他们对现实生活中的事物不加掩饰地感到欢欣,享受世界所带来的感官愉悦;另一方面他们又发出对这个世俗世界的谴责,感叹它的虚幻、易逝和卑劣。一首流行于12世纪关于世俗生活的诗歌中这样写道“世界的恶劣生活, 为什么你如此让我着迷? 既然你不能与我长久相伴, 为什么让我爱上你……世界的生活是易逝的事情, 比一根草茎还要卑微, 比蛇还要毒, 为什么你在我心中徘徊”[20](P411)。塞尔顿修士 (Serlo of Wilton,1105–1181) 以“世界已逝……”作为每句诗的开头,哀叹这个世界,哀叹自己曾经的富裕生活。“世界已逝,没有什么恒久的,因为所有恒久的都会逝去……世界已逝,我曾坚强,不再是;我曾美丽,不再是;我曾富有,不再是,世界已逝”[21](P232)。人们不仅揭示世界的恶劣,同时也对世俗生活发出本质性的追问,但是其普遍承认的仍是“世界”给人们带来的虚无的表象,人们在多彩的尘世生活中不厌其烦地指出沉迷在世俗世界的快乐背后那终将到来的苦难。
与这种对世俗否定和远离世俗的表达意识几乎同时开始的还有对“世界”的人格化描写,这个世俗世界逐渐走向了与信仰语境对立的他者,并被赋予了与人们精神理念相对的几乎所有负面特性。抽象概念的集合逐渐形成了形象化的表达图式,人们不再仅仅控诉一个普遍的概念,而是直接向一个具体的形象发出谴责。坎特伯雷的安瑟伦(Anselm of Canterbury, 1033-1109)在书信中写道“如果世界或世界的一切事物对你微笑,请不要向它微笑”[22](P1073)。世界形象拟人化的虚伪笑容言说着人类诱惑者的身份。13世纪伪奥古斯丁《荒野兄弟布道集》(Sebmones ad Fratres in eremo)中第31篇论述了世俗世界的欺诈与其应受的厌恶。“啊,背叛的世俗,你承诺一切美好,却带来一切恶行;你承诺生命,却给予死亡;你承诺欢乐,却带来悲伤;你承诺安宁,却充满动荡;你承诺繁荣,却迅速消逝;你承诺稳定,却迅速消退。因此,你不值得被爱,因为你完全是短暂的,你的欲望如同烟雾般消散……啊,肮脏的世界,虚伪的叛逆者,你的甜美中带有苦涩,虚假的愉悦,确凿的痛苦,令人胆怯的安宁,充满痛苦的现实和虚幻的幸福。”[23](P1290)布道文书以优美的文辞将“世界“塑造成集合了世间所有罪恶的叛逆者,这篇布道的描写使得“世界”的文学形象形成了虚伪和背叛、谄媚以及充满欺骗性的甜蜜的基本特征和属性。文中“如烟雾般消散”等深刻的比喻也体现了形象背后主体性的虚无,并且最终指向了刻意追求这些浮光掠影的徒劳。另外在12到13世纪流行的诗歌对“世界”意象的人格化描写也极具表现性,在融合了宗教道德观念的争论诗《世界与弃绝的争论》(Conflictus Mundi et Abrenuntiationis)描述了两个人之间的辩论,分别是象征着悔过之人的“弃绝者”(Abrenuntians)以及不断诱惑他回到世俗享乐的“世界”(Mundus)。这位虔诚的人坚定地拒绝了这个世界所能带来的诱惑和虚假承诺,当甜言蜜语不起作用时,“世界”试图摧残他的肉体,在哀叹自己无法抵抗时,上帝最终出现并帮助他战胜了诱惑[24](P105)。相同题材和形式的还有《世界与宗教的争论》(Dispatatio mundi et religionis),诗歌内容描写了“世界”向教皇和教廷抱怨,信仰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带进修道院,使得人们开始摆脱尘世生活的统治[24](P165)。于是“世界”与“宗教”在教皇的面前展开了一场辩论,最终的裁定是人们应该自由的进入修道院。这些争论诗的内容和形式不仅巧妙的结合了道德教化,同时“世界”的形象也愈加清晰起来。
中世纪的基督教思想深度参与了“世界”的叙事,在世俗存在的体验与信仰的启示性认识之间的关系调和中对“世界”的理解得以建立,它融入日常的祷告、礼赞和布道行为中并以此形成了那个历史境况下人们与自身存在之间的对话。因此,在这个文化的语境中文学与视觉艺术的关系彼此紧密的联系着,“世界君主”的形象在教堂雕塑中显露出充满诱惑的外表以及那令人恐怖的背后而出现时它代表着“世界”的威胁,它们被明显地置于圣地之上以引导中世纪人们朝向更美好的来世而前行。
四、结语
“世界君主”的视觉形象是在古代与中世纪文学的语境中不断建立与接受的,在众多的艺术形象中它融合了人们对现实的多种观念,作为一种媒介它旨在警告当时的人们敬畏精神与信仰。虽然它流行的时间相对短暂,但是以此为基础的艺术叙事方式却一直延续着,描绘了一种世界的存在方式,世俗的世界只是虚伪的幻觉,它们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但是却以特别有吸引力的外表出现,实际上它们是魔鬼或恶魔试图以魅力诱惑对方而展示真正面目。这种艺术化的视觉表达从中世纪一直延续着,甚至到20世纪的流行文化中依旧能够看到这种影响,电影《闪灵》(The Shining)中曾有这样一幕,一位年轻、迷人的女子从浴缸中出现,裸露且诱惑地向主角走来,当他们亲吻时主角才在镜子中看到她那腐烂的后背,物质的尘世事物总与人们认为的不同。“世界君主”艺术形象所建立的表达方式与观念历经时代的变化仍旧继续存在着,作为尘世生命无常的象征促成了人们思考死亡的起点。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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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stablishment and Reception of the “Fürst der Welt” Artistic Image in the Middle Ages
YAO Ming-rui, PAN" Yong
(Academy of Fine Arts, Huaibei Normal University, Huaibei 235000,China)
Abstract:The “Fürst der Welt” is an artistic image in medieval European visual arts that incorporates various concepts. It first emerged in the late 13th century and was replaced by new artistic styles by the late 14th century. Although its popularity was relatively short-lived, the artistic expression it established provided a foundation for the interpretation of subsequent images. In this process, literary art constructed the visual characteristics of this image and a culturally accepted foundation. From a historical perspective, the visual and textual aspects of the image shared the same spiritual basis, reflecting a tragic aesthetic of lamenting the transience of the world inherited from the ancient world and the narrative concepts of medieval spiritual culture.
Key words:Fürst der Welt; mundus;medieval literature;visual arts
[责任编辑" 庞春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