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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90年代的女性身体写作批评

2024-01-01宁琳

关键词:陈染林白批评

[摘" 要]陈染、林白等女作家对女性身体经验和生命本真进行了细腻与大胆的描绘,不仅彰显了女性的性别意识,带有强烈的女性主体色彩,而且成为女性话语建构的重要依据。她们的身体写作引发了批评界的热议,相关批评也成为了九十年代的一个热点问题。

[关键词]身体写作;陈染;林白;批评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0292(2024)06-0134-03

[收稿日期]2024-07-11

[基金项目]吉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项目资助(JJKH20210188SK)

[作者简介]宁琳,吉林工程技术师范学院新闻与出版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文艺学。

美国女性主义批评家伊莱恩·肖尔沃特指出,女性的文学史大致要经过以下几个阶段:首先是女人气,即模仿传统模式并把这种模式内在化;然后是女权主义,即争取少数派的权利,对抗既有的传统和标准;最后是身份发现,即挣脱反对派的从属走向自由,去追寻自我的认同。在中国特定的历史文化语境中,女性写作呈现出同中有异的风貌。在告别了《醉花吟》般历史悠久的传统女人气写作,经历了上世纪80年代“二张”式的呼唤男女平等的女权写作,又走过了铁凝、王安忆式的凸显群体女性意识的社会性写作之后,中国的女性文学终于在上世纪90年代初步入了真正意义上的女性写作。这个阶段的女性写作彰显个体性,女性的身体经验与性别意识得到了最为细腻和大胆地陈述,陈染、林白等女性作家更注重对女性独特经验的探索,并让写作和身体发生了更多的联系,她们强调性爱叙事,身体描写也更加叛逆与坦白。

自20世纪90年代特别是1995年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以来,理论界开始运用西方女性主义理论来阐释女作家的写作,用法国的西蒙娜·波伏娃和埃莱娜·西苏的理论来解读女性作家的文本,这类的著述数量可观,成为了90年代批评界一道热闹的景观。

80年代就已经崭露文坛的陈染、林白等女作家,在当时的批评界只是被看作具有一定潜力的新人类,其文本未能得到系统和深入地阐释与关注。至1994年,由于女作家们的写作开始彰显出愈加浓厚的性别色彩,得到了学术界更为深入地发掘和阐释。张宇光曾于1994年预言“陈染不会寂寞”[1],这句话后来得到了印证。1994年以后,陈染甚至超越了先锋派小说,引起了学术界浓厚的兴趣,她作品中鲜明的个人化立场和女性主义的身体写作得到了人们的极大关注。

陈染的作品研究在1996年是一个热点问题,相关的评论专题也比较多见,戴锦华、孟繁华、贺佳梅、吴义勤、陈晓明等学者纷纷撰文评说,各抒己见。

戴锦华认为,陈染写作之所以能够惹发学术界的热议在于其对女性生理体验的书写。她指出陈染始终强调自己的性别立场,从心理分析入手,以第一人称的女性叙事角度来讲述现代语境下的女性个体所遭遇的各种困境,包括女性成长过程中的身体感受、与父亲和母亲之间爱恨缠绕的矛盾关系、同性之间的姐妹情谊以及幽闭与死亡等。

孟繁华分析了陈染写作与伍尔芙的《一间自己的屋子》之间的深刻联系,指出她的写作总是带着浓重的哀怨,但没有以男女两性的对立作为出发点或者归宿,而是透过书写身体触及了对女性的生存思考,而且这种境遇并非单属于某一个体,而是女性生存的集体困境,甚至适用于整个人类,因而带有一种超性别的色彩。

贺佳梅则发现了陈染作品所蕴含的自我反省性。她认为陈染写作的重要支撑在于对生存个体的观照以及自我内省。她还对批评界予以陈染小说“私小说”和“自传体”的论定进行了反拨,指出陈染写作虽然敢于大胆展示和发掘女性潜意识与生理欲望,但是具备相当的心理深度,惹来的争议主要来自于对文明禁忌的触动,仔细考察便会发现她的写作只是以身体叙事为策略,其实是立足于性别立场,深入到了对人性和人类生存的思考与探究之中。

林白的写作几乎是在同时也引发了学术界的注目。通过分析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王春林指出,与80年代的铁凝、王安忆和张洁等女作家们不同,林白所代表的90年代女性作家们的写作立场已然由“我们”“置换成了”“我”,她们对“我自己”的关注与书写使女性书写真正摆脱了时代主题,走出了宏大叙事,获得了自由和独立。

荒林的《林白小说:女性欲望的叙事》则阐释了林白的写作如何真正返回了女性之躯。认为其书写的大胆和以血作墨的勇气不言自明,那种像水一样自在流淌的身体书写打破了传统叙事中理性主义对生理体验的压制,体现出西方女性主义理论对于中国九十年代女性写作的影响。

张清华认为林白的写作带有鲜明的女性意识和浓厚的个人化色彩。这体现为受到西方女性主义语言本体论的影响,她的写作从起初的性别自觉转变为话语自觉,尝试着借助欲望、身体等独特的女性生命体验来消解传统的男性中心话语,并建构女性话语。

陈晓明则指出林白等的写作带有一种反本质主义色彩。他认为,女作家们从生命体验的书写入手,通过颠覆男性文化话语霸权的本质主义来试图确立自己的女性性别身份,找寻性别的文化内涵,实现自我的认同。

身体写作在获得理解的同时,惹发了更多的争议,很多论者对之进行了道德层面的严厉谴责,如王建林的《是女性文学还是“写性文学”?》从道德的层面指责女作家们的身体写作把女性写成了赤裸裸的动物,女性的生命不但不是真实可感的,反而被抽空为一种抽象的存在,欲望的直白书写让人目不忍视,身体被大肆渲染,写得很脏。还有一些论者指出这是一种故意迎合读者的身体展览,也是一种故作另类式的情欲宣泄,是有伤文学风化的文学垃圾。

根据批判性的观点,审美与道德的界限已经模糊不清,因此,在这一框架内,审美与道德的界限已经模糊不清。另一方面,审美的角度更加广泛,它涵盖了多种不同的视角,包括但不限于政治、社会、伦理、宗教、哲学等,其中,政治和伦理的审视也更加突出。通过伦理思想的分析,我们可以深入研究文学作品中反映的道德观念,以及它们如何影响着社会的发展,从而确认这些道德观念有利于推动社会的发展,有害于抑制社会的发展。根据真、善、美这一批评标准,道德批评可以被定义为一种审视,旨在检验一部文本中所描述的道德理想,比较其中蕴含着正面或负面情绪,以及能否激发读者去追求正义和良知。

道德评论家往往会以自己的观点来评价作品,这种观点往往会带有一种主观性,因为他们认为,普通读者,尤其是作家,可能缺乏足够的道德判断力,而他们本身的道德修养则要远超过这些读者,所以他们有资格以道德法官的身份来审视和评价文学作品。不仅如此,他们还常常一厢情愿地忧虑,担心如果缺失了道德法官的干预,那么读者大众就会被那些非道德的作品所玷污,因而他们总是习惯于对作家作品进行苛刻地道德审查,完全无视读者对于文学作品接受的主体性。

在当今个体文化时代,道德审判者的存在是否具有合理性,值得深思。在这样的背景下,每个个体都应该被尊重,并且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从而获得更多的机会去实现自身价值。没有一个能够超越权威的主体,而这与我们对于平等的理解是背道而驰的。如果肯定了一个道德批评家所具有的超越性地位,那么就意味着读者的主体性不再,读者就要放弃自我的思考,把这种权利拱手让给道德批评家。可以看出,当道德批评被用于解读个人主义时代的文学现象和作品时,它们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有意义,但实际上却充满了一种深层次的解读焦虑。

那么,在个体时代语境下,应该怎样考察文学作品的道德内涵呢?既要摆脱仅仅关注作品在叙事内容上是否触及了性禁忌的思维定式,也要避免借助作品来肯定或呼唤理想化的道德规范,应该力求去厘定作家的道德立场,并进而触摸藏于叙事之中的作家内心的道德思考。例如在解读韩东小说时,如果能超越其表层的身体叙事,不难发现他对于性和欲望的巨大破坏力的思考,而且作家也常常在作品中表现出爱情不再的慨叹和悲哀,在叙事中还表现了对当下社会性迷乱现象的不解,另外韩东的写作不是简单的与道德观念相悖,而是一边讲述故事一边审视心灵,他的很多部小说都体现出一种理性和智性的倾向,有一种对生存个体存在境遇与感受的探究。“第一次写作”揭示了一个令人担忧的现实:当今社会,个体被欲望所异化和占有,从而使其整体性受到削弱,而个体潜在的无意识力量也将其推向一个客观的世界,使其处于外部的必然性和决定论的控制之下,从而使其不得不远离自身的本质,变成一种客观的存在。

除了道德批评之外,还有很多论者从理论的溯源对中国女性作家的身体写作提出质疑。例如蔡世连的《女权、躯体写作与私人空间》则从西方女性主义理论出发,质疑了女作家身体写作的合理性。他指出,埃莱娜·西苏的身体写作理论虽然影响深远,但是可行性值得深思,因而带有很强的虚幻色彩,并且中国的女作家将之简单地解读为生理欲望与体验的书写,其实是对西苏理论的误读。他还不无担忧地认为,这种不假思索地横移理论会导致女性写作走向女性霸权主义的极端,而这种过分渲染感性经验的所谓身体写作将会带来真正女性经验的放逐。

邓晓芒在《当代女性文化的误置——〈某个人的战争〉与〈个人生存〉评析》一书中表达了同样的看法:陈染与林白的作品均描绘出一位充满孤独与悲情的女子,但却未能真正反映其内心的独立思考,从而导致其被贴上“男权‘的标签,从根本上来说,在当今的中国,’女性‘的写作仍然停留在男权的角色定位。因此,可以说,中国的女性主张正在努力推翻传统的’第三者‘观念,以确保女性的尊严与平等。相比之下,西方的’第三者—观念更加注重实践,以实现真正的个体发展。例如,他们更倾向于让妇女参与到各类社会活动中去,以获得更多的成就感,而中国的—第三者—观念则更多地侧重于满足家庭需求。”[2]这种质疑具有一定的普遍性,然而也有学者对此提出商榷。张抗抗在《当代文学中的性爱与女性书写》中肯定了女作家们身体写作的价值与意义;葛红兵等的《真实·典型·女权主义?《个性化写作》和“误置”都在尝试捍卫女性文学的独特性,而廖冬梅的《与邓晓芒先生商榷》则更进一步地挑战了传统的“误置”式的文学观念。

这里有必要厘清身体写作的概念。从溯源来看,法国女性主义理论家埃莱娜·西苏提出了这个概念。在《美杜莎的笑声》中,她反对用理论来圈定和界定女性写作,她认为要反抗男性的菲勒斯中心就必须去写女性,去写女性的身体,而且只有通过书写女性的生理体验,女性的写作方可突破男人当作代用脐带的线,从而获得真正的自由,可见,身体写作在此被看作是女性主义者抗拒男权文化和确立女性话语的唯一策略,她觉得只有将女性气血充盈的身体真实鲜活地呈现出来,女性才能改变以往不断被男权文化异化的处境,真正地实现自我的认同,找到自己的位置。乔以钢和王宁认为女性身体写作的实质,在于它是否具有广阔的视野,能否超越身体和欲望的展示,触及人文关怀。从这个意义上而言,陈染、林白们的身体写作与西苏的身体理论实现了一种呼应。她们的身体写作从女性经验入手,关注女性独特的生命体验,剥离了加诸于身体之上的道德规约,虽然大胆地张扬欲望,但是对女性个体的精神领域与生存境遇进行了深刻地思考与探索,通过书写女性生存个体成长过程中的生理体验与心理感受,呈现出现代生存语境中的个体所身处的悖论情境,进而对女性追寻自我和自我认同的现代性问题进行剖析。可见,身体不等同于肉体,身体写作既充分体现出女性话语建构的自觉,更彰显出不同于躯体写作的思想深度。也正是在这个层面上,使得很多论者将陈染、林白等女作家的身体写作指认为一种自传式的躯体写作,并认为这种写作是对文学市场投怀送抱式的迎合的立场不攻自破。

在《沉重的肉身》中,刘小枫指出只有身体与灵魂的相逢方可形成肉身的沉重。可以说,身体写作不仅仅是一种沉重的技巧,而是一种深刻的思考方式,它不仅展示了身体的肉体本质,更重要的是,它把身体的价值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比如“存在”、“梦想”、“思考”中所表达的那种身体的价值。这种身体写作既具有严肃性,又具有理性,它提供了一个最重要的标准,即能够通过身体来实现“一种与忧惧的欲望无关的爱”[3]中的理想。潘延指出,身体写作在文本中表现出多元的特征,远比暴露性经历更为复杂,因此,我们应当对其进行清晰的界定,同时,文学批评也不能被过度简化。

研究女性身体写作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历史上女性所面临的困境,这种研究不仅具有深刻的解构性和严肃性,而且还包含了丰富的理性思维。在探索过程中,我们既要认识到它的革新性、批判性和正面影响,也要谨防其走向极端而带来的反文化倾向。虽然后者仍然是少数,但我们仍然应该警惕预防。许多批评家都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对其进行了严厉的批评。然而,问题在于,这些批评并不是站在文学发展的前沿,而是遵循传统的道德准则,以卫道士的态度夸大作品的缺陷,甚至将其视为主流。尽管我们无法忽视可能存在的负面影响,但是如果我们把这些问题夸大,就会忽略其他方面,这样就会对被批评者造成不公平的影响。因此,我们应该谨慎地审视,避免过分关注自己的身体和欲望,并以公正和客观的态度来深入分析,仔细审视,以便做出准确的评价。

[参" 考" 文" 献]

[1]张宇光.陈染个人化的努力[J].文学自由谈,1994(4).

[2]邓晓芒.当代女性文学的误置——《一个人的战争》和《私人生活》评析[J].开放时代,1999(3).

[3]黄发有.90年代小说的城市焦虑[J].渤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1).

[责任编辑" 孙兰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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