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持续发展目标导向下的主权债务与自然互换：发展趋势、演变动因及运用建议

摘要：主权债务与自然互换是一种债务互换机制，债权人通过减免部分债务换取债务国当地的环境保护项目。伴随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影响，该机制呈现出法律关系复杂、互换合意难度降低、债务减免和环保金额增加等特点。发展中国家主权债务不可持续问题、可持续发展目标的资金需求、主权债务重组规则的变化以及国际绿（蓝）色金融原则的发展对该机制的演变会产生影响。主权债务与自然互换面临着透明度建设、规则的双重适用和提升主权债券评级的风险等挑战。中国应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指导思想，推动国际债务治理规则更新，助力绿（蓝）色金融规则的国际化，并寻求主权债务与自然互换的改进，以妥善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

关键词：主权债务与自然互换；可持续发展目标；集体行动条款；绿（蓝）色金融原则

中图分类号：D966.2" " " 文献标识码：A" " " "文章编号：1003-8477（2024）06-0121-09

引言

主权债务与自然互换（Debt-for-Nature Swaps，以下简称DFNS）是指债权人和债务国达成协议，债权人以免除债务国部分债务为条件换取对债务国当地环境保护项目的一种债务互换机制。[1]（p16）目前，国际上已形成一系列关于环境保护与可持续利用的目标与承诺，[2]（p14）其实现离不开多样化渠道的资金支持。资料显示，在新冠疫情之前，全球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年度资金缺口为2.5万亿美元，截至2023年则激增至4.2万亿美元，并且有52个国家陷入债务违约或接近违约的状态，且目前尚未发现有效的债务减免体系。[3]

DFNS致力于提供有效的债务减免体系，并且在主权债务重组与提供环境保护资金方面已颇具可行性。数据显示，2015年塞舌尔互换案中，塞舌尔主权债务减免金额为2160万美元，其中为环境保护提供的资金预计可达860万美元；[4]（p1）2021年伯利兹互换案中，伯利兹主权债务减免金额达1.89亿美元，可为未来20年提供约1.8亿美元的环保资金，包括来自政府的年度现金流和通过“蓝色贷款”（Blue Loan）资本化的捐赠（capitalized endowment）；[5]（p2）2023年，厄瓜多尔的DFNS将在未来17年为厄瓜多尔节省11亿美元的债务偿还，其中4.5亿美元用于环保和可持续发展。[6]由此可见，在可持续发展目标导向下，DFNS进一步显现出了其在债务减免和提供环保资金两方面的潜力。本文拟探究在可持续发展目标导向下，DFNS的发展及演变动因，进而为中国实施DFNS提供相关建议。

一、可持续发展目标导向下的DFNS发展趋势

DFNS通常以重组、减免或购买发展中国家的部分未偿债务为形式进行债务互换交易，是一种资金限定于自然环境保护项目的债务互换机制。DFNS具有明显的环境融资属性，使其与通常的主权债务重组方式有所不同，具有债务减免和为环境保护项目提供资金两种功能。在认识到债务国自然环境与债务国偿还债务能力间的相关性后，1984年世界自然基金会（World Wild Fund，以下简称WWF）副主席洛夫乔伊提出了DFNS设想。在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影响下，DFNS囊括了新内容，且于2015年后出现新发展趋势，主要表现为所涉及法律关系复杂化、达成互换合意难度降低以及债务减免金额和环保资金增加等特征。

（一）所涉法律关系复杂化

通常，DFNS需要至少签署一份国际协议，参与方可包括债权人、债务国、非政府国际组织（以下简称NGO）等。DFNS常采用三方互换方式，即债权人、债务国及NGO之间签署三方协议并完成互换交易（见图1）。履行环境保护承诺的资金由债务国政府以当地货币偿还，并由信托基金管理，按照协议约定定期向当地环境保护项目拨款，而基金管理则由环境保护组织、当地社区的代表和债务国政府等利益相关者承担。比如，1987年玻利维亚国家公园案中，保护国际（Conservation International）用10万美元购买了玻利维亚政府欠花旗公司价值65万美元的债务，以换取贝尼生物圈保护区的建立。[7]（p1）

在三方互换中，环境保护组织会购买二级市场中债务国欠商业银行的硬通货债务，或者以一定贴现率购买债务国的公共（官方）债务，然后再与债务国重新谈判相关债务的义务。通过这种方式，债务偿还转变为环境保护行动。债务国延长了还款期，部分债务以本国货币偿还，并从自身履行环保承诺的行动中受益，债权人则以适度的折扣获得原债权的部分价款。其后演变为双边互换机制（见图2），虽然债权人多为巴黎俱乐部成员国，但其债务互换法律关系依然相对简单。

直到2021年，自伯利兹互换实践开始，法律关系变得更为复杂。该互换协议不仅关涉债权人（债券持有人）、债务国、NGO在债务国设立的特殊目的机构（Special Purpose Vehicle）、债券发行商及债券投资人间的借贷协议、债券发行协议、债券回购协议以及保护基金协议，更涉及为发行新债券提供增信的政治风险保险关系和保证债务国政府按期还款的参数化巨灾保险关系。[8]（p17-18）此种法律关系的复杂化意在针对沿海或岛屿发展中国家对海洋气候变化的敏感性，确保对海洋保护进行投资的长期性和稳定性，促进债务国全方位的可持续发展（见图3）。如债券型互换可发行上亿美元的债券，并置换原有的主权债券，从而获得更多的债务减免和环保资金，其效果远超之前任何类型的DFNS；为新发债券增信的政治风险保险使垃圾级债券变为可交易级债券，从而增强了债券型互换的可行性和可操作性；参数化巨灾保险的理赔条款可与灾难等级、灾难与债务国经济中心距离、同一时间段灾难爆发数量等指标挂钩，并以此为触发保险理赔的条件，以应对债务国的气候敏感性，保证互换的有效实施。这也反映了DFNS具备应对更多可持续发展议题的空间。

（二）达成互换合意难度降低

在时间紧迫性的前提下，为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各债务国需要用“附加方式”（additional measures）来获得更多资金。债务国通常希望降低达成互换合意的难度，以便DFNS能够迅速落地。DFNS合意的达成是指债权人和债务国间达成债务互换协议，以获得债务减免和作出环境保护承诺的效果。债权人和债务国间的债务互换协议也表明DFNS属于主权债务重组的合同方法。互换合意主要指两种情况：一是巴黎俱乐部框架下主权债务重组后再针对部分或全部债务进行债务互换的合意，即巴黎俱乐部部分官方债权人和债务国之间的合意；二是原债券持有人和债务国之间的合意，即债务国和债权人依据集体行动条款（collective actions clause，以下简称CAC）进行债务重组的合意。

前一种情况下，互换合意的达成主要基于巴黎俱乐部债务重组协议里的债务互换条款和巴黎俱乐部行事原则中的两项。巴黎俱乐部早在1991年就引入了政府间的DFNS。[9]（p155）巴黎俱乐部行事原则中的“团结”（solidarity）和“协商一致”（consensus）原则要求所有成员以团体的身份来与特定的债务国合作。[10]如塞舌尔互换案中，由于所有巴黎俱乐部债权人都同意先前债务重组协议中规定的债务互换条款，新的债务互换协议约定，就部分或全部债务在塞舌尔全部或部分债权人间进行互换交易。亦即，多个债权国政府达成合意，依据债务互换条款，与债务国、NGO就其中部分债务进行三方交易。后一种情况下，互换合意的达成则主要基于债权人和债务国已经发行的主权债券中的CAC。如在2021年伯利兹互换案中，拥有CAC的伯利兹主权债券或称“超级债券”（Super Bond），提供了债务互换的前提。亦即，此次主权债务重组计划只需要得到一定数量的债权人的批准，就能约束所有债权人，最终，在超过85%的债券持有人同意执行债务互换协议后，所有债务都进行了重组。[11]（p7）结合两个案例可知，依据CAC达成互换合意的难度低于依据巴黎俱乐部债务重组规则达成合意。自2021年起，DFNS实践表明债券型互换成为新趋势。同时，若供互换的债券选取的是单一系列集合CAC（single-limb aggregation CAC），则将进一步降低互换合意达成的难度，原因在于单一系列集合CAC将所有要重组的系列放在一起进行投票，导致抵制重组的债权人几乎不可能在所有重组系列总和中控制超过一定比例（多为25%）的债券以阻止重组计划。[12]（p5-6）

（三）债务减免金额和环保资金的增加

在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影响下，DFNS更换了债务工具，获得了显著的债务减免和环保资金增加的效果。2021年伯利兹案的债券型互换的成功使其成为当前DFNS的主流，而2023年厄瓜多尔互换案则产生了截至目前最大规模的DFNS，显现出了债券型互换在可持续发展和债务减免上的巨大潜力。一般而言，贷款型DFNS债务减免的程度取决于其主权债务在二级市场上的贴现率，主权债务减少的金额随贴现率的增加而增加。但是，贷款型互换的整体金额较债券型更少，若主权债务在二级市场上的贴现率过低，债务减免的实际效果将不明显。债券型互换采用重新发行新债券，并以旧债券回购的方式进行DFNS交易。在该模式下，债务减免金额的上限将因此提高，且只要涉及的主权债务的金额足够大，将产生数额可观的债务减免，甚至能够恢复债务国的债务可持续性。[13]（p9）同样地，环保资金产生的原理与互换债务减免密切相关。在债务国的外部债务减免后，债务国一般承诺在一定年限内向负责为环境保护项目提供资金的保护信托基金（Conservation Trust Fund）提供一定数额的资金。在此情况下，债务国主权债务转化为其对保护信托基金的债务，并且可部分以本国货币支付。保护信托基金在收到款项后会将之用于建设债务国自然保护项目。

二、可持续发展目标导向下DFNS的演变动因

DFNS的演变与一些关键因素密切相关：首先，发展中国家自身缺乏解决主权债务危机的能力，仍借助外部力量；其次，新冠疫情后，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的资金缺口不断扩大，亟须更加多元化的资金供给方式；再次，CAC决定了DFNS合意达成的难易程度，其变动对合意达成有深刻影响；最后，国际绿（蓝）色金融原则也影响着DFNS的具体运用。

（一）发展中国家主权债务的不可持续亟待解决

如何解决发展中国家主权债务是一项重要的国际议题。债务可持续性是指一个国家在融资状况不变和对收支平衡不进行重大调整的情况下，所具备的偿还主权债务的能力。[14]（p5）现有主权债务问题往往表现为债务的不可持续性。20世纪80年代，为解决债务危机问题，债务国以“债务过剩”为理论依据，希望以某种方式获得救助。其基本观点是，当债务国债务承受能力超出其最大承载力时，债务国的偿债意愿将会显著降低并极有可能发生债务违约，此时需要对债务国进行债务救助以缓解该问题。[15]（p49）此外，发展中国家发生“债务过剩”后普遍倾向于通过过度开发自身的自然资源来偿还债务，这将导致环境失去韧性，并丧失未来偿还债务的能力。强调环境保护和经济发展协调统一的可持续发展目标对国际社会处置各种经济和环境议题的做法产生了深刻影响。DFNS对“自然”的解释具有一定的灵活性，能够及时自我革新以响应可持续发展目标，并助力可持续发展项目，从而获得各类可持续发展目标所对应的环境方面的正外部性。资料显示，2021年伯利兹在实施债券型互换后，其债务已恢复可持续性。[16]

（二）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实现亟待多元化的资金支持

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实现离不开国际各方的支持。《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第13号、14号、15号可持续发展目标分别对应气候变化应对，保护海洋和海洋可持续利用，保护、恢复和促进可持续利用陆地生态系统，符合DFNS对象的要求。从这点而言，DFNS有助于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实现。DFNS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离不开以下方面的协同支持：一是国际金融机构的帮助。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等国际金融机构已将应对主权债务危机和国际环境保护两个问题列为首要事项。作为可以同时影响上述两个问题的金融解决方案，国际金融机构对DFNS的持续推广和协助，将使其能够继续扩大应用和影响的范围。二是NGO的支持使DFNS的实施更具有效率和计划。NGO作为参与全球环境治理的环节之一，具有独特的影响力，并且是生物资源整体治理的一部分。[17]（p9）现有大部分DFNS的运用都离不开NGO参与下的协商。三是新兴债权国可在DFNS中发挥特定作用。新兴债权国的国际地位逐年提高，具有参与国际治理的热情，其拥有的数额可观的债权为DFNS的实施提供了潜在空间。新兴债权国的参与将使DFNS的国际规则得到进一步优化，也能为新兴债权国提供参与国际环境和债务治理的机会。

（三）主权债务重组集体行动条款的变动

目前合同方法和法定方法对主权债务重组问题的影响力最大。合同方法是指针对主权债务协议中的条款，通过修改条款或在新的债务协议中引入相关条款来促进债务重组的实现。[18]（p486）实践中，合同方法以两种条款作为区分：一致行动条款和集体行动条款。前者要求得到所有债权人的一致同意，才能修改主权债务协议中的基本融资条件，不过目前其已并非主流，主要是因为与后者相比其不利于解决主权债务重组过程中通常面临的集体行动问题与少数不合作者问题；[19]（p42-43）后者要求主权债务重组计划的实施只需得到多数债权人的批准。法定方法是指以成文法的形式建立主权债务重组的法律制度，通过制定新的法律或修改现行法律来指导和规范主权债务重组。[18]（p486）这种方法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出的主权债务重组机制为代表，不过此方法同样被搁置，其与CAC相比缺乏政治上的现实可行性且主权债务市场结构已产生变化。根据DFNS的特征，债权人和债务国间互换的达成是基于债务国和债权人之间的合意并形成协议，因此属于主权债务重组合同办法。需要明确的是，债权人和债务国债务互换合意达成的依据是先于债务互换协议生效的主权债务协议中的CAC。

在巴黎俱乐部官方债权人参与的政府间互换中，依据巴黎俱乐部的行事准则以及债务互换条款进行的DFNS的合意达成后不得有较大变化，而依据CAC进行的债券型互换则可随着CAC的变化而变动。原因在于，2014年国际资本市场协会（International Capital Market Association，以下简称ICMA）发布了受英国法律管辖的主权债券合同的单一系列集合CAC，[20]（p2-4）并承诺消除搭便车的阻碍者。这一改变允许债券持有人把全部需要进行重组的系列债券组合成一个整体进行投票，达到一定比例（一般设定为75%）即可进行主权债务重组。即使某一系列的债券持有人一致反对重组，也不能改变重组的进程，原因在于运用该条款进行重组时，若某些债券持有人想要阻止重组，其所需债券总和占比较高（一般设定为25%）。

按照发展趋势，DFNS将极大可能采取债券型互换的形式。原因在于受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影响，以2030年为限，发展中国家势必积极响应，但他们往往缺乏资金且融资渠道匮乏，伯利兹互换案及厄瓜多尔互换案均表明，通过债券型互换能够获得数量可观的环境保护项目融资，这将吸引有条件运用债券型互换的国家参与。如此，CAC的变化会极大地影响DFNS合意的达成。同时，单一系列集合CAC的出现反映了主权债务重组的高度倾向性，该条款在某种程度上降低了合意达成的难度，彰显为更快达成主权债务重组和杜绝搭便车问题的决心，也更符合债务国的本国利益。

（四）国际绿（蓝）色金融原则的发展

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的融资需求促进了国际社会对国际绿（蓝）色金融规则的探索。在绿色金融领域方面，ICMA的《绿色债券原则》（Green Bond Principles）和《可持续债券指南》（Sustainable Bond Guidelines）已成为主要的市场标准。虽然绿色债券领域仍缺乏相应的法律或监管框架，但在2021年发行的绿色债券中，有98%符合自愿的ICMA原则。[21]（p1）ICMA原则侧重于过程和披露，并遵循ICMA的指导，大多数绿色、社会和可持续债券的主权发行人采用此框架，规定了合格支出的确定、债券收益的管理以及包含债券持有人收益分配情况的报告。蓝色金融尚处于发展初期，其规则体系仍在构建完善中。目前，各国际组织、机构已提出不少针对蓝色金融的倡议和原则。2015年，WWF提出旨在促进海洋可持续投资的《可持续蓝色经济原则》（Principles for a Sustainable Blue Economy）；2017年，欧盟委员会与WWF、世界资源研究所和欧洲投资银行一起制定了《可持续蓝色经济金融原则》（Sustainable Blue Economy Finance Principles），[22]提出了14项可持续蓝色经济金融原则，如透明度、合作、多元化等；2020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公布了《可持续蓝色经济融资倡议》（Sustainable Blue Economy Finance Initiative）；2022年，国际金融公司公布了《蓝色金融指引》（Guidelines for Blue Finance），提出了较其他蓝色规则文件更加丰富的蓝色金融框架。上述原则、倡议或指引均侧重于信息披露，鼓励并支持私人投资者参与蓝色金融项目的投资活动，推动形成多元化市场主体参与全球海洋治理活动的格局。

上述原则就性质而言属于国际金融软法，本身不具有法律约束力，但在绿（蓝）色债券实践中产生了效果，影响了国际实践。可持续发展目标为这些原则提供了泛化的目标和努力的方向，而这些原则也影响着DFNS的发展，尤其会对债券型DFNS过程中的绿（蓝）色债券的发行标准、透明度等问题予以明确和指引，使其具有国际兼容性、可比性与一致性。[23]（p103）

三、DFNS新趋势下的挑战

在可持续发展目标导向下，DFNS仍面临一系列挑战。其一，透明度建设是最基本的要求，需将其贯彻于DFNS协议签署前的协商、债务互换的具体过程及环保行动承诺实施阶段。其二，DFNS的特殊性导致可能在适用主权债务重组规则与绿（蓝）色金融规则时存在适用冲突。其三，使用增信工具将显著影响债务国违约的政治成本、声誉风险及其债权人的构成。

（一）互换实施中的透明度建设

作为国际治理的基本原则之一，透明度建设是国际治理议题中最基本、最广泛的要求。主权债务重组是参与国际债务与环境治理的方式，其透明度建设也应贯穿在互换实施的全过程中。DFNS实施的过程一般包括两个阶段：一是互换协议签署前的协商阶段，主要由债务国与NGO一并寻求拥有存量债权的债权人（国）并协商进行债务互换；二是互换协议签署后的债务互换阶段，其中心工作是依据债务国本国法律设立保护信托基金。该基金不仅拥有债务国向其定期履行支付义务的债权，还包括期票到期后可获得的资本化捐赠，通过对环境保护项目的资金支持以履行债务国对环境保护的书面承诺。DFNS实施所涉规则并不局限于债务重组规则，还包括国际机构管理规则、国际绿（蓝）色金融规则等。具体来说，DFNS签署前的协商、新债发行（若有）、债务国设立的基金资金管理、环保项目立项和完项评估等环节的信息披露都与透明度建设密不可分。因此，DFNS实施全过程需要贯彻透明度原则。

（二）主权债务重组规则与绿（蓝）色金融规则的双重适用

DFNS是通过使用债务工具以达到债务重组目的，并由债务国承诺向其本国环境保护项目提供资金支持的一种金融方案。DFNS的债务属性要求其遵循主权债务重组规则，同时环保属性要求其遵循绿（蓝）色金融规则，而两种国际规则的同时适用可能产生一定的冲突。

一方面，目前的主权债务重组治理体系主要是将IMF置于全球金融安全网的核心，为发生债务危机的成员国提供救助。IMF所建立的债务可持续性分析框架通常是国际社会开展多边债务重组的基础。巴黎俱乐部也根据IMF的分析结果来决定是否为一国提供债务重组，以及设计其债务重组的具体方案。IMF通过“债务上限政策”来约束向其借款的成员国的举债行为，以提高其债务可持续性来保障债权人利益。另一方面，ICMA下的各项绿色金融原则是绿色金融规则的基础和核心。各国通常会参考该内容，如中国2022年7月发布的《中国绿色债券原则》就参考和借鉴了ICMA发布的《绿色债券原则》。

主权债务重组规则与绿（蓝）色金融规则均属国际软法，本身并没有法律约束力。而作为DFNS交易的文字载体，债权人和债务国间的所有协议具有法律约束力。因此，对协议具体内容的把控和设计将会是兼顾上述两种国际规则的重要手段。尽管DFNS个案的协议仅针对单一债务国，但其环保目标却是某一类别的，比如生物多样性、海洋或热带雨林等。如此，其他目标一致且具有条件运用DFNS的发展中国家能够以已经存在的互换协议为参考和指引，规避前述两种国际规则可能导致的碎片化问题。此外，各国际机构协调规则的更新和适用也是减少和避免冲击的有效手段。

（三）使用增信工具提升主权债券评级的风险

受气候变化显著影响的国家往往是最贫穷的国家之一，同时也容易受到主权债务危机的影响。[24]这意味着，有意愿选择DFNS进行债务减免和实施环保行动的国家多数为陷入债务困境的国家。如2021年伯利兹案中，美国政府通过美国发展金融公司（U.S. United States Development Finance Corporation，以下简称DFC）的增信（credit enhancement）支持伯利兹的环境保护承诺，使伯利兹外债的信贷风险从“垃圾级”转变为“投资级”状态。通过债务互换提供的新融资释放了伯利兹原本承诺偿还债务的资源，转而投资于国内经济，以促进环境养护。该案中，起到增信作用的工具是DFC的一种政治风险保险，被称为“仲裁裁决违约和拒绝司法”保险。伯利兹投保该政治风险保险，目的是给海外投资者提供保障，以应对因政治原因可能导致的经济损失，进而起到对其本国债券增信的作用。首先，美国政府的介入增加了伯利兹违约的政治成本，因为迫使美国介入该政治风险保险可能破坏伯利兹与美国的贸易伙伴关系。其次，如果伯利兹违约，其将面临更严重的声誉后果。最后，DFC保险的增信也意味着，如果未来发生债务重组，伯利兹的债权人将从私营部门债权人转变为官方双边债权人（美国）。如果伯利兹发生违约或者伯利兹蓝色投资有限公司获得生效仲裁裁决，DFC将根据保险条款支付高达6.1亿美元的保险金，并取代新发债券持有人成为债权人。[13]（p10-11）因此，美国政府成为伯利兹的主要债权人将显著改变该国的债权人构成，也将影响未来进一步重组主权债务的可能性。

四、中国运用DFNS的建议

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也是落实《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积极践行者，在保护海洋、应对气候变化以及保护陆地生态系统三个可持续发展目标上已取得显著进展。[25]同时，作为负责任大国，中国致力于推动全球债务治理体系改革和发展，可借由共同参与DFNS同巴黎俱乐部和多边金融机构等组织加强沟通与互动，并在实施互换的过程中，积极推动符合中国利益的绿（蓝）色金融规则国际化。

（一）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指导妥善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

一方面，可持续发展议题始终是国际社会关注的焦点，各国借助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生物多样性公约缔约方大会等重要国际性会议对其进行了深入研究和探讨，并将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推广至全球范围。作为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中国一如既往地在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和应对主权债务危机中尽大国责任，而且该议题属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应有之义，中国乐于分享自己的经验并贡献力量。另一方面，国际社会对主权债务危机关注已久，对主权债务的治理进行了多次尝试。中国积极协助中低收入国家解决债务问题，是国际主权债务违约处置的重要参与方之一。过去20年里，中国进行了大量债务重组，相当一部分债务采取直接减记处理，但以该方式进行主权债务重组存在重组损失和道德风险两大弊端。如果更多的中低收入国家认为中国会以直接减记方式处理违约债务，则会显著增加其违约动机。因此，进一步丰富和完善债务重组方式有其必要性，能降低中国在主权债务重组中的损失。

DFNS机制相当于债权人为债务国减少“污染”行为而进行的“补贴”或“国际援助”，亦即“附条件的减记处理”，与直接减记处理有所区别。[26]（p119）DFNS为中国在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和主权债务治理方面增加新的公共产品提供了新选择。一方面，维护国家利益是主权国家对外活动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中国运用DFNS能够规避因直接减记所带来的重组损失和道德风险，约束债务国的预期违约行为，从而维护自身利益；另一方面，人类命运共同体是集共同利益、共同价值和共同责任于一体的命运共同体。中国在运用DFNS的过程中，通过积极践行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帮助债务国建立具有韧性的经济模式，以实现共同的可持续发展目标。

（二）推动国际债务治理规则更新

当前，中国已成为推动国际债务治理体系改革和发展的重要力量。中国有能力推动国际债务治理规则更新，为国际债务治理寻求新的规则和方法。新型国际债务治理在面对债务危机和可持续发展目标等问题时，必须坚持开放包容原则，不同理念和治理模式应相互借鉴、积极互动、互相补充。[27]（p38）可持续发展目标导向下的DFNS拥有了可持续发展、发展绿色经济等多重内涵。经过多个国家的实践检验，DFNS在环保项目长期性、有效性和其与债务国本国环保战略的协调性方面，在债务减免、债务可持续性恢复和资金可获得性以及互换协议的执行方面，都有明确的正面效益。[28]（p6-8）中国参与DFNS将为国际债务治理提供可靠方法，并帮助国际债务治理更新规则。同时，CAC是债权人与债务国可否达成债务重组协议的关键，该条款的持续更新也将影响DFNS协议的达成。中国可积极跟进CAC的改革方向，做到有的放矢，并为其发展提供建议。在债券型DFNS中，中国可提出对形成合意更为有利的CAC，因为债务国对环境保护行动的承诺反映了其及时响应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决心，从结果上有利于提高全球环境效益。此外，中国可鼓励更多金融机构、公益基金会及环保组织参与DFNS实践，并根据债务国情况，选择为其提供增信工具或巨灾保险，这不仅能保证互换交易和环保项目的顺利实施，而且能促使各参与方在此过程中进一步推动国际债务治理规则的更新。

（三）助力符合中国利益的绿（蓝）色金融规则的国际化

国际绿（蓝）色金融规则代表着出台这些规则的机构或其背后主权国家的利益，具有明显的政治经济属性。在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的过程中，中国可助力符合中国利益的绿（蓝）色金融规则的国际化。2021年10月26日，中国发布了《2030年前碳达峰行动方案》，在国际合作部分明确提出了发挥“一带一路”绿色发展国际联盟等合作平台作用，推进“一带一路”应对气候变化南南合作计划和“一带一路”科技创新行动计划等行动。[29]该部分是对《“一带一路”绿色投资原则》具体运用的落脚点，旨在确保“一带一路”的新投资项目兼具环境友好、气候适应和社会包容等属性，同时推动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以及落实《巴黎协定》的承诺。绿（蓝）色金融规则的国际化需要借助某种着力点，而DFNS实践不失为一种较好的选择。具有实施DFNS潜在可能性的发展中国家与“一带一路”共建国家具有一定重合性，这为DFNS的运用提供了先决条件。中国可与“一带一路”共建国家及其他发展中国家积极探讨在DFNS上合作的可能性，并借助参与DFNS进而助力DFNS国际规则形成的同时，实现符合自身利益的绿（蓝）色金融规则的国际化。

（四）寻求DFNS的改进

作为全球环境治理和主权债务治理两大议题的参与者，中国应着力于以下三个方面。首先，在DFNS实践方面，中国可与“一带一路”共建国家及其他发展中国家在DFNS方面寻求合作，通过个案实践累积经验进而形成范例。对“一带一路”共建国家而言，可依照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具体内容，扩大环保目标范围，运用DFNS来实现可持续发展、发展绿色经济及减少主权债务目标，有针对性地落实可持续发展目标强调的气候、海洋以及陆地生态系统的保护和养护。其次，在国际规则制定方面，DFNS需遵循可持续发展等原则以协调其可能出现的国际规则非体系化问题。由于DFNS受主权债务重组和绿（蓝）色金融领域两方面规则的影响和约束，在综合考量两方面的原则及其相关倡议及指南等规则后，DFNS应当以可持续发展和透明度作为基本原则。中国应积极参与这一进程，以可持续发展和透明度建设为努力方向，合理运用DFNS。最后，在政策支持方面，中国可提出针对性措施以提高私人资本参与的积极性。DFNS是能够产生积极的经济、社会和环境效益的金融工具，可释放发展中国家可持续发展潜力获得环境方面的正外部性以建立具有韧性的经济模式，能够积极化解债务国与债权国间的债务，但其发展离不开政策的激励。中国可通过采取针对性的税费优惠、财政补贴等方式鼓励更多国内金融机构、公益基金会及环保组织参与。与此同时，中国也可构建有效的约束机制，以降低环境保护项目中途废弃的风险，提高环境保护项目长期生存的能力。

结语

可持续发展目标影响深远，在其目标导向下，2015年后的DFNS呈现出法律关系复杂化、互换合意达成难度降低以及新债务工具的使用等新趋势。在此趋势下，DFNS将以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为出发点，引导资金流向，支持自然环境保护与可持续利用，注重绿色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的结合。同时，DFNS也并未丢弃重组主权债务的功能，甚至比之过去更强调其显著效果，这对债务国的债务和经济可持续发展皆可产生积极的影响。中国可在与“一带一路”共建国家及其他发展中国家的DFNS合作中，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指导积极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来实现共同繁荣和发展，以合作促推中国绿（蓝）色金融规则国际化，以实践促推国际主权债务重组规则的更新以适应新的金融环境和需求，并在DFNS实践、国际规则制定和政策支持三个方面贡献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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