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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的第三空间建构:

2023-12-26喻可欣

今古文创 2023年48期
关键词:第三空间后殖民主义

喻可欣

【摘要】《孤独的人》是维·苏·奈保尔的杰作之一。本文将借助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论,尤其是第三空间,对《孤独的人》主人公桑托什的文化身份进行探讨。桑托什初来美国坚守着自己的印度文化身份,但在受到文化冲击后采用模拟策略,在形成“几乎相同却不完全等同”与“小于一和二”的状态后打破了印美身份的二元对立,撕裂出第三空间雏形。但最后桑托什选择逃避发声,没有向外展示文化差异,导致第三空间构建失败并且迷失了文化身份。借助这个故事,奈保尔描绘了在异国他乡艰难生活的弱势移民群体,表达了对后殖民语境下移民身份定位困境的关注,并展现出强烈的人文主义关怀。

【关键词】霍米·巴巴;《孤独的人》;桑托什;第三空间;后殖民主义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獻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48-003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8.010

一、引言

在全球化进程无法阻挡的现当代,人口流动加速,跨国移民数量大幅上升。跨国生活对移民来讲是机遇,但悲剧也经常发生。维·苏·奈保尔(Vidiadhar Surajprasad Naipaul)被誉为“英国文坛移民三杰之一”,他出生于一个印度婆罗门家庭,少年赴英国留学并定居。多次第三世界国家旅行的经历和独特的移民身份使得奈保尔对移民在异国文化中的适应和生存特别关注。《孤独的人》(“One out of Many”)是奈保尔代表作《自由国度》(In a Free State)中的首篇故事,主要讲述了印度青年桑托什的经历,他跟随之前的雇主来到美国华盛顿寻找财富和自由。作品中充满着这位青年对自身身份的困惑和探寻,表现了后殖民主义下身份认同和接受的复杂性。在奈保尔的作品中“移民主体都要遭遇空间的跨界和文化的跨界。”[1]6跨界的成功与否就决定着人物的最终结局。

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论强调身份和文化的杂糅性,少数裔可以利用杂糅策略构建“第三空间”,完成身份认同,抵御文化殖民。成功构建的第三空间为被殖民者寻求一个表达文化差异的出口,形成一个能协商生存问题的场域,混杂成为其主要的特点。相反,失败的第三空间则是因为文化杂糅者在两种文化或多种文化之间舍取有误,主体难以完成身份认同,最后造成悲剧。巴巴极力在民族宏大叙述中加入私人边缘叙述,这与奈保尔的文学创作特点不谋而合。“奈保尔独特而复杂的文化身份使他得以站在‘边缘’冷眼透视‘中心’的图景,又能从‘中心’批判性地审视‘边缘’的政治、经济、文化及其生存状态。”[2]109《孤独的人》就是从边缘人的视角去观察流散族裔面对强势外族文化和本族文化被剥夺的困境。在小说最后,桑托什叙述道:“餐馆是一个世界,华盛顿的公园和绿树成荫的街道是另一个世界;每天晚上,其中的几条街道会把我带到第三个世界……然而,我在这儿的优势是:我是个陌生人。我的心、我的头脑已经对英语关闭……我不想再了解什么,学习什么。”[3]64-65家被他划成了第三个世界,是一个尽量与英语或美国文化隔离却又无法完全隔离的空间。人物如此划分使文本与巴巴第三空间理论相呼应。目前有研究者从后殖民视角对《孤独的人》进行分析,但少有人从第三空间理论的角度分析桑托什的身份困境与文化建构。因此,基于上述的关注点,本文将从第三空间理论的角度来探讨桑托什游离于印度文化和美国文化之间的身份认同和第三空间的构建过程以及结果。

二、从“想象的社群成员”到“孤独的人”

在安德森共同体理论基础之上,巴巴再进行思考认为规训式和连续式的民族叙述将社会整合成为一种定型或单一的形象,“通过这些叙事与话语,公民们想象出自己的‘民族性’认同。”[4]61但民族叙述的构建实际上产生于不同文化充分的激烈竞争之下,混杂性是无法避免的,混杂性也将由于全球化的推进而愈发的显著。而在新殖民主义影响之下,殖民者依旧试图主导规训话语,将自身客观化一种普泛化的知识以此规训移民,试图维持文化霸权。

《孤独的人》开篇给出桑托什对自己印度生活的评价:“我在孟买时很开心,因为我受人尊重,又有一定的地位。”[3]19桑托什由于体面的工作被他人肯定,也对自我认可。他在印度当下主动构建的身份达到了理想又自由的状态。然而笔锋一转到了华盛顿,国际空间的位移随之带来的是主体身份的动乱,桑托什到异国的第一反应依旧是按照之前的身份意识活动,保护着主体免受偏见和无根感的折磨。飞往美国的飞机已然是一个规训场所,飞机上的印度人只有桑托什拿着布包裹,穿的是印度传统的衣服。“这要在孟买,谁都不会看你一眼,可此刻在这飞机上,只要我站来,人们便转头注视我。”[3]23这是桑托什首次置于一个被恶意凝视的场所,使他心神不宁。到华盛顿后,桑托什在空间上没有了露天的自由,感受到了禁锢,他没有找到自己的房间便睡到走廊,在印度街边露宿使他十分安心甚至享受,但“想到自己独自一人睡在房门外,又全无戒备,肯定被陌生人看过……心中就七上八下,惴惴不安。”[3]27桑托什也遭遇了因为赤脚被咖啡馆撵出以及被人嗅甚至尾随的经历。美国白人群体还未给予桑托什文化认同的机会,便从“自我”出发强制他接受被指定的边缘化身份。在被凝视、被隐形规训下桑托什始终不安。当归属感丢失后,桑托什在公园看到与他相似的印度裔舞者时,给他带来了亲密感。但舞者们有半种姓的外表和糟糕的梵语发音表明他们不是真正的、纯正的印度人,又给桑托什带来了陌生感。舞者以舞蹈的形式表明“印度的在场”,是未被言说,不可言说的在场。它具有“想象和比喻”的价值是舞者们“想象共同体”的隐喻存在,是文化杂糅后的结果,是舞者们用舞蹈艺术表达的文化第三空间。但这样的存在与桑托什还未割舍的祖国有别,让他感到疏离,视舞者们为他者。空间的切换带来“非家”的不适,潜在规训的压迫也导致桑托什存在的焦虑。在被视为他者以及视他人为他者的双重折磨之下,桑托什与外界彻底断裂,成了在美国的“孤独的人”。

三、规训与模拟后的撕裂空间

在面对具有文化差异的外族时,殖民者出于自恋情结就会产生权力规训和凝视的欲望,将真实的他者规训为想象的他者,将同质化强加于少数族人民,造成他们的身份与文化定位的焦虑。焦虑之后的少数族人民就被迫适应环境,被迫规训,对殖民者进行模仿。[5]76

在《孤独的人》中,桑托什坚持固有印度文化身份在美国被打击后,为了更好地融入,他进行了许多模仿。桑托什想要一套正装,然而他不考虑尺寸直接要了一套绿色西装。他不在乎衣服是什么样的,它只是外表上的融入,可以满足他的认同感。但是他不敢穿这身衣服和帽子出门,感觉到奇怪,只是在公寓里走来走去练习。在“模拟”的过程中,被殖民者形成了“几乎相同却不完全等同”的状态[5]86。被殖民者在表面上與殖民者看似相像,但实际上依然存在巨大差异,始终无法取代被模拟者。即使穿上正装,桑托什也无法自然融入美国文化。此外,哈布什女仆被桑托什身上的烟草味和异族模样吸引,这使桑托什开始关注外貌,第一次发现自己相貌英俊。此后,他经常照镜自赏,与之前对白人注重穿着的不屑一顾形成了强烈反差。为了模拟殖民者,被殖民者对其进行观察、监视。作为被凝视的对象,通过模仿,被殖民者也得以分享凝视的权力。这时角色产生了颠覆,被殖民者成为照镜子的人,镜中形象是一个殖民者的拙劣模拟物,两者依旧是不等同的状态。另外,和之前对黑人的排斥态度相反,桑托什和超市的哈布舍收银员开始只是朋友般的交往,但最后被迫与她发生了性行为。他把她看作印度教的迦梨,“死亡和毁灭女神;她周身身漆黑,舌头殷红,眼珠煞白,生着许多强壮的手臂。”[3]40在她的侮辱和挑逗下,他成了性的受害者,违反了印度教规则。印度血统的男人拥抱哈布舍女人是错误和不雅的,在来生时会成为猫或猴子或哈布舍人。他看着印度雕塑和织物,祈求被原谅,以印度宗教的“净化”方式为他的罪行赎罪。他用半个柠檬擦身体,洗了好几次澡。最后,他放声大哭。桑托什的印度文化身份在这一刻遭受到了重击。对哈布舍人态度的改变也是一种模拟,模拟白人表面上对黑人的“包容”。这种模拟最终导致了殖民者和被殖民者同时产生了双重视角,殖民者在被模拟中既肯定改变又否定改变。而被殖民者则在模拟中既顺从权威又重新解读权威,从而产生主体介于一和二之间的状态。这种结果是不完全的,因为模仿者只能成为被模仿者的一部分而非整体,导致模拟者进退两难。此外,因为对立主体相互融合,在一和二之间摇摆不定,这样的特殊方式制造了矛盾间隙[5]165。桑托什改变后的纠结状态正是二元结构对立被打破的结果。

但两个看似消极状态出现后,模拟的积极一面也在展现。面对文化的输入,被殖民者在挣扎中用特殊的方式默默地反抗。在伪装的过程中,被殖民者强调自己的不同之处,同时又否认这些不同之处,暴露出了矛盾,主体内部已经被截然不同的两个文化相互混杂,变得面目全非。在进一步地撕开这一裂隙后,二元之间的第三空间就即将会被打开。此刻的桑托什已经无法返回原来的主体,在目睹了黑人纵火之后,他被鼓舞萌生了逃离前雇主的想法。离开了公寓之后,桑托什认识了同样是印度而来的普利亚。他羡慕普利亚独立自由的奋斗,于是决定在普利亚的餐厅里做厨师,遵循美国的文化,以双方的名字相互称呼、相互尊重。在尝试改变后,桑托什发现印度文化和美国文化之间的日益激烈的碰撞仍然持续存在,这促使他想要解决这种矛盾状况,渴望融入美国社会并成为体面的美国公民。他逐渐萌生了留在美国的想法,开始追求一种新的文化身份。桑托什正在逐步地形成自己的第三空间。这种文化认同和身份的探索是一个复杂而且重要的进程,它代表着移民社群面临的挑战和机遇。

四、协商的十字路口

在文化相容和相斥的过程中,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之间无法进行沟通交流,因此被殖民者创造了第三空间来保存自身文化中那些难以被理解的元素。然而,第三空间并不仅仅是描述文化差异,它还用其他方式对抗文化霸权。巴巴认为:“生活在这个不平凡的世界里,发现它的矛盾和模棱两可在小说中表现出来,或者它的分裂在艺术作品中表现出来。”[5]26-27通过提供一个平台来容纳各种文化元素,并具备包容性和理解力,第三空间推动了文化多样性的发展。

逃离前雇主之后好景不长,桑托什失去了自己的身份,成了非法移民,无法取得美国绿卡的他只能在餐厅躲藏着,生怕被抓走,对外隐藏自己的秘密。“我很英俊,可我失去了容颜;我是个自由人,可我又失去了自由。”[3]53-54在煎熬之中,桑托什请求普利亚带他回家,他忍不住称普利亚为“老爷”,和桑托什称呼之前的雇主一样,他又陷入了印度的思维,传统的等级观念仍然留在他的脑海中,次等意识仍然控制着桑托什的思想。霍尔主张身份的构建应该去未来寻找,而非从过去建构,“文化身份是流动的、复合性的,而非一成不变的,其中,习俗、语言等基本要素均已与‘他者’文化混合,从而呈现出一种不可避免的杂交性。”[6]225桑托什没有意识到的是只有重构当下的美国文化和生活,不再纠结留恋过去印度的生活,才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自由人”。然而他听取了普利亚的建议,并没有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获得绿卡,而是娶了那个黑人女人。他明白自己娶了哈布舍人将不会得到原谅,但他以残缺的灵魂为代价获得了美国人的身份,获取了他之前梦寐以求的“自由”,但这个身份就像一具尸体:“我有一张脸,一副躯体;我必须在若干年内给这副躯体饭吃,给它衣穿,直至它消亡。”[3]65面对这一切,桑托什始终以躲避来应对,在他的房子中,他选择净化自己的文化身份,消极抵抗,一味躲避异国文化,自诩决意成为为自己生活的普通人。虽然沉默也是对抗殖民文化的一种言说方式,但他的沉默并非积极。即使周围的环境充斥着美国文化,他的思想和心灵选择对英语关闭,对报纸、广播、电视关闭,对墙上的跑步运动员、拳击手和音乐家的图片关闭。文化的相互冲撞、互不相容正是第三空间文化形态的写照。但在桑托什的跨文化空间里,他没有与新环境合一,而是排斥美国的一切。他也没有脱离过去的环境,生活在精神上的印度,沦为印度文化的囚犯,拒绝发声。

第三空间是一个独特的视角,从间隙出发处理问题。它打破了二元对立,形成了一个交叉的空间,这个空间集中于文化差异性而不是同一性。如果被殖民者通过大声地表达和做出实际行动适应文化差异,那么被殖民者文化价值和民族记忆就可能被接受,正式成为在异国他乡社会生活中的一部分。只要被殖民者有机会参与争论,敢于参与争论,最终的结果将是双方的协商,而不再是单方面的霸权式发言[5]2。桑托什既不认同那些白人,也不认同那些混合文化的人。在桑托什初步形成的第三空间里,他单纯逃避美国文化的策略并未向外展示印度文化的差异,无法使两个文化之间进行和谐对话,更别说新文化的产生,因此他的构建是失败的。桑托什的遭遇和赛义德悲观的论调一致:“移民无法回到某个更早、更稳定的自如安适状态,并且,可悲的是,永远也无法完全抵达,永远无法与新情境或新家合而為一。”[7]48

五、结语

本文以桑托什等背井离乡的流散族裔为例,探讨他们在多元混杂的文化空间中生存和探寻的经历。流散者与祖国有着难舍难分的文化和情感纽带,但他们也无法独立于异邦的文化影响之外。这种多文化冲击和共同熏陶的过程既包括旧文化的转化和消解,也包括新文化的融合和创造,流散族裔需要持续地探索和反思,寻找到真正合适的文化身份,从而获得自由。在小说《孤独的人》中,桑托什游走于印度文化和美国文化之间,模仿美国文化后,他形成了“几乎相同却不完全等同”与“小于一和二”的状态,打破了印美文化之间的二元对立,逐渐构建自己的第三空间。然而,由于他的逃避和沉默,这个第三空间最终没有真正建立起来,造成了悲剧。奈保尔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向读者展示了桑托什跨越种族和文化障碍的失败案例,并以一个世界公民的角度关注全球人类的问题。这种人文主义精神强烈而深远,为寻求和平解决流散者问题开辟道路。

参考文献:

[1]杨中举.奈保尔:跨界生存与多重叙事[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9.

[2]祝平.边缘审视——奈保尔创作述评[J].当代外国文学,2003,(02):109-117.

[3]奈保尔.自由国度[M].刘新民,施荣根,徐畅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4]生安锋.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论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5]Bhabha,Homi K..The Location of Culture.New York:Routledge Classics,2004.

[6]Hall,S.Cultural Identity and Diaspora.New York:Harvester Wheatsheaf,1990.

[7]赛义德.知识分子论[M].单德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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