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试论《生日信》中的动物诗与婚姻隐喻

2023-12-25韩昊洋

今古文创 2023年45期
关键词:特德休斯普拉斯

【摘要】《生日信》是英国诗人特德·休斯的最后一部诗集,讲述了他与美国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的婚姻历程。除了丰富的传记资料与独特的自白风格之外,诗集中的动物形象同样值得关注。通过对数首能够代表二人婚姻各阶段的动物诗展开分析,本文试图说明,这些动物形象各自蕴含着丰富的象征意味,于诗集叙述的故事起到节点般的作用。

【关键词】特德·休斯;普拉斯;《生日信》;动物形象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45-0035-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5.011

在休斯的众多诗集中都有以动物为主角的诗歌,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动物诗,它们通过对动物的细致描摹,借助其形象来传递作者潜藏的思想感情。虽然《生日信》作为一部以记录婚姻往事为内容的诗集,动物诗在其中未占据大量篇幅,但它们大多在《生日信》中起到节点作用,含蓄地表明一个婚姻阶段的开始和结束。

一、婚姻之初普拉斯的动物面容

休斯夫妇在1956年新婚不久之后便来到了美国,他们在美丽的科德角度过了1957年的夏日,他们整天晒着太阳,写作,钓鱼。这是休斯第一次来到属于普拉斯的美国。对于这场初次相遇休斯用一首动物诗《花栗鼠》来表达新婚燕尔与初到异国相交织的心境是再合适不过的。

花栗鼠是一种常见于美国东部的动物,休斯在自己的故乡从未见过它,在这首诗的开头,休斯以好奇的目光观察这小小生命:

一个涟漪般荡漾的小精灵,花栗鼠来到

科德角的针叶树下,跑上树根,

新大陆那野性游戏的第一位侦查员,

小小的美洲土著。

如果说“小精灵”这一比喻是易于理解的话,那么将花栗鼠称为“第一位侦查员”或许就得思索一番,它似乎成为休斯来到美国所见到的第一个具有全副美国特质的生物,野性且活泼,而若我们结合《生日信》中其他几首描绘普拉斯外貌的诗歌来看,这一隐喻似乎便有了贴切的意味。在讲述第一次会面的《圣巴托洛夫》之中,普拉斯留给休斯的印象是“那张脸——一团紧张的欢快……一个欢快的橡皮球/围绕着非洲式的,紧闭着的,笑嘻嘻的,染上/厚厚一层深红色的嘴。而你的双眼/压在你的脸上,一堆钻石的碎片”;在记录初夜的《拉格比街18号》中,休斯也曾深情注视普拉斯的面孔,在其中融汇了美洲神话与图腾的元素:“我开始意识到你嘴唇的神秘,/一如我出生之前的某种虚无,/它们土著人似的厚度。还有你鼻子的神秘,/宽阔的阿帕奇人的鼻子,像个拳击手,/就像天蝎座与闪米特鹰的对峙”,因此人们可以想见普拉斯与这只活泼的美国生物之间存在着关联。休斯将普拉斯身上流露的异域特征看作异国特产,在他眼中,普拉斯是“美洲土著”的化身,而他到达美国之后所见到的第一件与普拉斯相仿之物便是花栗鼠,诗中每一个用来形容花栗鼠的词汇都可套用到普拉斯身上。

随诗歌的延伸,可以发现这只花栗鼠与普拉斯的相似之处并不局限于外貌,它的神态与行为也与她如出一辙,或许休斯在这首诗中正是想借用这只生物反映婚姻之初的浪漫生活以及普拉斯之于他扮演的缪斯的角色:

它研究着

坐在一本书前的我——一个陌生的囚徒,

在無价值的岁月中踱步,眼睛低垂,

来来回回,来来回回,

横穿我的书页。它朝我做了一个尾巴的姿势——

将我唤醒……

初见普拉斯时的休斯仅仅是一位文学的学徒,他方才从大学毕业,生活无定,打着多份零工,意图攒够钱移民澳大利亚投奔兄长从事农场工作。此外,他还跟一批同样默默无闻的文学爱好者寄居在圣巴托罗夫教区,操办了一刊只出了一期的杂志。这是一段混乱的生活,交织着卑琐的世俗与浅薄的创作,将这种生活状态称为“一个陌生的囚徒,/在无价值的岁月中踱步”是十分贴切的,然而普拉斯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她就像诗中这只花栗鼠一般用充满活力的个性“将我唤醒”。普拉斯不仅是他的妻子与灵感分享者,更是经纪人,她为他录入手稿,帮他报名美国的诗歌比赛。相遇不到一年,休斯便在她的帮助下成为英美备受认可的年轻诗人。在《生日信》收录的《通灵板》一诗中,休斯承认他的文学生涯或许要归功于她:“否则/我会跑到一块石头上钓鱼/在澳大利亚西部。”

正如休斯出生地约克郡曾给普拉斯带去全新的景象,这只作为美国土著与普拉斯的象征的花栗鼠也更新了休斯的视野:“它的双眼/溅出墨水般的喜悦,/让我看见一片新的景象,它唤醒了我,/我也留意到它。”墨水意象无疑又是一个同写作相关的隐喻。

普拉斯本身也介入了这首诗的尾段,像是要应和休斯诗中想象似的,她也“扮了张花栗鼠样的鬼脸”,刻意使自己与花栗鼠呈现出几分相仿。这无疑是一个新婚夫妇间温馨的生活场景,休斯对普拉斯的异样形容与该诗结尾处生发的感慨却为这首本当反映琴瑟和鸣的诗埋下了阴影:

你静伫一旁,

于我很陌生,像一个橱窗模特,

航运来的美国高档货,

……

一个幽灵,朦胧,一个林中的精灵,强迫我

收养他的孤女。

一个超自然生物向不知情的休斯施压,要求他接受一个承诺的重负,花栗鼠本身的奇特光辉遂被转变为黑暗。这段文字全然指向尾段中的普拉斯,当然也包含了《生日信》中相当重要的恋父主题。这一突转放入诗中似乎稍显突兀,但我们能看出,休斯是想让动物形象与他笔下的女主人公西尔维娅·普拉斯结合得更加紧密而又含蓄,这在诗集之后的动物诗中得到更好表现。

二、婚姻中途动物性的躁动

休斯夫妇在1959年离开美国之前曾做了一次长途旅行,足迹遍布整个美国西部。这是一段直面荒野与丛林的经历,在第三章中会有相关介绍,在此要做分析的是《生日信》中的两首有关这段经历的动物诗。

在开始旅游前,休斯与普拉斯之间已度过了以《花栗鼠》为代表的蜜月期,在美国的两年是夫妻俩对彼此的了解加深了许多,然而这份了解引发的更多是冲突而非包容。这段旅程中的一些突发事件更加重了分歧,长诗《第59只熊》正反映了二人显在的矛盾与隐约滋生的疏离。

该诗记录了他们旅行中的一段插曲。当时他们在黄石公园扎下营地,那里有许多驯服的熊在有游客间嬉戏,休斯为这样和谐的关系感到惊奇:“天堂,如我们所见,/是野熊能从孩子手里吃东西的地方。/这是真野熊?我们看见爸爸们/扶他们的宝贝骑到黑熊背上/在哄笑与摄影机间舞蹈转圈。/熊融入所有的美国家庭”,他们数着熊的数量并以此为乐,并把这为了娱乐为了经济利益而布置的商业表演。

之后,诗人突然离题,开始描述那天看到的一出与熊无关的景象,他们观赏一群鹰的翱翔,并“透过一只鹰张开的羽翼望见/一片深谷,吓得我至今不忘。/但这一切都拒绝翻译”。鹰于休斯诗中常具有某种神圣意味,在这里,它就像一个警告,是对之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假象的反拨。既然鹰与峡谷是深不可测的,那么熊与森林也同样如此,但当时他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尽管在傍晚驾车返回营地时“一只巨大的麋鹿突然分开/针叶树的黑暗,在引擎盖上/扭转身躯随后消失,像一個信号/来自远方的征兆”。直到那天晚上,一只熊洗劫了他们的汽车,吃掉了他们所有的食物并试图闯入他们的帐篷,对此休斯的反应是:

靠几声威吓的喊叫,

我以为,一次近身的猛击,施展人类的辱骂,

熊就会跑掉。我要操起我的斧头

以防万一。

而在这一事件中,是普拉斯率先觉察到了危险,——“你看见我们在一个幻象,一个标题中,/被夜晚的树林吞噬”,显然她对黑暗有更深的理解,她的恐惧促使她止住了休斯冲出与熊搏斗。普拉斯看清的幻象被证明是正确的。第二天,他们听说邻近营地的一个男人试图赶走这头抢劫的熊时被熊一爪子拍死的。普拉斯在写给母亲的信中描述了这段亲身经历的紧张激烈之事:

离我们不到10英尺的地方,在蓝月光下,一只巨大的、黑色的熊型生物正弓着背,贪婪地啃食一个罐头。我们躺在帐篷里,像躺了好几年,想着熊会不会把我们吃掉……特德站起来,从帐篷后窗向外望。我所能做的就是阻止他出去查看车的损坏情况。

两个月后,普拉斯将这段经历写成了一篇短篇小说《第59只熊》,发表于1961年。故事中,妻子赛迪与丈夫诺顿一直在数公园里熊的数量,并比赛谁数到得更多,直到第59只熊袭击了他们的车。但与普拉斯不同的是,故事中的赛迪并未试图阻止她的丈夫去赶熊,相反她怂恿丈夫去做点什么,最终导致丈夫被熊杀死。这对于普拉斯真实的丈夫而言无疑是个伤人的故事,故休斯将它融入了诗歌:

我的某个“分身”,

就在那天夜里,在另一个营地,

从他帐篷里出来,驱赶一只熊——

用一根火炬和几声叫喊。

休斯认为,《第59只熊》代表着普拉斯黑暗内心的另一种想象,一个对自身残酷的人将这种残酷很自然地散发给身边的亲近者:“我没有看出/是何种电光在你脑中闪烁,是何种需求/日后把我们的烂剧本变成一部小说——/又或是何种为自我而行的救赎/通过你打字机的色带/把尽可能多的血榨出。”尽管当时普拉斯的理智挽救了休斯,但她的另一面却热衷于这样的死亡,并于潜意识中将丈夫推了出去,该诗的结尾传达了休斯对普拉斯这一死亡癖好的不解,他将死亡比作一只在普拉斯的意识中盘旋的鸟儿:“在那一刻/我尚未明白/死亡是如何在你脑中/来回冲撞,不得不降落某处/然后再换一处,不得不保持运转,/又不得不暂时/栖停在某处。”

在另一首动物诗《卡尔斯巴德洞穴》中,休斯用百万只蝙蝠飞出洞穴的景象进一步分析了普拉斯这一异样的心理。卡尔斯巴德洞穴位于新墨西哥,每到夏天的傍晚,洞中数量庞大的蝙蝠群便会像活云般从洞中盘旋而出捕捉昆虫,故此地成为当地的著名景观。该诗形式上模仿了《神曲》的三行体,因为这喷涌而出的蝙蝠让休斯想到《天堂》中成群向上的善灵魂:“很可能他们全都很快乐——/太过快乐以至于不知道自己快乐,/他们的生活如此忙碌,如此充实,/倒挂在他们的石头天堂里”。休斯羡慕它们这个完满而封闭的世界,羡慕它们作为一个群体所具有的安全感。它们是遵循规律而非孤独自处的,它们成群结队地出游也是在为自然平衡做自己的奉献。作为诗人的夫妇俩似乎从这群蝙蝠中看出人类社会的缩影并认识到自身作为诗人的疏离:

蝙蝠是太阳机器的部件,

通过昆虫的机器与花的机器

相关联。蝙蝠的意义

在于润滑地球永不衰竭的逻辑。

世界的需求——在一个小妖精的翅膀上。

对我们扑棱翅膀不积极参与的呵斥。

但在休斯夫妇造访此地时,这一规律却被暂时打破了,暴风雨突然来到,蝙蝠立刻退回洞穴,并没有去遵循“太阳机器”与“地球逻辑”的运转。尽管蝙蝠的生活是极具规律性的,换句话说它们是全然按先定的命运行事的,然而它们面对阻力时却又像有理智地违抗了本能,它们“知道如何,以及何时,从那转动/太阳与其他星辰的爱中挣脱出来”。

在这里休斯暗用了《神曲》的结尾三行,“但是我的欲望和意志已像/均匀地转动的轮子般被爱推动——/爱也推动那太阳和其他星辰”,它原先表现的是但丁对上帝之爱的至高赞颂,而在休斯笔下它或许降格为自然规律与动物本能。但面对“暴风雨闪烁蔓延如一场战争”,蝙蝠能保持清醒,逃离那可怕的“爱”,反观休斯与普拉斯,他俩依旧受困于命运,依旧被那夫妻之间充满矛盾,彼此争斗,混杂几分可怖和疯狂的充满控制欲的“爱”锁住。

三、婚姻尾声因动物产生的分歧

当休斯夫妇因种种原因返回英国时结婚已经三年多了,开始他们在伦敦安家。1960年4月1日弗里达·休斯出生。这时他们的生活并不宽裕,二人间的冲突也越发频繁。《顿悟》一诗便暗示着夫妻关系已走到临界点。

该诗讲述了一个真实具体的动物故事:刚做父亲的休斯在前往地铁站的路上遇见一个怀里揣着只狐狸幼崽的年轻人。休斯很快便被这只小狐狸吸引,而年轻人意图以一英镑的价格卖出它。但休斯想到了自己的家庭,以及这只狐狸日后可能会带来的众多麻烦,最终心怀愧疚放弃了念想。

狐狸是故事的焦点所在,要分析该形象我们首先需要了解这种动物在休斯的成长与诗歌中占据的重要地位。休斯与狐狸间最知名的一段关联便是那个所有谈及休斯创作之路的文章都会提及的狐狸之梦:当时身为剑桥大学文学系学生的休斯因课程论文烦恼不已,于深夜失眠,随后一只狐狸的幻象出现在他眼前:

我看见它的身体与四肢刚从火炉里踱出。所行每一寸地面都被煅烧,它阴燃着,烧焦了,几乎碎裂,正在流血。它的眼与坐着的我的眼睛齐平,予我以近乎痛楚的目眩之感。它来到我身边,随后摊开它的爪,如我现在所能想见的,那是一只人的手,平放在我的纸页上,烧焦流血一如身体的其他部位。与此同时,它说道:“住手,你在摧毁我们。”

在这里,狐狸是对某种不受理论拘束的自由想象力的指涉,休斯当时便注意到了这一异象,随后他即刻放弃了文学专业,转向社会人类学研究,该专业有关神话与历史的知识为他日后写作诗歌与专著《莎士比亚与全在女神》提供了动力。

在《頓悟》中,狐狸幼崽给了休斯似曾相识的感受,它似乎也在呼唤他的关怀:“多么熟悉!大大的耳朵,绷地紧紧的,淘气鬼似的表情——/直面而来的野性凝视,推开了恐惧”。休斯将这狐狸的面孔称之为他“一直以来所忽视的东西”。此处的“一直”代表了随普拉斯前往美国后的三年时光,他陷入前文谈及的花栗鼠的魅惑中,逐渐淡忘了来自英国约克郡荒野的自我,他被妻子,家庭与孩子左右着,一如在大学时被约翰逊博士束缚,而这只狐狸幼崽则试图同梦中燃烧的狐狸一样为休斯做警示与引导,让休斯重返属于自己的创作轨道。

然而,休斯已不再年轻。相较梦中狐狸的野性,这只狐狸幼崽是弱小的,是被囚禁的,仅值一英镑,一如此时为婚姻与婴儿的出生所束缚的休斯—— “一个新手父亲——因新鲜感/与缺乏睡眠而有点头晕”。他随后的反应也失去当年更换专业的果决,片刻激动之后,他脑海中浮现的均为现实层面的担忧,他深知狐狸幼崽身上潜藏的兽性威胁:“你会如何处理它的臭味/和它无礼节可言的活力?当它长大了,要开始享受它自己的生活时/我们面对这不可预知的,/强大的,到处乱蹦的狐狸又该如何处置?……”充满野性的狐狸能被带入一家三口的生存空间么?休斯犹豫着,“我的思绪像一群大而无知的猎犬/绕着他打转,嗅来嗅去”。

最终他悲伤地选择放弃这只幼狐,如放弃一个孩子:“孤儿似的望着,有点忧伤/像在哭泣。失去了/掺水的牛奶,羽毛和皮制玩具”。但诗结尾处的“顿悟”所指却同他当初的选择相反——他本该带这只代表其本心的狐狸回去,与妻子坦诚相见:

如果我付了那一英镑,再回到

你身边,抱着那只狐狸——

如果我明白无论那只狐狸会带来什么,

都是对一场婚姻的检验并证明它是一场婚姻。

如今休斯理解到,他这一次对携带野性的狐狸的拒绝中所暗含地对夫妻间彼此信任的拒绝,正是这场婚姻失败的缘由。一方面他并不能理解普拉斯,另一方面他也背叛了自己的本心,诗歌与婚姻共同需要的真情实感,也即诗中的幼狐,被胆怯地避开了,于是“我们的婚姻已经失败”。

正面迎接婚姻终结的第一首诗《蜜蜂神》也是《生日信》中最后一首动物诗,它讲述的故事发生在1962年6月,距离二人婚姻的瓦解进入倒计时。在那普拉斯生命中最后的夏天,仿佛出于对普拉斯父亲的纪念,休斯一家开始养蜂。普拉斯对此给母亲写了一封信:

我现在真的很健康!今天,你猜怎么着,我们成了养蜂人……特德,他本该戴面具的地方只盖了一块手帕,于是蜜蜂钻进他的头发里,他挂了六根刺逃走了,我却没被蜇。

在这封信里,普拉斯还提到了德文郡当地的养蜂集会,如她后来的诗中所言,牧师,助产士,教堂司事,蜜蜂代理商都会出席。对普拉斯来说,养蜂并非只是乡村活动,它更多是一件充满纪念意义的仪式:她对蜜蜂的痴迷像在刻意地效仿作为养蜂专家的父亲:“蜜蜂在我面前嗡嗡叫着又渐渐安静下来。面纱似乎使人产生幻觉。我一时间看不见眼前的事物。我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种恍惚状态,身体僵直,叫人难以忍受,于是我转身想让自己清醒些。我亡父的灵魂,请保护我!我高傲地祈祷着。”

而在这首诗中,一如前文提及的花栗鼠与普拉斯,动物形象蜜蜂也与普拉斯的父亲联系起来:“你对你的蜜蜂鞠躬/就像你对你爸爸鞠躬……它于一片喉音的云团中夺走了你”,喉音是德语发音的特色,此处显然暗示了普拉斯来自德国的父亲。《生日信》中有多首诗探讨了普拉斯的恋父情结,前文提及的《花栗鼠》一诗也有这方面的反映。《蜜蜂神》一诗也将穿着白色防护服与面纱的普拉斯比作新娘,是普拉斯与蜜蜂,与她死去父亲的婚礼,而在场的休斯却格格不入。

除了恋父情结,这首诗中同样值得注意的是蜜蜂与创作间的联系:“你的书页是一片漆黑的蜂群/吸附在灿烂的鲜花底下”。在1998年6月16日的一封写给《生日信》德语译者的信里,休斯就这句诗写了一段诠释性文字:

这是将普拉斯俯身察看蜂箱(没有盖上盖子的蜂箱)与俯身于书页的动作汇集于一处(她写的那些字母扭动着、卷曲着、相互堆叠、相互取代),她的书页,是一个承载生命力与思想的巨大的、深邃的、复合的球体,而在其中心某处,在字句的,短语的,全部诗歌的中心,奋力使其自我成形,她诗歌创作的核心是她的自我与她的父亲,最终,她的诗(在她俯身写作的书页上)就像一群蜜蜂在开花的树枝中爬行。这灿烂的鲜花,也是普拉斯的面孔。

1962年10月,普拉斯连续写下了五首蜜蜂诗,它们通过蜜蜂传递了普拉斯的内心波动,家庭变迁与生活态度,其中《养蜂集会》表现的是一段走向死亡的历程,在诗的结尾处,即将被新的雌蜂取代的老蜂后本应被村民取出却不见踪影,最终留下的只是“树林里那只白色长盒子”,一个同棺椁紧密相关的暗示。而《蜂刺》则直接关涉到与她日渐疏远的休斯:“他与我之间/有一千个干净的蜂巢……蜂群识破了他”。

如普拉斯所言,蜜蜂,无论是具象的还是抽象的,似乎都对休斯不抱有好感,他“像只被打爆头的大野兔”,遭蜜蜂叮咬被驱逐而出。为此普拉斯试图救他,可她的另一面,那些蜜蜂聚成的黑色自我拒绝这样做。《蜜蜂神》的结尾充满了一种身不由己的悲怆之感,普拉斯的两个自我在此分离:

狂热者为它们的神献身,蜜蜂神,

对你的请求充耳不闻,把它当作

固定在井底的群星。

最后一行暗用了普拉斯的《词语》:“自水池底部,恒定的星辰/统御一个生命”。休斯要阐明的是这样的一个事实:普拉斯发出的请求被蜜蜂——她的诗性自我看作一种文学性的非真实的表演,是写作的素材,是潜在的艺术品,但没有切身意义,若我们联系到普拉斯的自白派诗歌便能理解这一点——那张扬而强烈的表演欲,这种表演甚至包含了她的求生与死亡,而在这躁动的自我之后同样存在着那漠然旁观的蜜蜂神,它会将之提炼为诗歌。

四、结语

《生日信》中环绕一个特定形象的动物展开的诗歌同样可像休斯负有盛名的动物诗那般被分成两类,其中《花栗鼠》《第59只熊》《卡爾巴斯德洞穴》与《顿悟》中的动物更接近他前期与后期那些写实性较强的动物诗更为相近,它们通过描绘动物真实具体的举动传达诗人的微言大义,可称为动物寓言,而《蜜蜂神》则具有强烈的抽象色彩,更能够融入中期《乌鸦》与《洞穴鸟》二部诗集营造的动物神话体系。

不过,相比较休斯之前多以“人与自然”为主题的动物诗,在这些作品中休斯都将目光转向人与人间的关系,褪去了过去的非个性化色彩,显得更为私人化。在动物诗的外壳下,这些诗都有着夫妻间浓厚的情感与告白成分,尽管它们无一例外混杂了爱与恨。

参考文献:

[1]Ted Hughes.Birthday Letters[M].New York:Farrar Straus&Giroux,1999.

[2]Ted Hughes.Winter Pollen,Occasional Prose[M].New York:Picador USA,1995.

[3]Ted Hughes.Letters Of Ted Hughes[M].London:

Faber&Faber,2007.

[4]Sylvia Plath.The Collected Poems[M].New York:Harper Perennial,2016.

[5]Sylvia Plath.The Letters Of Sylvia Plath Volume 2[M],London:Faber&Faber,2018.

[6]但丁.神曲[M].朱维基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作者简介:

韩昊洋,男,汉族,江苏南京人,硕士研究生在读,主要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猜你喜欢

特德休斯普拉斯
疯狂忒休斯
赛普拉斯的“三头两绪”
最好的老师
影像影响下的性别身份表达:普拉斯对三部女性主题影片的改写
休斯的告诫
阿普拉斯焊接技术及应用
参考译文
大生意和一张机票
宽恕那个伤害自己的人